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尸。”符弈辰冷声吩咐,大步走到了齐文遥身边,“走吧。”
语气还算温柔。
齐文遥握上匕首的手松了一下,听话跟着走。
*
回到营帐,符弈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热水。热水很快来了,符弈辰拧了一条毛巾,走到站立不动的他面前帮忙擦脸,融化粘胡子的胶水,动作迅速却保持着不会弄疼他的轻柔。
齐文遥觉得自己动手会惹来怒气,乖乖不动。
胡子摘下,脸也擦干净了。
“这是你吗。”符弈辰瞧着他,轻声问了一句。
齐文遥叹气,“你相信翟一尘的话,觉得我迷惑了你?”
“不,你能迷惑我早就离开王府了,犯不着让齐太傅绕那么大的弯子。”
“啊?”齐文遥惊了一下,“有道理。”
他倒是没想到从现实状况推测这一出。符弈辰真现实,在翟一尘那种癫狂的忽悠模式之下,仍然考虑着最根本的问题——他有那么大本事,前期何必处处受制?
符弈辰将他放松的样子瞧在眼里,轻笑,“觉得自己过关了?”
“没,”齐文遥正襟危坐,“你说。”
“我不喜欢你骗我。我以前的事,翟一尘父母的长相,灾民的亲人,杀死师父的凶手……这些不是你推算出来的吧?”
齐文遥点头,“我看到的。”
“怎么看的?”
“想一想就看到了。”齐文遥老实交代,“可能老天可怜我吧。”
这是他的真心话。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天天受符弈辰的气,做的打算只有存银子逃出去这种基本操作,连个给力的外挂都没有,过的是另一种炮灰的日子。
能够读取记忆以后,他舒服多了,有一种“啊我终于走运了”的感慨。
“不同的地方呢?你写字习惯从左往右,作画手法古怪,常常说一些让人不明白的话。”
齐文遥抿抿唇,“自己琢磨的。每个人都不一样,我就是这么奇怪。”
他可不打算说穿书的事情,说点边角料让符弈辰安心点就成。
“你把郁无为忘得干净,和原来不一样。”
齐文遥懵住,努力去想“郁无为”是什么人物。他想来想去,只找到一个跟符弈辰有关的画面——符弈辰找到了一个清瘦的书生,给出银子叫书生去考功名。书生叩谢,吹了一通王爷人好的马屁。
那个人跟原身有关系吗?齐文遥发现读取记忆的局限性了。跟别人有关是有声音有画面甚至味道也能感知的高度还原,跟原主有关的只有干巴巴的、篇幅有限的文字描述。
原文里没有郁无为这个人物。他想不到,干脆扯出一个不在意的笑,“我忘了。你希望我想着别人吗?”
符弈辰轻笑,“你不想,原来的齐文遥会想。”
齐文遥讨厌这种蒙在鼓里的感觉,退开一步,“郁无为到底是谁?”
“真名叫郁青州,起了个‘郁无为’的诨号上青楼作教书先生。青楼的人看不起他,文人也看不起他,只有原来的齐文遥觉得他有才华,进了王府还想办法给他送钱。”
“你觉得可怜,也给郁青州送钱?”
“原来的齐文遥算是我害死的。”符弈辰敛笑,定定地看着他,“我过意不去,替他做没做完的事。”
齐文遥不言不语地看着符弈辰。他感觉不到敌意,也感觉不到平日里的纵容与温柔。
此时的符弈辰很严肃,拿出了谈及死者的端正态度。
符弈辰早就知道他不是原来那个人了,没有确切的根据却从来没有改变过看法,甚至为了离开的原身完成一个心愿。
瞒不下去了。
齐文遥担心了那么久,真到了这一刻却不怕了。
因为符弈辰怀疑了那么久从未逼他开口,因为符弈辰摆出了无论怎样都接受的态度,怕的只有“分开”这一件事。
齐文遥看着那双真诚的眼睛,妥协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主角光环。”
一问就问最厉害的。齐文遥抿抿唇,纠结着如何开口。
符弈辰却还有下一个问句,“是坏事吗?会不会害了你?”
齐文遥愣住,“你怎么会这么想?”
符弈辰苦笑,“那个说法与我有关吧。要是好事,你会这么难以启齿?我身边的人总会遇着灾祸,舅舅和娘,师父和路天逸、连原来的齐文遥也……”
齐文遥还有点震惊,“所以你觉得不祥,担心我出事?”
