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觉的幼童时期还不觉得有什么,等随着年岁渐长,深刻认知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就到了一个极其容易产生自我怀疑的叛逆时期。
好像你非得做成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才能趾高气昂理直气壮地宣告一句“我可以”“我长大了”。
心思细腻的姑娘家变得多愁善感,生活在火星的男孩们发泄这种负面情绪,多半就成了一种倔强的、青涩的莽撞。
烦恼大多是不自知的,第二天就能满血复活。
苏青起床的之后又是那个清清爽爽的苏青,暑假期间他也没请做饭阿姨,准备凑合一下,等开学了去吃学校食堂。
之前早饭都随便热一热三明治,今天早上一起来,连带着晚饭没吃的饿,苏青突然有点想吃炒面和小笼包。
揣了钥匙和手机出门,渔夫帽白T恤休闲裤和板鞋,运动袜将将拎到脚踝,露出少年人不粗但是带着韧劲儿的小腿。
早餐店里拉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刘头的老婆一边从蒸屉里往外拿包子一边冲客人说:“是啊,我们家老刘年轻的时候就在扬州那边当厨子,还是个一把手哩!”
来来往往的客人有早起的商户,遛鸟的大爷,跳广场舞的大妈,最多的还是一群群周边的学生,背个书包一眼就能瞧出来。
商户冲刘头老婆笑:“那怎么回来了啊?”
刘头端着炒饭从里面走出来,闻言“嗐”一声:“给别人当厨子哪有给自家老婆当厨子开心呢。”
旁边闹腾的学生听了“噢噢”地笑起来起哄。
刘头老婆把手搓在围裙上笑得腼腆,搡了自家男人一把:“就你会说,快去做事!”
旁边哄笑一团,有后来的学生挤进来:“刘头刘头!来碗拌粉!”
刘头喊一声:“来了!”眼睛一瞥看见边角上站着的苏青:“哎,那小孩儿!”
苏青还没反应过来刘头喊的是他,刘头就又叫了声:“昨天陈同一起那小孩儿!”
苏青指了指自己:“我?”
刘头就笑:“不叫你叫谁,快进来!陈同都快吃完了,你是不是来晚了!”
苏青没反应过来,旁边刘头媳妇推了他一把:“头一次来陈同也不带你认个路,从厨房上去!”
苏青跟着刘头往里走,路过一桌桌的人,拥挤的,往里走往外走的,喊刘头点菜的,刘头应了这个应那个,闹哄哄的市井生活,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刘头皮肤黝黑的,戴个巾子包头,把他领到后厨一指旁边的楼梯:“快快,上去吧,你吃什么?”
苏青踩上楼梯还有一种登云的不真实感,闻言回头看向刘头,刘头见这小孩儿也不怎么说话,麻利地一点头:“炒面!你昨天说自己喜欢吃面是不是,今天刘叔给你弄个更好吃的,赶紧上去吧!”
他又兀自叨叨,外面吵闹,他叨叨的声音都很大:“陈同这小孩儿也不和我说一声你要来,忘给你留碗汤了!”
苏青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又觉得有点新奇,苏河这地方给他的印象除了热,现在又多了个热情,热情到聒噪。
但感觉不赖。
木头楼梯很窄,墙上的墙布有些泛旧了,苏青走上去的时候也没想着再遇见陈同会尴尬,等两个人一见面,都有点傻眼。
陈同正嗦米粉呢,小圆桌边还有俩学生,一高一矮,见人上来了都从碗里抬头看着他。
苏青没想着还会有别人,愣了一下:也是,人家毕竟是本地人,有自己的朋友多正常。
陈同簌簌地吃完口里的粉,着急忙慌的不小心把自己给呛了,旁边的小个子见状用力地拍他的背。
“咳咳!”陈同咳得更厉害指着锅盖脸涨得通红。
锅盖还瞪着眼睛看他,一边使命儿拍他:“我靠同哥!没事吧同哥!”
陈同把他的手一拍,冲着桌子底下咳了半天,顺了金毛递过来的碎叶茶,手指颤巍巍点着锅盖:“差点被你拍死。”
锅盖笑得乱颤,翘着兰花指戳陈同的肩膀:“哎呀,你这么说人家多不好意思啊!人家好温柔的啦!”
陈同笑着骂他,一边冲苏青招手:“苏青,来吃早饭吗?过来坐啊!”
金毛和锅盖往里挤了挤,苏青神色有些复杂没挪脚,陈同还以为这少爷犯挑剔,啧一声抽了张纸帮他擦凳子:“别挑啦,为了吃我们什么不能忍?”
