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派内,敖从筠的雕像之下,敖初真浑身燃着怒意,要将移开雕像。六只狼在他身边危险地转来转去,嗅着他的气息,随时都可能扑上去。
敖初真似是完全不在意,雕像是嵌在地上的,他不想伤及雕像,小心地施着力。
几个弟子在外抹着汗,一人喊道:“你到底是何人!快停手!破坏阵眼的话就会发出妖兽,你怎么还在拔!这可是我们师祖的雕像,你知道侮辱山水盟开创者的下场吗!”
敖初真真的停下来,眼皮一抬,如鹰隼般盯着这几人,引路符下他们的脸色俱是焦急与惊怒。
“侮辱?”敖初真像是在笑,又像是在磨牙,“你们拿这座雕像做阵眼,消耗上面的灵气,是将其放在心上好好侍奉认真对待么。”
方文柏正好赶来,铿锵有力道:“我们自然都是敬仰师祖的,师祖为山水盟殚精竭虑,这修仙界谁不敬仰他!这座雕像我们好好侍奉了二十多年,如今只是用它做阵眼,等除掉妖兽就撤下阵法,不会有任何影响。”
“这叫亵渎。”敖初真冷声道。
“你是谁啊,怎么说话的?这怎么能叫亵渎呢!”方文柏气得脸都红了,“再说了,师祖心怀世人,他在世一定愿意救下门人,如今一座雕像可以保下众人之命,他在九泉之下若得知,更是心甘情愿。若因为在意一座雕像而致使众人死亡,才是师祖最不乐见的!”
敖初真冰冷的眼神射在方文柏身上,许久后,一脚踏碎阵法。众人色变,狼群围了上去,嘶吼着扑向觊觎已久的猎物。
方文柏喝了一声,唤来附近的弟子,“抓住此人!”
秦伟迎上来对上狼群,更多的千山派弟子蜂拥而出,脸色自然不好看,在引路符下个个青着脸,怒目金刚一般。
他们沉默着迎击狼群,几招过后有人小声表达了不满,犹如燎原之火,很快所有人怒意攻心,瞥着方文柏的身影。
他正卖力和一只狼相斗,做了很好的例证,指挥着弟子们奋勇向前。一刻过后,他擦擦汗移动脚步,那只狼被他引到了众人中间。
冷眼旁观的敖初真笑了笑,“师父,你看看如今的山水盟究竟是什么模样,你的意志你的才思才多少年就如尘烟般消散。”
无人回答他。
他又道:“我本来答应了你,不动山水盟之人。可是现在不作数了,他们动了你的雕像,是他们不对在前。”
李无晴焦灼着御剑而行,黑暗中无法行太快,前方一道传信符急急飞来。
他睫毛一跳,一看署名不是裴暮雪,重新恢复了淡色。这是方文柏发来的,大意是门派有大难,让他速速回去相助。
他本就是向着淮川峰而去的,只能加快速度赶了过去。
“大师兄!”他一落地,方文柏就惊喜地喊着,“你真的来了!”
李无晴没回应他,只能皱着眉头看着这一片混乱。地上零零星星躺着三只狼的尸首,弟子们齐心协力对付另外三只狼,这些妖兽和他方才在万白山所见相似。
不过最抢眼的,是另外一处。
应如是和敖初真打作一团,嘴角流着血,已是强弩之末。敖初真脚下,有着一片弟子的尸首,异常惨烈。
方文柏道:“这个人突然闯进来屠杀门人,我和众弟子全力抵抗皆败退,现在、现在……”现在是前任罪人掌门挺身而出。
李无晴眼神冰冷,不过也许只是错觉,方文柏认识的李无晴从来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无晴缓缓拔剑,剑气飞至敖初真近前,被他一手拂去。随后,他也冲了上去。
敖初真笑道:“那位掌门为何不来?他方才还说,你们两个一个是卸任掌门,一个是流放罪人,现在就摇尾乞怜要求你们替他上阵。这样的人,怎么适合继承师父之风!”
方文柏浑身一抖,嗫嚅道:“你别颠倒黑白!我是说不管是谁,都要为门派尽心出力!”
敖初真撇嘴笑了笑,没再看他,一掌落在应如是胸前,击飞了他,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方文柏腿有些抖,这一下可不轻,要是落在他身上至少也得躺几个月。他看着李无晴接替着应如是的位置,心有余悸地握着剑,转头冲向一只撕咬得最凶的狼。
又来了一批万水门的弟子们,这些是外门弟子,可掌门之令不得违抗,只能畏畏缩缩拔剑茫然。
方文柏道:“去助李无晴!”
