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跟魏承谟一同封王的,还有招岳王费樑以及镇边王刘今耀,只是皇帝十年前下了削藩的决心,若不是三幹河西沙十六部这场长达十年之久的战役,恐怕武烈王也早早随着其他两位藩王一同去了。
皇帝刘斐依附于武烈王府之余,也忌惮着他。
尤其如今的武烈王魏淑尤,比他父亲魏承谟当年在世时还要勇猛。
两年之内就将近二十万西沙反动系数镇压。
所有人都知道,三幹河战役,魏淑尤坑杀六万俘虏降军,站在白骨成山的尸堆上,将魏字大旗飘的老高。
那一战夕阳甚好,将他年轻彪悍的身影照的像极了地狱之火。
残暴狠虐,铁面修罗这种词用在魏淑尤身上有过之无不及,可偏偏没人敢在朝堂上弹劾他一句。
一来魏淑尤本人十分会做人,将朝堂上下一帮文官哄的服服帖帖,二来此人虽心狠手辣,可到底是替东汉拔了那颗堵了十年的钉子,皇帝都不好说他坑杀俘虏降军之事,也就没人敢多提什么。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不过是碍着武烈王在朝廷上的地位......
魏淑尤虽心狠手辣,那不过是对待敌人的时候。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武烈王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会活络,老人孩子都喜欢他,更别说那帮整日里无所事事只知道掩面含羞的闺阁小姐。
当血盟卫班师回朝的消息一经传出,长街上立马有不少姑娘用香巾将武烈王砸了个头晕眼花。
“跟府里说过我今日要回来的事了么?”
战马上,魏淑尤一身黑衣轻甲,手持长戟。
这种以玄铁打造的长戟重达七八十斤,普通马匹压根承受不住,平常的大老爷们儿双手抬着都费力,可他拿捏在手上,倒像是个拈来的玩物似的轻巧。
魏青将一张黑脸凑了上来,十年的时间,哪哪都长变了,就是那黑的跟包公似的面皮没变,嘻嘻哈哈的说道:“前几天就把消息送回去了,还是斥候亲口告诉羽少爷的呢。”
魏淑尤笑了一声,一双桃花眼被炽热的太阳烤的煜煜发光,“两年没见商羽了,也不知道那小子长高了没有。”
魏青笑道:“听传话的斥候说,羽少爷回回见着他都要把您的近况问的一清二楚,上次听说您犯病了,急的差点就冲到前线来了,后来还是被仲伯挡了下来……不过也怪,从那次之后,羽少爷好像再没打听过王爷的事情了。”
魏淑尤忍不住嘴角一抽,心道:难怪那小子这三个月都没给我来信,心里八成怪我没跟他说。
他瞬间开始脑补那小子急冲冲往外扑的画面,随即开口骂道:“谁让你跟他说这些不想干的屁事的!万一那小子真跑去找我被那帮土匪绺子给逮住了,你他娘的就等着被鞭尸吧……驾!”
“哎,王爷……”
魏青才要解释,却见魏淑尤自顾自骑了马往前冲去。
身后跟着的大军乌泱泱整齐的前进着,魏青招来了一名副将嘱咐了几句话,也朝着魏淑尤的方向匆匆离去。
东汉地处偏南,一到夏天又湿又热,跟个蒸箱似的浸着人。
蝉叫的聒噪,显得一向冷清的王府都热闹了起来。
武烈王府从上到下全是光棍,不是死了老婆的就是没娶过媳妇的。
前些年魏淑尤还在府里的时候,王府整日都是欢声笑语的,哪怕是只耗子从角门边上窜过,都会被感染的在野猫嘴下面跳两圈。
可自两年前他挂帅出征之后,王府莫名的就冷清了不少。
老王爷是五年前去世的,魏淑尤十年前从九嶷山回来,坐这个位置的时间也不短了,跟他交好的人甚多,平日里大家跟他开玩笑什么的,他都嘻嘻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哪怕是有人指着脊梁骨骂他,魏淑尤也丝毫不甚在意。
可唯独一点,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至今不能逾越的雷线——
那就是魏淑尤的义弟。
说起这个义弟,真是魏淑尤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其实不止是魏淑尤,连带已经去世的老王爷,都对这拾来的便宜儿子分外喜欢。
人人都知道,武烈王至今二十七岁还没娶上媳妇儿,多半都是因为这个不着边的义弟。
谁都说不得,谁都骂不得,由着他各种乱来,这当然包括那些个上门想跟武烈王结亲结果都被那位义弟拿着棍儿给赶出去的朝廷重臣。
所有人只听说那孩子是十年前老王爷从三幹河的战场上捡回来给魏淑尤玩的,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那便宜儿子弟弟都快爬到正主头上了。
晌午的太阳正是最烈的时候,全王府都知道王爷今儿回家,早早的就将整个王府布置的红红火火,可惜满府的男人,即便是再怎么费那个心思,看起来都充满着浓浓的秧歌味儿。
就连大门口那两只一向威风八面,冷意森然,张着獠牙的青面兽头上,都被家将在头顶上各带了一朵拳头大小的大红花,看起来分外滑稽。
管家仲伯出去观望了两眼,总觉着这样的布置有失体面,却也说不上哪不对劲,赶紧猫着腰跑进院子里站定在某个十分显眼的屋门外说道:“羽少爷,您要不出来给看两眼,魏知那几个土狍子干不来那档子事儿,一会儿王爷进了门,多半会被人笑话。”
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出来,里面的人语气淡淡的说道:“不用等他进门,人家已经开始笑话咱们家了。”
仲伯尴尬的笑了两声,说道:“大家伙不是都想着王爷今儿回来高兴吗,红红火火的多热闹,再说了,这都冷清了两年了,好容易热闹一回,您就给费费神,给那帮土狍子出去提点一二?”