锅盖“哟”一声:“哇噻同哥你都没给我擦过座位啊你这狗人。”他看了眼苏青,又把“狗人”换成了“颜狗”。
陈同笑说:“人家有让我当颜狗的资本,还有人格魅力。”
后头刘头端着炒面也上来了,一边催苏青:“让让让让让!炒面来咯——”
苏青被这群人一个接一个地热闹催得没辙,陈同把他一抓的时候也没拒绝,甚至笑出声来,在座位上坐下了。
陈同瞥他一眼,笑说:“你这人,还要人请!”
苏青也瞥他,老神在在“嗯”了一声,自己又笑起来。
炒面又热又香,四个少年匆匆忙忙吃完了饭,席间互相认识了一下。
锅盖,这小娘炮原名叫郭凯,因为他是锅盖头,名字用本地话念起来也像锅盖,所以叫这个。
金毛,其实他外号叫大金毛来着,也是因为名字,人家大名叫戴金茂,非给这群损友叫成了狗品种,人送外号狗哥,狗哥也不在意自己被叫狗哥。
不过因为这群人都太狗了,狗哥算是比较温顺的,所以慢慢的就只剩了金毛这个外号。
锅盖一听苏青的名字就笑起来:“你的名字好听啊!”
他指着苏青和陈同:“你们是青铜。”
又指指自己,把金毛肩膀一搂:“我们是王者!”
第5章 八月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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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要不要脸了你,”陈同拍了下锅盖的头,“同哥能是青铜的铜吗,少的那锭金字旁你给我补上啊?就你还王者,亡魂的亡挺适合你的。”
锅盖抱着脑袋搓了搓,捻着兰花指戳陈同的肩膀:“什么亡魂,你才是呢,死鬼~”
尾音抖得一波三折,金毛嗦粉嗦到一半,打了三个寒颤。
锅盖和金毛是带着书包的,一个双肩一个斜跨,就陈同和苏青两手空空。
苏青来得晚,吃得慢,锅盖饭量小,吃完了嘚嘚瑟瑟擦了擦嘴,看看苏青吃得慢条斯理,又看看陈同吃得狼吞虎咽。
锅盖沉重地叹了口气:“看看人家苏青吃得多优雅,再看看你,你是在吃猪食吗陈同,嘴上都沾酱了。”
陈同一边呼噜碗呢,一边伸手抽了张纸,正好最后一口也吃完了,抹了下嘴:“你老鼠肠子那么小的饭量好意思说我,爸爸不经饿你不知道吗?吃饭就要这样吃才有乐趣,又不是在什么高档饭店,还不能吃得爽快点了。”
他说着还要怂恿苏青,拱了拱他:“你说是不是?”
苏青觉得他们之间挺有意思:“我要说是的话,岂不是要像你刚才那样,像只小猪吃饭?”
陈同瞪着他,苏青偏头瞧了他一眼,瞧见他脸上沾着的一粒白芝麻,嵌在酒窝的那个地方。
陈同:“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吗!”
苏青被他气鼓鼓的模样逗笑,伸手把他脸上的芝麻抹了,吓了陈同一跳。
锅盖在旁边偷偷地笑,给苏青竖大拇指,冲陈同继续闹呢:“你看看人家,都向着我!”
陈同哼一声,拱着苏青说:“哎,新来的,你得认出这里面谁是老大,明白吗?向着郭娘娘有什么用,当他的面首吗?”
锅盖被他叫得炸了毛,张牙舞爪地要来挠他,陈同只能往苏青那边躲,拱得苏青也吃不好饭。
再那头金毛也吃完了,伸手把锅盖一拎:“上课去,要迟到了。”
锅盖抓着金毛的手表瞧了一眼,嗷一嗓子叫出来:“七点零五了我滴个老天鹅!”
他推搡着金毛往外走:“快快快!一班的老古董是魔鬼!迟到了就叫人站在走廊上背书!”
锅盖抄起自己的书包往金毛怀里一推,脚下勾倒了两三个塑料凳,差点把自己摔了,被金毛扶了一把:“别催!”
锅盖又要干嚎,金毛抓准时间回头问了苏青一句:“你要一起走吗?”
桌上苏青还慢慢吃着呢,摆了摆手。
锅盖失望地啊一声:“你不是一中的学生啊,我还说以后我们都能一起呢!”
来不及说其他,还有十五分钟就上早读,锅盖和金毛向他们两个说了声拜拜,锅盖一边下楼还一边喊:“那以后也要常一起玩儿啊!”
又着急上课,又话多磨蹭,就差被金毛夹在腋下挟走。
陈同支着脑袋看他们离开,等人消失在楼下闹哄哄的声音里,捏了捏眉头:“总算走了。”
苏青问他:“你不和他们一起上课吗?”
陈同翘着二郎腿:“不上,放假多爽。你不是一中的啊,是实验学校的吗?这边就一中离得近,再远一点就是实验学校了。”
苏青:“我就不能是旁边中医专校的吗?”
