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自想着,像藏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的小兽,十分忧郁凄苦。
周世襄忙着安置林思渡部同行的大兵,并且想要制定出一个不会伤及无辜的剿匪方案,就自然而然的忽略了自怜自艾的林鹤鸣。
张晓寒现在的任务不拘于站岗了,周司令不在山上的时候,他兼管林鹤鸣的生活起居,负责让他在这里有宾至如归之感。
今天林鹤鸣是格外反常,他似乎在周世襄书房里翻找出一点奇怪的东西,就地坐着专心致志地看了一下午,直到周世襄从山下归来,声音传进书房,他才做贼心虚的把书塞进原来的位置,故作深沉地走上楼。
周世襄注意到他近来都是闷闷不乐的,终于是看不下去了,上前两阶拦住他的去路:“怎么总提不起精神?”
林鹤鸣立刻露齿一笑:“宝贝儿你多心了,我精神很好。”说完就绕过他,头也不回的提步上楼。
周世襄累了一天,一脸一身的汗,头发和衣服贴在身上难受极了,他把制服一脱就扔向楼下,张晓寒稳稳接住,望着他上楼的身影,忽然觉得家里很不对劲。
林鹤鸣走回房间后,立刻把房门反锁起来,竖起耳朵听门外传脚步声,他坐在床边,似笑非笑的从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一双眼冷若冰霜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似在思考,似在模仿,一言不发。
听着隔壁房间内传来的水声,林鹤鸣估摸着时候到了,换上新制的蓝色制服,出去敲门:“今天该我和晓寒上山巡逻,我走啦!”
林鹤鸣的语气很是轻快,周世襄没有听出不妥来,只一面在身上打肥皂,一面应声:“注意安全,出事别管别人,自己先跑。”周世襄并非是教他出卖队友,而是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深入虎穴。
自从林鹤鸣吩咐林思渡的人在霍家寨外安营扎寨后,小王庄就不必再受匪害,转而变为兵灾,因为林鹤鸣只向他们提供在山上的饮食起居一应用品,而不向他们提供乐子,这帮在林思渡手底下横行霸道的大兵们,也就按耐不住,要去祸害附近百姓了。
周世襄曾叫他们统统滚回沪城,可林鹤鸣对此持一个冷处理的态度,那名领兵的长官许慎又仗着有人撑腰,就是不走,他也无能无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霍家寨的人通常会趁夜从小道下山,去稍远一些的木樨镇上打家劫舍,以维持寨中的补给。先前有几次,周世襄部的夜间巡逻小队在山道上与他们狭路相逢,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折了几名士兵,所以他才会对林鹤鸣如此叮嘱。
林鹤鸣浅笑着应一声好,转身下楼了。
他今天下午找到了周世襄的宝贝,是一本破旧的日记,其年代久远,已有十年之久,是从1911年开始写的,其间断断续续记载了许多奇异的事情,包括周世襄的来历和前世的记忆。
林鹤鸣翻看一下午,认为那不像是一本日记,倒更偏向于是第一人称的志怪小说。
兴许,周世襄的理想是做一个小说家?他默默然想着,与张晓寒一道去夜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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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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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夏季,白天骄阳如火,高挂天边,像要将人放在大地这块铁板上炙烤一般,只有步入夜间,才有些许凉风穿过山间,伴着叮咚的泉水把积蓄一天的热气散去。
今日是林鹤鸣头一回出门夜巡,在山上待这许久,他一向是窝在办事处里闭门不出的,初来时带的一应地图和画纸只是摆设,目前为止,他对地形都不熟悉。山路崎岖,由不得他奔跑撒野,只能够就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缓行。
在出发时张晓寒主动承担了背枪和提灯的任务,这时见林鹤鸣走得恼火,便把灯送到他手里,极为关切的说:“少爷当心点,看路。”
“谢谢你。”林鹤鸣接过煤油马灯,走到他前面领路,两人顺着小路一齐走到山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跟着一队新兵。
月光透过葱茏的山林投下斑驳的光影,细细碎碎,像是画家的笔刷蘸上冷色的颜料,铺上画布。目所能及之处,一片漆黑,林鹤鸣抬头,看着夜空闪烁的星辰,忽然觉得山里景致美极,如果能把那帮土匪彻底剿灭,倒不失为养老的好地方。
张晓寒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只一言不发的向前走,像上了发条一般,不知疲累。
林鹤鸣很快就落在他身后,但无意去追,只规规矩矩的跟着他走,他一只手不得空,就极不方便的从兜里掏出烟来,向他递去:“晓寒,你多大了?”