“直说吧,我受得住。”符弈辰低下头,无措的目光转来转去就是不敢落到他的身上。
好像那样也会伤着他,好像要把自己藏起来一样。
齐文遥心里一揪,上前轻抚符弈辰紧皱的眉间。
“不,你没害任何人。”
符弈辰抬眼,眸中燃起了希望,“那……”
齐文遥叹息一声,“我慢慢跟你说吧。”
第69章 阴谋
齐文遥没说穿书这种玄乎到难以解释的细节,直接说结果。
“主角光环是好事,意思是老天在照顾你。比如,你投军走的是反方向,却阴差阳错立了战功去皇都领赏。还有,昨天那场雨一下子把毒雾清掉了,闪电照亮树林。这么好的运气,谁能遇得上?”
符弈辰没接受这样的说法,“是哪四字?写出来。”
齐文遥才不写,“就是个说法,没具体的字。”
他写了,符弈辰肯定会一个个字问过去。光环还好说,主角两个字就难掰扯了。他不觉得符弈辰听到自己是一本书的主角会多么高兴。
符弈辰还在皱眉头,“为什么要这么说?”
齐文遥开始忽悠人了,“桌子为什么叫桌子,板凳为什么叫板凳?”
符弈辰不说话,还真的看了一眼桌子。
不过,符弈辰也就是看看,没有深入纠结。比起莫名其妙代表好运气的“主角光环”,符弈辰更在意的是他这个人,目光一转又定定盯着瞧了。
齐文遥已经做好了准备,“我是人,不是什么迷惑人心的妖怪,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原来的齐文遥不在了,我就借了这个身子活着。”
他做好了听见“多远”、“怎么借”、“为什么是这个身体”等问题的准备,抿抿唇,想着怎么描述比较好。
“你死过一次?”符弈辰的关注点却和他想得不一样。
齐文遥点点头,“是啊。我太累,睡了就不过来了。”
符弈辰轻轻握住他的手。眉头依然是皱着的,却不是因为想不通古怪而苦恼了。
时间隔得太久,齐文遥已经忘了倒在办公桌的感觉了。他倒下是一瞬间的事情,醒来就是丫鬟在哭的混乱吵闹。借书重生还是被摆了一道,他想不清楚,但还是感激能够好好活着的现状。
可是,符弈辰不了解背后的事情,只知道他“死过一次”。
这么真挚的心疼啊……
齐文遥莫名感到了负担,揉一揉符弈辰的眉心想让愁绪散去,“都过去了。”
“嗯。”符弈辰是个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心疼他,却也不会困在忧愁当中一个劲悲春伤秋。
齐文遥等着下一句话,做好了继续回答问题的准备。
“休息吧。”符弈辰竟然没有其他疑问。
齐文遥懵逼,“你没别的要问了?”
符弈辰笑了,“你想我问什么?”
“不知道,”齐文遥倒是有自己的疑惑,“你会不会觉得我是邪祟?”
符弈辰还是那个看法,“你有害人的本事,会让我活着?”
看来,符弈辰对于自己前期多么招恨相当有数。
齐文遥听笑了,“是是是。”
“吓着了吗?”符弈辰忽而想起了一个问题,“翟一尘口口声声说你迷惑人心,沉雪会的人信了他的说法。江湖人性子冲,下次他们再遇着你会下狠手。”
“我不怕,他们动不了我。”齐文遥深深记住了箭矢生生停下的样子。走一步看一步,成天担心不如保持着“逢凶化吉”的迷之自信。
符弈辰又说,“等皇都的人来信,我们就能继续出发了。”
“皇都?”齐文遥疑惑,“你想打听什么?”
“皇都是否有乱党。”
“你不信犯人的说法?”
他们在审问沉雪会俘虏的时候有了收获。沉雪会的人隐藏多年,听起来厉害,实际上是躲到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去了。远离纷争会降低警觉心,也会让他们贪图安逸,忘记了快意恩仇的潇洒与宁死不屈的硬气。
其中一个人,在隐藏的时候娶妻生子过着特别舒坦的小日子。这人根本没有坚持到底的信念,也不想维持昔日的义气,纯粹是被沉雪会的人威胁了,为了保护妻儿不得不重出江湖。
齐文遥察觉到了这一点,与符弈辰说了下。
符弈辰说了“儿子”二字,那个人就交代了沉雪会逃亡的方向——逃跑的人分了几条路,共同点是远离皇都。符弈辰不去追反而让人回皇都查,怎么有点匪夷所思。
符弈辰见他困惑,主动说,“我觉得沉雪会是个幌子。他们应该是沉得住气的人,可不管是埋伏还是逃跑都是毫无章法,像是故意引人注目。”
齐文遥猜想,“你觉得有人想把你引走?”
