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席中的窃窃私语越发嘈杂,突然,晴空万里中忽地劈下一道闪电,紧随而来的,是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
镶着金边的紫光在场地中央的青年身旁数次劈下,轰隆声不绝于耳,将青年束好的黑发吹散,随风狂舞。
观战席风和日丽,擂台处却黑云低压雷鸣电闪;一片死寂中,身形高大的青年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深不见底赤眸,带着无尽的暴戾与血腥。
他冷冰冰的看着面前年轻娇小的少年,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向前,所踏之处只留半寸深的脚印。
面容艳丽的少年依旧困在自己的幻境中无法脱身,脸色苍白,对青年的靠近浑然不知。
青年来到少年身边,左手缓缓搭上他修长脖颈,冷冰冰地问道,“这场幻境,是谁教你的?”
他双眼充血,对周围的惊呼声充耳不闻,左手握得用力,手臂上相互交错的青筋清晰可见。
昏迷不醒的少年感受到痛苦,身体本能的抓住青年肌肉紧实的小手,口中语无伦次的呜咽着,人却无论如何就醒不过来。
偌大的场地中,只有一道低凉如水的声音:
“我再问你一次,这场幻境,是谁教你的。”
“判官,您看要不要命人阻止一下?”
“不必,”高台上的男子微眯双眼,看着双眸赤红的青年,缓缓挑眉,饶有兴趣道,“这小子有点意思,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动手。”
少年喘息越发急促,妖艳的五官甚至开始扭曲,良久后他终于睁开眼,断断续续地低声求饶,“绕、饶......”
“景曦!还不住手!”
一声呵斥打破青年冷硬的外壳,恍如梦醒般眼眸一动,虎口一松,少年便四肢无力的瘫坐在地,白藕似的脖子上有一道清晰可见的紫红掐痕。
景曦转过身时,眼中猩红早已消散褪尽,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在星云宗弟子的一片惊呼声中,他大步走下台,朝着方才一声呵斥的来源处走去。
青年生的本就高大,此时浑身阴沉的直步走来,再加上方才场中几乎是要杀人的气势,宛如一尊活脱脱的煞神;是以玄青宗弟子一时竟不敢贸然上前,站在原地,小幅度的鼓掌欢迎。
叶翎只身前来,大步上前问道,“刚刚怎么回事?”
“弟子中了幻术,一时被迷了心窍。”景曦垂眸拱手回了话,语气恭敬却疏离无比。
叶翎看着远远站在几步外的青年,只觉一场比试后他宛如换了个人般,那股子让人安心的感觉消失不见,说不出的别扭。
两人无言对峙着,围绕一圈的弟子们自然不敢出声;直到气氛变得令人窒息,一直靠在黑石上闭眼梦寐的云锡打了个哈欠,随手摘了片树叶叼着,懒洋洋地扒开人群,“怎么回事?输了?”
眼光扫过叶翎,视线最终落在景曦身上,云锡面色一紧,甚至忘了向叶翎行礼,一手搭上景曦肩膀,皱眉沉声道,“怎么回事?”
青年一手推开,“没事。”
“你身体在发抖。”
“我说了没事!”
一声怒吼让整片场地再次安静,无人欢呼庆贺、没人惋惜感叹,除了星云宗的人正七手八脚的救治着他们的天骄之子外,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保持沉默,噤声望着角落处的不败者。
眼见着看热闹的愈来越多,叶翎心觉如此不是办法,无论景曦方才在幻境中遭受了什么,现下让人平静下来最重要。
于是他走上前想好声劝说两句,结果半只脚刚迈出去,青年猝不及防地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他搂进怀里。
鼻尖充斥着淡淡的皂角香气,清淡却不容拒绝,叶翎几乎整个人都埋在青年温热的胸膛中,片刻后不自觉的拧紧眉头。
景曦抖的太厉害了。
并不是获得魁首的喜悦,反而更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萍般,只能死死揪住不放。
叶翎背后生痛,刚想出声便听青年在耳边沙哑唤他,语气听着有些委屈,“师尊,方才那人骗我。”
“骗你?”