他们看着地上躺倒的师兄们,颤抖道:“掌、掌门,我们、我们……”
“好,你们不愿拦住那个妖人,那就过来围杀妖狼。”方文柏怒道。
敖初真的确厉害,李无晴只能勉强牵制他,周围那么多倒下的尸首便是证据,可是这边妖狼更是尖牙利齿凶残异常,爪下尽是断肢残躯,落在它们嘴里可就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不管哪一边,似乎都无生路。
他们犹豫时,秦伟一剑斩下一只狼首,现在只剩下两只狼。朱木得了空,喘息着鼓舞大家:“这两只狼几近力竭,咱们加把劲儿,李无晴回来了,我师父肯定也快回来了。”
敖初真远远看去,这些愚蠢的弟子们果真升腾起一丝斗志。
李无晴一剑刺过去时,他没有挡,眼神深不见底,随后勾起一抹笑意。
“你要干什么。”
终于,他期待的声音响起,敖从筠模糊透明的影子浮现在他身侧。
他从怀中取出一件旧衣袍,“师父,暂时委屈你附在上面,等魂魄稍微稳定,我就带你回家。”
这是敖从筠当年的旧物,他来此的本意就是取一件敖从筠生前最熟悉之物,续住他渐消的神识。
回到熟悉的门派,敖从筠一瞬间有些许恍惚,他忘记自己已死,也忘记当年的种种,仿佛一切如旧。然而,周遭的惨状刺痛了他的眼,让他猛然清醒,想了一下缓缓道:“这里就是我的家。”
他站在原地,没有走近这位徒弟的意思。
“你忘了吗,不是说好我们在黄尘暗界相依为命,”敖初真一动不动举着衣袍,越来越焦灼,“不过现在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这是你身前最爱的衣物,有遗留的灵力,有了它就能稳住你的魂魄。”
说到这里,他不再等待,上前一步口中默念,敖从筠的魂魄被收入其中。
小心收好衣袍,他眼皮一抬,冷冷扫视着众人,“现在开始吧。”
裴暮雪意识混沌,醒来时头有些晕。
他站起身,一如既往的黑暗遮挡住了视线,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等意识渐渐回笼,他猛然抬头环视四周,温吉星呢!
这里没有温吉星的踪迹,没有任何人的气息。裴暮雪画出引路符,顺着小路慢慢走着,才发觉此地他来过。
宁遥镇如一座死城,无一丝灯火。
裴暮雪心下诧异,前方诡异的黑暗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每前进一步都像在走向危险的不归途。在走进小镇的那瞬间,震耳欲聋的喊叫声包围了他。
“裴暮雪,我要你偿命!”
“偿命偿命偿命!”
裴暮雪停住,无数人默默站在前方,像是等候已久,目露不甘声音凄厉,挥舞着双臂朝他扑了过去。
第114章
熟悉的身影化为了索命的厉鬼,撕扯着裴暮雪的衣衫,咬上他的皮肉,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裴暮雪默默看着周身的人,没有反抗,只是问:“为什么?”
这些人似乎已无神智,只会喃喃说着要他偿命,其他的无法交流。
裴暮雪只得作罢,叹了口气,一道符咒飞出,震开了张牙舞爪的人们。他理了理衣衫,转过身。
温吉星在他身后看着他,“想知道为什么?若你当初不插手,他们如今就不会有此遭遇。”
扔下这句话,他消失了。
裴暮雪转过身,望着疯狂的人群,绸带一舞,这个空间应声而碎。
刚刚是一个幻境。
真正的宁遥镇出现在他面前,万家灯火星星点点,没有刚刚压抑到窒息的氛围,他走了进去。
一声声细碎的痛呼声从四面八方飞出,钻进他的耳中。大街上燃着灯火,偶尔可见几个步履蹒跚的人,一身的病气,剧烈咳嗽着,没有生命的朝气蓬勃。
他与他们擦肩而过,无人在意他。他们全朝着街角而去,那里是济世医馆的方位。
蔺明哲满目悲悯,给围在他脚下的人们发放草药。这一幕宛若圣人布施,蔺明哲如神祇一般,关爱着每一个陷入绝望的人,他是他们唯一能抓牢的稻草。
裴暮雪远远看着,不过数月,再见到这些人,他们已经没有当初的模样,老态尽显病痛缠身。
而蔺明哲恰好相反,万白山一别离,裴暮雪以为他已逝去,可如今却生龙活虎出现在这里,是唯一一个健康之人。
他们的目光对上,蔺明哲面色不变,继续分发药包,应和着人们感激的话语。最后药包散尽,他笑着一挥手:“今日的分量已发完,明日继续。”
人们惋惜地互相搀扶着散去,医馆门口只剩下两人。
蔺明哲走过来,“你来了。”
裴暮雪直言道:“为何他们都得了同一种病?”
