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殷康重新与殷平相见,后者从小作为殷康的忠实追随者,自然有心想将这位置让给他来做,却被殷康直言拒绝,不必明说大家心里都明白,一来当时跟西汉两方正打的如火如荼,轻易让位的话,很容易导致军心不稳,他们是没有任何后路的复仇大军,出不得一丝差错,否则很容易将一切都前功尽弃,二来当时所有的军队都是殷平这些年来悉心培养出来的,殷康并没有任何参与不说,即便是参与了,这帮将士也不会轻易认他这个王,所以最后还是以殷平为首,殷康为辅,再加之后来光明军的加入,这几年下来,逼的两汉兵马连连败退,北陆士气愈来愈勇。
金帐宫内少不了一番闹腾,等结束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黑了下来。
长笙今天难得心情好,所以在饭桌上多喝了几杯,晕乎乎的被奴隶扶着出了门,冷风带雪的跟着一激,瞬间清醒了不少。
北陆的天地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片广袤,八八一年重新回来后,他现在已经不大能记得当初东陆的天是什么样子,地上的雪踩下去足有小腿的深度,长笙学着小马在地上哆哆了两下,惹得旁边一帮武士大笑出声。
“怎么还没回去,这么冷也不怕着凉。”
殷康从帐内出来的时候发现长笙还在门口玩雪,赶紧走过去将他有些不稳的身子扶好,皱眉道:“这手这么凉的,走,我送你回去。”
长笙倒是乖的没拒绝,跟着殷康往回走,一路上,来来往往都是巡夜的武士,殷康问他:“不能喝就不要喝酒,看你这样子明天起来肯定得头疼不可。”
长笙笑道:“你今天回来我高兴,没忍住。”
殷康笑说:“怎么一点都不懂的克制自己,还跟小时候一样闹。”
长笙:“两年了,你都不想我,看你那样子,倒是平静的很。”
殷康:“说的什么胡说,我要是不想你,就直接让淑尤回来自己守在羌州了。”
长笙这才提起精神问他:“哦,兄长怎么样了?”
殷康眼底闪过一丝怪异,面上却笑说:“挺好的,他那个身体到了冬天就那样,不过还好,一直吃着药,军医也都照看着,没什么大问题。”
长笙有点担心:“羌州现在冷吗?”
殷康:“没有草原冷。”
长笙:“哦。”
两人走了一会儿还没到地方,殷康问他:“这两年跟着殷平待在这,不让你出去,憋得住吗?”
长笙一愣,随即‘噗嗤’一笑,说:“这话说的,我到哪不都一样。”
殷康点了点头:“那就好,凤兰山上的花开的还好吗,好久没见着了。”
长笙:“好着呢,我每年都去山上,你要想看的话,明年春天我去折一些好的带回来养着,等你再回来的时候就能看见了。”
殷康点了点头。
快走到帐篷口的时候,长笙朝他摆了摆手,说:“我回去就得睡了,你早点休息吧,别太晚,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你。”
没等殷康说话,他直接钻进帐篷不见人影,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见伺候的一个老女仆正要进去给长笙送水,被殷康召了过来。
“世子。”老人恭敬一拜。
殷康温和道:“是要送洗漱的水吗?”
“是。”
殷康问:“平日里也这么早睡吗?”
老人摇头道:“小王子平日里睡的很迟,一般都是丑时之后才从朔北回来。”
殷康皱眉:“朔北?他经常大半夜的往朔北跑?一个人吗?”
