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哭着冲温吉星跪下,“小温啊,我们之前还是邻居,素来交好,你看看你这小弟弟,坚持不住了,脸色很差,再没有救命药就要死了啊!给我们指条路吧!”
温吉星眼中露出一丝嫌恶,不过很快笑道:“我不是说了嘛,他的血肉是对症良药。”
“可是、可是你也看到了,他身上流不出血了……”妇人说着又要抹泪。
温吉星欣赏了她的绝望挣扎之色,慢条斯理道:“所以嘛,没有血,不是还有肉嘛。”
画面里,妇人脸上是绝处逢生的惊喜,画面外,李无晴脸色灰白,心跳漏了一下。
温吉星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要干什么。
李无晴每一个字都能明白,却拒绝去想。这样的痛,若能替他经历,他会毫不犹豫答应。裴暮雪的笑颜在他脑海里浮现,他想不出,当他被人们求救时是怎么想的,当他被人们割开手腕放血时是怎么想的,而此刻,当他被人们按住,屠刀放在他手臂上时,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后不后悔,怨不怨恨,他……
有没有想起自己。
李无晴满腔痛楚,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团堵在胸口,他喘不过气来。他心中每一寸角落都被裴暮雪三个字占领,压抑的情绪叫嚣着、碰撞着想要寻找出口。
画面中,冰凉的刀刃贴在裴暮雪身上,他终于有了动静,嘴唇轻启,似乎在说着三个字。
李无晴心中轻轻一动,方才无处安放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名为爱的出口,如暴风雨一般猛烈,倾巢而出占据了他所有的神识。
这一刻,握着同心咒的李无晴静静立在原地。
敖初真怒道:“他真的去救人了,你这么热心成全别人,为何不愿成全我!”
衣袍中的敖从筠依旧是一片静默。
应如是迎着众人质疑的目光,又道:“我曾经是山水盟的掌门,每一个掌门都会传承一个守护术法,我会为所有弟子挡下三招的伤害。”
此言一出,众人尽是难以置信。应如是的意思是,让他们尽管对准妖人拔剑,而爆体的伤害会由他承担?
应如是道:“正如你们所想。”
弟子们盯着他,眼中尽是五味杂陈,还有深深的感慨。
方文柏悄悄缩到一块大石旁,可是没能成功,很快不少弟子想起了他,投向他的目光中有不屑有失望,更多的是看不起。
按理说,方文柏是现任掌门,这个守护术法由他承担才是。不过,这也是各人的选择,这样无畏的决定很少有人能真正做到,而那个做到的人,就在他们面前。
弟子们重新看向应如是,他苦笑一下,没再说其他。
他只是一个罪人罢了,所做一切只为赎罪,不配得到这样钦佩的目光。
敖初真突然来了兴趣,“师兄,你倒是有几分师父当年的风骨。那就让我看看吧,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扬起手左右扫视,指着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弟子说:“就你了。”
弟子面露惊恐,只见敖初真夺命之手一动,他脚下的杀阵亮起。剑“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他蹲下抱住脑袋,全身发抖。
然而,想象中的爆体并没有发生。片刻过后,他毫发无损,不远处的应如是却突然全身往外渗血,他设的护身结界炸开,只能助他吊住一口气,勉强不死而已。
应如是压下剧痛带来的冲击感,再度划出一方结界,努力提高声音道:“看、看到了吧,只要我不死,你们就不会有事。”
弟子们眼含热泪,终于完全相信他的话,纷纷燃起了斗志,“大家冲啊,别浪费掌门的心意!”
方文柏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存在感。掌门两个字对他来说,已经无异于最大的讽刺。
应如是设下的护身阵一次又一次碎裂,敖初真没有留手,弟子们也没有留手。
设下杀阵耗费了敖初真大部分灵力,本以为可以掌控全局,不想却因为敖从筠传下去的护身阵法而失败。
敖初真被秦伟为首的众人围住,弟子们翻盘占了上风。朱木虽然年纪小,却冲在最前面。
所有人都在等,是敖初真先耗尽灵力,还是应如是先耗尽生命。
敖初真前胸中了一剑,终于露出了疲态。他冷哼一声,甩开人群越至应如是身旁,徒手破开护身阵,捏住了他的脖子。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应如是早已气喘吁吁汗如雨下,他的脚下是一滩血水,替数个弟子挡下伤害,直至此刻支撑他的只剩下一个信念和坚持。他的肩膀僵直却无力,仿佛只要轻轻一推,就会重重倒地。
也许,只要再保下一人,他就油尽灯枯。
敖初真没给他这个机会,无视背后数道剑气,收紧手指,“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想赎罪,你想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来维护你那所剩无几的名声。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应如是剧烈咳嗽起来,呼吸难以为继。
“哈哈……哈哈哈……”他没有否认,没有承认,只是大笑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掏出了睡得安详的仓鼠,看着它跑向前方的秦伟。
敖初真扭断了他的脖颈,他重重倒地,血水溅了起来,仓鼠的背上多了几个红点点。
敖初真背后现出空门,数把佩剑一同刺进去,他高大的身躯有些摇摇欲坠,在其他人乘胜追击的时候,他像是对这场屠杀失了兴味,摸着怀中的衣袍,少见地现出了惊恐之色,“师父,你怎么了?”
