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裴沨出去找她,发现她藏在离家不远的水泥管里,把她拉出来的时候肚皮上还裹着一只没断奶的小猫。
在某些时候裴沨能很清晰地发觉到那个混乱不堪的家留下的烙印,他看着裴诺诺长大,又觉得像是透过她看到了他自己,但裴诺诺最近已经有半年多没这么跑过了,让他几乎有些松懈,都忘了以前深更半夜在外面漫无目地找人的日子。
“裴诺诺。”里面仍然没有动静,裴沨声音有些冷地叫她的名字。
今晚星星有些稀薄,远处大桥上霓虹灯璀璨,漆黑夜幕被映衬得泛着些疏淡的红色,靠在水泥管旁边等了大概二十分钟,才听到有人爬出来的声音。
裴诺诺坐在水泥管边缘,看到裴沨的脸色,又有点儿想爬进去,但忍住了,被裴沨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眼泪断线珠子一样掉下来,没过多久就哭到打嗝。
许时熙想抱她下来,被裴沨拉住手腕拦着。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能自己从家里跑出去,你已经答应我上次是最后一次。”裴沨蹲在水泥管旁边稍微抬头看着她说。
裴诺诺抱着腿头埋在膝盖里不说话。
“那你告诉我今天是为什么?”裴沨拉着她的手想让她抬起头,又被裴诺诺躲开。
许时熙察觉到裴诺诺在朝他这边偷看,犹豫了一下对裴沨说:“我先去工地外边等你们。”
他绕开地上那堆废砖走出去,给许老爷子打了个电话让他放心,站在街边的时候点了根烟回头朝里面看了看,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到裴沨还在刚才那个地方蹲着,裴诺诺扒着水泥管边缘自己跳了下来。
裴诺诺在地上蹲着,脚上还穿着凉鞋,眼泪掉到脚趾头上她自己用拇指擦了擦。
她不想说话的时候裴沨从来不逼她,就在旁边一直等着,等到他蹲得腿都有些发麻了,裴诺诺才带着鼻音小声地说:“是不是以后不能去小熙哥哥家了?”
“为什么这么问?”裴沨语气很平静地问她。
“……我把爷爷的药弄脏了。”她按着脚趾头,时不时抬起胳膊擦一下眼泪,“不是故意的,洗了一下变得黏黏的。”
“要回去道歉么?”过了一会儿裴沨问。
裴诺诺点了点头,裴沨就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你跑出来爷爷很担心,”裴沨捏了捏她的手,“说好以后有什么事都告诉哥哥,不能反悔。”
裴诺诺把头埋在他肩膀上,那一块衣料很快就被眼泪打湿了,裴沨听到她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想回家,脚步稍微顿了顿。
“……回哪个家?”他问出了这句话的瞬间忽然反应过来,裴诺诺说的应该是他们在那栋老楼里的家。
“你不喜欢跟爷爷待在一起么?”许时熙还在路边等他们,裴沨远远地看到了他指间那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火光,就先没走过去。
“喜欢,”裴诺诺用手抹抹眼睛,说着又哭起来,“也想回家。”
对裴沨而言他从来没有把那个地方当作家,甚至住在宾馆也让他觉得更自在一点。
几年前他头一次半夜离家出走的时候,裴诺诺偷偷跑过来抱住他的腿,眼看就要哭了,怕吵醒其他人自己走不了,裴沨没办法只能带着她一起出门,在外面待了好几天才回去,后来就成了习惯,他每次离开家的时候都会带着裴诺诺,裴诺诺没有说过不想走,他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她也并不想在那个地方待着。
现在却猛然发现,或许当时裴诺诺只是不想让他走,并没有要和他一起走的意思,就算裴念忠再不是个东西,他终究还是她亲生父亲,甚至连刘春玲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也比他妈妈长,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要带她离开,却从来没问过她想不想走。
裴沨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情绪,一下子翻卷上来,让人觉得很累,但这其实不怪谁。
“我们先去看看爷爷好么?让他放心一下,”裴沨跟她商量,“然后再回家。”
“好,”裴诺诺抱着他的脖子,过了一会儿小声地说,“哥哥对不起。”
回去路上裴沨跟许时熙大概把事情说了一下,路过药店的时候重新买了一瓶药,走到院门前的时候裴诺诺还有点不敢进去,裴沨把药瓶放她手里,看着她进了门,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对裴诺诺的感情一直很复杂。
一整天什么也没吃,许时熙靠在墙边按着一直不受控制试图发出动静的胃,但总算有惊无险,松了口气。
说好了裴诺诺自己先进去道歉,裴沨就没跟着进去,走到许时熙面前,还没开口被许时熙拦住了,“不用道歉,也别说谢谢。”
裴沨把那几个字都咽回去,说:“一会儿带你去吃饭吧,巷子口那家饺子馆,或者你想吃什么?”