老人点头道:“是,小王子这两年天天都是如此。”
殷康觉着心里一下就不是了滋味,摆手让她进去,又折身回了金帐宫去找殷平。
长笙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把自己卷成一团,身上的大氅甚至都没来得及脱下,女仆进来正准备替他盖上被子,就听他忽然闭着眼睛说道:“不用进来伺候,出去吧。”
等人退下了,帐内的灯被灭掉了几盏,光线瞬间暗了下来,也更显得四周越发安静。
他闭着眼睛不知道躺了多久,酒劲上头压根不敢睁眼,一睁眼就觉着周围天旋地转的难受,脑子里却还一派清明的,什么事都往出冒。
这是他这几年第一次喝成这样,平时压根就不敢沾酒,一沾酒就想到李肃,难受的好几天都会缓不过来。
长笙说不清为什么这几年天天往朔北跑,可能是因为当年他第一次见着李肃的时候就是在朔北,很多时候他心里都是空落落的,唯独站在朔北的将坂坡上,他才觉着自己心里能安定一点。
今天是十一月初五,在几日就又是他的生辰,已经二十二岁了,长笙想,那年李肃走的时候,也正好是二十二岁。
不知不觉间,眼泪一下子就顺着眼角涌了出来,这些年他都不曾刻意去想这些,今晚一定是酒精上头了才会这样,他想,以后再也不要喝酒了。
第二天他自然是起不了大早去找殷康的,等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了。
金帐宫内,殷平跟殷康两人正说着话,周围还坐了一帮将士官员,长笙本来准备进去看看,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找武士要来一匹马,骑在马上慢悠悠的又去了朔北。
他今天穿的很厚,可能是昨晚喝酒的缘故,只觉得浑身上下钻心的凉。
这几年朔北住进了不少牧民,当年他跟那帮费城的孩子玩基弩的地方如今已经成了别人安家的地界,长笙找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将坂坡隔着大裘直接坐下,也不觉着凉,迎面刮来的风直扑到脸上,反而让他顿时清醒了不少。
有几个孩子正围在下面的平地上堆雪人,长笙看了一会儿觉得挺有意思,跑过去问他们能不能把他也带上,几个孩子热情的很,拉着长笙的手教他怎么才能堆出更好看的,几个人闹腾了半天,堆了不少,什么奇形怪状的人物动物都有,最后长笙从口袋里取出几颗糖给一帮小孩分着吃,惹得大家都开心极了。
长笙笑了笑,还好前些日子魏淑尤从东陆送来这些东西他一直随身带着,却不想今天倒还派上用场了。
“你不开心吗?”
一帮小孩都走远了,就剩下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点的小男孩留下来睁着一双大眼睛仰头盯着他。
长笙一愣,蹲下身子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小孩说:“看你的眼睛我就知道。”
长笙觉得他倒是挺有意思,笑着道:“说说看?”
小孩背着小手一本正经道:“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哪怕你脸上再怎么开心,可你眼底表现不出来,那就是不开心,你啊,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呢?”
长笙被他这样子给逗笑了,说道:“看你年纪不大,倒是挺会观察人的,父母教的吗?”
小孩摇了摇头,“是叔叔教的。”
长笙:“看来你叔叔还算是个......恩......”
他想了半天,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比较合适。
小孩说:“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长笙说:“每个人都会有不开心的事,这世上,真正开心的能有几个呢?若是每一件不开心的事都要靠告诉别人才能消化掉,那简直是太容易了,也没了不开心的意义。”
小孩似乎没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小眉头轻轻蹙起,说道:“我叔叔告诉我,不开心的事情就要说出来,说出来就会开心,这是真的,我试过的。”
“是嘛?”长笙笑道:“看来你叔叔教了你不少东西。”
“对啊对啊。”小孩一听这个像是十分开心,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了起来:“你不想认识一下我叔叔吗?说不定认识了以后,你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就都没有了呢!”
长笙伸手在他鼻子上一点,轻声道:“那你叔叔有没有跟你说,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这么说话?”
小孩愣了一下,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我叔叔说了,若是我碰见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年轻公子,可以跟他多说两句......我看你长得这么好看,才跟你说了这些的,怎么,你不喜欢跟我说话吗?”
“哈哈。”长笙直接被他惹得大笑出声:“我倒是挺好奇你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教给你。”
小孩努了努嘴,随后身后往他身后一指,说:“呐,我叔叔就在哪呢,你看。”
长笙笑着转头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去,刹那间,岁月恍惚而过,白茫茫的天地之间,一道青色的身影站在风雪之中,他双手负后,面色寡淡,一双秀长的丹凤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像是载着岁月的漩涡,将他狠狠吸了进去。
长笙一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挂在脸上的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迷茫,恍惚,不可置信,只刹那,他脸上的神色已是千变万化,悉数落在那人平静的双眸之下。
仿佛连风声都要静止了。
小孩见他面色有异,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说道:“喂,怎么啦?你认识我叔叔吗?”
