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乐别怕,师兄这就带你出去!”
玉贤紧紧护住师弟的头,宛如护住一件珍宝,神色坚毅。
经过漫长的斗争与激烈的对战,他也累了,如今胜利在望,只盼那道口子能开得更大些,最好开到他们师兄弟面前来。
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带着了。
只要带走晴乐,带晴乐回师门,此番助纣为虐的罪孽,他也觉得值得。
晴乐默不作声,兴许是乏了,只拽住玉贤的衣襟,整个人贴在他身前,小声道:“师兄,你之前都干什么去了。”
“……以后再说这事,事情很复杂,总之,你一定得好好的!你还在,师门就还有希望!”
晴乐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低笑。
“师兄,我不是问这几天的事……我是问,月余前你离开师门的时候。”
“自然是去镇鬼除妖,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听师兄这般说,本不太恨你的我,突然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晴乐?你在说什……”
玉贤还未说完,便吐出一口鲜血,血直溅在少年头上。
由后心传来的剧痛刺得他心都碎了,他脸色骤白,双目大睁。
那法器非同寻凡,薄薄的刀刃似乎涂上了奇怪的药液,只一瞬间,便夺去他的修为,让他眼前昏黑,使不上法力。连脚下正在飞行的长剑,也瞬间被晴乐接管了。
还是那个娴静的小师弟,由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阴寒之气,却让他陌生至极。
“你、你……”
“我怎么了?”
却听将头埋在他胸前的少年柔声道:“原来师门的大家都没有外面的鬼重要。如果师兄那晚乖乖待在师门,大家也不用陪着师兄一起死了。”
“让我想想,那位大人是如何威胁师兄的呢?如果不协同他们下来收取合适的‘料子’,就让我再也回不去妙音宗么?”
少年嘴上说得温柔,手上的动作却凶得很,他握着刀,在玉贤身上连捅数十下,直到刀刃入肉的声音都听麻木了,方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师兄不愧是教出我的人,以前的我这么好骗,全是托您的福。想来那位大人没有告诉你,我已经死了吧?”
玉贤缓了好久,才颤抖着开口:“你在说什么傻话!”
“虽然我的肉身还活着,但我也和真正的死人差不多了。师兄,如果不是那位大人设局引你进来要用上我,你大概只能在那些鬼器里见到我了。”
晴乐抬起脸,双目如同淬着蛇毒,冷笑道:“我现在才觉得,师兄真是一个很让人讨厌的人,明明自己才是妙音宗未来的希望,却没有这个自觉,成天到处乱跑,伸张正义,结果倒好,别人要杀你,找上门来发现你不在,只能把我们全杀了。我这样生不生死不死地被丢在这里一个多月,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师兄,这全是你的错,你还不如早点死了让人省心。”
“你怎么命这么硬啊,三十年前怎么就没死呢,你如果那个时候就死了,就不会拉着我们所有人陪葬了。没有晴乐了,也没有师父和妙音宗了,咱们全没了,就你这个最该死的人还活着!只有你这个傻子老好人还在相信,那位大人是个能商量的人。”
“晴乐……你听我说……”玉贤面如金纸,“你别这样,你,你说些好话……”
“我能有什么好话跟你说?!”
少年骤然拽住他的衣襟,瞪大眼暴怒道:“你看清楚了,你的陪葬死鬼师弟给人做成了偶,是来杀你的!那位大人把你骗来这里,就是存心不让你继续活!因为妙音宗以后最大的希望是你,根本就不是我!我修为差,学问差,跟你比不了,天天追在你后面当你是亲哥哥,大家都喜欢你尊敬你崇拜你器重你!你就这么回报我们!咱们满门被屠的时候你在哪?!我被做成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痛哭流涕地时候你又在哪?!你不是我们的骄傲菁英吗,你连我们都留不住!!!明明已经是个废物了还想着回到以前,你不觉得掉价但你还是保护不了我们!”
“都是你的错!妙音宗没了!师父也没了!全是你的错!你怎么不早点死啊啊啊!”
玉贤愣愣地听他说完,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晴乐见他如此,心头涌出股复仇成功的快意,惨笑道:“哈哈哈哈哈哈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丧家之犬一样,笑死人了。”
玉贤晕头转向的脑子彻底醒悟了。
原来,他才是被那个人设计的眼中钉。虽然他也不知自己触碰了那人何种利益,但只要他不死,对他和他宗门的诅咒便永远不会结束。
记忆里一直尊敬自己的小师弟被逼成这副模样,都是因为他不好。
“……晴乐。”
玉贤气若游丝,脸上却硬是挤出了一个颇难看的笑容。他颤巍巍地抬起手,揉了揉晴乐的头。
“师兄知道你这些天来受苦了……是师兄不好。”
晴乐面目扭曲,破口大骂:“你他妈少装好人!”
