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沧笙捏在花不语领口的指尖颤抖着,他分不清那是怒意,或是心疼。
一只手覆在他的肩头,身后的人柔和且清冷的声音将他从快要控制不住的情绪中稳定下来。
神农氏的血统头一次恢复得如此缓慢,少年眉头紧锁,仿佛正在做着无比可怕的噩梦。
“踏花,醒醒。”季沧笙唤了几声,却得不到半点反应。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急了。”
浅色长发的男子看着自己这徒弟,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是弟子急躁了。”季沧笙深吸一口气,抚平心头的涟漪,手指舒展,贴在少年的胸膛上,指尖被染上黏腻的猩红。
柔软的金色光芒淡淡地从他手中流出,消失进了皮肉里,将少年遍体的伤口温和地修复。
止住了伤势,季沧笙才向花不语的心神探去,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少年的魂魄被关进了识海,完全无法感知外面的世界,肉.体变为一具空壳。如果不从里面出来,便会永久地沉睡下去。
“师尊。”季沧笙语气虽毕恭毕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男子看了他良!久,叹息道:“去吧。”
“不过,若是一炷香还没出来,我会碎掉他的识海。”
季沧笙苦笑道:“师尊,我不能放下他。”
“他对你就这么重要?”
跪坐在地上的人闭口不言。
“哼!连我这师父都不说了,养大的儿如泼出去的水!”男子分毫没有为人师者的自觉,气呼呼地叉着腰,背对着二人席地而坐。
季沧笙看着这人的背影,在心中叹了口气,便敛回了目光。他右手无少年十指交缠,左手扶于少年胸膛,缓慢而沉重的心跳砸在他掌心,把一切杂念都砸了出去。
季沧笙俯下.身子,两人面额相贴,没有花不语的主动引导,只能用如此最为亲密的方式慢慢调整至精神同步。
花不语的意识被关进了识海,精神的波动微乎其微,这小孩儿仿佛从心底最深的地方拒绝着这个世界。
那呼吸浅得快要消失了,季沧笙不由得握紧了那只比他稍宽的手,将自己的温度传达过去。
“踏花……”他用心语唤道,“让我进来。”
花不语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四周空无一物,却一点也不让他恐惧。
黑色磨钝了他的感官与意识,如深渊一般把他沉溺下去。
忽然,面前出现了一个身影,回过神来的时候,花不语怀里躺了个人。
那人白衣如雪,面容姣好,却面无血色,如同死人。
“师尊?师尊!”花不语抱着冷得浸人的季沧笙,看见那人的唇瓣慢慢透出紫色,像是中毒的模样。
“师尊……”他忍不住颤抖,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他怕季沧笙会死。
怀里的人缓缓掀开眼皮,那冷淡的眼神严肃冰刃割在他心上:“是你。”
“我……”
“是你,让我身中蛊毒,修为跌落。”
花不语喉头一哽,竟发不出半点声响。
“花不语……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没有……”花不语忽的一抖,手中握着的御风刺入季沧笙的心脏,那人失望的眼神避无可避映入眼帘,这一剑仿佛刺进的是自己的心脏。
花不语慌张地松开手,他手上还有温热的鲜血,他不敢再多看一眼,逃也似的转身,却转进了一间布满结界的客房。
季沧笙坐在床边,身形不稳,咳出一口鲜血,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害我?”
前世今生,花不语伤过季沧笙太多次,他曾一次次将那个人逼上绝路,他曾以为的所谓正义,真的是正义吗?
“花不语!你难道是瞎了吗?”
“不要再过来了,踏花上仙,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
“我不是……算了,你便这么认为罢。”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救你一命,你不要阻拦我,难道你就不能信我一次?”
“你死了的话,哪里还有傻瓜捡得动这烂摊子。”
回忆咄咄逼人,前世的一切炸得花不语头疼欲裂,他不禁疼得半跪下去。
记忆里那些有关季沧笙提醒他救他的部分,仿佛被什么涂上了白色,而季沧笙一次次出现在鬼族裂缝,操纵活尸打开地狱之门的场景,清晰得如同昨日才发生过。
这些回忆与这一世季沧笙对他的好在他的脑子里以战去战,搅得他再无法思考,头疼得要炸开,整个人都快疯了!
