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对李青的印象,除了教条便是古板,如今重来一世,他这性格非但没改,在朝中更是以倔强出名了。
李青瞧不上这些人互相结党的弄权之术,在这满朝之中可谓是人尽皆知。
可如今却也是为了赵悯生而破了例,在这个多事之秋,李青主动邀赵悯生去府中吃饭,这种放看在某些人的眼里,那就是相当于李家对谢渊有拉拢之意。
可即便是这样,李青还是执意请他过去,到底是所为何事,赵悯生大抵也能猜个了然。
能赶在这个档口如此着急的唤自己过去,左不过就是为了谢渊的事,不过他的言下之意,只怕不是拉拢。
李府的宅院虽大,位置却不太好,再往南偏远一点,就快到京郊了。
赵悯生下了车马,随着小侍卫进了内院,手里头还拎了一坛好酒,这是他方才路过西市时顺手买的,像李青这般常年在外带兵打仗,征战沙场的人,多半都离不开这一口粮□□。
他如今来时拎过来点,将这老头哄得开心了,再往后到了要替谢渊说话的时候,总也不至于太难张口。
一进了院里,入目便是一排青松,庭院简单规整,没有那些娇奢繁复的装饰,看上去精神肃然,一展李家将门之风。
赵悯生进来的时候,院里还有几个孩在练刀,小小一个人儿,站直了也才比那大刀高出一点儿,马步却扎的像模像样的,耍起刀来也叫一个干脆利索,丝毫瞧不出拖泥带水。
刀尖翻舞之间,映照着瑞雪的寒光,几个小孩儿立于雪上,脚步翻飞如履平地。
赵悯生站在院中正瞧着呢,突然便从正殿之内突然飞出来一副碗筷,正砸在他脚前不过一尺的地方,赵悯生看的出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响,吓得肩膀一抖,倒退了两步。
第11章
赵悯生有些楞了,瞧着那迸溅了满地的碎瓷片,一抬头,一个稍长他些许年岁的青年,正走到他面前,照面相来看,似乎是不大高兴。
那青年身穿武者装束,名叫李念,是李青的次子,赵悯生名义上的小舅舅,说是舅舅,但他是李青到了老年才得的小儿子,算起来如今也才不过二十一,比谢渊还小着两岁呢。
还不等赵悯生反应过味儿来,就听见那正殿之内,又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声音。
“混小子,给我滚出门去!从此以后,李府里不添你的碗筷!”
李青这话说的过分,太伤人心,他那小舅舅也是个倔脾气。
原本还只想到后院去清醒一下的李念,听了李青这句骂,回头对着那正殿瞧了一眼,转过身,径直就冲着大门口去了,瞧那架势颇有一种要离家出走,再不登门的感觉。
赵悯生瞧着势头不对,赶紧迈了两步将人拉住,也没时间细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顺情说好话的安抚了人几句,悄悄的让人先去后院的雪亭里等着他。
“将军且慢点走,大将军他人老了,说话难免不入耳,你别和他置气,且先到后院的雪亭了等我片刻,我进去陪他说会儿话,很快就出来。”
“殿下有所不知……罢了,就依殿下所言吧。”
那李念刚听了他这话,急切的想要辩解一二,可后来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就只剩下叹息了,不过好在这人终归是让他劝回来了。
赵悯生点了点头,照着人的后背拍了两下,拎着酒坛子,就往正厅走。
谁知正当他走到门口,刚一推门,便又有一个茶盏被人丢了出来,撞在他脚边的那条门槛上,登时便摔了个粉身碎骨。
“我不是叫你滚,你又回来做什么!”
李青背对着门口,站在书案前头,一听有人推门,还以为是李念又折回来了,想也没想就从手边抓了个东西丢过去,后来又听着身后没声,回头去看时,才发觉是赵悯生过来了。
“哦,原是殿下来了,请进吧。”
“欸。”
赵悯生答应了一声后,拎着酒坛便往屋里走,眼前的这个人,比起他记忆之中苍老了许多,不过看上来身体尚算硬朗,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面对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外公,赵悯生这心里不由的就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李青大手一挥,拎过了赵悯生带来的那坛子酒,又招呼他在上桌坐下。
那一桌子的鱼肉,有的还尚冒着热气,有的做的早,如今看上去就已经有些凉了。李青是个只知道带兵打仗的粗人,夫人又在生下李念后没几年便撒手人寰,所以自长子李亦落了罪后,这李府里的大小事宜就都是李念在操办忙活。
如今就连李念都被他给气走了,这一大桌子的菜,没人再替他操办,就连这菜冷了,也没人提醒他热。
不过李将军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他是常年征战沙场之人,向来用不着什么锦衣玉食,只要有口吃食,饿不死就成。
更别说这一桌子酒菜,是李念听说四皇子要来,特意大清早便起来置办的,味道好得很,如今也只是稍稍凉了些。
李青将那酒坛子上的黄泥扣开,给自己倒满了一杯后,又将赵悯生的杯子也给拿了过来,可还不等倒,就忽然想起了赵悯生如今身上有伤,喝不得酒,随即添了杯茶给他。
他在朝中没什么耳目,更没什么人脉,就是昨日里赵悯生烫着了这事,还是李念先有了消息告诉他的。
“听说殿下昨日烫着了,如今可好些了?”