背后再度受到重创,敖初真仿佛没有知觉,并没有反击,一跃而起消失不见。
他一消失,弟子们脚下的杀阵也尽数撤去,众人腿一软瘫倒在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相继红了眼眶。门派内是一片狼藉,门人折损众多,大难已过,悲伤还在继续。
宁遥镇。
温吉星指挥着两个壮汉按住裴暮雪,其中一人道:“不对啊,他不是晕过去了吗,刚刚好像动了一下。”
温吉星道:“那又如何?你们快些动手,有些人就要死去了。”
壮汉踌躇着,还是按好了他,“我是想着,要是他醒着,割肉岂不是很痛。”
其他人纷纷附和,“对啊小温,这位仙君人那么好,我们不该让他受苦,让馆主喂他麻药吧。”
温吉星笑了笑,“也对呀,你们心善,怎么会忍心看他痛苦。”
他走到裴暮雪耳边,俯下身,压低声音,用其他人听不到的气音道:“小师叔,救他们你后悔了吗?”
裴暮雪没回答。
温吉星叫来了嘉平,“你的母亲是不是还等着救治?”
嘉平低着头,悄悄看了一眼裴暮雪,咬着嘴唇沉默着。
温吉星递给他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道:“你先来吧。”
嘉平哆哆嗦嗦不敢接,眼泪快要流出来,嗫嚅道:“我、我……”
“怎么了?”温吉星好声好气问他,“后面的人还在排队呢,你看你身旁,小弟弟要是再得不到医治会死的。”
“对呀!你不敢上就让开,哎哎儿啊你别睡!”妇人眼睛哭得红肿,“我儿他脸色很不好,等不及了!他这么小,中毒一定很难受!”
温吉星慢悠悠说了一句,“要动手就快一些。”
嘉平哭着说:“裴暮雪他、他一定更难受……”
温吉星晃了晃大刀,“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究竟要不要救你母亲,母亲重要还是他重要?”
嘉平转过头,母亲躺在后面一张草席上,面如死灰苟延残喘。
他两眼无神,行尸走肉一般向前,接过了大刀。
第117章
嘉平握着刀,犹如千钧重。
壮汉催促他:“快些,他现在没有知觉,不会痛……哎!”
裴暮雪突然震开两个壮汉,漠然站起,冷冷扫视一周,周遭卷起杀气。
所有人没想到,灵力耗尽的裴暮雪居然还有站起的力气,而且看上去还能揍人。
旁边那个壮汉被裴暮雪冰冷的眼神扫过,心里忽的蹿出一丝凉意,不由自主一跪,“仙君,不是我的主意,是温吉星指使的!他们要割你的肉救命,你找他们算账,我可以给你指出来!”
后面的人立马不干了,“仙君别听他瞎说!我们只是想救家人,这也是被逼无奈,我们尊重您敬爱您,并不想刻意对您不利。”
“对呀,您手腕上的伤口还是我给止的血!”又一人邀功。
裴暮雪闻言,轻轻抬起手臂,目光落在手腕那个深深的伤口上。他睫毛一动,另一手像抚摸爱人一般,拂了一下伤口。
他不说话,众人渐渐也没了声音。
温吉星觉察到了一丝异样,试探问道:“你不是小师叔,李无晴?”
裴暮雪转过身,也不回答,径直一掌袭向温吉星,裹挟着无边怒意,是真的想要了他的命。
温吉星侧身躲过,道:“果然是你,小师叔的攻势不会像这般狠厉。”
其他人见他们打了起来,急急忙忙退开,躲在院子角落。
妇人抱着孩子,遥遥焦急道:“小温啊,现在可怎么办?”
