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杯壁的指尖一顿,阿良没有抬头,很轻地笑了一声,“......原来这世上真有和阿秋一样愚笨的人啊。”
“我救不了大哥,是因为我根本不是他的阴阳人啊。”
景曦愣在原地如鲠在喉,他终于明白青年离开的那日,阿良为何一遍遍哭喊着“他救不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看着男人暗淡无光的双眸,景曦突然理解了他为何甘愿困在这片“灰色地带”。
若他退回前世便要灰飞烟灭,若选择重新来过,那么他深爱的青年在这一世,将永远不见色彩。
原来他才是青年阿秋的阴阳人。
“我知道你一定在心里笑我懦弱,”男人满目眷恋的望向窗外,望着窗外一片虚无,轻声喃喃,
“但爱上一个厌恶自己的人,实在太辛苦了。”
推门离去前,男人温润动听的嘱咐还回荡在耳边:
“世事无常,人生有时就是一步错便步步错,既然你有幸重来一次,这一世便不要再负了他。”
白光乍线,四周景物一闪,再睁眼时眼前已是一片白雪皑皑,冰冷冰碴无情地刮过脸庞。
“何人造次?”
风雪交加挡住视线,景曦在一片雪白雾霭中,远远看见一个男人自远方而来,他的面容清秀端正,头发却已一片银白。
景曦情不自禁地再一次看了眼男人的五官容貌。
男人凌厉的面容五官上,镶嵌着一对温柔似水的眸子;盈盈眸瞳亮晶晶的,仿佛一眨眼便能落下泪来。
而除确那双眼睛,每一处都能隐隐找出云锡的痕迹。
看见景曦手中紧握的碧色玉佩,面无表情的五官瞬间扭曲狰狞,疯了一般朝着景曦扑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玉佩,不可思议地抬头等着青年:
“这是他让你给我的?你怎么见到他的.......”
银发男人疯癫般揪住景曦的衣领,在青年长久的漠视中逐渐冷静下来,脱力似的跪坐在地,片刻前雄浑气势丝毫不见,喃喃低语道,
“你身上有两个世界的不同气息......也难怪你能进入灰色地带。”
景曦皱眉。
两道世界的不同气息?指的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他吗?
“他......还好吗?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是还在恨我吗?”
银发男人颤颤巍巍地起了身,褪去冷硬伪装,景曦此时才发现他的神情憔悴,身体微微佝偻,和阿良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大相径庭。
看着银发男人,景曦的后背不知何时爬上一层冷汗,他突然感到一阵死而后生的庆幸,“或许他只是觉得,将心放在永远不肯多看他一眼的人手中,实在太辛苦了。”
“永远不肯多看他一眼.....”
银发男人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整张脸都跟着扭曲变形,笑到最后一双眼睛竟流出两行血泪;他转过头,阴森森地看着景曦,
“你说,我要这双眼睛有何用?”
手掌一转,男人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株血红色的植株,抛给景曦,“既然阿良叫我不要为难你,我也好心再提点你一句。”
“小子,你身上的另一道气息快要觉醒了,他的力量不是现在的你能抵挡的,自求多福吧。”
“这玉佩算我欠你一个人请,往后若有困难,可直接来天山之巅找我。”
-
虽说景曦离去前下了层层禁制,但右护法也不能让他永远闷在屋里,第三日下午便偷偷解开了禁制,陪着笑让叶翎多出门走走,只要不离开魔族便好。
没了景曦的日子,再加上司尧这段时日忙的无暇分心,独身一人的叶翎彻底没了能说话的人,整日一言不发的看着日升日落。
下午叶翎在院中散步时,竹林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声,片刻后,蒙面人便款款自竹林而来。
院外就有层层重兵把守,叶翎转过身,有些惊讶的看着青年将熟悉的纸包放在他面前,急急道,“你怎么进来的。”
男子将纸包打开,几颗莹润话梅映入眼帘;叶翎看着他爬满疤痕的手上微微泛红,皱眉道,“你去哪儿了,手上还有冻疮?”