景曦只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仿佛怕光似的,拼了命的将头往叶翎肩上缩,身体始终微微战栗着。
腰间被环着隐隐发痛,叶翎微笑着挥手让周围人退散,一面轻轻拍着景曦后背,“既然是骗人的,就不要想了;对了,我有话问你。”
叶翎心中惦记着暗卫一事,没注意到自己径直略过话题时,青年略微一黯的神情。
景曦慢慢将人放开,黝黑的双眼定定看了叶翎很久,最终垂下双眸,收回一刻前所有情绪,再抬头时已是一脸平静。
“师尊请讲。”
暗卫一事对于此时的景曦是全然陌生的存在,好在他天资聪颖,叶翎简单几句便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总结道,“现在玄洲怀疑你便是带走严晋的暗卫。”
青年眼中露出淡淡的不屑,“他已是一个废人,带走他有何意义。”
“但此事一时说不清,玄洲又一口咬定你就是暗卫,”叶翎皱眉,“宗主与人争辩许久,众人依旧要求提阅取你的记忆,以此来证明你和玄青宗的清白。”
景曦盯着他,“所以呢,师尊也同意他们这样做了?”
青年眼神平静而锐利,一双漆黑的眸几乎要刺进叶翎心底,不知为何,叶翎仿佛在这道眼神中读出一丝无力的悲哀,心中一软,到嘴边的话突然说不出口。
玄青宗乃天下四大宗之一,名望极高;而同样也正是因其无人能撼的地位,导致司尧无法回绝玄洲的要求。
暗卫一事,不是单独一个人的问题,也并非玄青宗一派能操控,它关系到四海八荒、整个人类甚至四界所有势力。
相比之下,如今的景曦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没有,不过是告知你一声,”叶翎不善撒谎,只好偏过头,避开青年眼睛,“既然已经夺魁,先回屋好生休息吧,为师有事先回去了。”
此事或许还有转机,他需要些时间思量对策。
“好。”
景曦点头,看着叶翎迅速消失的背影,转身朝着东面天机阁的方向走去。
仙门大会的前五甲都将获得仙督赐予的一道机缘,而今年机缘的实施地,就设立在天星门的天机阁。
“往年都是前五甲一同前去获取机缘,今年景公子怎地如此着急?”
阁楼前一位老者抚着白花花的胡子,笑吟吟地问道,“莫不是有什么极想要的宝物,怕他们先一步夺走啊?”
拱手行礼,景曦侧目看了眼后背的玄铁剑,沉声道,“弟子有不得已的理由,望仙人准许。”
见人浑身紧绷,白胡子老头呵呵一笑,连着喊了几句无妨,“不必紧张,这也不算坏了规矩,我放你进去便是。”
话毕老者手中拂尘一转,尾尖处勾描着圆形,片刻后虚空中便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边缘扭曲。
“去吧,记住机缘乃可遇不可求,若非要强求,反倒功亏一篑。”
老者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景曦一只脚迈入黑洞的一刹那,黑洞仿佛有了无限吸力,毫不留情地将他整个人包裹吞噬,扭转到另一个漆黑无比的空间。
伸手不见五指,除了自己的肉/体,景曦仿佛置身于无尽的虚空之中,感受不到其他任何存在。
“这是近百年来,第一次有人唤我出来,年轻人,你想要什么?”
突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苍老而缓慢的声响,虽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这道声音中的威严与力量让人无法小觑。
“此次后辈只想问一个问题,不知前辈能否答疑解惑?“”
“哦?”苍老的声音明显来了兴趣,语调上扬,“你想问什么?”
深吸口气,景曦朗声问道,“不知前辈可否知道‘九幽噬灵’这部功法?就是靠他人献祭来增添自身修为的功法?”
此事青年手掌紧攥,掌心满是湿汗。
良久,只听那道声音冷冷道,语气有一丝不耐,“小子,邪门功法必定焚火上身,你当真以为我会告诉你?”
“前辈只需告诉我,这功法可曾存在过,其余的,后辈心中自由考量。”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听苍老的声音冷笑一声,
“这倒不难,不过你须得先说清。你师从与谁,且腕上这疤是如何来的。”
第25章 Chapter25
“这并非不可,不过你须得说清楚,你师从与谁,且手腕这道疤痕是如何来的。”
青年瞳孔微缩,“什么疤。”
“老夫面前,小儿还想装,”苍老的声音冷哼一声,“左腕上的疤,有些时日了吧。”
默不作声地将左手背与身后,景曦沉声道,“前辈如何知道我手腕有道疤痕。”
老者不耐烦道,“小儿废话实在太多,到底给不给看。”
沉吟片刻,景曦缓缓将左手伸向前,右手默默握紧玄铁剑的剑柄;一片漆黑中,他感受到几条冰冷的触角附上他的手臂,湿滑而粘腻,一路划过他的小臂,留下一道道滑溜溜的粘液。
这些八抓鱼似的触角在他小臂上一阵盘缠后,老者哼笑一声,“居然还是玄青宗的弟子,是孤儿吧,你师尊几岁把你捡回去的?”
