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婴看着她,眼底泛出些泪光,这才半蹲**子,轻轻抱着她,低声呢喃:“好虹色。”
虹色反手抱住她,边哭变笑:“小姐,没了奴婢,您哪敢上树上去掏鸟蛋啊……”
虞子婴也跟着笑了:“你这丫头……”
马车是在第二日清晨卯时到的,天色尚未大亮,宫里没什么人,虹色使了些银子,寻人来房间里搬箱子,倒也有两个为钱所驱使的。
虹色要替虞子婴输个未出阁的姑娘发髻,虞子婴止住了她:“行了,招摇什么。随便梳梳吧。”
虹色撇撇嘴,小声嘟囔:“姑娘以前就喜欢招摇的。”
虞子婴瞥她一眼:“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虹色只好噤声,替她梳了个低调的,转身推门而出去备东西,虞子婴将脑袋上的发簪全都取下来,换成了木簪,她静坐着看了会儿镜子,正欲起身,却听得“嘎吱”一声,门响了。
虞子婴道:“虹色,东西都备好了?”
无人应答。
虞子婴无端一个寒噤,猛地扭过头:“谁在那里?”
第26章
天际泛起鱼肚白,月光和日光交融的色彩落在他单薄嶙峋的身体上,反而渡出一层薄薄的光芒,他脸色苍白着,身上的衣裳脏得不成样子,狼狈不堪。
虞子婴震惊的望着他,很难想象,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居然是于知非。
那个随时随地一袭白袍纤尘不染的六王爷。
“于知非……”虞子婴喊了一句。
于知非抬起手,抹掉自己嘴角的血,一双瞳孔平静的看着她,一字一顿:“我想跟你一起走。”
虞子婴张了张嘴,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见于知非的身后,虹色惨白着一张脸,蓦地抬高了手。
匕首在月色下泛出幽冷的光芒,虞子婴喉间发出一声低叫,正要喊停,于知非却蓦地侧了侧身子,一只手握住了虹色的手腕,将她往里狠狠一拽,带上了房门。
虹色摔倒在地,往后擦了足有一米远,发出一声尖叫。
虞子婴扑上前去,捂住了她的嘴:“嘘——”
虹色眨了眨眼。
虞子婴这才抬起头,仰视着于知非,眉头轻皱,问的第一句话竟是:“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于知非无端松了口气,往门上靠了靠,闭上双眼。
“你一直都在宫里藏着?”
“是。”于知非点了点头,“我从于渊天那里听到你要去青佛寺,觉得是个好机会,所以来寻你帮我一次。”
“娘娘,不能帮他!”虹色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陛下现在跟无头苍蝇似的发了疯找他,如果被他知道您带他出去,您会没命的!”
于知非呼吸微滞,一顿之后,苦笑一声:“是了,我竟忘了这一茬。是我太莽撞了。”
他说着,伸出手就要推门出去,却不想虞子婴的声音在身后突然响起来:“你有什么要带走的吗?”
“……”于知非手微微一僵。
“我马上就要出发了,你可以藏在我的红木箱子里,只是有些憋闷,你的身子骨……”
“你当真乐意帮忙?”于知非没有回头。
“嗯,”虞子婴轻声应了一句,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我只是觉得你可怜,帮你一把,也算是为自己积福。”
可怜这两个字,于知非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也被人用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是啊,他是挺可怜的。
被于渊天蒙在鼓里,宛如个乐子般耍了三年,还挺自得其乐的。
不过于知非倒不太生气,虞子婴说的是实话。
虞子婴道:“准备好了,就走吧。”
“娘娘!”虹色不赞同的看着她,“您……”
“行了,”虞子婴拍了拍虹色的脑袋,“东西都备好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吧。”
于知非藏入狭窄的红木箱子里,人蜷缩成了一团。
藏进来前,虞子婴递给他一片人参片含着,于知非当真觉得呼吸畅通了几分,连带着脑袋也不再那般昏昏沉沉。
车轱辘开始滚动,这红木箱子颠得慌,于知非蜷缩在里面,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直至马车突然停顿一瞬,他一下惊醒过来,听到外面有了动静。
开宫门的人问道:“出门去有何事?”
虹色道:“陛下吩咐娘娘去青佛寺为我朝祈福,你们不知道?”
