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薛时道,“如果无人告发,出卖你父亲,我怎么可能会知道的这么详细?他们两人苟且的事情被仁和亲王察觉到,这位亲王为报心头之恨,与太师合谋,诬陷你父亲……据说他曾发誓要将你碎尸万段!”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何之前不告诉皇上?现下符卓已经死了,你再说出来是不是太晚了?”那一瞬间,沈璧起了杀人灭口的心。
“太师之前不说,是怕圣上知道这件事与他有关。可他如今惨死,我还守着这个秘密做什么?不管沈秋泓是不是还活着,你沈家世袭的忠义侯爵恐怕要到此结束了!”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说沈璧不信薛时的话,那是假的,毕竟他早就得到沈秋泓没有死的消息。谁知道他会不会真为了个女人,玩一出金蝉脱壳之计?
为了个女人……
沈璧想到母亲死前那一幕。她为沈家付出了一切,最终却落得个自尽的下场。沈秋泓一生,克妻克子克女,他根本就不配活着!
那一刻,沈璧被仇恨蒙蔽了所有的感官,以至于薛时将刀子捅过来时,他毫无所觉。
“黄泉路上,有你为太师开路,他不会寂寞了。”鲜血顺着薛时的手腕往下滴,很快连成了一条线。
除了疼,沈璧再也感觉不到其他。他握住匕首,试图掰开薛时的手,薛时却对他阴鸷一笑,闪了过去。
“沈将军放心,很快的。”他双手握住刀柄,用力将匕首从沈璧的胸腔里抽出来——
鲜血漫天飞洒,如红雨点点,落在帐中的每一寸土地上。
沈璧的嘴里,鼻腔里都弥漫着腥甜的味道,他神情越发恍惚,嘴里呢喃着:
季延。
你在哪里?
为何还不进来?
最后一面都不见了吗?
第55章 回家
季北城在外越想越不放心,那薛时可是敌方阵营的一员猛将,就算投降了,被人五花大绑着送进去,也不能让他完全放下心。
他寻思就算被沈璧恼,也得进去守着。这厢刚撩开帘子,就看到薛时自沈璧胸口拔刀的举动,令他如遭雷殛,肝胆俱裂。
“侯爷!”他一掌将薛时从帐中击了出去,搂起浑身是血的沈璧,话里有藏不住的心疼,自责和担忧,“侯爷!”
沈璧张开眼,伸出指节修长的手抓住他胸口的衣襟,“季延……”他有千言万语想跟眼前这个人说,最后却只是深深地看着他,说了一个他懂事后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说过的字,“……疼。”
季北城的心被这个力如千金的字压的透不过气。
一个从不示弱,对谁都是一副钢筋铁骨,刀枪不入的样子的人,此刻却在他怀里喊了句疼。他知道这个近乎撒娇的“疼”字已包含了所有——沈璧从来都没说出口的信任,依恋与爱。
鲜血像山间温泉从地底源源不断涌出一般,从沈璧的口中,鼻中流了出来,擦掉又流出,擦掉又流出……好像不把他浑身的血流完就不算完一样。
季北城彻底慌了神,“找大夫!快去找大夫!立刻!马上!”他对身后听到动静赶来的侍卫吼着。
“季延……”沈璧淡淡一笑,想让他冷静下来。
“阿璧,我在,我在。”季北城颤抖着擦去他脸上的血渍,“你忍一下,我带你去找大夫,不会有事的!”
沈璧缓缓摇头,虽说军中随行的有大夫,可他知道他伤的很重,很重,未必能撑到那一刻了。
就算撑到了大夫赶来,活下去的希望也十分渺茫,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刀的威力,薛时想要他的命,怎会留情?“季延,你,你……让我先安排一下后事。”
“你在说什么!什么后事?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季北城抱起沈璧就往外跑,可每一步都蹒跚的像在刀尖上迈过,以至于短短的一段路,他竟用了比平日多出几倍的时间。
“季延……停下,你颠的我难受……”沈璧喉头腥甜,随即一口血喷在季北城的胸膛上。
那醒目的温热让季北城像个孩子般恐慌无措,不敢再动分毫。他只能转身朝随行的侍卫声嘶力竭地大喊,“快去叫大夫来!快啊!”
