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念握着珠子，默念了一句。一道浑厚阴沉的声音从珠子中响起，像是一句咒术，高低起伏有一丝蛊惑之意。
弟子们莫名惊恐，骚动起来。
裴暮雪同样震惊，怀中的沉香木微微震动，沉寂许久的敖从筠开口，虽然字不成句仍不知话中之意。
祝念手中的珠子里溢出了浓浓黑气，压迫感重了不止一分，比起来刚刚只是小打小闹。
祝候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这是黄尘暗界的空气，你们放弃吧。”
黄尘暗界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到处弥漫着黄沙黑气，那里的妖物都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已然百毒不侵。可是，这样的黑气若是被带到人间，无人能抵抗住这般阴煞之力。
黑气渐渐飘到结界的薄膜之上，犹如摸到猎物的凶兽，一下铺展开来，气势汹汹。
应如是吐出一口血，面白如纸。他受到了结界的反噬。
裴暮雪不断释放出灵力，可是收效甚微。
渐渐地，其他弟子慌了神，阵型不攻自破，有几个耗力甚巨的弟子一头栽了下去，踉踉跄跄落了地。
护山结界被突破，只是时间问题。
所有人都沉默了，应如是无声地指挥着调整阵型，无形的压力与忧心蔓延开来。
祝念恢复了镇定，指挥着左右道：“上！”
众妖一起向前，结界激荡，剧烈尖利的声音在淮川峰久久回响。
突然，“咔嚓”，巨响里掺杂了一道细小的声音，所有人色变。
结界之外，妖物狂喜乱舞。结界之内，众人惊惧万分。
裴暮雪拍着身边一弟子颤抖的后背，高声道：“稳住，现在还没到穷途末路的境地！而且，外面的只是一些低级妖物，不值得你们吓成这样。”
应如是也厉声道：“不准后退！”
沉香木从乾坤袋中突破而出，飞到了结界前，同白色珠子相对而立。
敖从筠低低念了一句，声音传了出来，众人虽听不懂他是在说什么，但是皆热泪盈眶。
在山水盟最危急的时刻，他仅剩一道残魂，还是站了出来，就如当年一贯的那样，如山一般宽厚挺拔，如水一般温和细润。
祝念脸色一变，白色珠子出现了一丝裂痕，黑气倏地重新钻了回去，来的匆匆去的更匆匆，像是见到了可怕的天敌一样。
妖物都震惊了。
“这是阴主的所有物，竟这么容易就被破坏了？”
“我看这黑气是自己钻回去的，对面那块木头究竟是什么来历？”
“完了完了，我们是不是躲不过责罚了？”
祝念眼睁睁地看着珠子碎裂，怒急攻心，“结界已经龟裂，用不着此物，你们趁机一举打破攻进去。”
阴主或许会为珠子的事责罚她，可若是连带任务无法完成，那么后果就会更严重。
妖物们得了令，一窝蜂地冲向了结界，群魔乱舞。
山水盟的弟子们有了敖从筠做支柱，士气大振，人人撸起了袖子，为门派建起一道无坚不摧的高墙。
“黄……暗……鬼……山……”敖从筠的声音逐渐变大，断断续续地说着。
裴暮雪心中一动，“山水修谱？”
沉香木飞回了他的手中，沉默了，似是一种默认。
应如是恍然大悟，道：“山水修谱，大家修习了这么久，今日要把你们的所学尽数施展！”
众弟子皆点头，本来惊惶的心情，在敖从筠出现的那一刻安定，更在此时有了底气。
结界的裂缝修复了，山水修谱的威力透过结界击在众妖身上，它们一个个动作停滞，逐渐化成黑气散去。
现在只剩下祝念，和零星几个龇牙咧嘴的大妖。
她低头看着自己冒烟的双手，“怎么会如此？”
她如今的修为不低，山水修谱砸在她身上，仅仅造成了不致命的伤势，而她的双手却完全不同，只是被余威波及到，竟然有了融化的趋势。
这修谱，是特意针对阴鬼一族的。她只是碰了阴主的所有物，就遭到了如此严重的侵蚀。
祝念抬起眼眸，朱唇轻启：“敖从筠，你终究还是不肯放过他。”
结界之内，被捆得像个粽子的祝候，眼中终于有了波澜，扫了一眼裴暮雪。
绸带再度收紧，裴暮雪警告地对上他的目光。
带来的手下几乎全部折了进去，祝念静默片刻，对左右道：“回吧。”
“这……我不敢，就这样回去我们会没命的。”一个角融化了一半的大妖，似乎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哆嗦。
