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琮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也低声道：“你也睡个好觉，别再累得晕倒了。”
人一放松，就容易说出潜伏在意识里的想法，林琮说完才明白，原来他心里费琅晕倒的画面如此清晰，居然今天还历历在目。
但是费琅大概不想再提那么丢脸的事情了吧？
他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正要道歉，却见费琅眼中闪过温热的情绪：“不会了。”
费琅没怪他，林琮握紧的手又放松下来。
“不再让你担心了。”
费琅的语气里带着莫名其妙的坚定，林琮脸颊微热，只觉得这句话烫得很，能剥出好几层模糊的意思来，简直不知道怎么接：“没……没事，我也不是担心……我是说，你不用答应你我什么，我……”
平常他与别人谈话，虽然不至于巧舌如簧，但至少不会磕磕绊绊。
“我先走了！！！”
林琮进屋拿起收拾好的行李箱，夺路而逃。
……
飞机上罗远的座位就在林琮旁边，林琮看罗远的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坐下之后才发现，罗远今天穿的衣服，和他带来剧组的其中一件衣服一模一样。
他的衣服都是淘宝上买的，特别便宜，款式也简单。今天罗远穿的这件左胸口处有一个不太明显的LOGO，蜿蜒的线条图案从左肩跨到右衣摆，很有辨识度，林琮绝对不会认错。
当明星都要配备最好的行头，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被拍到时都能显出最时尚的一面，因此只要不是经济拮据，大部分人都会买偏向奢侈的品牌。罗远能和他撞衫淘宝同款，也是有点太巧了。
他还没问，罗远自己先解释了：“林哥，我前两天在淘宝上看到了和你一样的衣服就买了，没想到这么快就送到剧组酒店了。”
他身量偏瘦，五官精巧，前额留着一层厚刘海，笑起来像个单纯的邻家弟弟，让人很愿意相信他的话。
林琮也没想多，笑道：“这么巧。”
“我记得林哥前两天穿着这件衣服出去吃饭了？”
林琮听到这句话，骤然竖起警惕心。
拍戏时穿戏服，林琮来剧组总共没带几套衣服。或者说，他太抠门，自己家里总共也没几套衣服，简单的棉衫长裤羽绒服就是他冬天的全部家当。带来剧组的几套衣服，他也没怎么穿过。
他和费琅出去吃饭那天晚上，是工作结束之后费琅到片场来找他的。他脱下戏服换上休闲装之后一共也只等了几分钟，根本不记得自己和罗远说过话。
罗远见林琮忽然不说话了，从容温和的表情上也渐渐显现出不安。
林琮赶忙打破沉默：“你记得好清楚啊，我这件衣服好像一共只穿过一次。”
他并不介意和人撞衫，可是一想到有个人在自己没留意的时候观察自己，连一件休闲衫的款式细节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并且在淘宝店铺里大海捞针、搜出同款、立刻下单，只觉得毛骨悚然。
但愿罗远仅仅是喜欢这件衣服的款式而已。
罗远却像是被林琮戳破了心思，愈发不安，小动作不断。飞机上的嘈杂渐渐安顿下来，起飞之后在平流层稳稳前行，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了，哪怕林琮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手里的剧本上，仍然能隐约感受到身边人的视线。
终于，罗远开口了：“你好认真啊，现在还看剧本。”
林琮知道他在闲聊搭话，笑道：“嗯，好像在飞机上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你可以在手机上下点游戏来玩，飞机座位屏幕上也自带电影的。”
林琮：“……”
他差点脱口而出：有这么多事情可以做，那你盯着我干什么呢？
“我们要不要一起看个电影？”罗远兴奋又小心地提议道，“飞机上灯光不太好，看剧本伤眼睛。”
林琮：“……”盯着屏幕看电影就不伤眼睛了是吗？
他最后还是和罗远一起看了一部题材比较现实的电影，讲的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年轻人来到大城市奋斗，却屡屡遭受波折的故事。
林琮自认没有过如此曲折的经历，看完之后只觉得对主角产生了深深的同情。罗远却似乎有感而发，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的。
“怎么了？”林琮见他这样，也不想追究之前的种种怪异行为，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罗远抬起头来，无辜的眼睛看起来像流浪的小狗一样水汪汪地可怜：“林哥，我其实很羡慕你。你一出道就演男二，第二部 戏就演男主。我接到这部戏之前，不知道接了多少个龙套，演过多少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林琮：“……”