男子仿佛没听见叶翎说话似的,自顾自问他,“这几天你被他关在这里,生气吗。”
叶翎轻轻摇头,凭心而论他只是觉得疲惫,景曦与魔帝之间的恩怨他无权插手,但青年半身修为的付出,的确让他接受无能。
此时他倒有些庆幸蒙面人的存在,只有面对一个毫无瓜葛的好心陌路人,他才能将挤压太久的心里话一吐而快。
“我只是觉得,我对不起他这样倾尽所有的付出。”
“本来就是他对不起你,你——”
“不是的,”叶翎打断男子未说完的下半句,转头看着不算刺眼的太阳,微微眯眼,
“我没有救过他,救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话出口的这一刻,除了揭开秘密的畅快感,叶翎却也隐隐察觉出自己心底深处的不甘与嫉妒。
如他般高傲的人,不甘接受原身应有的爱戴,却更加嫉妒他能始终如一的做自己。
而不是像他一样,只能躲在一具空壳下,被迫享受着别人遗留下的恩惠,一次次面对他人奋不顾身的付出。
他觉得自己不配,也更想在这世间留下自己的痕迹。
蒙面人久久没有说话,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沉浸在自我情绪的叶翎并未察觉,只当他无法理解自己所言之事,安抚地笑笑:“方才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必太上心。”
“毕竟除了你,我也没有别人能倾吐了。”
身后的蒙面人突然喊住他,剩下无比沙哑地开口,仿佛在极力按压着汹涌情绪:“......那个人,为什么不在了。”
依旧没觉察出男人的情绪不对,叶翎朝他走了几步,边走边一字一句为他清晰解释道:
“因为他被最心爱的弟子杀死了。”
“一剑穿心。”
第46章 Chapter 46
男子在叶翎身边沉默良久, 久到叶翎已无法用沉默寡言来解释他的反常举动,不由得问他怎么了。
摇摇头, 男子就这样转头静静盯着叶翎, 几次轻叹后问他, “那你打算告诉那个人吗。”
叶翎脸上露出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怅然若失, 回想起景曦过往对原身的种种思念, 不知这些话若说出口,青年会有难过。
苏醒后他有意避开景曦,除却不想惹麻烦, 更多的是不想面对他愧疚自责的神情。
“这件事连我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又如何向他解释呢。”
空气仿佛突然凝固般,各怀心事的两人都不再言语, 各自望着远处发呆, 终于,男子在轻声同叶翎告别时, 打破了寂静。
“.....我要回去了, 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
没想到告别会如此突然,叶翎愣了愣,只当他今晚的沉默都是因为离别的伤感,开口安慰了几句。
相比于来时两人欣喜的气氛, 男人离去时的气氛要沉重太多;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叶翎不知为何,忽地感觉到一丝孤独与凄凉。
掌心里还是男人特意留下的纸包,叶翎拿起一颗放进嘴里, 酸涩的味蕾让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何自打开始便对蒙面人与众不同。
他身上有着尤为熟悉的孤独感,以至于叶翎每次看到他时,视线仿佛都能透过这具身体,看到另一位青年。
不知不觉中,叶翎一路漫步至院后池边,看着水汽氤氲雾气蒸腾,脑海中闪过的都是景曦将他一把抱起,坚实有力的胸/膛炽热到发烫。
其实他从未细想过那日究竟是何时喝了酒,却能模糊记起自己是如何剥开青年身上的衣裳,动情时如何将人轻易推到,索取时又是如何咬着他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着轻佻言语。
可他也没拒绝不是吗?
如此想着,叶翎心中不免惊讶一阵;如今他不仅还担着“师尊”的名称,甚至连身份问题都没解释清楚,此时竟在动情一事上浮想联翩。
双颊被池中滚滚热气烫的发红,叶翎加快脚步往回走,正好遇上神情匆忙的右护法前来寻他,急冲冲地求他回去。
这人一会儿喊他出门,一会儿有求他回去,叶翎心中奇怪,在右护法的声声哀求中,一路被护送回了屋。
回程路上,叶翎发觉守着他的魔人又多了不少,乌压压地将他围起来,右护法整个人身体紧绷,将叶翎送回屋内,关门时才放松地长舒口气。
用过晚饭,叶翎看书打发时间后便打算早些休息,刚要躺下时,有人有些粗暴的推开了房门,带着一身的酒气。
没了烛光照耀,昏暗屋内只剩轩窗透进来的几丝月色;叶翎闭着眼,屏息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被子下的手悄然摸到枕头下的匕首。
自景曦那次在他床前站定后,他便养成在枕下藏把匕首的习惯。
来者喘息沉重,脚步虚浮的简直不像修习之人;他一步步缓缓向着床边走进,在叶翎正要拔刀起身时,他听见男人自咙间嘶哑地喊了声“师尊”。
......景曦回来了?