那人笑了一声:“噢,原来是虞后。”
“虞”字被他刻意强调。
虹色道:“开门吧。”
于知非紧张地动了动身体,紧接着他听到了沉重的宫门被推开时的声音,轻摩擦着地面,发出轰隆的一声巨响。
于知非双手紧攥,浑身僵硬,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的片段。
车轱辘重新动起来,他浑身被颠得几乎快要散架,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很多年以前的京城。
那时候,于渊天刚回京城不久,什么也不会。
于知非领着他进京城时,将他护在马前,两人共乘一马,风声亟亟从耳畔刮过去,这京城的风景,从眼前稍纵即逝的过去了。
于渊天的声音随着风声一同刮入他的耳中:“叔,这就是京城?你说的那个天下最繁华之地?”
“是呀,”于知非畅快的笑道,“可喜欢?”
“喜欢。”于渊天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表示自己的心思,“这地方,热热闹闹的,到处都是人。好像很太平的样子。”
那时候的于渊天追求的只是太平。
只是能吃饱能吃暖。
可后来,他想要的越来越多。
于知非教会他骑马后,他要当那个骑马带于知非的人,于知非教会他下棋后,他要当那个将他杀得片甲不留的人,于知非教会他兵法之后,他当了那个毁掉于知非余生的人,以爱的名义。
或许是爱的吧,只是这爱太沉重了,于知非如此微薄的生命,从来都承受不住。
于知非听着车轱辘的声音,皇城宫灯的光芒,透过红木箱子的缝隙,渐渐的远了,那一道极大极重的宫门,随着马车的远去,而缓慢的合拢。
最终“砰”的一声,将这繁华的皇城,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伴随着过去近三十载的岁月与荣光,三年的折辱与爱恨。
统统一声落了地。
于知非闭上双眼。
他终于离开了。
马车离开了皇宫,离开的京城,往着青佛寺而去,到了山脚的位置,终于停下了路程,虞子婴坐得累了,打算歇脚片刻。
趁着那马夫在休息,虞子婴和虹色偷偷地将于知非给放了出来。
他脸色苍白,额头皆是冷汗。
虹色偷偷觑他两眼,心底一落。
虞子婴道:“你要同我一起上青佛寺么?”
于知非仰头看了一眼,青佛寺的山头依然是那般模样,密密麻麻的被树木给遮掩,山间隐约冒出来青佛寺的一脚。
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
不知道梨花来年会不会再开出来。
于知非这样想着,却摇了摇头,道:“不了。”
虞子婴问道:“那你打算去哪?”
“天下这么大,难不成还寻不到一个我的容身之地么?”于知非说罢,抬起手掩唇咳嗽,却又是一阵气血翻涌,一口血被他咳出,鲜红的从掌间纹路流下。
虞子婴蓦地瞪大了眼睛:“你身体……身体这般不好,还是随我去青佛寺吧,好歹也能照看你一些。”
“不必,”于知非固执的摇了摇头,“去那里,恐怕明儿一早就被于渊天给捉回去了。”
虞子婴哑言。
于知非道:“皇后娘娘,多谢带我出宫,如此恩情,若今生有机会,我便今生报,若没机会了,来生,也定当报答。”
虞子婴沉默着看他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说:“以前我是嫉恨你的,现在却庆幸我不是你——罢了,我也不求你报答什么恩情了,你好好活着就好了。”
于知非轻笑一声。
虞子婴道:“虹色,将东西给我。”
虹色撇了撇嘴,从包袱里取出几包药递给于知非。
虞子婴道:“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这里有一个月剂量的药,是你之前常喝的那种,想你出来得匆忙,应该也没带药,怕你撑不住,你拿去吧。”
“虹色,给我一百两银子。”
“小姐!”虹色瞪大眼睛,“昨夜给他抓药已经很危险了,花了我们不少银子,还给他银子呀!”