且不说赵悯生烫的轻重如何,光是这时间上,从他烫了到现在也不过才一天的时间,就算许献是华佗转世,扁鹊再临,能做到这种程度所用的大概也只能称其为妖法了。
虽说如今就有所好转,是必然不可能的事,但赵悯生还是接着人的话茬,继续往下说了一句。
“好些了,不过是小伤,大将军不必挂念。”
李青闻言点了点头,夹了块肥瘦相间的糖醋排骨到赵悯生的碗里,这老将军虽然平日里寡言少语,却到底还是记挂着自家孩子。即便这几年与赵悯生相聚甚少,也还是将他爱吃爱用的,都记挂在了心上。
“对于陛下让谢渊给殿下做老师这事……殿下以为如何?”
李青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而后才有些吞吐的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赵悯生拿起筷子,在碗中的那块排骨上戳了两下,思绪不由而然的就飘回了上一世,上一世谢渊在身死之前,也曾给他夹过一块糖醋排骨,只是可惜他没能夹起来场上一口。
“悯生以为……是件好事。”
赵悯生虽然这么说着,可想也知道,李青的心里可不会这么认为。谢渊是个宦官,如今正得圣宠,朝中不乏有人把他归为奸宦一流,要说李青心之中对于人没有偏见,赵悯生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果不其然,赵悯生这话才一落地,李大将军便两个鼻孔一出气,冷哼了一声。
“好事?自古至今历朝历代,我就没见过让一个太监给皇子做老师的。”
赵悯生听了人的这番话,微微垂了眼眸,并没有着急张口为人说话,只是默默的饮了口茶。
“这么些年,他这座下究竟埋了多少白骨,满朝文武皆有耳闻,如今他谢督公的名号,更是已经到了让人闻风丧胆地步。依附皇权,残害忠良,这样的人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傀儡而已,他能教你什么东西!”
李将军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赵悯生也知道,朝中对谢渊保持着如此态度的人不少,少的只是像李青这般的好胆量,不论对什么都能直言不讳。
谢渊这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上,多有不易,宦官的身份使他若想有所报复,就只能依附皇权,为此他也受了朝中不少诟病。
可无论怎样,赵悯生知道,谢渊从来就不是个奸宦,如若他真的像众人所说的那般薄情寡义,心狠手辣,也能够狠得下心去残害忠良的话,那么上一世也就断不会落的那样一个下场。
他是真的有才能,有抱负之人。
赵悯生如此想着,夹起那块有些冷了的排骨,放进了嘴里,从前这股酸甜可口的味道,总能让他想起自己儿时的时光,而如今却总能让他想起谢渊来。
“谢渊不是个奸宦,他的才华日后大将军一定会看得到。而朝堂上的那些人,所言也大多未必属实,当年李亦舅舅的事,不就是如此。”
李将军刚挑了一口青瓜丝放进嘴里,听见赵悯生说起这事,只嚼了一下,便蓦然愣住了。
“我信李家,也信谢渊。”
李青听了赵悯生这话,沉默了许久,而后才又重新咀嚼起来,淡淡的说了一句。
“随你吧。”
李亦与舒妃的事,是李青这一生的心结,每每想到,都不免心寒。
在塞外的沙场上,他李青一把长刀能保的住大楚万里河山,可到了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他不光保不了自己的儿女子孙,如今连这李家也快要被他守丢了。
李青抬头瞧了瞧外面,如纸白的天,长叹了口气。
他这一生,何其可悲啊!
“罢了,我也累了,你回吧。”
一顿饭吃到最后,虽算不上不欢而散吧,但赵悯生也能看出来,他方才的一番话,将李青的伤心事勾起来了。
不过朝中之事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若是他想要在这朝中,掀起一些风浪,李家可以说是他最殷实的靠山,陛下如今已经对李家心存龃龉,章家不断势大,如若李青始终不肯面对现实,对谢渊执意抵触的话,那么之后他的拳脚施展起来,怕也是艰难。
赵悯生将杯中的茶水饮净后,起身对人微微施了一礼,绕到人的背后,轻轻拍了拍李青的肩膀。
出了正厅去到雪亭,李念果然一直坐在这里等他,外面练刀的小童已经被叫进了屋去,偌大个后院只剩他二人,守着个炭盆,坐在雪亭之中。
身后是青松,脚下是大地,周围除了微微的风声外,再无其他聒噪的声音。
吹了这么长时间的冷风,李念的头脑,也终于算是冷静下来,瞧见赵悯生来,他十分规矩的起身行礼,还颇为关照的,将炭盆向人那边推了些。
“方才的事,让殿下见笑了。”
“无妨,我们本是一家人,用不着说那两家的话,只是方才到底是何事,能让大将军动那么大的气?”