他难道自带某种气场，让罗远不由自主地向他倾诉衷肠了吗？
他不说话，罗远反而更加感激了：“林哥，你真好，你是第一个愿意安静听我说话的人。以前我想找谁说点什么，对方理都不理我就走远了。”
林琮：“……”
他飞机都上了，还能走到哪里去？？？
“我家里条件不好，差点连大学都没能读完。我本来不是学表演艺术类的，但是后来被经纪人联系，觉得这条路好赚钱，能让父母过上好生活。”
罗远的说话声音很轻，剧组跟着一起来的人都坐在其他地方，但这不代表他们听不到罗远说话。
家庭条件差毕竟也算是**，林琮略有些担忧地朝四周看了一眼，却发现剧组的人聊天的聊天，戴耳机的戴耳机，离他们很近的人也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反应。
换句话说，其实没有人在意罗远有多惨。
林琮一时感怀，叹了口气：“我以前也想帮父母减轻压力。”
他能理解这种想为父母做点什么的心情，只是他的好意是建立在父母的谎言上的，最终扑了个空。但无论如何，父母给了他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物质生活，他就算难过，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所以我特别希望自己能红。”罗远眼睛里闪过光芒，“你能理解吗？”
林琮笑着点点头，对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也多了几分亲近感。
罗远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圆滑怕事的，谁也不敢得罪，好像一个没有性格的假人，此时忽然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反而更加真实可爱了。
娱乐圈里除了个别追逐梦想的人，谁不是为了赚钱才呆下去的呢？赚钱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然而他还是轻信了罗远无辜的外表和那一番掏心掏肺的倾诉。
当天晚上到了酒店之后，林琮打开手机，看到热搜前排的某一条写着#罗远撞衫#。
点进去才能知道被撞衫的就是林琮自己。
林琮的照片正是那天和费琅吃饭的时候被狗仔拍到的，而罗远的那张是下飞机之后拍的。话题不带林琮的大名，这样就只有“罗远”大名关键词的热度。
撞衫的话题看似不痛不痒，但用景芊的话来说，就是“恶心人”。
回应了就是帮对方炒热度，不回应就可能招架不住后续的发展。而他们下一批铺天盖地的通稿，多半是男明星版的“艳压”，盘点林琮哪些方面和罗远相似，字里行间向读者受众洗脑林琮不如罗远。
事实上很多娱乐圈的论坛上已经有不少水军发出了帖子，专门找林琮没有修过甚至刻意锐化的图，配上罗远的精修图，两相对比，说罗远穿那件衣服比林琮更有偶像气质。
令人眼花缭乱的帖子和水军捧哏之后，有不少人点进来抱不平。
【就算发黑图，林还是比你主子好看，退下吧。】
【两位蒸煮不是还在拍戏吗？现在炒不怕明天早上起来见面尴尬？】
【职黑又来带节奏了，不比美不艳压，抱走林林。】
林琮的大部分粉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照片出来之后迅速做了几张图，原图用的是狗仔偷拍的那张，但是把费琅截掉了，用歪扭七八的红笔画了几个箭头，旁边标上了淘宝同款的价格。
衬衫十五块，外套二十块，裤子七块。
林琮嘴角抽搐，哭笑不得。
他记得鞋子是父母买的某名牌，五位数，粉丝连淘宝上的款式都能扒出来，名牌鞋子总不在话下吧？只要粉丝再努力搜一搜，一定会知道他的鞋子并不是平价品牌。
然而翻到最后一张图，他才发现他的粉丝写道：【淘宝上查无此鞋，多半是哪个地摊捡来的。】
配文：【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偶像好穷啊。】
林琮：“……”
粉丝根本没有往名牌的方向去想。
第36章 36
出道的时候，景芊就对林琮说过，所有的善意和亲近背后都有不可告人的动机，别轻信任何人。
热搜被炒上去之后，景芊第一时间发过来一条消息，让他先不要撕破脸，假装自己没看到热搜话题就可以了。
她实在是高估林琮了。
林琮从小到大根本没和别人吵过架，既不懂如何撕破脸，又不擅长撒谎。
作为实景拍摄的两位主要演员，林琮和罗远住在同一间屋子里，罗远面带笑意地走进来的时候，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林哥你看手机了吗？”
