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没有站在原地,常沂仍旧向那处扑了过去,那么替他留在原地的那人便没这么好命了,被那一双苍白而有力的爪子一下子穿胸而过。
“吼!”常沂才不管自己袭击的是谁,一击得手,便立刻将手抽了回来,带着鲜血与内脏的碎片,又要再次出手。
而被他伤到那人,胸前便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沈望舒万万没想到这人会对自己出手相救,神色与心情都有些复杂,却还是下意识地接住他软下来的身体,颤声道:“苏慕平!你……”
只是萧焕的反应便与沈望舒迥然不同,毕竟他对苏慕平没有任何的好感,只是惊魂未定地掠到沈望舒身边,“小舒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快拦着……”原本他想说让萧焕拦住常沂别让他再伤人,只是话到一半,剩下的便再也不能出口,他惊得瞪大双眼。
“啊——”常沂进行到一半的攻势被迫打断了,口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烈尖啸,缓缓低下头去。虽说他的眼神十分呆滞,但沈望舒还是觉得,他看着自己从背心穿到胸前来的长剑,十分不能置信。
长剑又毫不留情地被抽了回去,伤到要害的常沂没了撑持,便向前颓然倒下,露出他背后的人。
那人一袭浅绿的衣裙,一把墨缎似的长发半绾在脑后,巴掌大的脸素净如莲,只是面庞上却沾着几点紫黑的血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眉目大大睁着,里头的情绪十分复杂,一时竟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痛惜、震惊、愤怒还是悲伤。
“兰、兰藉……”常沂是面对着苏慕平倒下的,沈望舒一时不备,扶不住两个人的重量,便跟着他们一道栽倒在地,还未看清来人,他便听见苏慕平叫了一声。
眼见常沂也是活不成了,可伤他的人却并不解气,提剑还要再刺,萧焕有些看不过眼,连忙劝她:“楚姑娘!楚姑娘稍安勿躁,常沂他……并非故意的!”
“萧少侠竟然帮着他说话?”楚兰藉凉凉地看他一眼,眼神让萧焕心惊。
萧焕竟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只是小声道:“他……他也没想变成这个样子的,入了药池,便会成为活死人,常沂他也并不想死的!”
“萧少侠!”楚兰藉再次冷声打断了他,指着有些呆滞了的沈望舒,恨声道:“若不是慕平,如今躺在地上的可就是你心爱的沈公子了!若是换了你,会不会想要把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萧焕实在是无言以对。若说是,未免失之侠义,可若说不是,便是自自欺人。
只是他没想到,素日里温柔和气的楚兰藉,竟还会有如此煞气横溢的一面。
但她说话之时的神情语气,却又诡异地让萧焕觉得十分熟悉!
“兰藉,你别怪他。”苏慕平气若游丝地说着,“萧秋山说得对,若不是入了药池,常沂他……是不会对我下死手的。说来也是好笑,那药池,还是我自己一手做出来的,不过是报应。”
楚兰藉这才无视了萧焕,奔到苏慕平身边,连连摇头,“不,不是的!你分明是受了陆灵枢的威胁,所以才会弄出那东西来!”
“兰藉!”陆灵枢便在一旁看着,苏慕平自然要提醒楚兰藉小心些说话,“师父他又没拿刀架在脖子上逼我,若是我当真不愿,大可以一走了之。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对不住你。”
楚兰藉望着他,眼睛几乎是一瞬间就变得湿润起来,“如何能怪你?此事如何能怪你!你又如何对不住我了!慕平,你是个傻子,真是个傻子,为何要把所有的过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去?”
苏慕平又呕出一口血来,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拭去楚兰藉面庞的血迹,“兰藉,我自幼是师父一手带大的,说句冒犯的话,便是说他是我父亲也不为过。父亲有令,做小辈的,哪里能拒绝?我明知他所为,却不能与你讲,却是对你不义了。不,应当是我明知自己从来都做着天理不容之事,却还痴心妄想……我便不改招惹你。”
“苏慕平,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认得我这事,便让你这样后悔?”楚兰藉佯怒道。
苏慕平连连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兰藉,我从来不后悔认得你。但你与我而言,你是今生最大的痴心妄想,是我的求而不得,也是我的镜花水月。若能有来世……我只愿我们都是平凡普通的百姓,浑浑噩噩也好,无知无觉也罢,但求不要再搅入这江湖上的腥风血雨。”
他说完话,那只抚在楚兰藉颊边的手便软软垂了下去,人也再不动了。
只是伏在他身上的常沂却发出了微弱的声响,“老二?苏慕平?”
沈望舒一惊,连忙将他拉起来,“你……你又醒了?”如同那日在沅陵的桑大有一般,临死之前还有最后一瞬的清醒。
“苏慕平……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常沂低声嘟囔了一句,忽然又开始找人:“师……师父!”
