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柯词没管他,心里乱乱的,前几天好不容易忽略过去的那种乱又袭来了,乱得他走路又开始不稳当,手腕上的手链不安分地轻颤,他抬手握住自己的手腕,把手链也包在了里头。
肩膀忽然被碰了下,陆柯词蓦地朝前跨出一大步,愣了会儿才回过头看着邱岘:“干什么?”
“叶子。”邱岘捻了下手里的那片叶子,随手丢到了路边。
陆柯词点点头,干巴巴地应了声啊又转过身跟着陆朴怀往回走。
烦死了。
瞎亲什么亲,搞得现在做什么都这么奇怪。
陆柯词深吸了口气。
这会儿挺多人聚在大殿的,西瓜头跟陆柯词把他四肢都摔断了似的让人搀着哭天喊地,陆柯词一进去就皱着眉往后退了步,张着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得出来,陆朴怀已经进去了,他也只能进去。
西瓜头的师父陆柯词得喊声师叔,在场的人除了师徒俩没人认识邱岘,但也没人问,他们像是习惯了常有访客来,专注地和解着西瓜头和陆柯词的关系。
陆柯词眉毛皱得死紧,余光都不想分给西瓜头,脑袋晕乎乎的听周围一堆人训。
很奇怪,他最近脑子里老是晕乎乎的,打个呵欠满眼都是泪,他抬手把眼泪擦掉,抬眼时发现陆朴怀看着他湿了的眼眶出了神,刚想解释,陆朴怀忽然一拍桌子:“陆沉庚是个什么破德行你们都懂,都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这事儿谁先挑的大家心知肚明。训两句得了,还真他妈的准备训到明天早上吃早饭和鸡一起叫啊?”
陆柯词:……
陆沉庚的师父也有些尴尬,说了几句缓和的话就放他们走了,陆沉庚倒是真的没什么事儿,刚才还要死要活的让人搀着,陆朴怀一发火他就站直了,比门口的门柱还直。
这事儿就以陆柯词和西瓜头握手表面言和而终止,陆柯词眯缝着眼睛盯地板,等一众人都走了他还站在那儿盯着地板发呆,陆朴怀拍了他一下:“没事儿吧?”
“没事儿。”陆柯词摇摇头,“我想回房间睡一会儿。”
“去吧,我找你三师叔祖说点事儿,”陆朴怀拍拍他肩膀,冲后头的邱岘说,“麻烦给他送回去一下啊。”
陆柯词没回头也知道身后是谁,抿了抿唇想说自己找得到路,能回去,但没说出口,陆朴怀溜得挺快,估计是把陆柯词交给邱岘挺放心。
陆柯词摩挲了下手链,和邱岘对视一眼,俩人干站着,谁也没先挪步。
“你房间在哪儿?”最后邱岘还是开口了。
“后山,”陆柯词低着头说,“走吧。”
邱岘应了声,和他并肩走了出去。
这会儿太阳才从云层里冒头,照到陆柯词脸上,他眸色本来就浅,被太阳光一照像玉那样漂亮,邱岘走在他身边时不时地瞥一眼。
这就是亲了一……亲了两口的力量。
他居然开始觉得陆柯词眼睛很漂亮了。
可能以前就觉得了吧,但是的确是这会儿才正儿八经的想起这件事。
“你……”陆柯词忽然开了口,他转过头,目光正好撞上邱岘瞥过来的那一眼,“对谁都这样吗?”
“什么?”邱岘没听明白。
“对谁都这样,”陆柯词重复了一次才把最后两个字说出来,咬得极重,“乱亲。”
邱岘陷入沉默,过了会儿才点点头:“是啊。”
陆柯词也陷入了沉默,跟卡壳儿了似的,嘴唇张开又合上,忽然瞪了邱岘一眼,也不管脑袋有多晕乎乎了,加速就往前走。
邱岘等他往前走一截了,才跟上去,慢悠悠地说:“我见着谁都亲,你们猫咖门口那根电线杆子看见没?”
陆柯词看了他一眼。
“知道上面为什么坑坑洼洼的吗?”邱岘说,“我啃的。”
陆柯词没反应过来,又往前走了两步才顿住,抬头看着邱岘,乐了:“你有病啊。”
“是啊,我有病啊我逮着谁都亲,”邱岘叹了口气,抬手在陆柯词脑袋上十分用力地搓了一把,顿了会儿才说,“就你,没别人了。”
陆柯词没说话,邱岘看见他不大自在地摩挲着手链,过了挺久也没吭声。
还好他没问为什么。
邱岘想。
不然自己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有那么多理由,他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把注意力挪到陆柯词身上的都不知道,可能是在丰韵尸傀阵之后,也有可能是在何世千那件事儿,他们去忘川下游的时候。
仔细想来有挺多值得回忆的点,但没有一个能从中闪闪发光脱颖而出。
陆柯词就像天生要站在他身边那样,自然而然地融入进来,邱岘回过神来的时候视线已经落在他身上许久了,连个心动的过度都没有。
也太他妈平稳了,倒是心动一下啊。
“……哦,”陆柯词的反射弧跟绕了地球八百圈终于想起来让他回个话似的,迟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又说,“我头好晕。”
“嗯?”邱岘没反应过来这个话题的跨越度。
“想吐,”陆柯词深吸了几口气,重复道,“想吐。”
“……我那句话没这么恶心吧,”邱岘扯了扯嘴角,见他脸色真的不对才抬起手,在他额头上试了试,“你是不是发烧?”