许时熙是挺饿的,但他现在一步也走不动了,最后还是睡意战胜了饥饿,“饿过劲儿了,有点儿想睡觉,明天攒着一块儿吃吧。”
过了五六分钟裴诺诺从里面跑出来,不知道许老爷子和她说了什么,已经没再哭了,就是手背在身后好像挺害羞的,走过去抱住许时熙搂了一会儿,许时熙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也没说什么,裴诺诺那么敏感的小孩,很多时候不用别人说什么,她自己就知道错了,没必要太苛责,反而会给她很大的压力。
许时熙其实能理解她是怎么想的,摔个盘子掉个药瓶本身是很小的事情,但有时候这些事好像无形中就成了导|火|索,他都能想象到那是什么样的场面,大人们无休止地争吵和互相指责,可能睡一觉喝顿酒就忘了,对于裴诺诺却可能是刻在她心里很深处的不安。
裴沨以为裴诺诺大概会着急回家,但没想到她跟着许时熙进了院子,然后回头拉着他让他蹲下来,小声地贴在耳边和他说:“今天还想在爷爷家住,走了爷爷会难过的。”
裴沨捏捏她的耳垂让她自己去洗脸。
走了太多路两条腿都酸疼,许时熙几乎是一躺下就睡着了,但睡得很浅,大概只睡了半个小时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的时候看到旁边桌上放着几个快餐盒,裴沨拿着水杯刚从外面进来。
裴沨把杯子递给他,说:“喝点儿水,我刚才去买了饺子和生煎,看你想吃什么。”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胃里更感觉空落落的,许时熙就起来跟裴沨坐到桌边吃东西,正好都还热着,咬了一口生煎浓郁的汤汁流到了碟子里,味道还挺熟悉,说:“好吃,在哪儿买的?”
“你上次说的王记生煎。”裴沨从袋子里把醋包找出来扯开口子立到旁边。
那家店离这边有两条街,还挺远的,之前余准带他吃过一回,放学路过许时熙就拍给裴沨看了,正好那个地方离家教中心很近,说不定做完家教他可以顺路去吃个饭,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裴沨还记得,大晚上的特意跑过去买。
“你刚才没骂诺诺吧?”许时熙咬着生煎稍微愣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
“说了她两句,告诉她下不为例,”裴沨自己也拿了双筷子,“我每次都觉得挺后怕的,但就这件事她一直不听话。”
“我觉得你应该找个机会跟她聊聊,”许时熙犹豫着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多话,“她怕自己做错了事被责怪,但其实闯的那些祸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觉得都算不上错,谁没有不小心碰坏什么东西的时候,别让她总是因为这个害怕。”
“嗯。”裴沨点了下头,裴诺诺挺没安全感的,他能感觉到,但是不知道该拿什么给她。
以前有好几年里他偶尔会觉得带着裴诺诺很累,又觉得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累也要撑着,后来才发现这个小女孩也是他的依靠,在从前几乎坚持不下来的那几年里,她是他愿意熬下去的唯一理由。
白天的时候外面还挺晒的,整个中午都到处跑,吃完饭许时熙就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去找了块毛巾打湿敷了一下。
卷子还没做完,怕躺到床上睡着,就在椅子上坐着拿手按着毛巾,按了一会儿有点累,刚想换只手,裴沨进来帮他按住了毛巾。
“我给你弄。”裴沨说。
许时熙也没反抗,松开了手,毛巾的温度刚好,但只有薄薄的一层,他感觉自己甚至能感觉到裴沨手心的温度。
敷了一会儿又开始犯困,他隐约听到裴沨在说话,放轻了声音叫他的名字,“小熙。”
这是裴沨头一次没有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听着竟然有点温柔,许时熙怔了一下,但视线被毛巾挡着,没法看清裴沨脸上的神情。
许时熙已经无暇去想到底是自己太敏感,还是这段时间他们确实走得太近,这种带着一点儿让人无法戳破的暧昧的气氛掺杂着尴尬,他抬手在裴沨耳边打了个响指。
声音非常清脆,甚至带着一阵小风,周围一小片空气都炸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比较忙,更新时间可能不太稳定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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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故意
许时熙打响指是专门跟人学过的,还是之前那个演八十年代老街上一个小混混的电影。
小混混不学无术,职中没上完就辍学了,在老街上跟着那片地盘的大哥混了两年,打架斗殴一把好手,家里人感觉这样放任下去不行,找人托关系把他送去了老家的工厂干活。
