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哦,照片,你看到了。”司裘稳住情绪,挑起眉梢,“为什么要带着照片?当然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像他们一样蠢,不要在无谓的善良上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甚至浪费生命!忏悔?我为什么要忏悔,我没有做错,我不需要!”
黎觅摇头,喉间溢出一串低笑。
在走进这个房间之前,他还有很多信息不能确定,比如步离的死。
方囿记得那场车祸,池岭记得自己割了腕,只有他和步离什么都不记得。
和司裘的谈话让他确定了自己的死因,同时不得不承认,步离没有熬过那个漫长的冬夜,他死在了片场外面。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司裘为什么只把照片带在身边,而不是找到步离,把步离放在身边。
又比如步家被逼迁店,强拆纷争意外致使郭珍花流产,他以为是方圆做的,不知道司裘也参与其中。
其实最初开始调查步离的时候,他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以防万一,毕竟他们这些人身份一个比一个复杂,早做打算,也能早有准备。
从步离口中得知步家一家的死和益金融有关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意外,而是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他从来不信命,但命运把他们绑在一起,让他们再次相遇。
不止他和司裘,还有方囿、池岭,包括步离自己。
他们都错了,错以为无意中闯进来一个路人,而事实是从一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彼此纠缠,无论对他们之中的哪一个,步离从来都不是一个路人。
他不再需要司裘的确认,因为司裘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如果命运让司裘低头忏悔,那么他相信自己就是、也应该是陪伴步离走到最后的那个人。
“你笑什么?!”司裘瞪着黎觅,表情肉眼可见的急切。
“我高兴啊,他们都还活着,我替他们高兴。”黎觅微笑,“你什么都不记得,所以你肯定不知道,我已经查过了,十五年前他们在天桥下开店,为了步离上小学,卖了房子,从城西搬到美食街。郭珍花不知道自己怀孕,搬家的时候意外流产,伤心了一阵子,虽然不能再生育,但还有步离,慢慢的也就看开了。夫妻俩心好,等生意有了起色,就开始资助大学生,十五年,二十一个,所有人的资料我一个一个仔仔细细核实过,没有你。本来我也不信,可事实就是这样。没有方圆,没有强拆,出事的是隔壁一家店,店主和一个混混斗殴,我帮他顶罪。说起来也搞笑,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无所谓了,反正不是你。你看,这辈子没有一个人记得你,包括步离。哦,还不止这辈子。步离也是重生回来的,你应该知道吧?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不知道有你这样一个人存在,你又一厢情愿地纠缠什么呢?你说,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这么好的一家人,熬到这辈子,终于摆脱你这个人渣了,我不该替他们高兴吗?”
“不要再说了!你住口!”司裘踉踉跄跄地下床,一把揪起黎觅的衣领,“把他给我,你把他给我,你把他还给我!”
黎觅捏住司裘的手腕,迫使司裘松手,“还给你?凭什么?他是你的吗?他不是,他是我的。他不是你用来忏悔的工具,他是我的人。”
司裘额头青筋直暴,猛地朝黎觅挥拳,“你算什么东西?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我当然不算什么。”黎觅抓住司裘的手臂绞到背后,用力往上一顶,像那天在酒店一样轻松卸掉司裘的肩膀,“你还以为我嗑药呢?跟我动手,你找死吗?我想过无数种你找回记忆后的情形,没想到竟然和方思瑞一样疯疯癫癫,不自量力。诶对了,我好像没有问过你,洁癖也算精神病的一种吗?”
司裘吃痛,闷哼出声,恨得咬牙切齿,“你算、你算什么东西,没有我,会有你?会有你?!”
“是啊,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黎觅无所谓地笑笑,“你可真是让人吃惊,又让我重新认识你一次。要不是你说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恶心。不过这次我很开心。我恨过你,怕过你,恶心过,释怀过,但我现在感谢你。我感谢你怕我在关键时候背后捅你一刀,借口学历不够安排我出国深造,趁机把我踢出方圆,彻底撇清了我跟益金融的关系,能让我毫无负担地跟步离在一起。没有你,我不会重生,不会认识他,不会跟他在一起,也不会这么有本事,不会拥有现在这么好的生活。我真心实意地感谢你,司裘。”
司裘挣扎着,恨意夹杂怒火,烧得整个胸腔火热,“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
“你没问过你自己吗?你又算什么东西?”黎觅抬手扼住司裘的后颈,让司裘吃够了苦头,才替他接上肩膀,丢到床上。
司裘缩成一团,抱着手臂,疼得冷汗直下。
黎觅弯腰,扳过司裘的肩膀,“我问你,你来这里干什么?给我看笑话吗?那真是挺好笑的。又或者你来是想告诉他实情,求他原谅你?”
