燕容意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和师父折腾出来的动静太大,影响到了“邻居”。
燕容意面色微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遮遮掩掩地爬上床,用被子将自己裹住,然后发现了身体的变化。……他好像不是鸟了。
“化形。”凌九深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你现在是鸾鸟化形而成的人。”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燕容意压下心底尚未散去的旖旎,拉着火红的发丝,眉头紧锁,“我还算是剑修吗?”
“算。”凌九深点头,“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都是为师的徒弟。”
燕容意心头滚过一阵酸涩的情愫,低头拉了拉被子:“可……”
“容意。”凌九深不愿燕容意多想,捏着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你刚刚没有拒绝,为师就当你答应了。”
“答……答应什么?”
“做为师的道侣。”凌九深挑眉,指腹滑过他眼尾的赤红色纹路,“你不拒绝,为师就当你答应了。”
凌九深问得淡然,实则心里也没有底。
他看得清世间所有人的命数,唯独看不透燕容意。
明明触手可及,又像是远在天边。
“容意。”凌九深念及此,再次捏着他的下巴,凑过去,“你若要拒绝……”
燕容意闻言,连忙搂着师父的脖子贴了上去:“不要。”
他急切地反驳:“师父别反悔了才好!”
凌九深沉默片刻,唇角缓缓勾起。
“好。”凌九深的回答伴随着叹息。
*
“烦死了。”白霜一拳捶在墙上,没动用体能的灵气,墙面依旧扑梭梭落下了灰尘,连窗外的屋檐上栖息的鸟雀,都受到惊吓,扇着翅膀,三五成群地飞走了。
忘水冷眼旁观,藏在袖笼里的手骨,握成了拳。
“隔壁住的,究竟是谁?”白霜捶完墙,卷起衣袖,一副要冲出去与人理论的模样。
忘水忍不住拉住了他的衣袖。
白霜浑身一僵,身上的气势散去大半,并不回头,而是干巴巴地问:“师兄,你有话和我说?”
自然是有话说。
忘水抿唇松开了拉着白霜衣袖的手指:“我是魔修。”
“我知道。”白霜自嘲地点头,“我身为浮山派的弟子,不论遇上谁,只要和魔修沾边,我就得一剑捅过去……在遇见你以前,我一直是这么做的。”
“……可是忘水,我对你下不了手,你对我也下不了手,不是吗?”白霜猛地回头,攥住忘水化为白骨的手腕,“你要是能对我下手,在关凤阁的时候,我就死了!”
忘水移开视线,不敢和白霜对视,却也没有反驳。
“为什么。”白霜气势汹汹地逼问,“你为什么要杀尹韶华?”
“……就算不为了我,为了浮山派,也是为了大师兄,你得告诉我真相!”
忘水的目光在听到“大师兄”三个字时,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他嘴唇蠕动,半晌,颓然瘫坐在床边,说:“因为她和我一样,也是魔修。”
“什么?”白霜已经听了太多令人震惊的事实,所以在听见忘水说尹韶华也是魔修时,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吃惊,他只是摇头,“你说她是魔修,依据呢?”
“白霜,魔修远比你想得多,也远比你想得可怕。”忘水苦笑着将头上的兜帽摘去,露出自己半边变成白骨的脸,“我们在被送入各大宗门时,曾经见过面。”
“……所以我知道,她身体里有魔种,和我一样,是被魔修送入各派的棋子。”
“这么说,魔修往各大宗门都送了人?”
“嗯,他们喜欢四处掠夺有天赋的孩子,再逼他们相互厮杀,好从中选出最优秀的孩子,植入魔种,送去各大宗门。”白霜平静地揭露了一段鲜血书写的过往,“我也是其中一员。”
“……我杀了很多和我一样的人,才换来了成为浮山弟子的机会。”
“很可笑吧?”忘水望着面色苍白的白霜,勾起唇角,“对于你而言,成为浮山派的弟子,只是脱离修仙世家,证明自己的途径,可对我而言,成为浮山弟子,是活命的唯一机会。”
“……被送去其他宗门的孩子也一样。我们手里沾着同类的血,更懂得如何活下去,并且帮助其他像我们一样的孩子,做出选择。”
“那你为魔修做过什么?”白霜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手中的剑再次发出了剑啸,“忘水,你说实话,到底有没有为他们做过事?”