里面的人不知在做什么,细微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下来。
好半晌,仲伯见他似乎没有再多说废话的意思,当下也不好再多问,只得咧了咧嘴,踩着小脚丫子跑去跟那帮家将们研究要不要给‘武烈王府’的匾额上也挂上几朵红花。
青年背对着门,整个人都笼罩在阳光下的暗影里,他身材修长纤细,满头的黑发慵懒的散开垂在半空,一边弯腰摆弄着手中的东西,一边时不时朝那门缝处看了几眼,似乎是在防着什么人一样。
整个王府占地面积极广,从外面看起来十分恢弘大气,里面那更是不用说的。
庭院深深,但人却不多。
魏淑尤跟他那义弟一模一样,喜欢讲究牌面的很。
府内亭台楼阁该有的都有,繁花锦绣的,若说唯一有什么缺憾的话,那就是连只母狗的影子都没见着,更别提丫鬟老妈子之类的女人。
从后墙上偷摸着爬上来的时候,院子都是空的,只有几株长得枝繁叶茂的大榕树在烈日下挺的笔直。
魏淑尤单手一撑,轻轻松松就站定在那扇门前。
屋内的光线好极了,里面人影绰绰的,魏淑尤双手环胸好以整暇的隔着一层纱窗朝里望着,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从小看到大,这么多年了,还没看够呢?”
魏淑尤捏了捏下巴,‘嘶’了一口气儿,一双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说道:“从小拾掇到大的,怎么看都看不够。”
老黄伸出小拇指抠了抠鼻孔,挖了好半天,才搓着拇指指腹轻轻一弹,将那鼻屎弹出去老远。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缺了门牙的黄牙,“那你还不赶紧进去。”
魏淑尤不紧不慢道:“急什么,小别胜新婚,虽说这话用的不甚对味儿,但意思你知道就行,小兔崽子,三个月都没给我来过一次信,这会儿又不赶着出去迎接我,我得先想想一会儿怎么收拾他。”
老黄嫌弃的瞥了他两眼,说道:“我可告诉你,他这两年的功夫可不是当初你走时候的那样了,你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打得过他再说。”
魏淑尤‘啧’了一声:“你背着我偷摸着给他教了多少?怎么着,还欺负到他兄长头上了?反了他不成。”
老黄哼了一声,白眼一翻,压根懒得理他。
魏淑尤这个人嘴巴贱的很,要真让他收拾里面那位,他最是舍不得,平日里连句重话都没跟那位说过,几乎什么事都依着。
老黄一溜烟就没了人影,魏淑尤自个儿站了好半天,见里面那人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当下耐心瞬间就耗尽了,他忽然伸出手一把将那门缝猛的一推。
‘碰’的一声响,里面那人被惊得瞬间回过头来,不可置信的看了他好半晌,才愣愣的开口道:“兄长?”
作者有话要说: 新卷开张,谢谢捧场。
第42章
魏淑尤捏了捏鼻子,说道:“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拿出来给我看看。”
对面的人在愣了好半天之后赶紧将桌子上的东西就往身后藏,遮遮掩掩道:“没什么,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魏淑尤单手插在腰上,两年的沙场磨砺,让他那张本就看起来线条硬朗的脸更加凌厉起来,从前清瘦肌理有致的身形在单薄衣衫的勾勒下显得更加精壮,他黑了,也更瘦了,可脸上那股子匪气却是越来越盛了起来,带着一股具有强烈攻击性的野性美。
“大门口没瞅见你,进来看看你小子在忙什么,连我今儿要回家这事都给忘了。”
魏淑尤说的十分顺口,脚步轻挪着朝对面的人走了过去。
他身型极高,比一般男性都高出许多,此刻半低着头看着那张阴柔俊美的脸,不满道:“怎么打扮的跟个娘们儿似的,头发也不知道梳一梳,去把木梳拿过来。”
他语气中饱含浓烈的一母同胞之关爱,饶是听习惯了,也没来由让长笙觉着心下一软。
十年了。
昔日的孩童如今已经长成大人,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智上,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整日里混的跟个地痞流氓似的泼皮。
这些年长笙跟在魏淑尤身边,他的兄长和老王爷将他照顾的极好,饶是那般大的伤痛如今依稀会在梦中闪过,却也不会像一开始那么让他走不出他自以为暗无天日的阴影了。
风将窗外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夏日干燥的热风将四周百骇都哄的暖意洋洋。
长笙看着那张两年没见的脸,一时间有些出神,他本想问一句‘这一路累不累’或者‘饿不饿’这样的家常话,可却是让魏淑尤借机先开了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愣着干嘛,傻了吧唧的看什么呢?怎么着,是不是觉着为兄又帅了?”