他话音刚落,那青衫男人背在身后的手忽然朝他伸了过来,他几乎是想都没想从原地站起身来疾步朝他奔了过去,可能是蹲了太久双腿有些发麻,也可能是受了点刺激浑身都跟着打颤,直到那双有力的手臂将他险些趔趄的身子稳稳扶住,他终于一把将他搂住,死命的往自己怀里挤着,艰难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你还活着吗?”他埋在那人肩窝里颤抖着声问道。
良久,他才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我还活着,长笙,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卷,谢谢支持~
呐,我这次还算好吧,没让他们隔太久相见
第92章
时间这个东西最是奇怪,不管中间相隔了多久,不该改变的总是改变不了。
牧民的帐篷自然比不上金帐的帐子,虽然有些简陋,却干净的很。
长笙盘腿坐在小羊皮毯子上紧张的一直手抖,从刚才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四个时辰了,天都跟着黑了,可他还是无法压制住自己心里的不安和激动。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李肃还能活着站在他面前。
人生没有多少年,他们隔了一个十年,再隔了一个三年。
对于有些人来说,十年也许不过是指缝之间的事,可对于他而言,三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因为......太久了。
久到让他差点忘了自己活着的意义在哪里,久到让他忘了周遭的一切,久到让他不管到了哪里,都觉得那尽头有一个李肃在等着他,可是他抓不住,摸不到。
以前他从不觉得时间这个东西多么珍贵,直到这三年他浑浑噩噩的走到现在,他才发现,真的太久了。
这种感觉就像心已经死了可人却还要活着,他根本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在哪里,可他还必须得活着继续前进。
他曾有两次深深的埋怨过这个世界,一次是夜北灭亡之时,一次就是他以为李肃死了的时候,可他又明白,他没有资格去抱怨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先他而存在,他没有资格,却总是忍不住。
日复一日的思念混着无尽的绝望将他折磨了三年,说来也很奇怪,这三年内,他每一个夜晚的梦里,都没有出现过他思念之人的身影,只有白日里那些恍惚而过的片段从他脑海中穿过的时候,他才觉着,原来他从前的生活里,有那么一个人真实的存在过。
过去也好,现在也好,将来也好,他早已经下定决心带着他埋藏的那些记忆苟活在这世上,却不想老天居然给了他这么一个天大的恩赐,让他再一次见到了他,活着的他。
长笙说不出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没有太多的喜悦,可能是太害怕这是一场镜花水月,太害怕这是老天跟他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而他,还没有从梦中走出来。
“怎么坐在地上了?”李肃进来的时候看到长笙正在发呆,赶紧过来将他抱起来往床上一放,捏了捏他的手,一片冰凉,皱眉道:“是不是太冷了,我让人再加一个火盆进来。”
长笙从后面一把将他抱住,脸埋在他清瘦的背上,闷声道:“别走。”
李肃转过身来在他身前蹲下,他身上沾着一丝冰冷的寒气,头上还落着一丝刚被热气融化的雪水,伸手拨了拨他额前散落的头发,随后顺着他那些小辫子捏了捏,问长笙:“冷吗?”
长笙摇头:“不冷,你别走。”
他觉得自己现在好似做梦一样,哪怕眼前这个人就这么真实的出现在他面前,他感受着他温热的手拂过皮肤时候的那种熟悉感,却依旧让他觉得不安心,他很怕这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发现其实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不走。”
李肃站起身子在他旁边坐下,长笙猛地将他拦腰抱住,他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些什么,他什么也不想说,就想这么抱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让他觉着他就在他身旁。
李肃伸手一下一下轻轻的在他背上拍着,两人保持这个姿势好久,久到李肃感受到胸口一片湿热的时候,他伸手想想将扯开,却发现这人狗皮膏药似的一点都没有松开他的意思。
“长笙。”
李肃叫了他一声。
“恩。”
他声音闷闷的,不用想李肃都知道怕是又哭了,诶,怎么总让人这么心疼呢。
“李肃。”长笙抖着声音吸了一口气。
“我在。”他说,低头在他头上吻了吻。
“李肃。”长笙又说。
“我在。”
“李肃李肃李肃。”他一遍一遍的叫着,像是不住的在确认身边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我在......”他忽然轻笑了一声,这次终于把他从怀里拉了出来。
“李肃......你在吗?”
“长笙。”李肃伸手用指腹一点点把他脸上的眼泪擦干净,轻声道:“我一直都在。”
“你骗人。”长笙红着眼睛说:“你骗我。”
“不骗你,我一直在。”李肃伸手将他轻轻揽进怀里,侧着头在他耳尖不住的吻着,舌尖扫过他冰冷细腻的皮肤,只觉着这一瞬间恍惚的好似过了几万年那么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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