“只是猜测。”
“如果真的有,一定是太子安排的。”
符弈辰看他说得肯定,以为又有什么画面出来了,“你看到了什么?”
齐文遥发现误会就收起了那一张严肃脸,干笑,“没有,但是猜太子一般没错的。”
“……”符弈辰轻笑,在他脸上轻捏一下,“有道理。”
齐文遥没计较捏脸的小动作,继续说正事,“真是太子就麻烦了。皇都里必然会出事,我们不能离太远,得找一个由头在这里多待几日。”
“调查幻海帮就要花上许久。”
“可以。”齐文遥好奇,“你为什么觉得太子沉不住气了?”
“我没有请命,父皇就派我讨伐乱党。”
“噢,你可以借此摆脱江湖出身又立下大功,难怪他慌了。可是,他费劲对付你,不如直接……”
他没把“逼宫”两个字说出来。这是架空的古代,乱说话要负的责任大得多了。他说的是太子,面对的是景王。一句轻飘飘的猜测,他觉得是说着玩的,符弈辰听来不知会做什么决定。
符弈辰猜到他的意思,平静说,“父皇防着,太子想一步登天没那么容易。”
“太子娶了个好老婆,岳父是元老,小舅子立下战功,连那些不着边的亲戚也人模人样,或文或武用正当法子入仕,免了太子偏私的说法。太子一步登不上去,就两步三步……慢慢来也可行的。”
符弈辰诧异,“你知道这些?”
“我爹负责查贪污案,把朝廷里每个人都摸清楚了。他有时候憋不住话跟我唠嗑,我开始不想听,听多了觉得挺有意思的。”
符弈辰轻笑,“但你还是想吃吃睡睡,什么都不管。”
“对啊,所以我装作听不懂。”齐文遥说来还觉得可气,“然后我爹更喜欢说了。”
符弈辰点点他抿起的唇角,“辛苦你了。”
齐文遥发现不对了,“你怎么老碰我的脸。”
之前也碰,但是找着理由的。帮忙抹黑粉,弄胡子或者检查伤势,哪样都说得通,他有点心思荡漾却能理解是正常操作,这下子不对了,符弈辰根本不找理由,随心所欲跟他们两个和好了似的。
这么下去,符弈辰晚上不会做点什么吧?
符弈辰一下子敛了笑,“你还在气我?”
齐文遥也不知该怎么说。
他心疼失去师父的符弈辰,符弈辰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依靠。为了报仇,他们再次聚在一起,因为翟一尘,他跟符弈辰坦白了自己的来历。
可他不是和好的意思。报了仇,符弈辰会走向更加复杂的人生,那里有他害怕的后宫争宠和权势博弈。他没有想好,不知自己能否承受。
“我……”齐文遥斟酌说法,不想伤害符弈辰——不提师父刚死的事情,符弈辰一直没有怀疑过他的说法,总会无条件地给予信任。凭着这点,他也要缓和说法,以免符弈辰感到失落难堪。
符弈辰却已经从他的犹豫里听出了一二,“是我太急了,抱歉。”
齐文遥叹气,“我没想好。”
“我明白。”符弈辰轻声说,“我们先解决沉雪会?”
台阶搭好了,齐文遥当然顺着下,“嗯,皇都的人什么时候来信?”
“明日该来了。”
“明天啊……”齐文遥想想去皇都的两天路程,还是觉得慢了,“我想想太子在做什么,找下线索。”
符弈辰却说,“你牵扯进来会有危险。这件事让我自己办吧。”
“牵扯又怎么了。我是文先生,别人眼里的齐文遥还在跟岑二公子游山玩水呢。”
符弈辰皱眉,“是,他们觉着你和岑子琰合得来。”说到后头,声音忽而压低并用力,有一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齐文遥起初有点懵,看到符弈辰不悦的神色又明白了:他见过这个表情。那时符弈辰听说翟一尘给他深情告白,就是这样一张恨不得杀人的吃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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