温吉星没有回答她,专心躲着裴暮雪的攻击。
躲在一旁围观的人群中,渐渐有了一个声音。
“原来仙君灵力还在……”
“那他就是不愿救我们吧……”
“真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嘉平扔下大刀,小声反驳:“裴暮雪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他不是中毒了吗,我觉得他再救人自己就会死的。”
“你这个不孝子!你母亲还在你旁边躺着,你还帮着外人说话,是不是眼瞎?他会死,瞧瞧现在那生龙活虎劲儿,像是会死的吗!”妇人正义感徒生,怒骂起来。
嘉平一脸委屈,低下了头,握着母亲的手不再说话。
这阵骚动很大,医馆房内的蔺明哲走了出来,躲开一道掌风,跃到温吉星身边,“成功了。”
温吉星甩开李无晴,黑漆漆的空中亮起一点光,是霜骨剑的光辉。
“之前是我大意,引你们来此,可惜一败涂地,”温吉星紧紧握着霜骨剑,“当初在这里,我就应该先对你们下手,解决了你们再解决十方阁。我搞错了顺序,让你们钻了空子阻碍我,当初计划的一环直接拖到现在。”
宁遥镇所有人同时晕倒,他们所喝的血从眉心飘出,缓缓上升,犹如天女散花般落下,全部进入了霜骨剑中。
这场面好看,却带着十足的邪气。
温吉星抚摸了一下剑身,继续道:“不过没关系,现在成功了就好。这把剑,如今是我的了。”
裴暮雪眉梢一动,画出一个阵法,无数剑气冲天而起,直直朝着温吉星而去。
温吉星来不及躲,这一下要是挨到身上,必然会没命。
身后众人一阵惊呼。
剑气激起的尘烟散去,出现的是蔺明哲的声音,身上满是口子,已经没了呼吸。而温吉星不知影踪。
裴暮雪转过身,众人惊惶失措,纷纷下跪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不要杀我们……”
裴暮雪身体里的李无晴看着这些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当初宁遥之行时,这些人的感谢历历在目,如今同样的画面,这些人口中的话语却令人脊背发凉。
他没有动,静静立着,看尽人世丑态。
突然,有人惊道:“啊,我的手怎么不见了!”
接着,恐惧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我的胳膊,我的胳膊融化了!”
“我的腿!”
宁遥镇所有人,得到救治的人,惊恐等死的人,此刻都是同样的待遇,无一例外被看不到的东西融了全身。
李无晴震惊地微睁双眼,看着这些人再度爬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想求救,他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那些人就带着满目惊恐从院子里消失了。
他来时这里是人间地狱,此刻这里更是人间地狱。
只不过恶鬼换了角色,风水轮流转,欺软怕硬的施暴者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李无晴独自站在医馆的院子里,突然神识中响起了裴暮雪微弱的声音,“你、你来了。”
这个声音干哑生涩,却带着一丝欢欣喜悦。
李无晴心中一热,随之满腔痛楚,抬起头摸了摸脸颊,道:“我来带你走。”
裴暮雪笑道:“别难过,你现在什么情绪我都能感知。”
李无晴心中一动,道:“那……”
“当然包括你……”裴暮雪笑了笑,语气带了一丝轻快,“包括你爱我。”
一个时辰后,淮川峰。
“师父!”朱木奔了出来,“呜呜呜您终于回来了!”
裴暮雪看着李无晴手足无措的样子,在神识里笑道:“不习惯他这么热情的话,你可以直接甩手进去。”
李无晴真的这么做了,朱木却抹着热泪,兴高采烈地跟在他身后。
李无晴走进了裴暮雪的房间,好好躺下后,才退了出去。李无晴回到自己身体里,不到片刻又推门而入。
他小心地照料着裴暮雪,输入灵力替他疗伤,整日守在床前,这一次裴暮雪一睡睡了好几日,到了最后脸上才慢慢起了血色。
所幸裴暮雪所中的毒已经自行消散,不需要为此劳神费力。
再过几日,裴暮雪终于醒来了,虽然只说了几句话又沉沉睡去,这说明他的身体在逐渐好起来。
门派内的事务由秦伟暂时代理,当时有人来请李无晴,愣是被无视了一个时辰,最后还是朱木悄悄送走了那人,告知他李无晴并无接任掌门的心思。
方文柏失了人心,灰溜溜地出了门,据说要去游历。不过据弟子们讨论,他这是抹不开面子开溜,估计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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