“十九。”
还是个孩子,林鹤鸣在心里做下评论,而后在路边坐下,再点燃香烟:“来歇会儿。”
张晓寒看着他,颇为难的挠挠头:“少爷,咱们的路还远着呢。”
他们的巡逻任务是从山顶走到山脚,两个来回,路程远时间紧。这对林鹤鸣来讲属实太过艰巨,但他不想让旁人认为他搞特权,就只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毫无怨言的接受了。
“我太累了,你陪我坐会儿。”林鹤鸣把马灯放在自己腿边,张晓寒拗不过他,只好就地坐下陪他讲话,他猜林鹤鸣是想一坐不起,所以时刻打起精神准备把他送回山上。林鹤鸣从山寨回来后就察觉到他在自己面前紧张到有点战战兢兢的程度,有心逗他,便把手搭在他肩上,如鬼魅一般的开口:“你为什么怕我?”他心底里挺喜欢这个孩子,所以不做铺垫,直接开门见山。
张晓寒本张开双腿坐着眺望远处发呆,陡然被他这一吓,一激灵的从地上站起,腔子里狂跳不止,他是怕林鹤鸣,但那是建立在林思渡的余威之上,并非是怕这个人。
说实话,林鹤鸣是他见过的身份最高而脾气最好的人,至少对待他们那些下属是十分尊重友爱的。
林鹤鸣见他不出声,又把他拽回旁边:“坐下,回答问题。”他知道周世襄让这孩子伺候自己饮食起居是有提拔的意思,他不反对,但总要搞清虚实。
“少爷,我说了您可别生气。”张晓寒有些怵,他见过林鹤鸣生气的样子,简直比大魔王周世襄还要可怕,因为周世襄无论如何不会动枪,林鹤鸣可就说不准了,他虽然温柔,但有杀死任何人的资格。
“我不生气。”林鹤鸣保证道。
张晓寒是个很有眼力见的少年,虽说有时糊里糊涂,但在他身上绝没有让人厌烦的缺点,而且锦上添花的是,他长得十分好看——皮肤白净,骨肉匀婷,只是在气度上欠缺一些。
他听林鹤鸣向自己做出保证,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不是怕您,我是觉得自己从前有眼不识泰山,处处和您逗趣,冒犯您了。”他低下头,做出深切悔恨状:“这样不好。”
林鹤鸣对此感到莫名其妙,细细回想往事,并不认为他有对自己不敬的地方,遂抬手去揽住他的肩膀一笑:“你和我开玩笑,并没有冒犯我,我很喜欢。”林鹤鸣轻拍两下,对他一挑眉:“你伺候过周司令吗?”
张晓寒有时懵懵懂懂的并不伶俐,但其实他分得清自己对司令的好感与对山下黄花大闺女有好感,是有本质的区别——对司令,他多的是尊敬,而不是爱。并且他明白自己是一个小角色,对司令喜欢,即是亵渎。
他不能够亵渎司令。
而今陡然被林鹤鸣问起,简直被吓得不轻,他身体猛地一抖,说话也不甚流利地应:“没有!”
“真没有?”
张晓寒坚定地摇摇头:“绝对没有!”
林鹤鸣极为满意的从地上起身,用手拍拍裤子上的泥沙,对吓呆了的张晓寒粲然一笑:“走吧,下山!”
这回换张晓寒提着马灯走在前方,林鹤鸣背枪寸步不离的跟在后面。两人向前行了一阵,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叫,细细长长的刺进人耳朵里。张晓寒当即警戒,向后退了两步把林鹤鸣护在身后:“小心。”
声音不见了,四周唯余虫鸣,林鹤鸣聚精会神的听,伸出手抵着张晓寒的背,低声问:“他们离咱们多远?”
张晓寒很认真的算了一下:“一里地。”
林鹤鸣心里想着,也许是山下农户的孩子被人土匪抢走了,他不能坐视不管,遂拿定主意,把枪取下递给张晓寒:“你去把他们找来,我先去救人。”说完,不等人应声,他就提着马灯顺着刚才那一声尖叫钻进路旁的密林。
一眨眼功夫,林鹤鸣就消失在林子里,张晓寒追不上他,只觉得心中一窒,自己是要闯下大祸了,便拔腿往回跑,不管怎样,先找到救兵再说。
正是夏季,山林里蛇蚊虫蚁都多,林鹤鸣钻进去没走多远就后悔了,月光被高大的灌木遮挡起来,林子里一片幽暗,四周是细细窣窣的虫鸣,手里的马灯散着拳头大小的幽微光芒,为他照亮前行的路。
林鹤鸣没看清路,一脚踩上断在小路上的树干,险些摔跤,这时他才庆幸今天出门穿得严实,否则等从林子里出去,他身上绝不会留下半处好地方,并且出门前周世襄就提醒过他,有事要跑,他反其道而行之,回去那一顿打是免不了了。
就在他几要迷失方向之际,不远处又传来刚才的尖叫,这回伴着喊声,他顿了顿,听清楚那声音喊的是“救命!”
好在声音越来越近,他循着走去还不至于迷路。
再近一些,那女声里又夹杂着嬉笑的低沉男声:“荒山野林的,哪有人?”