司裘喘着气,哑声质问:“不可以?不可以吗?!!”
“呵呵。”黎觅又笑了。
“你笑什么!啊,你笑什么!!!”司裘第四次问出这句话,不同于前几次的克制,这一次则完完全全被激怒。
“我笑你蠢啊,笑你一点也不了解他。”黎觅耸肩,“他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
“不,他会的,总有一天会的!”黎觅的笃定击垮了司裘的自信,他不想听,更不愿意去想,只胡乱点着头,“他心软,他们一家都心软,都是好人。是的,都是好人,会的,他们都会的……”
黎觅拽住司裘的头发,迫使他抬头,“是吗?你真的这样以为吗?大声告诉我,是吗?”
司裘抖着嘴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当然,当然!连你这样的人他都可以容忍,我为什么不可以?!”
“哈!”黎觅气笑,又无奈又无力,“你真的不了解他。你可以欺骗他,伤害他,只要你跟他道歉,他都会原谅你。但是你伤害他的家人,他绝对不会原谅你,也不会放过你!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永远不会!”
司裘怔了怔,猛地浑身一颤,张着嘴愣在原地,如遭棒击。
“你骗我,你在骗我……”他想了很久,他无法反驳,只能不断为自己做心理建设,强迫自己不要相信。
“怎么你不信吗?那行,我带你去见他,就现在,你亲自去问问看,问问他会不会原谅你。”黎觅招手让保镖进门,留下两个看住方囿,拽住司裘的后领把人往主卧拖。
第91章
黎觅拖着司裘来到主卧,两人在门外僵持。
司裘撑住门框,用身体堵住门,嘴紧紧抿着,不说一句话。
“怎么,害怕了?你也有害怕的时候?”黎觅按住司裘的脑袋把他往门上撞,“不是你让我把他还给你的么?我给你机会,他就在里面,去啊!开门啊!去啊!”
“不……”司裘吐出一个字,身体开始发抖。
还不够,远远不够。黎觅放开司裘,手搭上门把,“你不开吗?好,我帮你开。”
“不,不行!”司裘胡乱摇头,慌张地抓住门把。
黎觅拂开司裘的手,打开门,按住司裘的后背猛力一推,“怕什么,去啊!”
室内光线很暗,只开了床头一盏夜灯,刚巧能照清楚床上的人。
步离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个人占了大半张床,连睡姿都没怎么变过。
司裘瑟缩了一下,被黎觅拽住衣领拖到床边。
黎觅掀开被子,转过步离的脸,阴晴不定地看着司裘,“好好看看他,看看他这张脸,你还没见过活的吧?不是要告诉他真相吗?他就在这里。把他叫醒,告诉他,问他会不会原谅你。”
步离砸了两下嘴巴,大概觉得不舒服,哼哼两声,躲开黎觅的手,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不……别吵醒他,别……”司裘跪在床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不?为什么不?”黎觅抬高声音,惊得司裘一抖,来不及反应,被黎觅一把抓住头发,提起来,用力压在枕头上,正对步离的脸,“不是你自己要说的吗?我让你说!告诉他你不是司家的独子,是靠跪舔女人入赘方家的一条狗!你要说,就一件一件给我说清楚,让他知道你有多虚伪,看看你究竟有多恶心,让他好好回想你是怎么害死他们一家的!”
司裘别过眼睛,把脸埋在枕头里,又被黎觅强行扳过来,紧贴着步离,几乎要碰到步离的脸。
“你还不知道吧,他根本不知道他死了。他以为自己睡了一觉,醒过来,就回到了五年前,还很高兴,觉得自己太幸运了,终于可以弥补自己的错误。什么出道、顶流,他都可以不要,只想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可错的是他吗?他有什么错?毁了他们一家的人是你!是你这个人渣!你在挥霍享受成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在那里,在干什么?一天吃一顿饭,睡三、四个小时,各个片场连轴转,不停上戏,他是活活累死的!你能想象这样的生活吗?!别提你以前怎么样,你跟着我的时候我他妈有让你饿过一天吗?你能补偿给他什么,钱吗?命吗?你舍得给吗?他会要吗?来,看着他的脸,问问他要不要你的忏悔,要不要你的补偿,问问他会不会忍着恶心原谅你!”
昏黄的灯光照在白皙的脸颊上,铺下一层莹光,步离安静地睡着,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痛!!!