“不会，这次回去，阴主的心情一定很好。”她扫了一眼沉香木，眼中隐约一丝玩味。
这几人即将撤走，弟子们怒骂起来，乘胜追击，灵力一下下砸了过去，不过还是让他们逃脱了。
众人情绪高涨，义愤填膺，一齐转头盯着祝候。
祝候：“……”
可不是，现在他是唯一一个黄尘暗界的敌人，而且近在眼前不能动弹。
这时，应如是脑中忽然一阵眩晕，踉跄着掉了下去。
水无涯上前，半空接住了他。真的如他所说，应如是今日会一头栽下去，姿势难看无比。可他此刻讥讽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身后弟子皆喊：“掌门！”
应如是双眼紧闭，没有任何回应。
众人的视线从祝候身上移开，他悄悄覆上的绸带的一端。
裴暮雪笑道：“怎么能轻易放你走，当初你在秘境中捣乱，伤我伤鹿华，这些账要同你慢慢算。”
祝候道：“在秘境中，我并未伤害鹿华。”
裴暮雪脸色一滞。
“就是你想的那样，鹿华受伤，是因为你受伤。”
裴暮雪眸光闪动，朱木叫人一起抬着鹿华进了屋，他只看到了鹿华一瞬的痛苦。
祝候笑了笑，趁机挣开了绸带，一下没了影子。
下一刻，裴暮雪反手一握，绸带一端绑住了一个人，从虚空中拽了出来。
祝候脸色终于难看起来。
裴暮雪道：“淮川峰的归一池等着你，你可不能现在就走。”
祝候冷哼了一声，身上的紫衫灵光闪动，拖着裴暮雪从众人面前消失。
“小师叔！”众弟子齐呼。
片刻过后，裴暮雪再度出现，抹了脸上的血，绸带微微颤动，捆着奋力挣扎的祝候，“把他扔进归一池。”
归一池，是淮川峰上的一汪天然泉水，生在向阳一面，却从未干涸，靠近的妖物借会被池水灼伤，因此一向用来关押处理妖物。
祝候道：“你知道鹿华会为你挡伤害之后，越发不要命了。”
裴暮雪眼中一丝冷光闪过，打量了他一眼。
一人能替另外一人接下所有伤势，这样的事裴暮雪闻所未闻，他怀疑鹿华同自己有一些未明的渊源，可祝候又是从何得知。
落了地，裴暮雪直奔鹿华床前。
“师父，我本想永远瞒着您的。”鹿华小脸惨白，肩伤已经止住，怯生生看了过来。
第79章
鹿华咬紧了嘴唇，不论裴暮雪怎么问，只说了一句“抱歉”，其他的闭口不提，软硬都不吃。
朱木小心地问：“师父，师弟，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最后，裴暮雪放弃再问，“你就在此歇息，我会寻到办法彻底解决此事。”
朱木挠挠头，垂头丧气道：“对呀师父，师弟真是多灾多难的体质，入门以来受伤了许多次，今天更是莫名其妙就倒下了。”
他怀疑师弟是不是有难以启齿的隐疾。
鹿华转过头，动作有点大，牵动了肩伤，苦涩一笑，“师父……”
裴暮雪等着下文，可鹿华叫了这一声后，重新看向天花板发起了呆。
裴暮雪面沉如水，转过身。
大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了，无凌和仇天纵几乎同时走了进来，谁都不让谁。
方文柏在后面高呼：“你怎么可以私自跑出来！”
仇天纵也说：“方才一群人在天上打架时，怎么没见你这么着急出来？”
无凌还未说话，方文柏就奇怪地道：“方才不是你特意拦住了他么？”
仇天纵转过身，“你叫什么名字？”
方文柏诧异了，“问这个做什么？”
“若你以后受伤生病有求于我，我好干脆地拒绝你。”仇天纵阴恻恻一笑。
方文柏一愣，好生打量了一下这人，满是不可置信，“你是馆主蔺明哲？”
仇天纵脸色有些难看。
倒是裴暮雪开口了，“济世医馆闭馆了，这位是万白山药炉的主人。”
他们聊着天，无凌已经走到了鹿华跟前。
虽然看不到他的面容，但是鹿华还是打了个寒颤，往被褥里缩了缩。
仇天纵也走了过来，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老受伤，下回我替你炼制一个包医百伤的回春丸。”
裴暮雪觉察到不对，他这老友依然贼心不死么。
“你们来此喧哗，不利于他养伤，还请出去吧。”他说。
无凌道：“我有话同你说。”
方文柏和仇天纵立刻警觉，裴暮雪无视了他们，与无凌一同出了门。
两人走到了一棵巨树之下，裴暮雪扫了一眼鬼鬼祟祟的方文柏，伸手画了一个隔音阵，“何事？”
“我父亲曾用母亲的遗物，追溯了她死前所见。”