未曾某面,身份却被轻易点破,景曦心中警觉,防备道,“前辈究竟想问什么。”
“看来是从小养大的,这下便更有趣了,”老者自言自语着,听声音仿佛很是兴奋,“如此老夫更好奇你师尊是谁了,如此心狠之人,老夫活了上千年,竟还是头一回见到。”
闻此,景曦奋力将手臂从触手中挣脱,微蹙眉头,有些不悦,“晚辈特意赶来此地,只想请教前辈一事,可前辈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视而不见。”
“若前辈心中无解,那晚辈便先告辞了。”
“年轻小儿果然狂妄,懂些皮毛便自命不凡,”随着老者冷笑一声,周遭一片温度骤然,隐隐传来阴冷的凄凄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问这功法的目的。”
“就算老夫告诉你,这功法不仅没失传,且很可能就在你师尊手上,你当真以为自己能活多久?”
“不过半月性命的小儿,竟敢同老夫叫板,不自量力。”
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青年缓缓开口,声线沙哑,“前辈凭什么这样笃定,我不过半月性命。”
“哼,凭老夫活了上千年,”老者再次冷笑道,“也可怜你师尊费尽心力,养出个这么不懂规矩的东西。”
“老夫倦了,滚吧。”
景物一转,再睁眼时眼前已是熟悉景色,夕阳垂落,群鸟归林,一切安静而美好。
面朝通天高耸的天机阁,景曦下意识低下头,掀开黑色的衣衫,一道熟悉而狰狞的疤痕立即暴露在空气中。
这十几日或许太美好,他几乎要忘记这道疤痕的存在。
“怎么样?有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
耳旁传来白一道笑吟吟的声音,景曦转手,不远处的白胡子老头面带笑意,朝着他挥了挥手中的拂尘。
垂下双眸,青年看着手腕上寸长的一道暗赤色,一时无言。
他这样......也算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了吧。
“九幽噬灵的献祭之法以失传多年,若最后依旧是失败......也是为师的过错,让你白白受了三年苦痛。”
仙人高洁,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情绪的凤眸平静地望着昏迷不醒的少年,手中尖刀在昏暗的水帘洞内映着冰寒银光。
叶翎一袭玄衣,低头俯视青年,长久的注视后,他缓缓蹲下身,视线落在青年肌肉紧实的左臂上,百般无奈地轻叹一声。
尖刀刺破腕间旧伤,鲜红热血潺潺滑落,石板中央的青年眉头紧蹙,昏迷不醒中痛哼一声。
清瘦男人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中尖刀,将沾了血迹的白巾随手丢进一边火盆,良久后低语一声:
“三年之期就快到了,小曦,再忍一忍就能解脱了。”
......
大脑不受控地一遍遍回忆着比试时自己被困住的幻境,景曦走在回程的山路上,神色凝重。
星云宗的“梦境乐园”他有所耳闻,不过是将对方困与曾经的回忆中无法脱身,从而达到一击致命的效果。
可星岚制造出的幻境,并不是他的记忆。
若要说的更准确些,他对这场环境中的一切一概不知。这场幻境若不是旁人的记忆,便是星岚编造出来的。
可即使他能窥探自己的记忆,九幽噬灵这种上古邪法又偏偏不像是编造出来的。且星岚与他素不相识,就算他有意要困住自己,大可不必这样费尽心思。
若这场幻境并非虚假......
师尊可能是真的要杀他。
叶翎近三年来修为再难突破一事,在玄青宗早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他将自己关在青云峰避世离俗,哪怕是他的大弟子余怜,都只当他在闭关,一心修炼。
但景曦不同。
同样是三年前,月圆之夜他被迫服下一粒毒药,昏迷中被人割破手腕、吸食血液,独自承受着无边无尽的痛苦。
从前他不懂不问,伤痕累累时心中也有过怨恨与不满,但那时心中总有道声音告诉他:哪怕天底下所有人都厌他、伤他、害他,唯独一人不会。
这个救他与万丈深渊的男人,不会害他。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青年抬头望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路,无声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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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翎心中烦乱,放下手中书卷,抬头问向进来添茶加水的余怜,“过会儿便是晚膳,怎么还不见景曦人回来?”
“禀师尊,景曦去天机阁寻机缘了。”
“机缘?”叶翎皱眉,疑惑道,“往年不都是前五甲一同前往吗?”
余怜将添好的热茶同各色糕点端到叶翎面前,摇摇头,“不成文的规定罢了,况且据星云宗的人说,星岚身上多处内伤,现在还未清醒,怕是明日也不能同我们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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