林琮想到景芊的嘱咐，用尽毕生力气装模作样地回答道：“没呢，怎么了？”
罗远似乎松了口气：“何导说晚饭的时候要给我们讲戏。”
林琮点头——其实那条消息他看见了，装成不知道实在是很辛苦。
“林哥你怎么了？”罗远貌似关切地问，“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
林琮默默叹气——为什么罗远作了妖却还能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他自己却没法假装镇定呢？
导演讲了一晚上的戏，撞衫的话题炸了锅。
先是水军盗了林琮的粉丝扒出来的淘宝同款对比图，把贫穷、凄惨但努力的形象安在罗远身上。说来也奇怪，林琮省吃俭用的时候，李迭的团队说他抠门，大家就信他抠门小气、自私可恨。现在罗远“省吃俭用”，自炒卖惨，却有不少人可怜他。
消息的主题导向全靠文字游戏，不明真相的人总是容易被风向引诱，任凭营销号说什么就信什么。于是罗远借着热度一通卖惨，买账的人越来越多。
回到酒店房间，罗远依然不停地找话题和林琮说笑，想营造出一派友谊深厚的表象。林琮差点装不下去，好在费琅发来的消息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小少爷：【罗远是谁？】
林琮：【剧组男三号，你肯定见过的。】
小少爷：【说话难听的？】
林琮：【那是丁凌……你现在叫得出几个人的名字？】
小少爷：【你，岳青，何导。】
林琮：【我们三个你不是本来就认识吗？？？】
费大总裁去过片场那么多次，连新名字都没记住一个，实在是健忘得令人佩服。
林琮正要叫他别担心，费琅发来一句：【稍等。】
他以为费琅正忙着远程办公，耐心等费琅再来找他闲聊。
结果他等来的是景芊的消息：【罗远的热搜忽然被撤了，可是我不知道是谁干的，总不能是他的团队自己撤的吧？有钱没地方花？】
林琮：“……”
【我可能知道是谁。】
【谁？别卖关子。】
【雷锋。】
景芊：【……】
而住在酒店里开着好几个网页和聊天窗口的费琅，正看着一个不起眼的论坛出神。
论坛网页浮在最上方的讨论写道：【朋友为难的时候，就算说不需要你帮忙，潜意识里也是希望你伸出援手的。不要等他来请求，主动帮忙，让他感受到你在乎他，你们的友谊会更加稳固。】
视频会议里的韩由就在费琅电脑屏幕右下方的小窗口里，一脸无奈地看着发呆的老板。
“……您想查罗远哪方面的信息？”
这些日子韩由被费琅派去做了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调查，一问原因，绝对都和林琮有关。
到了这个地步，韩由再看不出什么来，那就是个傻子了。可是他作为下属又不能点破，只能老老实实去跑腿。
费琅：“经历造假。”
韩由已经习惯了费琅的言简意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热搜上，罗远曾经演过很多戏里的龙套角色。他的团队为了卖惨卖得更可信，列出了一系列电视剧和电影的名字以及角色。角色身份和名字多半都是职业加上甲乙丙丁之类的顺序代号，根本挑不出毛病来。
但无论是论坛还是微博，没有任何一条消息放了他以前跑龙套的照片。
剧本里的小角色的确不起眼，罗远本身也没有让人特别惊艳的外形条件，圈里每年不知道要拍多少部戏，剧组的相关人员可能都不记得罗远到底有没有演过几年前某个电视剧里的角色。
但如果他真的演过很多戏，不可能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费琅不会刻意记住他认为无关紧要的人名，但是对自己手下的项目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罗远列出的履历中有不少戏都是星旋投资的，里面的小角色身份和剧本里的世界观设定完全不吻合。
显然准备材料的人做过功课，却没有对细节精雕细琢。
“您这又是为了林先生对吧？”
费琅瞥了一眼电脑前置摄像头。
韩由打了个冷战：“……我这就去查。”
他刚才一瞬间居然想刺探老板的**，可能是加班加得太多，脑子都浑了。
热搜骤然被撤之后，罗远那边也有了反击。
与其说是反击，不如说是顺水推舟。
撞衫的话题被撤下热搜之后，营销号也陆陆续续把微博删了。然而粉丝还留着那些内容，费琅在娱乐圈再怎么只手遮天，也不可能联系每一个罗远的粉丝删掉自己偶像的照片。
罗远在拍戏，账号是团队打理，他转发了其中一个粉丝的照片，发了几个无辜卖萌的兔子头表情，配文：【不小心穿了林哥的衣服。】
这下粉丝们直接炸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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