好痛!!!
头痛到像要裂开。
人畜无害的睡颜熟悉又陌生,哪怕闭眼,也像刻在脑中一般无限放大,填满每一个角落,奔腾着,叫嚣着,嘲笑他,鄙视他,厌恶他,怜悯他,唾弃他。
司裘呼吸急促,面色潮红,情绪鼓胀到极点,终于眼前一暗,昏了过去。
-
步离一觉睡到中午,醒来一看时间,吓了一跳,不是不相信自己这么能睡,而是这两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家里还多了两个讨厌鬼,乌云一样罩在头顶,他以为自己会失眠,结果喝完牛奶倒头就睡,还睡得跟死猪一样,一整晚一个梦都没做,就有点离谱。
步离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嘀咕了几句,被黎觅弹了一下脑门。
“能睡还不好?难道失眠才开心?”
“也是。”步离撇嘴,没心没肺地下床洗漱,摸摸瘪掉的肚皮,嚷嚷着要吃饭。
黎觅拆了一袋饼干递给步离,“饭等会儿吃,司裘和方思瑞要走了,你下楼去送送他们。”
“啊???”步离眼睛瞪得老大,“他们要走了?这么快?”
黎觅挑眉,“怎么,想留他们过年?”
“才不要!”步离往床上一扑,“走就走嘛,我困死了,爬不起来,让他们走呗。”
看步离跟拜年的时候硬被父母拉出来认亲戚的孩子似的,黎觅一下笑了出来,“你不是主人吗?来要经过你的允许,走就随便他们走了?”
步离赖在床上哼哼唧唧,不想去。
他对司裘有一种本能的抗拒。虽然司裘从没有对他做过什么,甚至还帮过他几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司裘,都像被教导主任抓包的坏学生,这次再见,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至于方囿本来就有病,当然他不是歧视精神病患者,而是他发现自己好像被方囿当成假想敌了,他很不喜欢方囿神神叨叨时不时刺别人一下的说话方式,更加没有黎觅那么好的忍耐力,怕一言不合吵起来,搞得最后人想走都走不了,不是得不偿失么。
“他们在楼下等了你一上午,想跟你说声再见。就两分钟,不会太久。”黎觅保证。
“知道了!”步离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打开床头的抽屉,翻出两张东西藏在背后,跟黎觅一起下楼。
楼下除了司裘和方囿,还有司裘的助理和保镖们,看样子是真的准备走了。
步离耷拉着脑袋,朝沙发上的司裘和方囿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司裘转头,默默看了步离一眼,站起来扣上西装,径直往门外走,方囿跟上。
不是等了一上午要跟他道别吗?这就完了?步离一脸懵逼。
黎觅拍拍步离的手,“他说想看你一眼,看完了就走了。”
“有什么好看的。”步离缩了下脖子,总觉得怪怪的。
一群人退出客厅,步离想起手里的东西,跑出去追上方囿,“等等,这个还给你。”
两张塔罗牌,一张愚者,一张死神。
方囿低头看了一眼,“这是属于你的。”
“对不起,我不想要。”步离摇头,嘴上道歉,眼神却很坚定。
方囿收下牌,似笑非笑,“你不该抗拒命运,不一定会有好下场。”
步离后退一步,小小地鞠了一个躬,“谢谢你的祝福。”
方囿呵了一声,“我祝福你了吗?”
“你说不一定,不是完全没有。”步离拍胸脯,“我就是那个好下场。”
方囿没再说话,抬眼看向步离身后,是黎觅过来了。
黎觅搂住步离的腰,“再送送?”
“不要。”步离一口回绝,看黎觅想去,“你去好了。”
“行,马上回来。”黎觅点头,跟上方囿,一起往门外走。
等人群走远,方囿开口:“你赢了。”
在早晨得知司裘要走的时候,方囿很震惊,而睡眠质量向来极差的他竟然一觉睡到天亮,一定是黎觅搞的鬼。
方囿找到黎觅,责问黎觅为什么找司裘谈话不叫上他。
“你应该庆幸你不在场,他还能容忍你留在他身边。”
黎觅是这么回答的。
方囿听出了黎觅的话外之意,即有些话他不该听,有些事知道了,不见得对他有好处。
可他还是很好奇,询问黎觅究竟说了什么让司裘改变了想法。黎觅却不说话了,直接无视方囿,当方囿不存在。方囿估计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就放弃了。
黎觅笑笑,“是我赌赢了。”
方囿听不懂,仍旧不甘示弱,“不管怎样,你都达到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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