“有吧?”忘水毫不畏惧地迎上了剑光,“那些和我一样,被送上浮山的魔修,如果想死,我都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你……!”
“怎么,要让他们和我一样痛苦吗?”忘水冷冷地反问,“白霜,你可知道身体里有魔种是什么样的体验?”
忘水的骨手探向了白霜的脖颈,森森白骨掐住了他的咽喉:“每一个死在我手里的魔修,我都问了他们一个问题……是生不如死地活着,还是作为一个剑修死去。”
“……你猜,他们是怎么选择的?”
白霜的脸色变了,他神情复杂地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师兄,张开的嘴尚未吐出一个音节,天子二号房的门就被人踹开了。
他与忘水同时回头,继而齐刷刷地僵住:“大……大……大师兄?”
第75章 诛魔大会(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燕容意站在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是你们啊……”
他在踹门前,其实感受过门内的气息。
一个是剑修,一个……隐隐约约散发着阴冷的魔气。
所以燕容意毫不犹豫地抬起了腿,想着门内应该是被魔修缠住的浮山弟子,谁曾想,撞见了掐着白霜脖子的忘水。
“大师兄?”白霜先反应过来,眼里迸发出喜意,“你还活着!”
燕容意点了点头,心虚地移开视线,片刻又猛地移回来:“忘水!”
低着头挡住面容的忘水浑身一震,将手背在身后,嗫嚅道:“大师兄。”
燕容意顾不上问他们为何会在这里,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了忘水的手腕,继而目光一沉:“怎么搞的?”
“师兄……师兄不要问了。”忘水慌乱地抽着自己的手腕,“不……不值一提……”
“都这样了,还不值一提?”燕容意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作势又要拽忘水的兜帽。
白霜见状,抢先一步拦在他们之间:“大师兄,别。”
“白霜。”燕容意微微蹙眉,虽松开了拽着忘水的手,目光却依旧钉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过是变成了鸾鸟几日,浮山派就乱了套。
“说来话长。”白霜疲惫地勾起唇角,目光落在燕容意眼尾艳丽的图腾上,反问,“大师兄呢?……你为什么失踪了这么久?”
燕容意一时语塞,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凌九深一边往天字二号房走,一边用苍白的手指慵懒地整理着衣摆。
他脖子上有燕容意留下的吻痕,肩膀上也有暧昧的抓痕。
一切的一切都被承影尊者坦然地暴露在空气里,然后随着抖动的衣料,掩盖在了白霜和忘水惊诧的目光中。
凌九深从未想过隐瞒。
得到了就要宣告世界,就如同寻常修士得到了了不得的秘宝,也要在世人面前炫耀一样。
燕容意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宝贝。
“师尊。”短暂的震惊过后,忘水和白霜跪在了地上。
他们的震惊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毕竟……燕容意也在这里,承影尊者的出现就不奇怪。
“容意,过来。”凌九深懒洋洋地撩起眼皮,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弟子,淡淡道,“魔修?”
白霜和忘水具是浑身一震。
不等忘水开口,白霜先对着承影尊者重重地磕下了头:“尊者,忘水师兄并非魔修,他已经将身体里的魔种全部去除,请您……请您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吧!”