裴暮雪敛去笑意，隐约一丝悲怜与不忍，他不久前也曾亲眼见过，尚且揪心难过，若是无凌见到了，必然比他还要苦痛十分。
“那几人，因为我母亲无意间撞见他们的秘密，才杀人灭口。那其中的关键便是霜骨剑。”
这裴暮雪也知道，李寄云知道是他们四人设计使暗道松动，阴鬼进入人间掀起祸事，他们的责任无可推卸。这个消息若是传了出去，他们这一生的名望算是完了。
最后，无凌道：“我还见到了你师父敖从筠死亡的真相。”
裴暮雪震惊抬头，他错过的那一幕，无凌是知道的，那么……
无凌继续道：“若想彻底消灭阴鬼一族，只有一个办法，进入黄尘暗界，在外他们是不死的。到了那个地方，你就会明白他为何而亡。”
沉香木再次震颤，裴暮雪知道，无凌所说都是对的。
“如何前去？”
他开口问，若他们再度开启暗道，那么本来就蠢蠢欲动的阴鬼一族，怕是要更快现世了。
无凌道：“霜骨剑。”
裴暮雪深吸一口气，“这恐怕不行。”
仇天纵远远看着他们谈话，面色凝重。
方文柏猫着腰，道：“小师叔和这个人，若是真的有了点什么，那可怎么办？”
“怎么？你为你大师兄打抱不平？”仇天纵瞥着他。
“怎么可能，他输给这个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方文柏忧心忡忡道，“几位前辈的同门与好友已经联合起来，全力重现当年的事，为他们洗刷冤屈。到时候，这个无凌一定会被处死，若是……”
他没说下去，可仇天纵明白他的意思，若是裴暮雪立场不坚定，该如何。
仇天纵道：“那你就回去鼓励你大师兄，争点气。”
方文柏气得不行，他才不愿和李无晴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三日后。
寻古兰、弥丙以及数位修者，一齐黑着脸推门而出。他们耗费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功夫，终于成功了。
水无涯在此等候多时，收起了烟杆，“如何？”
无人回答。
许久，弥丙道：“年数已久，我们只追溯到，当年阴鬼一族进入人间，是因为守护暗道的识灵鸟族长的死亡，而死亡的原因……”
他双手合十，终于说了下去，“当日，十方阁主所展示的，皆为事实。”
不少修者已经闻讯赶来，沉默在人群之中蔓延。
这日，应如是闭门许久，出来后面色如常地扫视着众人，辞去了掌门之位。
一时间，他积累多年的一切都崩塌了。
修仙界众人的目光里，有着震惊有着鄙夷。这可是一桩尘封多年的丑闻，牵扯了四位鼎鼎大名的人物，足够茶余饭后多年的谈资，有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很快传的沸沸扬扬。
已死的三位就不说了，还活着的应如是便成了众人言语的中心。
传言到最后，有人说这四人联手杀害敖从筠，被李寄云发现，反将她灭口。也有人说，应如是和李寄云有着不足以为外人道也的感情纠葛，最后杀人时才会颇有一番纠结，讲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仿佛当年的前因后果他都在现场。
后来，说这话的人被裴暮雪好好教育了一番。
传言暂歇，众人的视线落在了惩罚上，应如是仅仅辞去掌门之位，怎么可以呢。十方阁虽然作恶多端，可是李寄云是一个心怀大义的女修，在当年也是小有名气，应当为她洗刷这份冤屈。
裴暮雪、水无涯、寻古兰、弥丙，还有其他一些门派的掌门，齐聚淮川峰，既是为了商讨李寄云死亡一事，也为了齐议应对黄尘暗界的策略。
“应掌门为了千山派、为了山水盟，大半生鞠躬尽瘁，怎可因为一件他没实际动手的事，而废掉一身的修为？”
“他已经不是掌门了。李寄云同我是旧识，她是白死的么？应如是在旁边看着别人对她动手，真正的正人君子能像他这样么！”
“对，要我说，他的责任肯定有，以前真是错看他了。那三人曾经都是在座所有人敬仰的人物，他们的真正目的真实面目，大家有权知道！应如是若能将当年的来龙去脉告知天下，也算是功德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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