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得意地看了江澄一眼。
江澄刚巧吃了瓣青橘,正口中酸涩,愤然道:“别以为有姓蓝的撑腰,我就不敢揍你。”
魏无羡跐溜一下躲到蓝忘机背后,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道:“蓝湛,快揍他,江澄要打我!”
江澄气绝,指节捏得震天响。
眼见云梦双霸又要斗个你死我活,金光瑶忙上前拉架,这时候阁楼的门开了,蓝曦臣和金子轩一前一后地从小阁里走了出来。
金光瑶松开正在掐架的两人,笑道:“曦臣。”
蓝曦臣冲他招招手,温柔道:“阿瑶过来,到我这边来。”
金光瑶向前迈了两步,但观他神色自然,并未像方才那样阴沉,这才放心地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曦臣,你同子轩哥说了什么?”
蓝曦臣捏了下他的脸颊,道:“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定个好日子把我的阿瑶抬回云深不知处,做压寨夫人。”
金光瑶心中一阵欣喜,忍不住露于形色,但仍勉力地克制道:“二哥就会唬我,我才不要去姑苏的山头压寨。”
蓝曦臣忽然“凶恶”道:“阿瑶想反悔也迟了,我已经定好了日子,备下彩礼,就等着一手交钱一手提人。”
金光瑶道:“那......二哥不怕人财两空?”
蓝曦臣道:“忘机都不怕,我怕什么。况且依魏公子之见,人跑了,还会自己跑回来。我就在云深不知处死等,等着阿瑶自投罗网。”
金光瑶抓住蓝曦臣的衣袖,柔声细语道:“二哥不用担心,阿瑶已经等不及要去姑苏投案自首了。”
蓝曦臣有意装作不懂,明知故问道:“不知阿瑶犯的是什么案?”
金光瑶:“盗窃。”
蓝曦臣追问道:“阿瑶盗了什么。”
金光瑶不答,而是伸手一指蓝曦臣心口处。
偷心,窃心,罪孽深重。
蓝曦臣笑道:“阿瑶的罪名可不小,二哥这次绝不能姑息,得重重的罚你。”
金光瑶道:“好,二哥尽管罚,阿瑶都认。”
“那我罚你......”
蓝曦臣道:“在云深不知处关一辈子。”
从阁楼出来后,金子轩面色铁青。
魏无羡好奇道:“蓝湛,你说大哥到底同金孔雀说了什么?”
蓝忘机静思片刻,道:“金氏家事。”
魏无羡跳到他身上,搂着他坐稳,遗憾道:“我还以为是下聘定亲的事情,原来是告状啊。”
蓝忘机道:“家事之一。”
魏无羡道:“你说下聘还是告状?”
蓝忘机道:“都有。”
魏无羡想了想,感慨道:“我知道金宗主不要脸,但没想到这么不要脸。为了自己的利益,亲生儿子说卖就卖,真亏他做得出来!”
蓝忘机对他这番感叹不置可否,只是道:“幸好。”
魏无羡似是察觉出点什么,不解道:“幸好什么?”
蓝忘机望向他,“幸好你在云梦。”
父母早亡,若无莲花坞庇护,也许他此生都无缘与蓝湛相见,何谈相识,相知,相爱。
魏无羡道:“前半生云梦,后半生云深。蓝湛,你说我是不是交了天大的好运?”
蓝忘机不动声色地扶稳了他的腰,道:“魏婴。”
魏无羡轻轻摩挲着他的耳垂,微笑道:“人在你腿上,叫我干嘛?”
蓝忘机道:“仪态。”
经蓝二公子一提醒,魏无羡这才发觉江厌离已经安抚好了金子轩,正捂着嘴偷笑他。
魏无羡道:“师姐!”
江厌离道:“好好好,师姐不闹你,师姐这就背过身去。”
幸而两人捡的是最不起眼的角落,只让他师姐瞧了热闹,并未惹来江澄添乱。不过,画舫终究不如岸上方便,魏无羡悻悻地从蓝忘机腿上爬起来,坐到了船边。
晚夏初秋,荷净水悠悠。
魏无羡脱了靴子,将双脚浸在水里,何等的潇洒惬意。
忽然,有仙落凡尘,一陈荷风送檀香。
他轻轻侧首,就见蓝忘机坐在他身旁,手中执一枝并蒂莲,柔声道:“送你。”
并蒂莲极其难找,当初江厌离大婚之时,他和蓝湛费心费力在云梦的千里荷塘找了三天三夜,才得到一枝。而现在手中这一枝,竟比送师姐的那枝还美。
“蓝湛,你找了多久?”
蓝忘机垂眸,慢慢握住他的手,道:“我种的。”
魏无羡道:“你种的?”
