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的是十分粗重的呼吸声:“你还,真是……真是和那个犊子天帝一样自大……啊?”
邱岘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她身后,从书中跃出的鬼手狠狠攥住了淮玉,贯穿了她胸口的那些将她的血肉挖开,内脏攥紧,邱岘深呼吸几次,低声说:“你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陆柯词身上时,想没想过这里还有一个人?”
陆柯词故意问话的时候,她想没想过邱岘会伺机而动?想没想过他们早就在识海里商量好了下一步的动作?
她自认谋划得天衣无缝,将南陋推上天帝之位,在背后计划着更多的她未说出口的事时,想没想过会被人以同样的方式贯穿胸口?
邱岘抬起手,那鬼手如同他的手掌,一攥,硬是将淮玉的心脏扯出了体外,淮玉惨叫一声,身体倒了下去,周遭黑水瞬间消散开,终于露出了这片被腐蚀得残缺的大地。
黑水之内,陆柯词用剩余的伞骨剑护住身体,再劈开水波跃出来时手里只剩下了一把剑,其余十六把被溶解,他吐了口血,投矛似的将剑狠狠掷了过来,剑笔直插入淮玉的喉咙,她又挣扎了两下,整个人被鬼手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邱岘,”陆柯词拖着身子走过来,他身上还是沾了不少黑水,此时正在愈合着,疼得身体都麻木了,张着嘴低声喊,“邱岘。”
“嗯,我在,”邱岘喘了几下,一下坐在了地上,手脚乏力,视线锁在还未完全死去的淮玉身上,他等陆柯词走过来了,才问,“没事吧?”
“没事,”陆柯词摆摆手,视线落到淮玉身上,“你……究竟,想干什么?”
淮玉的眼珠卡壳了似的,一顿一顿地,缓慢地挪到邱岘脸上,她猛地挣扎起来,鬼手被弹飞无数,陆柯词蹲下来,掌心抵地,藤蔓生长出来,将她彻底束缚住的同时,她的喉咙里发出了更多无法形容的吼叫声。
邱岘和陆柯词都没有说话,等她安静下来再开口时声音嘶哑,有些慌乱的意味,她瞥着邱岘:“你……也是鬼族,难道,不觉得,不甘心?”
“什么不甘心?”邱岘感觉自己说话时尾音都在颤了,魂域里那个伤口又扩大了几分似的,“鬼族有什么不甘心的?”
“六界内,唯独冥界不能投胎转世,为什么?”淮玉说话时依旧慢条斯理的,眼中逐渐没了光,“神族不能入轮回,却也可以在倦了的时候陷入沉睡,以梦境坠入尘世,到其余地方游历一番,这何尝不是一种转世。而鬼族呢?”
淮玉说着,手抬了抬像是要拔出陆柯词插在她喉咙的剑,但手指一动便被鬼手用力按了下去,骨头裂开的声音异常清脆,她顿了顿,问道:“为什么冥界鬼族不行?”
“鬼族生来弱小,无意识时吞噬同胞壮大自己,修炼途中稍有不适便是旁人口中的邪修,被杀后灰飞烟灭,再也没了踪迹,又怕极了日光,”淮玉嘶哑道,“这不公平。”
周遭的怨魂已经开始消散,淮玉的视线又重新定在陆柯词身上:“你应该最是清楚的,鬼族一旦死亡,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他们的踪迹了,当初你不惜扯碎自己的魂魄也要保住他的内丹,不就是因为这个么?”
所以她推南陋上天界,坐稳天帝之位,自己便可安心研究鬼族死后如何入冥界之法,有什么错?
南陋要她的帮助,她也需要天界之上有人掩护,两个人各取所需,或许有些情爱在里头吧,淮玉没注意那些。她生在冥界,看着许多冥界鬼族降生之后被更为强大的同族吞噬,从此世间再无踪迹,想,为什么唯独鬼族不能入轮回?
南陋一直在问她,你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这样帮我?当真是因为无聊?