“不用你帮我求情。”忘水面色僵硬地扯住白霜的手臂,森森白骨间流淌着荧光,他仰起头,咬牙摘下兜帽,定定地注视着承影尊者,“魔种已去,魔气难消,但凭师尊处置。”
身体里同有魔种的燕容意,倒吸一口凉气。
忘水早已不是当年的俊俏少年,他又何尝……
燕容意至此才惊觉,身体内的魔种在化身为鸾鸟以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而那些牵绊着他千百年的枷锁,也似乎都随着曾经的肉身离去。
他是灵兽化为的人修,再也不是当年身体里藏着魔种,任凭魔修宰割的燕容意了。
“但凭处置?”凌九深清冷的声音唤回了燕容意的神志。
他本能地拦在忘水身前,仰起头,恳切道:“师父……”
凌九深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燕容意目光落在承影尊者的领口上,见那片洁白似雪的皮肤上,隐隐有自己情难自已时留下的挠痕,面颊微红:“师父,忘水师弟已将魔种从身体里挖出,就放过他吧。”
“师尊!”燕容意话音刚落,白霜再次大声恳求,“师尊,忘水师兄从未做过对不起浮山之事,我……”
“住口!”忘水面色忽地一白,色厉内荏,“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难道说错了吗?”白霜不服气地反驳,“师兄手上的确有本门弟子的命,可师兄都给了那些人机会,不是吗?”
“……若是换做我……”
“住口!”忘水神情大变,几乎压抑不住体内涌动的灵气。
白霜恍若未闻,一字一顿道:“我也会选择让师兄取走我的性命。”
“……我愿意以浮山弟子的身份,以身殉道!”
“你给我住口!”五根白骨再次扣住了白霜的脖颈,但是白霜不躲不避,伸手覆盖住忘水的指骨,柔声道,“师兄是不舍得吗?”
“你……你,胡说八道!”
“既然师兄不承认,那我现在就去找魔修,求他们在我身体里植入魔种……”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屋内陡然静了下来。
燕容意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连承影尊者的手臂缠在了自己的腰间都没发觉。
垂着头的白霜捂住着脸,低低地笑,丝毫不在意承影尊者和燕容意还在场,幽幽道:“师兄气我自愿植入魔种,就是还将自己当浮山的弟子看待。既然如此,又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非要在师尊面前求死呢?”
白霜的指骨微微颤抖,半场完好的脸上满是震惊与不解:“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我说错了吗?”白霜缓缓放下手,那张印着巴掌印的脸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他舔了舔唇角,自嘲地笑:“同样的话,若是燕师兄说出口,你会打他吗?”
燕容意:“……”
燕容意:“?”
燕容意的大部分思绪还停留在自己变成鸾鸟后,魔种会消失不见的意外惊喜里,丝毫没意识到,争吵的矛头隐隐转移到了自己的头顶。
他有些愣神,许久未以人身行动,连话都不太会说了。
直到凌九深开口。
神情冷漠的承影尊者,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我为何要处置你?”
忘水说:“我体内有过魔种……”
“现在没有了。”凌九深察觉到燕容意关切的目光,不爽地蹙眉,“以后也不会有……我为何要处置你?”
忘水闻言,尚未反应古来,白霜面上的戾气已经尽数散去。
承影尊者一诺千金,既然说了不处置,必然不会再对忘水下手。
不过白霜欣喜之余,心里泛起苦意。
忘水师兄在乎的,终究只是燕师兄罢了。
他对燕师兄提不起丝毫的嫉恨,甚至于,在看见燕容意和凌九深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情意时,心里只剩羡慕。
师徒尚且有未来,他和忘水师兄凭什么不可以?
可惜……
白霜回过头,注视着忘水只剩白骨的半张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燕容意察觉到白霜和忘水之前诡异的气氛,扯着凌九深的衣袖,悄悄回到了天字一号房。
天字一号房里一片狼藉。
他杵在床边,尽量不将注意力放在凌乱的床铺上,轻咳道:“师父,忘水他……”
“并无大碍。”凌九深走到燕容意身后,苍白的手指轻轻搁在他的肩头,“倒是你,刚化出人形,气息不稳,再乱跑,怕是会被关凤阁的修士发现。”
关凤阁的弟子常年与灵兽打交道,人修还是灵兽,他们看一眼便知。
虽然燕容意现在的身体乃世间最寻常的鸾鸟所化,可保不齐关凤阁的修士看见会起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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