陈同有些惊讶:“中专?”
苏青卷了一小卷面在筷子上:“怎么,不像?”
“不像,”陈同摇摇头,“你看起来像个少爷,不好好读书也能出国留学混个海归的那种。”
苏青被他说得愣了下,没接话。
他一直都有好好读书,也的确准备了很多申请材料,只等高三,甚至高二其实就能申请国外的学校了。
但偏偏出了意外让他的准备中途夭折。
一气之下从北京来了苏河。
家那头也做得绝得很,户口立马就给他迁走了,落在隔了亲缘关系的表叔这里,不伦不类。
陈同见他不说话,抖着的腿放下来:“我猜错了?”
现在提起这事儿苏青都有些没感觉了,没有当初那么悲愤的感觉,只觉得麻木,他点点头:“啊,猜错了。”
陈同没明白为什么这人忽然就不高兴了,想了半天:“现在学技术都特别吃香,以前我和锅盖捡到金毛的时候,金毛就蹲在石板广场上帮人修电动车,一天一百多呢。中医就更博大精深了,学成扁鹊的大哥那样‘于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成为隐世名医,啧,想想就带感。”
耿直的安慰虽然没安慰对地方,但是这份善意苏青的的确确是收到了,不知道为什么,还突然地让他有点看开了的感觉。
有点想笑。
“文绉绉的还挺会说,”苏青,“你是一中的学生,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上课?”
陈同笑嘻嘻地:“不想上嘛,我和我们班主任打了个赌,赌赢了全班都不用上暑期班。锅盖和金毛他们是跟着竞赛班去上课,我没报竞赛班,就没上。”
苏青:“暑假上课什么的,感觉挺难受,放假都不好好放。现在不是不让补课了吗?”
苏青说着话擦了擦嘴,吃完了炒面还觉得有些不够,陈同把他面前的汤盅推过来给他,香菇肉饼汤。
苏青瞧着他,陈同就笑:“你吃,我不知道你会来刘头这里吃饭,知道的话就让他给你留汤了。”
“我吃饱了。”苏青说。
陈同没管他,把汤舀到他碗里,一边回答他之前的话:“现在是不让补课,但一中的补课是不收费的,也没有强制要求要去,不去的人家长签字打个报告其实就行,但是一般都会去,因为会讲正式上课的内容。”
苏青看着碗里的汤,想想算了,还是动了勺,又问他:“那你们全班都不上暑期班?”
“是啊,”陈同说,“我们班进度快。”
苏青蓦地抬头看他,陈同收拾桌子去了,没注意到,回头看见的时候以为苏青是在纳闷,于是解释了一下:“哦,我是少年班的。”
又怕苏青这个外校人不明白,陈同讲:“不是以前那种接连跳级十五六岁读大学的少年班,以前是,现在不是了,还是要读满六年。”
“我们是初一的时候选出来的两个班,不用参加中考,直升本校高中部,初中的课程前两年学完,初三下学期开始接触高中的课程,所以我们班比其他班进度快,暑期班的时间都用来练题,不讲课的。”
苏青搅了搅汤:“这样啊……”
“啊,”陈同怕苏青以为自己在装逼炫耀,又添了句,“不过我懒,我就不愿去上那个课,成绩也不好。”
苏青:“你是哪个班的?”
“高二二班的。”
吃完饭陈同和苏青下楼,苏青往墙上扫码准备付钱,被陈同一把拉住:“哎,别别别!”
旁边客人还以为他俩吃霸王餐,刘头就在那儿喊:“付过钱的!”
等把人拉出小店,逛荡到才子巷上,苏青:“我的炒面没付账吧?”
陈同啧一声:“我们能和别人一样吗,我们几个是包月的!”
苏青笑起来:“这还有包月?”
陈同:“有啊!我和刘头关系好,几个人又天天在他这里吃早饭,干脆直接包月,每天早上刘头都把粉啊汤啊准备好了,上楼就能吃,速度快,早上可以多睡五分钟。”
“怎么样,你要不要入伙?”
苏青笑说:“行啊。”
陈同来劲了:“我们都是一碗粉一碗汤一个骨头蛋,锅盖吃得少,他只吃汤粉加一个骨头蛋。你可以给刘头说,炒面加个汤什么的,他家早餐也有牛杂,或者你想吃炒饭也行,还有油条包子烧麦花卷。”
“你先定一套基本上爱吃的,之后要是想吃点别的什么头天晚上和刘头说一声,不然他就按照你定的那套做。二楼有个保温箱,平时我们吃的都放在里面暖着,吃的时候不冷不热正合适,要是你有事没来也没关系,能提前打招呼最好,不能也没事,过了上课的点就默认你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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