侍卫被他的模样吓到,瑟缩回答:“赫连将军已经去找了!应该马上就到!”
“季延,放下我……”沈璧有气无力地扯扯他的袖子。
季北城依言轻轻将他放下,这才看到自己的双手像浸泡在血中刚拿出来一样。他扭头看了眼走过的路,地上的血迹已连成一条暗褐色的绸带,从军帐到脚下。
那么多的血……
他征战沙场多年,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流那么多的血。
灭顶的恐惧雷霆万钧般直击而下,季北城的所有理智在那一刻悉数化为齑粉。他跪倒在地,身体弯成一张随时都会断掉的弓。
“阿璧,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看到沈璧口中咕咕流出的血,他泪落如雨。伸出猩红黏腻的手与他的手交叉而握,又举到唇边,一遍遍亲吻,“求你了,阿璧,求求你不要有事。”
“好。”沈璧眼看着他的情绪逐渐崩溃,心头钝痛,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却像他擦去自己唇边的血一样,怎么也擦不完。
沈璧苦笑一声,虚弱道:“我还没死呢!季延,你别哭了……听我说,沈秋泓……没死,你派人去找他,问他,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我想知道答案。”
“好,我去找他!我一定会问清楚!”
“你带我……带我去大理,随便……随便葬在哪里都可以。”
季北城连连摇头,“阿璧,你不会死!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家!”
沈璧欣然一笑,脸色越发苍白骇人,流出的每一滴血都会带走他的一丝生命力,他想他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最后一个,季延……你要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季北城眼底的光芒逐渐褪去,无尽的黑暗疯涌而来,将他包裹在其中。他摇着头,声音哽咽,“阿璧,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沈璧看着他,语气固执的没有一丝可商量的余地,“答应我,活着。”
“阿璧……”季北城啜泣着低下头,不能去想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季延,答应我。”沈璧紧紧抓住他的手,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之前命令式的语气,如今更多的是哀求,“你应我,好不好,季延?”
“……好,我答应你。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季北城想,他这一生最漫长,最黑暗的时刻,莫过于此了。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他记得沈璧的手垂了下去,然后赫连瑾拖着大夫来了。大夫把完脉,摇头叹息,说回天乏术。再然后赫连瑾拔了剑,嚷着让他再试试……最后,所有的人都悄悄散去,只留下他和血泊里的没有呼吸的沈璧。
不是这样的,他所想象的人生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他的一生,每个日升月落,每个朝朝暮暮,应是都有沈璧。
日渐西倾。
薄暮冥冥。
月上平林。
更深露重。
……
元起叹了口气,他若不去劝两句,只怕季北城会这样坐到天光大亮。
他上前,在季北城身边跪下,“给沈将军换身干净的衣物吧!他那么爱干净的人,穿着这个,一定很难受。”
季北城恍然回神,抱起沈璧,道:“打点热水来!”
准备好洗漱之物,他没敢多说什么,默默退下,守在账外。
赫连瑾自月下走来,看着季北城的军帐,不胜唏嘘,“没想到会这样的结果。你怎么不去守着你家将军,他不会有事吧?”
元起苦笑,“他要是想不开,我又怎么可能守得住?”
没人能救得了一个想死的人。
“该死的薛时,平日里总是一副榆木疙瘩样,谁知道他竟也学会了如此龌龊的手段。”赫连瑾愤懑道。
“赫连将军,你让我去杀了他吧!”元起跪下恳求。
赫连瑾摇头,“他是朝廷重犯,需皇上御审定罪,你我都无权处置。”
“就算你不让我杀他,可等将军回过神,拼死也会将他大卸八块!”
“我下午已着人将他押回京城了。”赫连瑾拍拍元起的肩,“你放心,薛时活不了的。我明日就启程回函关,战后的安置已交代给常潇了,你协助他处理。季北城……”他又看了眼帐篷,不无担忧道,“恐怕会颓丧很长一段时间,西南就辛苦你替他看着了。”
元起抱拳,“这些都是末将分内之事。”
“嗯。若有需要,派人去函关找我,我必竭尽全力。”
“多谢赫连将军。”
送走赫连瑾,元起又对着军帐发起呆来,也不知道他家将军此刻在做什么。
刚这样一想,就听季北城在帐中叫他,“换一桶水来!”