“是师兄不好,没能保护好你们,”玉贤却很认真地,指尖在晴乐额上一点,“被做成偶很痛苦吧,师兄知道,都是因为师兄的错,晴乐才会遭到这样的不公……”
他笑着笑着,却是哭了。
“是师兄对不住你。”
晴乐冷笑:“那位大人的意思,是要将你彻底抹杀。你废话说完了么,我要收你的魂了。”
玉贤又吐一口血,温柔地笑道:“小傻子师弟,师兄欠你的,现在就都还你。”
“师兄虽然不能救你回生,却也能让你不再被邪道折磨,”他最后揉了揉师弟的头,“对不起,晴乐,是师兄没用,没办法保护好你们。”
他尽力又看了身前的小师弟一眼,彻底闭上眼。一点金光由晴乐额前炸开,如一把薄刀,劈进他的血骨,劈开囚禁他魂灵的枷锁。
晴乐疯了般地大叫起来,炙热的光锐利无比,将他由里到外地吞噬。他再也没有法力去支撑长剑的运作。
即将飞到漏洞出的两人在空中一颤。随着痛彻心扉的惨叫声,少年同已经停止鼻息的尸体一起,由空中跌落。
一阵轰鸣声后,小道童只觉自己穿过了无数条隧道,冲出沉重的阻碍,拨开云雾,破开阻隔两个世界的边缘,最终回到了现世。
室内点着气味很淡的香。他跌落在地,身边散落着无数碎木屑与碎石块。他的屁股几乎给摔成四瓣,但他根本顾不得痛,便嘴里叫着“阿竹”,猛然跳起,回身去看身后的灵棺。
长方形的木棺,盖子已被他冲破,借着那一人多大的空隙,便能清晰地看见内里的构造。
通体碧绿的玉雕横陈其间。玉雕几乎占满了棺内的底,依山而建的小镇、镇子在山脚处连片的蓬草顶屋、拥挤但无人的镇中肉市、镇外的黑林子……
那个罪恶血腥的世界,竟是在这尊玉雕摆件里!
“阿竹……阿竹!”
他急得一时失了智,只能焦急得按着灵棺的棺板乱拍。
身后传来掀帘的声响。
第60章 死局其三
来者是个青年模样的白衣弟子,面庞白皙,神色如常地掀开帘子,见一地碎渣和紧挨在灵棺边的全瑛,脸色骤变。
“怎么回事?你是谁?!怎敢擅闯禁地?”
他说着,亮出一柄拂尘,向全瑛甩去。全瑛伤势未愈,几乎没了气力,只能用小短腿绕着灵棺跑,那弟子穷追不舍,拂尘银丝化为有生命的长蛇,卷上他的腰。跑了几圈,他看着满地残渣和狼狈不堪的小道童,业已反应过来,全瑛不是从外面闯入的贼人,而是从灵棺里跑出来的!
怎么会出来这么个人?
里面出事了!
他越想越怕,拂尘丝将小道童甩至半空。全瑛双手受缚,被勒得面红脖子粗,却清楚地认识到,这间屋室内也被人设防,叫他的本体依旧查不清这是在哪。
他的上神本体气得捶桌,分身只能断断续续念咒。
却见一道金光自小道童衣内飞出,在屋子里窜了一圈,带着漂亮的弧光,又飞了回来,只一闪便将拂尘丝悉数断绝。
小道童自空中摔落,伸手抓住那道光,大喊一声“走”,那物如上了辽阔原野的烈马,拉拽着小道童,疾速冲出室外。
全瑛死握住那物不放,他整个人横着在空中一甩一甩的,生怕松了手,这东西就能撇下摔得狗啃泥的他,自己跑路了。
天上,围观的涵川仙君道:“帝君,你怎么把破云剪带下界了?”
全瑛打哈哈:“前些日子它又调皮,闹着要下界,老祖说既然我喜欢下界玩,就把它送来了,这不,我就带它下去了。”
这柄通体金黄、刀刃修长尖细的小剪刀,便是天宫出了名的闹腾货,平日住在神兵库,因为太皮,至今没有哪位仙家愿意请它回家做法宝。
此剪正名“破云剪”,大有来头。昔时老祖取天地灵石以铸器,锻造出包括沉星剑在内的中初三神器,三神器均耗材九万万灵石,方成天地至宝。锻完三件神兵,老祖见框里还余下几块灵石,便捡来做了个小的,即为破云剪。
破云剪体量娇小,被老祖宠上了天,几十万年来未认主,更别提出阵迎敌。万物有灵,它由天地精魂所化,器灵自然非同凡响,格外强大,只因器灵贪玩懒惰,才至今未化作人形。他们这些在中初时代结束后才进入天宫的小辈,见了它都得尊称一声“哥”。
小道童身后,那名白衣弟子也追了出来,大喊道:“不得了!不得了了!宗主的灵棺出事了!快拦住那个人!快拦住他!”
