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糯见那小孩一脸不知所措,不甘心中竟藏着些好奇,不禁又笑起来,索性坐在桌旁,细声问道:“沈月檀,你同雁宗主又是什么关系?”
沈月檀才一张口,突然心中一凛,记起如今可不在地狱界,须得伪装身份,是以叹道:“我……侥幸相貌长得同雁宗主的义弟有些许相似处,且他义弟是我堂兄,因这两层缘故,才幸而承蒙雁宗主照料一二。”
兹事体大,故而他难免疑神疑鬼,生怕是糯糯起了疑心。
糯糯却仍是面无异色,笑道:“原来雁宗主仍念着义弟——却拿你当了替身。”
沈月檀心道我便是我自己的替身,故而也不如何计较,只是面上仍是垂下头去,轻轻叹息一声,才道:“总算有了一席之地,小子我别无所求。”
糯糯却道:“沈雁州年少英伟,又是一宗之主,我们李朕宗主为了笼络他,已经动了将胞妹嫁给他的心思。而据我所知,有这等心思的宗门、世族,不下双十之数。”
沈月檀不开口,面色却愈发阴沉下去。
第41章 突变
糯糯一面诉说一面察言观色, 先前不过两三分揣测,见那小孩神色凄楚,便又有了六七分笃定。只是望着他慌张失措、泫然欲泣的眼神, 不由顿了顿, 到底不忍心再说重话, 只得道:“……不过是举例罢了,雁宗主如今根基未稳, 各家不过动了心思, 仍在观望。沈月檀, 你莫要放在心上。”
沈月檀深深皱眉,咬着牙道:“我、我何必要放在心上?他要联姻也罢、结盟也罢,这些纵横联合的事……同我无关。”
糯糯见他仍在嘴硬,忍俊不禁又笑起来, 缓缓摇头道:“既然小沈香师说与自己无关,那便是无关罢。你如今毕竟年幼,纵要成亲也需再等两年,这些事……不想也罢。虽然说到底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沈月檀到底是压抑了许久,如今难得被人窥破心思,一双手藏在桌下绞了又绞, 终究是忍不住问道:“糯糯姑娘……或许只不过同李小姐青梅竹马长大,误将姊妹情谊当做了、当做了男女之情, 也未可知?”
糯糯两眼一瞪,嗔道:“你是傻的不成?连这也分不清?”
沈月檀嗫嚅许久,终究垂头丧气道:“我分不清。”
糯糯便愈发笑得高深莫测,低下头去, 凑近那小孩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唬得那小孩面红耳赤、张口结舌, 只跳起来怒道:“无耻!”
糯糯哼道:“若不是看在你我同盟的份上,我何必同你说这些?只不过你若要试也需得忍耐几年,我看那雁宗主是个正人君子,你若贸然动手试探,叫他知道你心中邪念,只怕后果……哼哼,到时候可别怨我。”
她吓唬得起劲,那小孩也是一张脸又红转白,被这些堪称惊世骇俗的消息唬得有些神思恍惚,一个谈兴正浓、一个六神无主,都有些入神。
然而突然间帘帐外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宛若撼山震岳,带起的猛烈狂风将帘帐也被吹得倾斜。
初六猛跳起来,龇牙咧嘴往冲力袭来方向冲了两步,喵喵叫了几声,抖抖肩胛骨,不料后背只微微颤抖少许,缓缓突出来一对不过拇指大小的漆黑肉翅。
那童子兽便有些傻眼,在原地团团转了两圈,索性毫不犹豫转过身去,夹起尾巴躲在了沈月檀脚边。
沈月檀同糯糯二人在惊变突起时就各自提防,如今随手将那小兽抄起来塞进怀中,糯糯已经招出一柄长剑握在手中,简略叮嘱道:“跟在我后面!”一面大步迈出营帐,厉声喝道:“何人袭营?”