“大概是因果循环吧。”蔺明哲像是老友一般,引他进门喝茶。
“因果循环,你想说这是报应?”裴暮雪淡淡一笑,跟着他走了进去,闲聊一样道,“他们种下了什么因,要得到这样一个果?”
蔺明哲没回答,裴暮雪继续道:“他们得的病,和温天逸是同一种。”
蔺明哲终于回过头,“你不需要知道,你应当知道的是……”
裴暮雪勾着嘴角迎上他的目光。
“你也种下了因。”蔺明哲道。
“你们的思路很奇怪,”裴暮雪有一说一,“温吉星和你是什么关系?”
蔺明哲道:“你听到了幻境里的那些话,那我就直接告诉你,若是你不当初插手,他们如今就不会有此难。那些附身小鬼只会伤及一小部分人,剩下的人们会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如今个个在劫难逃。”
裴暮雪坐下,喝起了茶。
他丝毫不以为意,蔺明哲也只是笑笑,问他:“你愿意接受你种下的果,拯救他们吗?”
裴暮雪道:“他们的病和温吉星有何关系?”
蔺明哲答非所问:“被病痛折磨而死,本来就该是他们的归宿。”
“行了,”裴暮雪摆摆手,“他装神弄鬼这么久不该出来见见我吗。另外啊,你们这套歪理我是不信的,什么因啊果的,操纵因果的该是你们这样见不得人的阴谋者么?”
蔺明哲转过身,一掌击在墙壁上,上面立刻出现一个大洞。裴暮雪看到里面黑压压的有东西在蠕动,他放下茶杯。
里面是裴暮雪很眼熟的人,有当初的见过的白胡子大夫,有医馆雇佣的散修,还有一直崇拜他的嘉平。他们全部病恹恹躺在地上,处在生死边缘,一下一下痛苦地伸着手臂,希望有人能解救他们。
裴暮雪逐渐严肃,这些人看见他后,更是如同回光返照一样突然就有了力气,纷纷想要从草席爬起,有的干脆匍匐着爬过来,想越过墙壁的空洞抓住他的衣摆。
“救我……”他们的口型全都说着同一个词。
蔺明哲观察着裴暮雪,将他的悲悯尽收眼底,“你可以救他们。”
裴暮雪沉默。
蔺明哲说了下去,“你是灵修,灵力是最最纯粹的,若你愿意施舍他们一分灵力,吸收他们所中之毒,那么他们就能重获新生。我调制的草药只能吊住他们的命,但你能让他们活的像个人。”
他看着裴暮雪,“能救他们的,只有你。当然,你可以选择拒绝。”
这镇上有数千人,施舍给每个人灵力,裴暮雪尚可勉强做到,可是吸收数千份量的毒,他可没有百毒不侵的无敌体魄。
他看着挣扎着的人们,他们听懂了蔺明哲的话,陷入癫狂的求生之念里,全都向着裴暮雪伸手——
“救我……”
“给我灵力……”
嘉平也在其中,病痛折磨得他不像人形,他遥遥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了一下,再也没了力气,重重摔倒在地。
裴暮雪终是不忍,走上前指尖点在他的额上。
其他人见此,四肢扭曲,纷纷以诡异的姿势扯住他的衣摆,“我也要,我也要……”
裴暮雪对他们来说,就是高高在上的神佛,只要他肯垂怜,他们就能摆脱病痛获得新生。
裴暮雪眼中无波,感受着各个有力无力的抓挠,这些人半截脖子已入土,若是他真的撒手不管,此地将很快多出数十具尸首。
他站起身,“大家躺好,一个一个来。”
蔺明哲道:“既然你决定了,那么希望能坚持到最后。”
全镇的人蜂拥而来,念叨着这里有一个能救他们于水火的大善人,医馆门前排起长龙,挤得水泄不通。
裴暮雪眉头紧蹙,灵力一点一点抽出,毒素一滴一滴吸入。可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起初站着,后来不知是谁看到他脸色白得可怕,给他搬了一个椅子。他望着乌压压看不到尽头的人群,毒素带来的眩晕渐渐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灯火下那一张张急切而期盼的面庞。
再救一人,努力保持清醒就能再救一人……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天色一直是黑的,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看见面前一人又一人轮换,终于只剩下最后一批人。
他的眼皮在打架,手指颤抖着,全身无力,灵力所剩无几。
终于,他意识开始模糊。
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混沌,让他多了一丝清明,“仙君,到我了,您别睡啊!”
后面更多的人叫喊着,推搡着涌来,死死拽着裴暮雪摇晃着。
“您快醒醒!您这么厉害,救我们只需一息,可怜可怜我们吧!”
“您别睡啊,凭什么排在前面的人能得救,我们就得被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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