尽管破云剪调皮,但终究是跟它三个哥哥同根同源的神器法宝,在下界所向披靡,锐不可当,如一道闪电,带着全瑛在室内冲撞,它因有灵性,对道路敏感非常,在迷宫似的房子里钻来钻去,一钻一个准。
沿途,不少弟子见一剪一人嚣张至极,又听那弟子高叫,皆亮出法宝上前阻拦,全瑛只觉手中的剪子开始升温发热,不觉喊道:“让一让让一让!都小心点别给戳到!”
他冲剪子大喊:“好哥哥,我求你了,带我出去就行,别伤人!”
破云剪得令,难得没有调皮生事,而是带着他一往无前地往外冲。
被人设下的屏蔽区仍未结束,不知破云剪冲了多久,全瑛总算感觉到一股充盈而自由的气息尽在咫尺,兴许再过几条回廊,就能出去了!
破云剪也察觉到此,周身泛起一身金光,直直朝前面的墙壁撞去。只听一声轰响,数层墙壁倏然倒塌,化作金色流星的剪子越飞越快,飞速往面前的亮光飞去!
全瑛紧张至极,心道一旦出了这个结界,就可以立即联通本体和分身间的联系,让自己的本体下界去救人了!
方才宋徽安最后留给他的影子,让他不安至极,他不敢想灵棺内部已然开始崩塌,若宋徽安摆脱不了邹觅、仍被困其中,该会是何种光景。
他觉不允许宋徽安出事。
眼见光明在望,却忽觉前方传来一股强大的法力,形成一道墙,堵住他们的来路。
没用的,破云剪可是所向披靡的神器,只要有破云剪在,就没有不被断绝的东西。
可偏偏,一直直冲直撞、牛得找不着北的破云剪竟在那堵无形的墙前骤然停下!
金色的光芒散去,全瑛甚至可以感觉到,手中的小剪刀在不听他使唤地发抖。他喊它,它也像是被冻到了一般,浑身直哆嗦。
怎么回事?!
巨大的恐惧与危机感压得全瑛喘不过气,不及他回神,眼前的昼日白光中,竟已显出一道高大颀长的人影。
来人身披耀眼的白光,正是那抬起的、不断散发出惊人法力的右手,制住了破云剪,道法深不可测。
“哎呀呀,请来的贵客怎能就这么走了呢?本座还没好好招待你们呢。”
来人微笑,云淡风轻,若非知道他的败絮其里,任谁都会被那温和的笑容骗过。
全瑛冷笑:“段宗主。”
咬牙切齿。
身穿赤云宗宗主道服的“段朗”笑道:“小朋友不可以玩这么危险的法宝哦,这东西没收了。”
说罢不顾小道童的奋力反抗,掰开他的十指,将破云剪夺走。破云剪到了他手里,便与普通剪刀无异。
“把小剪刀还给我!”
天宫至宝怎么可以被这等贼人玷污?!
“本座说了,小朋友不可以玩这么危险的东西。”
段朗笑着将他踢飞,本就虚弱的道童假身撞到墙,断了好几根骨头。全瑛疼得连喊都喊不出,任由段朗走过来,提起的他衣领,将他往里拖。
“来吧,让本座盛情招待你。”
他眼睁睁看着自由的世界越来越远,那抹白光被墙壁所掩住。
他从未如此绝望过。
片刻后,他被带入灯火通明的大厅,段朗将他交与门口的修士,自己摆摆手,回到殿上的主位。
席间众人对小童议论纷纷。
“段宗主,怎么回事?他是谁?”
“怎么和之前的货不太一样?说好的货呢?”
一群人叽叽喳喳,对着他评头论足。一瞬间,全瑛清楚地认识到,此时的自己,不过是供人挑选、任人宰割的某种活材料。
他睁大眼,向殿上看去,段朗的宾客们皆身穿各门仙服,衣袍华贵,想来都是位高权重之人。
段朗口吻遗憾:“诸位,出了些意外,灵棺里养的东西全被毁了,这位就是罪魁祸首之一。”
“什么?被毁了?!”
听他这么讲,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段宗主,邹觅呢?”
全瑛顺着声音抬眼望去,见发问的人正是无为宗的刘宗主、邹觅名义上的师父。
“邹道友遭遇不测,怕是不能再用了,”主座上的人神态自若,像是在谈论家里的一口破盆,“刘宗主莫要难过,毕竟都用了这么久了,总是要坏的,回头,我给你换个新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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