跟工厂隔着几条街就是他们那儿唯一一所还算像模像样的高中,小混混跟着在老家新认识的那帮兄弟成天去学校门口晃,本来是想打劫点儿零花钱,结果在一个下雨天被擦身而过的一把小花伞一晃,爱上了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姑娘。
不知道她几年级,哪个班,也不知道她家住哪儿,在校门口蹲着,等了一周多才又碰到,姑娘正跟朋友商量着逃课,在墙外打了一个响指,里面就有人把书包扔了出来,扔得不太准,稀里哗啦砸了路过的小混混一头。
他总是跟着她学打响指,但总是打不好,搓得手指头发红发烫,还是出不来什么动静,这辈子打得最好的就是在火车站送她离开那个老破小镇的那天,嘹亮的火车鸣笛声也没能彻底盖过去,她趴在车窗上朝他回头看,那一眼就是一辈子。
许时熙确定自己对裴沨没什么想法,可能一开始的时候还有过,毕竟是他喜欢过的纸片人,但到后来就越来越淡了,倒是没有幻灭,只是褪去那个纸片人留下的印象,让他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心里就不再有什么波澜。
他偶尔能感觉到裴沨对他的那点好感,尽管不知道是作为朋友还是出于其他的,他希望自己能陪他度过一个可能不那么圆满但至少回忆起来也不至于太乏善可陈的高中时代,其他的就没有必要了。
毕竟他们很可能不是一路人。
如果这辈子裴诺诺好好地不出事,裴沨大概不会想进娱乐圈,他不喜欢拍戏,也很厌倦活在众人的镜头下,但许时熙已经用很多年走过了一条最适合他的路,他天生就该是个演员,他自觉本人平淡无趣,戏里形形色色的皮囊才给他撑起了灵魂。
许时熙抬手把毛巾拿下来,揉了下眼睛,看起来稍微有点儿困倦,笑了一下说:“现在好点儿了,我作业还没写完,你的英语能不能给我抄一下。”
说完他起身去把毛巾挂起来,裴沨没借给他英语卷子,说:“你先把会的写了,剩下的再说,现在开始写十二点前可以写完。”
他们班上学期英语单科年级排名落在了一个普通班后面,这还是班里少了许时熙这个以往都会拉低平均分的学渣以后的结果,这学期一来英语老师就盯紧了他们,每次留的作业都是最多的,每天至少一套完整的卷子,带作文的那种。
除此之外还有几本练习册,每天都会画几道题让他们做,光英语就得写好几个小时,怨声载道也没用,一年后的高考得拿成绩出来才行。
许时熙叹口气,认命地拉开椅子坐下写,裴沨在旁边看书,伸手把照在他卷子上的台灯稍微拧亮了一点,然后拉上了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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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夜补完了作业,早上去教室里的时候还有点儿犯困,许时熙想在桌上趴一会儿补个觉,刚合上眼方小椿走过来手里卷着一本资料在桌边啪啪敲了两下。
许时熙无语地抬头看他,把椅子往前拉了拉让他坐进去。
“我还以为今年高三不参加运动会了,结果秋季的还是得去。”许时熙听见方小椿在跟他说话,但实在困得不想理他。
好在方小椿只是话多,并不非得要人给个回应,过了一会儿方小椿忽然一巴掌拍他背上,“诶,对了,我看你又报了今年的接力。”
许时熙听到这句话稍微清醒了一点,坐起来说:“没有吧,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儿。”
“嗯?”方小椿疑惑地回过头看着他,“但那个交上去的名册上有你的名字啊,我刚才看到的。”
许时熙也是一头雾水,他去体委那儿看了看,结果还真的有自己,就问了一下,“我好像没有报这个。”
体委是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叫张卓然,不属于他们拉帮结派混的那波,许时熙跟他不算太熟悉。
张卓然没想到他会过来问,拿着报名表说:“咱们班每次运动会报名人数都不够,接力缺的人都是从之前体测和比赛里成绩好的男生挑的,去年两次运动会最后一棒都是你,你不是说让我下次直接填吗?”
许时熙还真不记得了,而且那也不是他,但现在表都交上去了,大概也没法换人,只好拍了拍张卓然的肩膀坐回了自己座位。
张卓然一脸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他。
去跑一下接力其实也不耽误什么事儿,但许时熙确定自己不太可能跑出原来校霸的那个水准,上回毕业晚会唱的歌让他在论坛里火了一个多月,他已经初步认识到他原来在这个学校混得多出名了,这种情况下万一跑个倒数还是挺丢人的。
方小椿也不知道他在愁什么,分给他一个奶黄包,说:“你随便一跑也挺快的,有什么好担心,快吃,一会儿上课了,你吃早点被拎出去罚站,我没了同桌多无聊。”
许时熙不是很想理他并且抢走了最后一个奶黄包。
运动会在九月末,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既然已经报名了,许时熙就打算下午大课间的时候去操场稍微跑一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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