青年沙哑着喊了一声便直直向他怀中倒下,叶翎将尖刀往地下一扔,有些手忙脚乱地将人抱在怀中。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屋内漆黑一片,叶翎想起身开灯,青年却顺势直接环住他的/腰,一遍遍低声喊着他,如何都不肯撒手。
带着浑身酒气,青年磕磕绊绊的给叶翎讲了他在天山之巅的所见所闻,最后竟话锋一转,闷闷道,“我应该感到庆幸。”
“......什么意思。”
“起码这一次,我没有做错。”
青年嘟囔的声音极小,沉浸在故事中的叶翎并未听清;看着青年埋在他怀中的脸,他只觉恍惚一阵,突然忘却了血砂莲一事,只想知道青年如今以为自己抱着的,究竟是谁。
“景曦,”黑夜中他睁着一双眼睛,听见自己很轻声的问,“三年昏迷不醒,若如今的我和当初的叶翎并不相同,你当如何。”
青年身体僵直一瞬,然后他撑着身子坐起来,一双赤瞳在黑夜闪着光点,几乎是立即反驳道,“师尊不会变的。”
“可三年这样久,如果——”
“没有如果!没有!”
景曦突然大吼一声,急急的粗声喘息,暴动的情绪忽然让叶翎心生退却;他喝多了酒,方才讲故事时已有些口齿不清,如今也更是只会一遍遍大声而无力地否认着叶翎的话。
最后当叶翎已经困的睁不开眼时,青年终于喊累了;他目光幽幽的看着神情困顿的叶翎,半晌后环住盈盈一握的腰/肢,一同在榻上躺下。
-
“这孩子年龄这么轻,胆子还小,能担任仙督吗?”
仙门派来的仙使大腹便便,毫不客气地在屋内木椅上盘腿坐着,斜眼打量着司尧身边的清秀男孩,皱着眉头,一脸不满。
司尧看着身后战战兢兢的澜希,面上虽是勉强笑着,心中早已止不住的叹气。
最近三年来,玄青宗的实力虽只进不退,却因叶翎两个好徒儿的“光辉事迹”而骂声如潮,如今正是仙督选拔最紧要的关头,平日里见到司尧都要点头哈腰的区区仙使,现在竟敢对他直呼其名。
将澜希好一顿数落后,仙使斜眼看了眼司尧,哼笑一声。
“司尧宗主啊,那什么,本官有些口渴了,你去给我添杯热茶吧。”
多少年没叫人这样使唤过了,司尧心中压着怒火,正准备伸手去拿桌上茶杯时,突然眼前一黑,身后默不作声的高大青年向前一步,抢先他一步夺走了杯子。
云锡在外人前的笑依旧是懒懒散散的,捏着杯子皮笑肉不笑道,“仙使,这茶还不够香醇,我屋里还有更好的,您要不要尝尝。”
眉心一抽,司尧看着云锡一番常态的姿态,不知他肚子里又在想什么坏水,轻声呵斥一句。
“师尊,您别小气嘛,”云锡挑起一侧眉毛,微微勾起的薄唇露出一截小小虎牙,“万一仙使大人喝了我这茶水,就看中我们玄青宗了呢。”
臃肿男人瞧了瞧司尧一脸紧张神色,哼了一声,对着云锡大肆夸奖一番,命他速速去拿茶来。
青年双手背在脑后,一晃一晃地离开了;半晌后他单手拎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滚水进来,在众人都来不及反应时,哗啦一声直接浇在男人身上。
屋内杀猪般的尖叫声中,只听瑟缩一旁的澜希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云锡。
“啊仙使您这是怎么了?”
云锡将木桶丢在一旁,怜悯地看着地上止不住打滚的男人冷冷一笑,蹲下身;他从男人湿透的衣服上捡起两根杂草,遗憾地叹息一声,
“真可惜啊,我这上好的茶叶呢,就这么被糟蹋了。”
浑身红肿的男人起身想啐声喊人,便见着上一秒还笑嘻嘻的青年突然变了脸色,漆黑双眸满是冷厉之色;他一把抓起男人衣领,轻而易举地将人揪起来,在他耳边轻声道:
“这位仙使,我师尊好歹是玄青宗掌门;他老人家倒的茶水,我怕你还消受不起。”
说罢只听咚的一声,男人如破布般被他随手一丢,直接撞碎了身后的梨花木椅。
仙使起身破口大骂:“你......你以为你小子是谁?玄青宗内选都轮不上你!”
“哦巧了,”云锡双手抱臂,嘲讽一笑,“我也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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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还要在人家回去的路上下黑手?”
司尧看着云锡暗暗就要跟着仙使的队伍一起溜走,忍不住开口阻止,看着他一脸的无所谓,连连摇头。
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肚子里的坏水比谁都多。
“还是师尊最了解我,”看向司尧时,青年又换上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话说回来,师尊您是腰不舒服吗?”
云锡指着司尧搭在腰上的手,神情关切。
选拔将近,宗门事物额外繁重,景曦、余怜与叶翎的事在四界传得沸沸扬扬,而整个玄青宗上下,又只有司尧一人和两个书童打理事物,算起来,他已有两日没合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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