“现在鬼叫,不如留着力气回家。”
林鹤鸣俯下身体,如一只捕食的猎犬,小心翼翼地观察前方——两个身高体壮的男人正向一个身材纤弱的身影一步步逼近,并且伸手去抚摸她的肩膀,不安分的四处游移。他想起自己有一个妹妹,所以即使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也不该在此袖手旁观。
他暴喝一声为自己打气,同时起身闪到树前的一块巨石后面蹲着,顺势一摸腰间,将随身的勃朗宁掏出,做出警戒姿势,马灯则被留在原地。
两名歹人听见声响,疑心是周世襄的人来了,一转头,却不见人,其中一人见到那马灯,抬手就是一枪,随着玻璃碎裂的一声,林鹤鸣能够确定他们都带着武器,便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莽撞,否则真要挨了枪子,疼的还是自己。
他屏住呼吸,紧握着枪使自己冷静下来。
那两名男子似乎也起了疑心,但见四处无人,也就没有向周围仔细检查,林鹤鸣因此隐蔽起来。被掳到此地的小姑娘觉出自己有生的希望,于是又喊叫一声:“救命!有人吗!”声音凄厉,在这深夜密林里回荡,瘆人至极。
一名男子被吵得心里发怵,便将手-枪别在背上,大步向她逼近,而后扬手一掌:“再他妈鬼叫,老子杀了你!”另一名则负责放风警戒。
姑娘被打得跪在地上,用手捂住半边脸颊,带着哭腔求饶:“我给家里写信,给你们钱,放过我。”
“求求你们,放过我!”
姑娘的声音越来越低,那人并无怜香惜玉之心,只是回头对他那同伴嘱咐:“咱们换着来。”林鹤鸣蹲着,行动不便,举着手对放风的人再三比对一番,仍然不敢开枪,他想确保自己救下一个完好无缺的人,所以先是捡起地上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向树林里一扔,搞出不小的动静。
放风的人以听见,觉得更加诡异了。那名男子正在解开自己的裤腰,姑娘被打倒在他身前,已然惊恐到流不出泪。
“别搞了,来人了。”放风的男子不敢一人向林子里查看,而是比较聪明的选择回去轻拍另一个人的肩膀,那人不耐烦的回头:“哎呀,都是兄弟,你要先搞我就让你,别给我搞七搞八的!”他手里动作不停,在腰带上撕撕扯扯一番,终于能够步入正题。
“没骗你,当真有人。”放风的男子见对方并不在意也许他们已经身处险境,心里就渗出一阵寒意,山风一吹,冷汗顺着额头就下去了。
姑娘被吓得几乎失去喊叫的力气,最终只是坐在地上,被罩在一片黑暗里喘着粗气。
她多想这时候能够有人来救她啊!
林鹤鸣看准时机,从地上起身,抬手对那欲行歹事的男人一枪,枪声惊起一林鸦雀,上方响起一阵扑棱的响声,男子应声倒地。
林鹤鸣到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放风的男人见此情景,也不管瞄没瞄准就对枪响的方向放一枪,以达到争取时间的效果。林鹤鸣依靠直觉侧身向旁边一避才算躲过一劫,但脸已然被子弹擦出一条细线,当即渗出咸腥的血液,顺着伤口潺潺流出。
他的脑海里闪出一句后悔,但在这要紧的时刻,容不得他去想自己是否会破相,并且他明白,临门一脚了,是只能进不能退的。
男子手脚伶俐的拎起地上的姑娘挡在自己身前,用枪顶着他的后背对林鹤鸣喊话:“别多管闲事!不然老子拉她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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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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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鹤鸣顿了一下,这劫匪倒是很懂他的心思,知道他要救个活人。于是诧异的笑起来,他在心里打了一遍腹稿,方才开口:“都是道上混的,总该要讲点规矩?”这样一来,才能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穷凶极恶的亡命徒。
“就是你们这些道上混的,把老子逼得都没活路了!你妈个x!”这是他头一次出门作恶,打劫途中遇见有人相救,原定的计划就全乱套了,只好是用粗话武装自己。
他原是小王庄老实巴交的村民,家里被霍家寨和丘八们轮番搜刮,终于是过不下去了,他和兄弟卖了老婆孩子换枪,趁夜出门作恶,巴望着能一次回本,但由于毫无经验,所以他的心理素质不仅不好,简直堪称是脆弱。
林鹤鸣听他说得决绝,呼吸却很急促,显然是怕死,就故意探一探他这怨气从何而来:“世道艰难,兄弟你何必为难人家小姑娘!你有怨气,找霍家寨那帮土匪撒啊!”能把老实巴交的人逼得走投无路,夜行歹事的,除了霍家寨那帮土匪,还能有谁?
小姑娘被反剪双手,枪口又顶着背心,心里惶恐不止,身体上便抖如筛糠。但怕的不止是她,还有劫匪与林鹤鸣,她知道劫匪也有难言之隐,但同时判断这是一个亡命之徒,便不敢乱喊乱叫了,转而用微微发抖的声音低声细语道:“大哥,你放过我,我把身上的首饰和钱全给你。”
“闭嘴!”
她听出劫匪愤怒而动摇,语气便加更委屈柔软:“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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