“踏花!”
黑暗之中,一个纯白的身影飘飘然落在他面前,那单薄的身躯驱走了一切,暗香萦绕,轻柔得如同呵护着天下最易碎的宝物,xx的手臂环住了他颤抖不止的身体。
一切都停了下来。
“师尊……”花不语喃喃道,你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为什么要将这人世变成炼狱?
“没事了。”季沧笙轻抚着花不语的背,安抚道,“我在,没事了。”
这温柔明明不是假的。
可他又该信谁?
难不成他的记忆才是假的吗!
“踏花,你看着我。”季沧笙的声音似有魔力,花不语抬头,便跌进那双连深渊也能包容进去的眸子。
万劫不复。
四周风雪渐停,少年眼中的血色也慢慢褪去。他仿佛生命垂危的旅人,下意识地抓住眼前这根救命稻草。
那双眼睛的有迷惘,有心痛,有太多复杂的东西,季沧笙在黑暗中寻找了太久,心神疲惫,已经没有余力去解读了。
“踏花。”他哄道,“跟我回去。”
果真还是……无法拒绝。
花不语想,起码此时此刻,他更信任的是眼前这人。说起来,前世的记忆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的,连他自己也有些怀疑了。
但是他真实可以触碰到的,那个一次又一次护他,一次又一次被他伤了,还要顶着可能会永远迷失在他识海的虚无之境中的危险,也要进来接他回去的人……
他实在是,实在是……
花不语缓缓睁开双眼,四周充满着柔和的光亮,也仅有柔和的光亮。
这里是虚无之境。
纵使那个女人百般挑拨,自己终究还是选择的相信季沧笙。
胸口重得有些呼吸困难,花不语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左手正握着什么。
鼻间暗香浮动,好像是……
感官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花不语甚至可以感知到自己胸口卧着个人,而那偏低的体温和柔软的手指让他的心脏不住狂跳起来。
花不语右手支起身子,稍稍坐起来些后便腾开手护住身上的人,他能感受到那平稳且略有些虚弱的心跳,一股安心的感觉浸润了五脏六腑。
他坐起来,这才发现怀里的人一头黑发竟然全已苍白。
“师尊?师尊!”花不语瞬间惊惶起来。
“别嚎了,他只是太累睡过去了。”一旁发色同样浅淡的男人提醒完,居高临下地看着花不语,“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地上凉。”花不语不知眼前这人是谁,但是总往那女人所说的人身上联系,让他心尖儿酸刺刺的。
“这里是虚无之境,凉什么凉。”男子倒没坚持,反像是十分满意花不语这个说法,拂袖转身离开了。
“……”
说来也是,哪里是因为地上凉,但其中又抱有怎样的心境,连花不语自己也说不清楚。
少年把怀中人放下,垂着眼眸细细打量,视线一点点描绘着那人的轮廓,季沧笙与三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或许是在虚无之境只能辟谷,身子没有半点长进,依旧瘦削得令人心疼。
花不语轻轻挑起一缕柔软的发丝,那白色刺得花不语说不出的疼,不知觉地,轻轻在缠绕在食指上的白发上落下一吻。
他无比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可又舍不得将人唤醒,最后只得在焦急与煎熬中慢慢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沧笙才悠悠转醒,花不语连忙把人扶起来,收起了眼底的情绪。
“师尊……”
“嗯。”季沧笙累得说不出话来,但想起识海里那个孤独得令人心疼的少年,还是提起力气应了一声。他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少年笨拙地不知道该用手臂还是哪里扶他,让他不禁勾起嘴角。
倒没白养。
靠在花不语肩头好一会儿,季沧笙才缓过来。这里是虚无之境,灵气浓郁胜过外界任何地方。
“说吧,怎么回事。”
花不语被这话问得心中一惊,他还没想好说辞,心跳抑制不住地加快,少年只好垂下眼帘,声音委屈倒:“我、我还有些混乱,能不能容我整理好,再向师尊禀报?”