魏淑尤没皮没脸的说着,伸出手臂就往长笙身后拽:“哎呦,我当是什么好玩意儿呢,原来是盆白兰,你好端端的种这玩意儿做什么?后院开了那么多野花野草的,要是喜欢,让仲伯给你采一束去,还是说你嫌野花太浪荡,喜欢这种金屋藏娇的?”
长笙清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说道:“这是给你的。”
魏淑尤眉梢一挑,有些吃惊,“给我的?”
他端着那花盆仔仔细细看了好半晌,“你没来由的送我花做什么?我又不是个娘们儿。”
长笙说道:“这两年天天口吃黄沙,我怕你忘了江南的风光,自你出征之后的第二日起便种了起来,本想打理好再拿给你的,谁知道你自己先回来了。”
魏淑尤心中颇为感动,知道这小驴蛋如今长大了,懂得孝敬他了,嘴上却不依不饶道:“我不喜欢这玩意儿,还有其他的么?”
长笙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瞬间拉了个脸,没好气道:“不喜欢拉倒,还给我。”
他伸手作势就要将那花抢过来,却被魏淑尤一个灵巧的躲了开来,后者嬉笑道:“跟你闹着玩呢,为兄甚为喜欢,一会儿就让仲伯给我放到堂屋的正中央每日浇水,保准十天半月就让它生出一窝来。”
长笙道:“那不行,这花半个月才能浇一次水,你日日浇水,没个三天准死。”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伸出那张沾了泥土的手到魏淑尤面前。
魏淑尤:“?”
长笙道:“你呢,你给我带礼物回来了么?”
说到礼物,魏淑尤顿时有些头大。
这两年他在三幹河打仗的时候,每隔三五个月都会差人回府上给长笙带些七七八八的好玩的东西,有时候是当地的特产,有时候是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去年过年的时候他本想亲自回来一趟看看长笙,但那会儿西沙闹的厉害,他实在无暇分身,就遣人带了份大礼回来。
听传话的人说,长笙每次都会将他送来的礼物小心翼翼的收好,然后等着他的下一次礼物。
今日他终于回来,当然得带着东西,否则怕是要给自己开始料理后事了。
他想逗一逗长笙,就像小时候老王爷老气他似的,当下装腔作势般的一抚额头,故作惊讶的说道:“哎,这次回来的太着急,把这事给忘了,要不以后再补给你?”
出乎意料的,长笙并没有太在意,只摆了摆手,说道:“算了,人回来就行,礼物不礼物的,都是身外之物,没啥意思。”
魏淑尤倒是有点不太习惯他这么‘懂事’的样子,见长笙走开了一会儿,又回来,将一把木梳递到了他面前,随意道:“不是要给我梳头么?”
魏淑尤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你也不问问我这一路回来累不累饿不饿,小没良心的东西。”
他一边骂着,一边将长笙按在椅子上,开始给他打理那一头散开的青丝。
长笙自小就长得极好,这十年越发突出。
他本就生的有几分女人的阴柔之气,却不那么明显,皮肤细腻白皙,看起来总是一副淡泊的样子,再加上穿着汉人的衣裳,更显得温润如玉了起来。
但只有魏淑尤和王府的下人们知道,这个表面上总是文质彬彬的男子,实则骨子里还是沾了不少跟魏淑尤一样的流里流气。
前些年倒没有那么明显,大家都觉着小王爷带回来的这个孩子不爱说话,整日里老是坐在后院的池塘边发呆,经常一个人坐着就是大半日。
那会儿老王爷还在世,总拿些好玩的阿猫阿狗来逗他,这孩子也不笑,直急的老王爷跟一帮下人团团转。
后来过了很久,可能半年多的光景,有一次魏淑尤进了长笙的房间,老王爷刚从前线回来,一身战甲都来不及脱,就带着大家伙猫着腰全都躲在不远处的拐角处盯着。
没多会儿,全府上下那一瞬间都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哭声从他房间里传了出来,众人都看到老王爷似是如释负重般的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拖着有些半弯的腰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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