先前一派祥和的营地如今泰半倾毁,重兵把守的入口被炸出了一个巨大深坑,围栏倒塌、防守全无。天际仍有如蝗的符纹弹迎面倾泻,虽然规模小了许多,然而接连不断、令人目不暇接,落在地上或是电光炸裂、或是烈火爆发,皆能伤人。
来来往往的竹林宗弟子偶有闪躲不及,被雷电、火焰灼伤者接连惨呼出声,愈发显得整个营地群龙无首、一派乱象。
守在营帐外的两名青年弟子是李君的心腹,此刻各自支起了闪烁青光的盾牌,护着糯糯与沈月檀,一面沉声应道:“事发突然,尚未见到元凶……”
沈月檀却不顾遮掩,往侧边一闪,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竟轻轻巧巧将一枚符纹弹接在手中,又机警转身跑了回来。
他这一出一进的行动一气呵成,糯糯竟不及阻止,只怔怔望着沈月檀,讶然道:“你这小孩……当真出人意料。”
沈月檀却充耳不闻,只出手来,却原来手掌里放着个黄褐色的土陶盘,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那粒符纹弹不过小指头大小,如今安安分分待在盘中,全无爆炸的迹象。
糯糯也是个眼界不凡的,如今一见便恍然大悟道:“炼香师的净味盘?竟能这样用。”
沈月檀颔首道:“香道、药道、器道互有相通,这符纹弹中含有几味香料,我往净味盘中注入道力,将其隔绝吸附,暂且止住了药效爆发……”他解释完毕,又细细看了眼那符纹弹,密布弹丸的符纹分外眼熟,他不禁挑了挑眉,期期艾艾道:“这……约莫是问道宗做的,一半符纹俱是出自我炼香居,另一半我却不识得。”
糯糯蹲下||身,拉着那小孩的手也细细看过,语调愈发严峻道:“这倒巧了,另一半我识得,这是铁城犁宗的。”
铁城犁宗何时同问道宗关系亲密至此,竟连攻城伐寨的兵器也一道合作了?沈月檀妄做了两年宗主,竟分毫不知晓。沈月檀如今连生气也不生了,只略略一颔首道:“为今之计……”
不等他开口说完,就听见有人高声喊道:“快请宗主出面主持大局!保护宗主!救出宗主!”
一列竹林宗人突然自炸毁的营门外现身,推开了正抵御符纹弹的同门,目标明确地往正中大营里冲去,为首者正是郎敬。有竹林宗灵药辅助,那青年如今分毫不见受伤时的萎靡,生龙活虎地冲杀而来,随即与李君直系的部下战作一团。
沈月檀小脸板得僵硬,望着眼前乱象正思忖如何应对,糯糯却哼笑起来,道:“正愁要如何善后呢,他来得正好。”遂扬声道:“大胆叛贼!竟敢擅闯主营行刺宗主。来人,快保护宗主!”
顿时李君这一方的嫡系也跟着吼道:“保护宗主!保护宗主!”
敌对双方竟有同样目标,难免令围观者有些嘀笑皆非,然而这些弟子渐渐杀红了眼,糯糯这一方且战且退,终于有人留意到了隐藏在摇摇欲坠的侧营旁的沈月檀二人。
郎敬顿时两眼一亮,大喝道:“罗奋、曹衡,速速抓住那小孩,有这筹码在手,就能要挟沈雁州!”