“是吗?”陆柯词也抬起手在自己额头上摸了摸,没摸出什么,“发烧了吗?”
邱岘把他的手抓下来,一只手捏着手指,一只手把住脉搏试了试,发觉他体内的气息也紊乱得不行:“你去识海看看,灵力应该出问题了。”
陆柯词这会儿反应都有些迟钝了,他点点头,愣了会儿才把意识完全抽进识海里,身体一软倒进邱岘怀中,还好这会儿路上没人,邱岘抱着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呆着,皱着眉。
不一会儿陆柯词醒过来,咳嗽了两声:“识海里的法阵在转,放出好多灵力。”
“那应该是神力,”邱岘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神力运转,你身体有些吃不消,发烧了。”
“啊,”陆柯词不知道听没听懂,“那去找三师叔祖拿药吧。”
“……不是感冒发烧,你是因为神力……算了,”邱岘把他扶起来,“三师叔祖是药修么?”
“嗯。”陆柯词点点头。
是药修就行。
药修灵力通常温和,能帮陆柯词引导一**内乱窜的气息让他好受点儿,再弄点儿药,应该能让体温降下来。
不过法阵为什么会忽然运作?
邱岘有些想不通。
凹槽有五个,如今嵌进去四颗宝石,阵眼还差一个,怎么运转起来的?
可惜他如今不能再进陆柯词的识海去一探究竟了。
邱岘唯一能做的就是问路,陆柯词不记得路,他硬是问着路和一个弟子的帮忙找到了三师叔祖待的地方。
三师叔祖看着年纪不大,中年女人,一扭头看见陆柯词有气无力的手里的药瓶差点儿摔了,连忙叫他们进了药堂,叫来几个弟子,又是熬药又是调息,一直折腾到晚上陆柯词的烧才退下去。
“今晚就在我这儿睡吧,”三师叔祖说,“免得半夜又烧起来。”
陆柯词被她用三床被子盖着,十分艰难地点了点头。
邱岘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姓陆的道士都喜欢搞这一套,只要有人发烧就用被子锁他的喉,可能有赌的成分,但应该每次都能赌赢。
“师父呢,”陆柯词被捂得喘气儿都有些困难了,“他不是说来找你商量事吗?”
“朴怀?他没来啊,”三师叔祖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没病没痛的,他来找我做什么?”
邱岘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一把把被子掀开一床陆柯词才舒服了些,他喘了口气,继续问:“可是师父说来找你了。”
“没来,可能逗你玩儿呢,”三师叔祖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师父挺不正经的,别太信他。”
陆柯词瘪瘪嘴没说话。
过了会儿三师叔祖才走了,屋子里还点了安神香,陆柯词闻得昏昏沉沉的,下一秒就要睡过去,邱岘坐在床边守着他,窗外忽然打过一声惊雷,与此同时陆柯词坐了起来,邱岘被吓一跳,一扭头,看见陆柯词的手链断了。
邱岘有些震惊地看着他:“你的手链……”
“师父,”陆柯词有些震惊地看着手腕,伞坠从断掉的那一端滑下来,被他抓进手里,“这是师父做的。”
这是他七岁那年师父送的,说是注入了灵力能护他平安,陆柯词一直戴着,戴久了以后受到他本身的灵气感染,逐渐和陆柯词有了共鸣,时常能反应出他心底最真实的反应。
但终究是陆朴怀用灵力做的东西,根源还是来自陆朴怀。
这会儿手链却断了。
陆柯词心里一沉,掀开被子鞋都没来得及穿,匆匆忙忙地跑出去,邱岘也跟出去,天空中积起厚云,一场大雨即将落下。
空气中传来一阵微不可查的热感,邱岘没注意,陆柯词却注意到了,他冲着热感来源冲过去,一路冲下山,邱岘最先察觉到越来越近的血腥味,但再想阻止陆柯词往前去已经来不及了。
他已经看到了。
陆朴怀被人钉在石柱上,心口的地方空了一块,心脏被人挖走,血淌得到处都是,身体里的灵力流失,飘到地面,魂魄正在离体。
修道者魂魄一旦离体便没救了。
那场雨落了下来,把血冲下石子路,邱岘捂住陆柯词的眼睛,掌心却感受到一阵热流。
“……啊。”陆柯词的声音哑得厉害,像从胸腔里震荡出来,他又张了张嘴,忽然一把推开邱岘,飞身朝着陆朴怀冲了过去,他这时候才能完整地发出声音,却不会说话了,耳畔嗡鸣不止,他扑到陆朴怀身上,用手捂住他的伤口,又拍拍他的脸,把那截断掉的手链放到他身上却无济于事。