绕是季沧笙这般拿捏得清的人,竟然也一时间没忍心逼花不语:“好。”
少年期待地抬起头,却忽然视线一顿。季沧笙眼睫一眨,才发现自己所设的幻术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夏老祖是白凰,此地灵气太过纯净,所以才变成了这个样子,出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了。”
花不语眨眨眼,细细瞧来,不仅是头发,连季沧笙的皮肤也变得比之前更加趋近于透明的白,于是安心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呆在这里,过几日我便出关,你先回天元门吧。”
“是。”花不语扶季沧笙站起来,季沧笙这才发觉,三年时间,小小少年竟然已经高了自己近乎一个头。
花不语脸上的稚气已快寻不着痕迹,倒是越发和前世他所熟悉的模样相像了。
见他有些愣神,少年轻声唤道:“师尊?”
季沧笙打趣道:“真不知你是出去历练的还是贴膘的了。”
花不语挠挠头,没好意思回话。
“回去吧,过几日和你师兄们一起来接我。”
“是!”少年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颜。
送走花不语后,忘尘才缓缓走出来:“你不是疼你那小徒弟吗?怎么还骗上他了。”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反正天还没亮就不是第二天,我没咕!
撑不住了,还要早起上课,有修改就是抓虫,mua
第67章 第六十五章
一谈及那些禁术,季沧笙便沉默了下来。即便信任,这样的事也无法解释。
这三年,他所修炼的是整个上仙界根本不敢谈论的东西,自天元门成立,阴阳两界彻底隔绝,那些古老的秘法便被永远锁在了藏书阁里,连天元仙尊的继承中也没有。
而季沧笙的一头白发,正是他为了修炼此术而特意改变体质所导致的——
那些阴邪之术如同人会变老一样慢慢侵蚀身体,只有至纯至阳的身体才不会被阴邪之气侵害。
先前已和澈学了永久保持化形的法术,只要没有灵力耗竭,便不会被任何人发觉他真正的模样。
好在师尊也是一头茶白色的浅发,才把花不语给糊弄了过去。
思至此,季沧笙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最不想面对的事,终究还是会来的。踏出这虚无之境,还能有几天安宁的日子?自己又是否准备充分了呢。
“……,想什么呢?”
季沧笙颔首:“没什么,师尊觉得踏花如何?”
“你指哪方面。”
“师尊想到什么都说便是。”
忘尘看着季沧笙,连片刻的思考都没有:“他不适合做天元仙尊,法则不会承认他的。”
季沧笙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别动歪脑筋,他的本性可与你所见大有不同。”
“师尊。弟子以为,本性难移,但心明事理,能够违背本性做出正确的选择,也并不能说不合适。”
忘尘被他气得差点没缓过气来,这小子方才还点头,该怎么认为倒是没变过!
“你知道人性是经不得考验的。”
“是。”季沧笙点头,“但是他经得起。”
花不语前世的师尊能把他培养成那样一位踏花上仙,他季沧笙自然也可以。
“不可理喻。”忘尘袖子一甩就要走,可还是放心不下自己这徒弟,背对着人沉声道,“或许是老夫的错觉。”
“他和你有一样的眼神。”
一样……吗?
季沧笙回味着这句话,师尊活了这么多年,看人向来透彻,一眼就能知根知底也不为过,可现在,他却参不出这句话中所谓花不语和他一样的眼神是什么。
看来这几日可得好生伺候这老人家,把话哄出来才行。
十日后。
卯安上仙算出了适宜的日子,天元峰的五个徒弟外加一只猫一并赶往极寒之地。
极寒之地千里冰封,鹅毛大雪卷在狂风里翻飞,而虚无之境并无固定的入口,只能在雪中侯着。
食盈兽钻进花不语的斗篷里瑟瑟发抖,仿佛真的成了一只怕冷的猫。
不过据它的说法是这天寒地冻的让它想起来被封印的日子。
忽然,这肥猫往花不语身上一踢,跳到了地上,嗷呜一声冲出了避风结界。玉蝴蝶将结界范围扩大,花不语连忙追过去,只见那肥硕的身影灵活地蹿到一双手上。
“喵嗷!”食盈兽叫完才想起来自己会说话,“我是第一个!”
“师尊。”花不语伸手不是缩手也不是,两只手顿了顿,合手行礼。
“师尊。”身后几个人也赶了过来,一一行完礼,玉蝴蝶便将带来的斗篷给季沧笙披上。
花不语的眼睛莫名离不开那斗篷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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