蓝忘机道:“嗯。”
其实魏无羡不知道的是,在龙胆小筑旁还有一片莲塘,里面开满了并蒂的莲花。
君如莲,藏云间,美如梦,吾深怜。
蓝忘机将莲花别在他的衣襟上,道:“你喜欢就好。”
魏无羡忽然想起,这辈子他第一次带蓝忘机夜游莲塘的情景,不仅莞尔,笑道:“蓝湛,你还记得,你第一次送我莲花的时候吗?”
蓝忘机道:“记得。”
魏无羡忍不住逗他,“想不到蓝二公子还精通云梦船歌啊!‘采枝莲花嫁良人’,对不对呀蓝二公子。”
蓝忘机低声道:“对。”
魏无羡靠在他肩膀上,缓缓道:“那我算不算‘嫁’了良人?”
蓝忘机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不算。”
魏无羡道:“为何不算?”
蓝忘机并未回答。
风清浅,心净无尘。偶有采莲女撑船而过,软软情语,一如往昔。
蓝忘机道:“魏婴。”
“嗯。”
应声间,水枕香荷,莲亦入良人梦。
蓝忘机沉默许久,道:“云梦有子,其名无羡。一见倾慕,毕生难忘。”
魏无羡猛然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
“君心所在,云深梦长。”
蓝忘机缓缓道:“而今,吾愿求之,以慰相思。”
第75章 雅士·昏礼(上篇)(成亲第一弹)
姑苏秋晏嘉礼之期,转眼既至。
云生处,鸟倦而归,叶暮满阶红。天高远,一行征雁,木叶溪水,松阴八尺琴。寒室外,一人闲立,喜鹊枝头,倚栏花露中。
忽而,算盘珠响,一阵碎玉落银盘。金光瑶放下湖笔,轻轻合上账本,喊道:“曦臣。”
云枕苔石,花落玉肩,蓝曦臣闻声而回首,仙袂盈香,飘飘紫檀风。
他笑道:“阿瑶,都算好了?”
“算好了,除去云梦江氏陪送的奁产(陪嫁),一共是......”
金光瑶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慢慢道:“金一箱,白银八十万两,钱三千贯,另有十箱古董玉器尚未折算。等过阵子我差人请典铺的当家上山,估个实价,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蓝曦臣踏进屋内,盘坐在书案对面的软垫上,称赞道:“还是阿瑶办事周道。”
软语低吟,发乎心发乎情,奈何被临时抓了壮丁之人并不领情。
金光瑶叹道:“幸亏阿瑶做过账房,不然这么多人情帐,累死都算不完。”
蓝曦臣随手拨乱算珠,道:“古有云:‘五湖四海盘中算,三教九流珠上忙。’阿瑶哪里是在点算账目,分明是拨着算盘指点蓝氏的‘江山’。”
金光瑶道:“瞧你这话说的,分明是压榨我替你操办嘉礼,这会儿倒成了我的责任。再说,这是你弟弟成婚又不是我弟弟成婚,当家的不急,反而我这个‘外人’着急。要是传出去,也不知道仙门百家如何笑话你。”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管钱的财大气粗,用钱的嘴软手短。只要阿瑶算盘一响,别说我这个宗主,就是整个蓝氏也得听你的。”
蓝曦臣从袖中取出一枚信笺,放在桌上,继续道:“以后有人问起,就说‘泽芜君惧内,虽有万夫莫当之气概,但闻妻一呼,裂冰落手心茫然’十分可怜。”(注释:惧内典故,源自专诸和陈季常)
金光瑶差点笑倒在书案上,“就你嘴皮!这话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到时候众家不仅笑你泽芜君怕‘老婆’,还得将我比作那‘河东狮’。天可怜见,我实在冤枉的很。”
蓝曦臣忽然看了眼窗外,道:“非也非也。外面又没下鹅毛大雪,看来阿瑶着实不冤。”(注释:在不该下雪的季节下雪=有冤屈,取自元·关汉卿《感天动地窦娥冤》)
金光瑶拍着桌案提醒道:“泽芜君,雅正,雅正!”
蓝曦臣道:“阿瑶凶我。”
两人又笑闹一会儿,才绕回到正题上。金光瑶打开桌上的那封信,道:“这是怀桑寄给你的?他说什么了?”