混战人群之中便窜出两道身影,一个青年魁梧如铁塔、肤色黝黑;另一个青年细瘦如竹竿、面皮发黄,二人皆是面目狰狞、饱含杀气,一人提斧,一人执长||枪,朝沈月檀一行冲杀而来。
糯糯一把扯着沈月檀往后急急撤退,两名护卫训练有素,横剑迎上,拦在那两人面前,混战做一团。金铁争鸣、尖锐刺耳、火光四溅。
沈月檀被这一扯拽,道力顿时紊乱,那粒符纹弹随之滚落,掉出了净味盘,半空便轰然爆炸,腾出熊熊烈火,将他衣角也烧焦了少许。沈月檀虽然不惧,却也暗道可惜,问道宗与铁城犁宗暗地里勾结的证据就这么毁于一旦。
这番争斗时漫天符纹弹已经停了,竹林宗弟子伤亡惨重,在几名年长弟子指挥下各自汇集、且战且退,自然也将主营帐暴露了出来,郎敬顾不得照看其余人,一马当先往营帐之内冲进去。
糯糯正色道:“月檀,你躲好。我有紧要事做。”
沈月檀自然明白,她打的是将李朕之死嫁祸给郎敬的主意,一面感叹这些女人一个个栽赃嫁祸的手段倒使得纯熟,一面只点头应道:“姑娘放心去。”
糯糯扬眉一笑,柔声道:“好孩子。”一面已带着几名部下紧追郎敬身后,也冲进了营帐之内。
沈月檀到底帮不上忙,只得蹲在侧营角落里,又将初六放出来四处警惕,提防被人偷袭,一边四处打量时,又见倾毁的营门外徐徐走近一列近百人手。
个个皆着月白深衣,仙姿飘逸,丰神俊朗,神色倨傲,都是勇健第一宗、铁城犁宗的天之骄子。为首者正是宗主家的七小姐,叶凤持等嫡系子弟众星捧月般簇拥在其身后。
那小丫头眼神睥睨,冷冷扫过混战人群,下令道:“给我搜!”
铁城犁宗众弟子齐声应是,便朝着各处营帐散开,中途若遇阻路,或是大开杀戒、或是三方混战,竟是毫不留情。
沈月檀暗暗心惊,愈发小心将身形躲藏起来,一面绞尽脑汁想着手里能用的手段,思来想去,不得已只得取出了贝叶经。
这名为六道之书的贝叶经如今虽然只读得出两页,然而除却六道并行的狂妄大论之外,倒也讲述了一种召请神佛的法门,且以诵经为主,比他往日所习的更简便易行,且不必过分依赖道力,连他如今浅薄一重天的境界也能施行。
只是一旦施行,便形同选定修行之道,往后要改弦易辙也十分为难了。
无怪乎沈氏先祖曾留遗训:因果未至,修炼无门。更说得清楚:《大阿修罗五蕴五含经》传于何人之手,与沈氏历代子弟无关。
如今看来,沈月檀两世都阴差阳错,不能修习大五经,当真是同天下三经半点因果缘分也没有。
事急从权,他也无暇再长吁短叹,往半倾塌的营帐背后盘腿而坐,一手托着贝叶,一手伸进衣襟里扯出佛牌,轻轻攥在掌中,而后低眉敛目,专心诵经。
他嗓音虽小,却细密绵长,在一片兵刃相击中若有似无,如溪流潺潺,如风回林梢。叶凤持原本守在那位七小姐身后,却突然似有所觉抬起头,不动声色朝沈月檀藏身处扫了一眼。
七小姐见他有所动,立时道:“莫非发现了什么?”
叶凤持仍是维持四处打量的姿势,目光梭巡一圈,方才合目摇头道:“并无异常。”
七小姐虽然略生狐疑,然而四处混战,果然不见异常,只得就此作罢。
此时争斗已近尾声,竹林宗弟子死伤大半,陆陆续续有弟子回来禀报,均称并未曾见到准提神花的踪迹,令得七小姐眉头皱得愈发深,暗自沉吟道:“莫非情报错了?”继而冷笑道:“那贱婢竟敢骗我!也罢,将剩余人全杀了!”