“师、师父,师父,师……啊,师父!”陆柯词浑身都在发抖,被雨冲掉的血依旧刺眼,他试图抓住正在离体的魂魄,手伸向空中却什么都握不住,反倒是自己的身形稳不住,开始往旁倒,邱岘一把捞住他,他的手也紧紧地抓住了邱岘的胳膊,指甲抠进他的肉里,说不出话,他瞪大了眼睛,眼泪混进雨水里,除了苍白的叫喊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余光闪过什么人影,邱岘刚转过身去,那句“别去!”都没喊出口,陆柯词已经推开了他。
伞变大时的光比任何一次的都要刺眼,整座山植物开始疯长,陆柯词飞身而起,带着一身煞气冲那人打了过去。
第60章
雨下得太大了。
天边时不时闪过的一阵雷光照亮了一瞬,陆柯词看见那个仓皇逃走的人根本没有脸,他浑身漆黑,像捏坏的软陶,四肢都弯弯扭扭的。
山开始晃动,被雨水拍打到地面的种子刚一落地就发了芽,和整座山的植物一样快速生长着,绿叶和草泛出不正常的黑绿,陆柯词将伞骨全数抽出,剑悬浮在他身边,像是和他融城了一体,和那些蓄势待发的绿植一齐朝那人冲了过去。
陆柯词什么都听不清,被挖空心脏的像是他,那种对于死亡的害怕和无措一并涌进大脑里,胸腔里空得厉害,四肢机械般地释放身体里的灵力,操纵着所有的植物和身体朝那人打过去。
那人连忙掏出刀来格挡,挥刀斩断袭来的一簇枝叶又立刻在掌心凝聚出一团黏着的液体丢到一边,植物根茎被腐坏,迅速落下,陆柯词握紧剑向上一挑,那人往后退了一步轻松躲过,又反手朝陆柯词砍去。
他出刀奇快,天边的雷光刚一闪过他的刀便落在了陆柯词的肩上,血喷涌出来,陆柯词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把剑丢开,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灵力从手中爆开,那人再想把手抽回去已经来不及了,枝条从陆柯词的指尖长出来,一瞬间便将他的四肢缠住,他似乎有些惊讶,猛烈地挣扎着想要逃脱。
陆柯词用枝条缠住他的脖子,那人被缠得无法呼吸,身型也无法在空中稳固,猛地倒下来,陆柯词却一点儿都没松开他,和他一起坠落到地上,手死死掐着他的手,用各种各样的树枝插进他的身体里,枝条缠进肉中,死死地贴着骨头,叫他动弹不得。
“不,不愧是……神族,”那人像是笑了,他没有脸也看不清表情,语气丝毫不慌,“竟能将……木灵根,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
他又喘着粗气说了好些话,大抵都是些夸陆柯词灵力用得好的废话,若是此时有眼睛定能看见他眼底的贪婪,但陆柯词不为所动,他用了两根比他手腕还粗的绳子缠住那人的脖子,一边快速地在他身上摸索:“还、还给……还我……”
那人像是没听清陆柯词在说什么,下意识地愣住了。
“还,还来,我的,还给我!”陆柯词快速将他身上摸了个遍,没能找到陆朴怀的心脏,气急了抬手抓着那人的头猛地往地上磕,那人身体里大概是没血的,每磕一下便淌出不少黑水,黑水被雨冲刷着流下石阶,陆柯词每一声都比方才更绝望,“还给我!师父的,给我……我,还给我!”
“你师父的心脏?”那人笑起来,他笑得肩膀都在抖,身体里各种各样的植物扎进内脏和骨肉里,“他虽然不能成仙,但也活了许久,道行高深,心脏对我们来说可是大补……”
陆柯词猛地顿住了,瞳孔紧缩,耳畔的嗡鸣声响得他头都要炸开,他听见那人一字一顿道:“我早已在掏出他心脏的那一刻,将其吞下……”
所有的绿植长出荆棘,膨胀无数倍,活生生将那人撕成了碎片,像前几个死去的邪修那样,他也化作一团黑水,尸体连个影儿都不再留下。
陆柯词跪坐在地面上,分不清自己有没有哭,雨打在脸上太疼了,疼得他四肢都发软,站不起来。
“……陆柯词,”邱岘走过来,蹲在他的对面,声音同样沙哑,“我们要把师父带回去,不能让他就在这里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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