赵悯生于那雪亭的垫子上,端正的坐好,眉眼平顺,谦卑随和,李念从他身上,瞧不出半点身为皇子的傲气,欣慰之余,不免也又跟人更亲近了几分。
“既然殿下这么说,那我也就不瞒你,父亲之所以如此生气,为的是年底江南巡察之事。”
李念垂下眼睛,望着眼前的炭盆,缓缓的说道。
“我方才向父亲提议,说要向陛下请旨,将这差事交给李家来办,结果……殿下你也瞧见了。”
李念说着,忽然间抬起头,对上了赵悯生的双目。
李青不懂得朝堂里的那一套,明里暗里吃了不少的亏,如今到了年底,陛下照例要派兵去江南巡查,这可是一个人人争抢的肥差。
可陛下心中,大抵只会有两个人选,一个是李家,另一个就是章宏才,那是他最近正在提拔的一员大将,珍妃的的亲哥哥。
若是平日,无关国土安危的差事,李家都是不争不抢的就让给了章家,可是今年不一样,这一年章宏才蹿的太快,李家腹背受敌,如今到了年下,军中粮饷吃紧,若想让将士们都过个好年,这个差事就必须要攥在手里。
这件事情,赵悯生近日也有所耳闻,对于这差事的竞争者,更是有所了解。
如今珍妃正得圣宠,章宏才仗着自己妹妹得宠,从李家手里抢了不少的功劳,皇帝虽然面上不曾表露,可那流水般的赏赐送进章府,就算是块木头,也该看出来皇帝是什么意思了。
“自长兄和姐姐故去以后,陛下就已经与李家隔着心了,如今只不过是还念着李家势大,满朝之中无人能替,又害怕边关出事,影响国本,所以才一直隐忍不发。”
说到这里,赵悯生眼见着李念的眼神,一点点的暗淡了下去。
“我们没有办法左右圣心,我只是想竭尽我所能的,让将士们都能过个好年。不过如今想来,陛下的心思,大抵也不是我一道折子就能改变的,递不递的也没什么两样。”
“我觉得将军大可以试试,毕竟……事在人为。”
第12章
赵悯生放下茶杯,缓缓地抬起头,正对上李念那一双充满了希冀的目光。
“殿下可是有什么想法?”
赵悯生瞧着眼前李念那一副真诚的模样,又想起今天下朝后,在赵宁身上瞧见的那个绣了字的香囊,心中便暗自有了打算。
“将军只管照常上折子,近些日安稳留在京城便好。”
李念瞧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赵悯生,只见他正若有所思的搓磨着自己左手的虎口,虽然他全然不知道赵悯生到底有什么打算,但此时除了按人所说的做,李念也实在别无他法。
“好。”
李念答应的干脆,而且一旦答应,他便会完全照着赵悯生的安排来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早在儿时李青便言传身教,交会他的道理。
冬日里,太阳落山总是格外的早,赵悯生与人寒暄了一阵,再出门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赵悯生从李府出来以后,便径直回了涛蕴院,没再在别处闲逛逗留。
若不是如此,兴许他再耽搁些功夫,便能在李府周围瞧见谢渊的软轿了。
下朝的时候,太后曾因听闻俩人昨日之事,派人来请谢渊过去,那时候,他非但没有直接跟人走,还唤过了自己的手下出宫备里,为的就是要在晚间单独拜访太尉李青。
这一位李将军,可谓是谢渊心里十分敬畏崇拜之人,李青十七岁带着李家军征战沙场,所到之处,皆是无人敢往的艰险之地。
大楚国除开东面是连绵的高山以外,南有南诏,西面与西陵隔河而望,北面又有匈奴不断骚扰,战事不断。
那几年皇帝刚刚登基不久,战事连绵,朝中内外,哀声一片,虽仍不乏有爱国之将,愿意请缨,但也总是败多胜少。
直到李青在朝堂上主动请缨,多年来带着李家军南征北战,先是平定了西境,使得西域不得不将自己的长公主派到大楚来和亲,并以此保证,百年之中,不再交战。
后又出兵北境,使得匈奴的军队屡战屡败,最后不得不偃旗息鼓。
大楚国现在边疆的安宁可以说是当时,李青带领着李家军一寸寸守下来的,即便是后来,其长子李亦被奸人所害,死在了尽忠的君主手中,李家的忠心依旧日月可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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