陆灵枢跟着他破窗而出之后,便一直被慧海玄清和姜畅等人围攻,只是都到这个时候了,几人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动手,都很有默契地停下攻势,让陆灵枢得了喘息之机。
而看陆灵枢的眼神,分明他是想一鼓作气趁势追击的,但又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行至常沂身边,低声道:“我在。”
“师父,弟子、弟子真的很没用!”常沂说着说着,竟还哭了出来,“弟子真的不是故意做不好,只是……但是弟子真的太笨了,所以、所以就……”
陆灵枢看着他,竟微微皱了眉,眼神里也闪过一丝愧疚,终究是长叹一声,然后低声道:“此事如何能怪你?是我,都是我不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吗师父?师父这还是第一次夸我,弟子真的好开心!”原本就是重伤垂死之人,常沂的脸色十分灰败,可说到此时,他的脸上竟然迸射出一丝光彩,“师父,如果有下辈子,弟子还想……还想做你的徒弟!”
也不知是再也撑不住了,还是常沂根本就没想过能得到一个回应,说完这话,他就立时没了气,与苏慕平躺作一排,了无生机。
陆灵枢抽了抽鼻子,蓦地冷笑一声,“哼,若是有下辈子,本座才不想收你们两个当徒弟,一个蠢钝不堪用,一个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如果可以,下辈子本座就不想遇见你们两个!”
“阿弥陀佛,”慧海念了一声佛号,“陆施主,明月山庄如今仅剩的两个弟子因你而死,便是沈千峰也被你所豢养的怪物毁了尸身,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玄清则冷哼道:“方丈,你不必再劝他了,两个忠心耿耿的弟子都这样了,他却丝毫不为所动,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劝的呢?”
只是沈望舒摇了摇头——陆灵枢并不是不在乎那两人的身死,而是真的后悔了。他这人的性子别扭,几乎是不会说出一句软和话的,自然不会说出因为自己害死弟子之类的愧疚之语,只能口是心非地说是因为弟子太蠢而不愿再收入门中。
他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说话。
陆灵枢后悔也罢,执迷不悟也罢,错已铸成,却绝不是因为他认错了就可以既往不咎的。
正在踌躇之间,忽然觉得眼前绿影一闪,然后耳边就响起一道恶狠狠的女声:“陆灵枢,你纳命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当个莫得感情的工具人要累死了,外婆也病了……我真的不是不想更啊嘤!
第269章 章三一·狂乱
先前便见着楚兰藉下了狠手,这回她再骤起发难,众人也不再惊奇。
任雨疏也不觉如何,甚至腾身而起,从前头疾飞而来,与楚兰藉形成了合围之势。
倒是绿萝坊主,不由得眉头一皱,“兰藉这丫头,今天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大概是苏慕平死在自己面前太受刺激,不弄死陆灵枢实在难消心头之恨。可陆灵枢弄死的也不止苏慕平这一个人,何况苏慕平本来自己也不干净,说起来还是陆灵枢的同伙。
沈望舒想起了无辜横死的叶无咎、巫洪涛,还有下落不明的秋暝和阮清,恨得后槽牙都咬紧了,忍不住怒喝一声,也飞身加入战团。
明月山庄如今上下加起来不过只剩一个陆灵枢,各位掌门长老倘若看着门下弟子能能腾出手来收拾那些怪人的,自然也都一拥而上,将陆灵枢团团围在正中。
可原本时刻都与沈望舒共进退的萧焕却站在了原地,看着最为凶悍的楚兰藉,竟是若有所思。
有一松风剑派的弟子追着怪人的途中路过他身边,而那怪人见他站着一动不动,便以为他是好欺负的,怪叫着就要扑过来。那松风弟子连忙示警一声,又伸手一把将萧焕拉开,萧焕这才回过神来,一剑刺中那怪人的心脏。
“萧师……”那松风弟子有些不解地问:“你方才在想什么?险些就糟了毒手!”
萧焕愣了愣,勉强笑道:“我走了神……”
只是那弟子有些机警,先前便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自然知道他在看什么,然后很了解一般,“哦,原来萧师兄在看楚姑娘啊。说来也是奇怪,楚姑娘素日里那么温柔一个人,今天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太凶了,看着有些害怕。”
眉心紧了又松,萧焕试探着问:“张……少侠,你看楚姑娘的身法武功,是不是……”
“的确和其他绿萝弟子并不十分相似,”那松风弟子摸着下巴道:“只是绿萝坊同咱们一样,同样的心法,却也有好几套剑法,茶堂就这么一个弟子,与其他几堂弟子并不十分相似也不无可能。”
萧焕仍旧有些不死心,“她的身法……难道不觉得有些眼熟么?”