虞子婴瞪她一眼,尚未来得及开口,于知非便咳嗽两声,道:“药我接下了,银子就罢了,好歹曾经是六王爷,也有几分积蓄。”
虞子婴点了点头:“那好,你万事小心。”
“珍重。”于知非朝她抱拳。
“山水有相逢,”虞子婴有样学样的抱了抱拳,道,“希望还能再见到你。”
于知非身上没带太多东西,只一包药,还有一个紫檀盒子,他转过身往山脚走去时身影单薄,像是被风一吹就能吹走似的。
虞子婴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道:“希望他的身体……能慢慢好起来吧。”
“会的。”虹色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些难过,想了想,道,“之前一直在宫里憋闷着,想好也好不了,出来了,这大千花花世界的,多去听些曲子,游历些地方,心情也能畅快几分,指不定这病,慢慢的就好了呢。”
“希望吧。”虞子婴摇了摇头,道,“我们走吧。”
有风拂过,虹色去关那打开的红木箱子,眼神蓦地瞪大了,惊道:“小姐,你看——”
箱子里放着三张银票。
是三百两银子。
虞子婴将那银票给捡起来,却是一声苦笑:“以前他们都说六王爷是个最仁慈敦厚之人,我从未体会到过,如今倒咂摸出几分他的好来。他还真是一点也不想亏欠旁人。”
虹色道:“奴婢以前常听说,若是在先帝面前犯了事儿,便去求一求六王爷,六王爷铁定管你。”
“你这丫头,现在又开始夸起他来,”虞子婴一点虹色的鼻尖,道,“见钱眼开!”
虹色笑了,真切的说道:“希望六王爷能长命百岁。”
虞子婴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是,我也希望。”
虞子婴将那三张银票紧紧地握在手中攥紧了,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方才于知非离开时的背影,因为强忍咳嗽而微微颤抖的身体,骤然间与她第一次见他时那肆意的白袍衣角重叠起来。
转眼物是人非。
虞氏不再,六王爷也离开。
朝堂之中,于渊天坐稳了他的位置,虞氏没了,可于知非也走了,不知道,他可会寂寞?
第27章
皇宫的气氛最近很压抑。
小栗子虽是于渊天身边的贴身宦官,进出御书房却也大气都不敢出,于渊天每日里拉着个脸,别说是个笑容了,不发火都算好的。
仔细算算,这个月,宫里已经砍了三个宫女的脑袋,两个公公的脑袋。
小栗子真怕下一秒这个被砍头的人就成了自己。
战战兢兢的替于渊天磨好墨,小栗子站在一侧静静地候着于渊天,一炷香后,御书房的门被人给一脚踹开来,黑着脸的于渊天走进来,突然一脚踹在了案几之上。
那案几直接被他给踹翻了,上面的东西飞了一地,墨团更是坠落在地,泼了一地的墨迹。
小栗子猛地跪了下去,整个人几乎是趴在地上的。
于渊天将御书房里面的东西能砸的全都砸了,才坐了下去,盯住小栗子,发了会儿呆。
小栗子大气也不敢出,直至于渊天突然开口问道:“他会在哪儿?”
小栗子没敢说话。
于渊天的声音沙哑至极:“他会跑到哪里去?!这宫中朕还有什么地方没翻过!”
“陛下……”小栗子用手抠着地板,极其小心翼翼,“您冷静一点,兴许,兴许爷是在跟您开玩笑呢,等您着急了,他就出来了。”
“他倒是出来啊!”于渊天低吼道,“他怎么不出来?!”
小栗子不敢说话了。
于渊天站起身,满腹怒火直冲头顶,烧得他理智全无,若不是思及自己的身份,定要将这整个皇宫都砸个一干二净。
这是于知非消失的第二个月,他一眼都没有见到对方。
他最开始觉得,不出三天,他就能找到对方,于是不慌不忙,可是七日过去了,于知非仍然没有任何下落,他开始急躁。
十日,他开始觉得宫中哪哪都不顺眼,那几日,有宫女不慎在他面前撒了茶,都被他拖出去杖了十个板子。
半个月,于渊天不再只找皇宫,而是将京城掀了个底朝天,封了城门。
如今一个月过去了,于知非仍然没有任何下落。
于渊天觉得自己是真的快要疯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对方,午夜惊醒甚至叫醒了整个宫中的人陪他发疯,大晚上的将宁宫翻了个底朝天。
于知非没找到,反倒是找到了几坛子于知非埋下来的酒,他亲手做的。
宫里都嚼舌根,说他太后没了,陛下反倒是更加沉迷男色,分明太后这一点也没说错。
可没人敢在于渊天的面前提及此事。
于渊天将御书房掀了仍然不能缓解自己的怒意,看着小栗子只觉得哪哪都不顺眼,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竟从一旁抽出来一把长刀,指向小栗子的方向,问道:“是不是你帮他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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