蓝曦臣微微颌首,笑道:“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聂氏家纹,蛮笺妙墨,金光瑶依言垂首细读,忍俊不禁道:“坏了坏了,怀桑正埋怨你呢。他说‘含光君的昏礼只收份子钱,又不宴请众家。他出了百金,最后连口酒水都没讨到’,他怪你这个做哥哥的行事太不地道。”
“唉,我有什么办法呢。”
蓝曦臣叹道:“蓝氏祖训‘子孙成婚从士昏礼’,甚是庄重。以黄昏为期,一不设宴,二不举乐,三不庆贺,只需合二姓之好,以上宗庙。”
金光瑶道:“你也不怕云梦江氏怨你,当初嫁女儿的时候吹吹打打,俨然仙界盛事。如今养子完婚,反倒悄无声息的。到时候外人说起来,还以为是我们蓝氏亏待儿婿,你和叔父脸上也无光。”
蓝曦臣指着账本,轻笑道:“也不算‘悄无声息’,我这不是派帖‘奔走相告’了吗?”
金光瑶道:“二哥,你这哪儿是‘奔走相告’啊,根本就是明目张胆的‘敛份子’,怪不得怀桑埋怨你。”
蓝曦臣连声称冤,道:“阿瑶冤枉我了,蓝氏又不是不知变通的古板世家。我原本是想开席设宴,以谢宾客。奈何魏公子坚决反对,只能作罢。”
金光瑶拍了他一下,笑道:“还魏公子呢!人家‘魏公子’月前就改口了,认你为‘大哥’,怎么你又生分上了。”
蓝曦臣认错道:“是我该打。之前叫惯了,总忘了改口,阿瑶教训的对。”
“别光挑好听的哄我。”
金光瑶催促道:“二哥快说,无羡究竟为何不愿设宴呢?”
蓝曦臣不慌不忙道:“他说‘开宴就要请宾客,请宾客又要吹吹打打,锣鼓不够喧嚣就显得不热闹,可太热闹了就得跟他师姐似得派人送亲’。要他坐轿还不如给他一刀,除非忘机肯坐花轿,他骑马,勉强可以商量一下。”
金光瑶好奇道:“忘机呢?”
蓝曦臣道:“忘机倒是没说话,只是叔父听说后又吹胡子瞪眼,非要罚他跪祠堂。”
金光瑶道:“还好没跪,不然忘机要心疼死。”
蓝曦臣叹道:“哪里用跪。以往他犯错都是忘机顶包,不能顶包就两人一起溜之大吉。偶尔被逮到领罚,也是一人犯错一人放水。就算罚跪,膝盖下面也得垫着两三个蒲团。你是不知道,当初无羡将你哥踹进莲池被罚了一百戒尺,叔父命忘机掌罚,结果一百戒尺打完连道印子都未留下。可偏偏他又缠着忘机哭天喊地的叫疼,急得我弟弟把他一路背到冷泉。阿瑶,你说我能说什么呢,只能装不知道,行个方便罢了。”
金光瑶推算了下时间,奇道:“可那时候,他们俩应该只是普通同窗吧。”
蓝曦臣道:“说普通却也不普通。无羡入姑苏求学没几天,就开始拼命地给忘机送诗送画。我弟弟性子冷,但小心思极多。一面喊着‘离我远点’,一面偷偷夜读无羡送的诗画,我做大哥的总不好点得太破,便任由他们俩胡闹去了。”
金光瑶道:“你倒是想的开。”
蓝曦臣道:“不开明也不行,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只要他高兴我也高兴,随性而走吧。”
语落间,秋水潺湲,临风听暮色。金光瑶忽然道:“说到嘉礼,虽然不大吹大办,但总该有个仪式。”
蓝曦臣应道:“是这样.....不过,忘机心中有些成算,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不用插手,定然是想良辰吉日两人缱绻,倒是给我省事了。”
金光瑶又道:“那他二人何时才能回来?后天晚上就是良辰,得给叔父敬个茶,不然叔父又要生气。”
蓝曦臣笑道:“茶早早就敬过了,无羡改口那天,叔父还别扭了大半天。结果转头就把我父亲给忘机留下的玉佩,送给了无羡。叔父嘴硬心软,每每听到百家夸赞无羡聪慧灵敏,便欣喜非常。就是和老友相聚,也要拐着弯地夸赞自己的双侄婿,一个比一个顺眼。”
金光瑶听后,高兴道:“想不到叔父看着严厉,私下里竟然如此慈爱。”
蓝曦臣道:“那也要你们足够好,才能让他夸了又夸、赞不绝口。”
金光瑶“嗤嗤”笑出声来,然后又继续埋首点对礼单去了。
虽然含光君的昏礼一切从“简”,但礼亦不可废。被兄嫂惦记的二人,此时正站在莲花坞的后院里,对视。
嗯......
醒酒。
“蓝湛,你看看你!喝醉了就躺下睡觉,怎么又跑出来了?”
魏无羡忙将手中的莲藕排骨汤放在石桌上,走过去缴了他的避尘,收回剑鞘,忍不住“数落”道,“你呀,不会喝就别喝,我拦都拦不住。看吧,又醉了吧,小心明天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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