叶凤持细长剑眉微微皱起,沉声道:“七小姐……”
不料他半个字未出口,七小姐便厉声喝道:“住口!你仗着是我师兄,一路上颐指气使、指手画脚,干涉我多少事!如今无非是想说什么十大宗门同气连枝、宜守望相助,切不可滥造杀戮之类老生常谈。”
叶凤持叹道:“小姐明事理。”
七小姐冷笑道:“愚不可及,区区一个竹林宗,忝居十大宗门之末,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废物。今日我不过灭他一个营地,改日连根拔除,正好为旁的宗门腾出空位。”
叶凤持道:“小姐请慎言,十大宗门之名号排位,唯吾王勇健有权定夺,他人置喙,只怕……”
七小姐冷啧一声,只道:“叶凤持,你这胆小怯懦的性子,如何当得起我铁城犁宗首徒之名?不如回去之后我禀明爹爹,将这首徒的空位也腾出来。罢了罢了,来人——”
她话音未落,叶凤持却倏然迈步出列,走到铁城犁宗众弟子面前站定。他未曾取剑,只两手握着念珠横于胸前,原本就如冰雪霜白的面容愈发莹白,肃容道:“如此就容叶凤持得罪了,诸位同门,莫再多造杀戮,既然寻不到准提神花,便即刻退去。”
七小姐气得脸色铁青,尖声道:“叶凤持!你要叛宗不成?”
叶凤持道:“绝无此意,叶凤持一言一行,皆为宗门前程、名誉着想,不敢有分毫二心。”
七小姐身后几名弟子却各自手握兵器,上前一步纷纷劝道:“大师兄,七小姐的话就如宗主亲临,大师兄切莫一时冲动自毁前程。”
叶凤持面色冷冷淡淡,连眉梢也分毫未动,只道:“我叶凤持入道十六年,一心求的是窥天道、悟至理、救苍生,而不是一味言听计从、不分对错。”
七小姐皓腕一翻,也取出了常用的兵器,乃是一柄鲜红如火的六角降魔杵,两头锋刃形似烈火腾腾烧灼,隐约有热气铺面,竟是一件上好的宝物,只是她语调森然,分外阴冷,怒道:“叶凤持,我要杀了你!”
叶凤持却道:“不敢当,七小姐。我叶凤持尚有大道未悟、大功未成,断断死不得。”
七小姐厉声道:“不想死就给我滚!”
叶凤持又道:“我叶凤持岂能坐视恶行、见死不救,也断断滚不得。”
当真是刻板无趣、油盐不进,竟如巨岩一般悍然不动。
七小姐怒极反笑,下令道:“好,诸位同门如今亲眼见着了,叶凤持桀骜犯上、叛离宗门,这就将其斩杀,肃清我宗门余孽!”
众位弟子齐声应是,各施手段击杀而来。
为首的是个圆脸的青年弟子,手中一柄短刀银光潋滟,竟同叶凤持所用的长剑有几分相似,叶凤持望着他当先冲来,冰冷面容终于有所触动,低声道:“师弟,连你也……?”
那青年亦低声应道:“师兄,你这是何苦?我也……迫不得已。”
随即扬声道:“叛徒!纳命来!”
短刀顿时扬起一片凛冽闪烁的银色寒霜。
叶凤持只横过念珠轻轻一扫,寒霜消融无踪,然而紧随其后更多弟子也一起杀来,这几个铁城犁弟子竟也不顾周围,兀自内斗得热闹非凡。
七小姐冷眼旁观,眼见得数人围攻下、个个施展杀招,叶凤持却仍是心怀仁念,不忍对同门下杀手,只以念珠对敌,难免处处掣肘,终于露出破绽。
七小姐立时祭出降魔杵,顿时一条赤红火龙在半空划出圆圈,朝叶凤持咆哮冲去。
叶凤持避无可避,硬生生挨了一下,左边肩头顿时烧得凹陷一块,深可见骨,创口却焦黑如碳,不见流血。
他踉跄两步,一圈念珠绕住了当头劈下的朴刀,仓促下却避不开第二击,被第二人的利剑贯穿侧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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