那松风弟子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和其他绿萝弟子吗?萧少侠是不是最近和楚姑娘待的时间久了所以看着眼熟?”
却是没有任何发现的,萧焕免不得有些失望,甚至觉得他说得很对,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再看那战团中心,陆灵枢也不知是不是被激得太狠所以失了神志,那么许多人合围他,却似乎都没放在心上,任凭那么多兵刃在自己的血肉之躯上留下深深的印记也并不在乎,却只追着沈望舒走。出手狠辣,毫不留情,一看便是要置人于死地的架势。
沈望舒的内伤并没有痊愈,如今被关了好几天又频繁动手,自然是消耗甚大,眼见着就有些支持不住的势头。萧焕当然不会坐视不理的,送走那师弟,便又勉力挤入战团,腾挪到沈望舒身边。
“陆灵枢,有本事你就与我等正面过招,欺负一个后辈算怎么回事?”姜畅也对沈望舒的伤势有所耳闻,眼力也比萧焕更强,一眼便看见沈望舒有些支持不住,便出声去吸引陆灵枢的注意。
可陆灵枢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仍旧追着沈望舒不放,且一剑刺中了他的左臂。
萧焕神色一凛,当即就要将他拉走。
不过沈望舒天生便倔强,这样的关头,更是不愿退却,他紧抿薄唇,一把挥开萧焕,再次迎了上去。
而楚兰藉也发了狠,陆灵枢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却紧追着不放,一旦有机会便飞快地出手,真个仿佛一条柔韧的藤蔓。只是她的剑法又十分凌厉,与她的外表大相径庭。
陆灵枢再怎么强悍,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何况他的武功虽然不弱,可他也醉心医药多年,自然不如武痴崔离那样精深,他能一举刺杀崔离,不过是趁乱,不过是趁着崔离并没想过他真的会下手。
可如今大半个武林正道的人汇集于此,一门心思想要了他的姓名,陆灵枢自然是有所不敌。尤其是沈望舒发现他只追杀自己之后,便且战且退,故意往沈千峰的尸身旁边引。
眼看着还有几步便退到了沈千峰尸身旁边,沈望舒故意卖了个破绽,而陆灵枢杀红了眼,果然上了当,狠狠一剑刺了出去,丝毫不顾及自己身后空门打开。
沈望舒单等着他这一手,卡着极限腾身跃起,以致剑气都削掉了他的几缕鬓发,连萧焕都忍不住想将他拉开。
不过幸好,他到底是躲过了致命一击,凌空一个翻转,踩在陆灵枢肩上,又稳稳落在他身后,然后出手如电,毫不犹豫地对着他的后心刺出一剑。
而在出剑的同时,沈望舒听见耳旁传来破风之声,眼前也有一道银芒晃过。
微微眯了眼,手上却一点不怠慢,但听得“噗”“噗”两声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后,沈望舒觉得面上一热。
是血。
是陆灵枢身上喷溅而出的血。
恍惚片刻,沈望舒觉得手上一重,才意识到是自己身边的人撤了剑,才跟着也拔了剑,任由热血喷了自己一头一脸。
他这才看清身边与他一同出剑的人。
不是想象中的萧焕,而是神色复杂的楚兰藉。
又是快意,又是愤恨,又是惋惜的。
方才……她站在什么位置来着?为何这一剑竟比他还快?楚兰藉的武功似乎不足以与他打成平手的。沈望舒乱七八糟地想着。
愣神之间,陆灵枢颓然倒下,萧焕与任雨疏这才扑过来,一人扶住一个,纷纷关切地问着是否有恙。
“哈哈哈哈……”也不知是谁那一剑刺伤了陆灵枢的肺,他长声大笑之时,声音仿佛是从一只破风箱之中发出,口中也满是血沫。不过他丝毫不在乎,只是怨毒地看着沈望舒,“好啊,很好!果然是千峰教出来的好儿子!这杀伐决断的劲头,却更胜他当年!”
“你听好了!”沈望舒忽地动了怒,将萧焕推去一旁,怒道:“沈千峰不过教了我几年武功,还有……杀人之法,什么处世之道杀伐决断的,与他一点干系也没有!我自己有父亲,他是翠湖居的静安居士秋暝!陆灵枢,我知道你很不待见他,所以想将他捏在手中甚至一起陪葬。可是如今你败了!成王败寇,如今却不由你为所欲为。他在哪里?识相的,趁早交出来!”
陆灵枢讥诮一笑,“沈望舒,你不是很聪明么,怎么连这也看不出来?”
他伤了心肺,说话十分费劲,慧海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双手合十,闭目道:“阿弥陀佛,陆施主,你便说了吧。秋居士可从不曾做过一件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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