前前后后换了好几桶水,季北城才将沈璧的身子擦洗干净,又为他换上自己的衣物。沈璧虽身材修长,却没有他高,穿上他的衣物,难免松松垮垮。
季北城坐在床边,看他将一身长袍穿的像长裙,忍不住低声一笑,“阿璧,我想起你那日穿女装的模样了。你要是知道了我当时的想法,必会跟我大打一场。他们都说你是‘云楚第一美人’,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季北城执起沈璧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侯爷人间绝色,令季某一见倾心。”
“我在大理还给你算过一卦,算命的说你命里有两个孩子。我当时听的五味陈杂。可现在,我倒真希望他算得是对的。别说两个,就是有十个,二十个,我也会待他们如亲生的一般。
“阿璧,我知道你这一生都过得很苦,遇到我,有没有让你觉得,人生也有那么一点点甜?可惜啊,我再没有机会给你更多了。”季北城将脸埋在他的臂弯处,“下辈子你一定要比我小个十几二十岁。这样,我便能从你出生时就护着你了。
“阿璧,你不要忘了我。”
“……季延。”微弱的低喃在季北城的头顶炸开,如雷贯耳。
季北城浑身僵直,动也不敢动,生怕那幻听的声音再不会出现,“阿璧……”他热泪盈眶,只觉得一颗心被反反复复地撕裂着,痛到不能承受。
“季延,你抬头……”温热的呼吸扑打在他额前,他霍然起身,对上一双清浅明亮的眸子——那是他的星辰,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沈璧浅笑晏晏地看着他。
“阿璧!”季北城的泪水决堤而出,失而复得的极致喜悦让他几欲跪地叩谢上苍的垂怜,“你……我,我叫大夫来,你等我,你等我……”
元起一个箭步冲进来,看到帐中的情景,转身又往外跑,“我去叫大夫!我去!”
季北城在床边蹲下,握着沈璧的手,提心吊胆道:“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难受?”
沈璧拍拍他的手背,回之一笑,“除了胸口疼,其他都好。”
“阿璧,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他喜极而泣。
因为你活着,我才能活着。
沈璧擦掉他的泪,打趣道:“眼睛肿成这样,你是哭了多久?一个大男人,也不怕人笑?”
季北城不以为意,“只要你在,我贻笑千古又何妨?”
“真漫长的一场梦啊!”沈璧感叹一声,“我刚才梦到很多东西,有红艳如火,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有一株桃树,一个骷髅,还有……叫什么名字呢?”沈璧拍拍额头,“实在想不起来了。”
季北城捉住他的手,“好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那些都是你生幻象罢了。”
大夫是被元起一路提来的,见沈璧此刻能睁眼,能说话,又惊又奇,未等季北城吩咐,忙上前把脉。这是这一把脉,却沉默起来,迟迟不能开口。
天下怎么还有这等死而复生的奇事?
他很确定沈璧明明就是死了,可现在脉搏平和,呼吸顺畅,一点都诊不出受伤濒死的迹象。
“怪啊!真是怪!我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此等奇景!”大夫捋着胡须,百思不得其解。
季北城急得不行,“如何?你倒是说啊!”
“沈将军的身体并无异常,一切都好!”他只能强迫自己接受这件事,“只要细心调理便无大碍!”
季北城欣喜,“阿璧,你听到了吗?大夫说你没事了!”
“嗯,听到了。叫他们下去吧!”沈璧笑道,“我有话跟你说。”
“不忙,先让大夫把伤口处理一下。”
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后,大夫又开了不少草药,嘱咐元起抓了,赶紧去煎,一日三顿给沈璧服下。
大夫刚走,赫连瑾和常潇又来了,不过被元起以沈璧需静养为由挡下。
眼看沈璧精神越发好了,季北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坐在床边道:“要不要睡一会儿?”
沈璧摇头。
“你刚才说,有话要跟我说。是什么?”
“嗯。”沈璧招手,“你附耳过来。”
季北城怕压到他的伤口,两臂撑在床上,俯下身。却未想,沈璧一口含住他的耳垂。
季北城手软,身体一晃,睡倒在他身边,“阿璧……”他苦笑,经此大悲大喜,他已身心俱疲,不料沈璧竟还有心思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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