淮玉想,怎么可能是因为无聊,单单为了无聊便做到这种地步,那还不如去人间晒晒太阳罢。
所以她等南陋坐上天帝宝座了,才和他说:“我要让鬼族入轮回,你帮我。”
南陋为了登上天帝之位,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只要淮玉将事情捅出去他就完了,此时也只能惊讶:“你说什么?鬼族不入轮回是天地之初便定下的规矩,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就改不得了?”淮玉瞥了他一眼,“……也不需要你帮我做什么,如果到时候我闹大了,定会有人来禀报,你假意去查,别真来烦我就行。”
南陋亲眼看见她安排人从冥界搬走神树,又叫重刑犯去人界教导邪修功法,再亲手杀了阿岘,最后还……这些事都是她亲手或者间接做的,除了完全知情的南陋外,那日日缠着她的冥王淮空,她的亲生哥哥也未发现丝毫异常,因此对她是有些惧怕的。
不光是因为她手握着能把自己从天帝宝座上推下去的把柄,还因为她的心机缜密,阴森得像一张编得密不透风的网。
南陋只能答应。
可平白无故要让鬼族入轮回哪有那么容易?
六界轮回投胎皆在望乡石下方轮回崖中,光是要去那处便麻烦至极,更别说鬼族死时整个身形都会消亡,灰飞烟灭是他们最大的无奈,淮玉觉得孟春是能懂的,他当年亲眼看着阿岘逐渐变成灰烬,那种无助他是懂的。
“鬼族不入轮回,是因为鬼族实力强劲,修成鬼王后本就没多少敌手,”孟春记得仲春给他的书上有过记载,“他们的法力在魂魄里,若是再让他们得了轮回之道,法力传承进魂魄中,再无敌手,天地间怕是会因此失了平衡,所以不入轮回。”
“那便眼睁睁看着他们灰飞烟灭吗?!”淮玉忽然吼了一声,她瞪着陆柯词,“你当年以身救人族,如今我不惜沾了魔界尸血也要救我同族,你可以,我就不行了?”
“你这样算什么救?”陆柯词站了起来,他抬手指着那些将散未散的怨魂,字字铿锵,“这些被你害了,如今还要被你驱使的这些怨魂,你也算救了吗?!”
邱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些怨魂已经不再受淮玉的控制,身体近乎透明,眼睛却朝着一个方向在看。
起先邱岘以为他们是在怒视着自己,现在被陆柯词点醒了,才觉得他们是在看淮玉。
……是的,在看淮玉。
当年菩提树洞里怎么可能死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怨魂来供她召唤?
唯一的可能只有……只能是,这些怨魂皆是她实验的失败品,都是投胎失败后凭着一股怨念回来报仇,却反被淮玉控制的怨魂。
“你将鬼族同族丢进轮回司,逼着他们过界桥,只为了在其中探寻轮回之法?”邱岘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口口声声说着为了救鬼族的女人,杀了数不清的鬼族,“你是不是疯了?”
“我是为了救他们!”淮玉话音还未落地,陆柯词便接上一句:“他们需要你救吗!求你救了吗!”
“他们如今被你害得成了这副模样,算是救吗?”陆柯词靠得越紧,淮玉身上的藤蔓便勒得越紧,每一根都勒进她的伤口,痛得她喘不过气,“你喊着救人的口号,害了多少人?”
淮玉自嘴边扯出一抹笑,道:“那不是和你一样么?你以为当年菩提树洞里活活饿死了多少人?”
陆柯词沉默了半晌,坚定道:“不一样,我和你不一样。我若是神力没有失控,定不会让他们死,你是亲自送他们去死……不一样!”
“杀了她,”邱岘低声道,“不必再废话了,争执不休没有意义。”
陆柯词怔了两秒,点点头,那鬼手捧着淮玉的心脏到了陆柯词身前,陆柯词一抬手,那些被腐蚀得七七八八的伞骨残骸又到了他手上,重组成一把破损的剑,剑上沾满了还未消退的黑水,他扬起手,以剑将心脏彻底捅坏,黑水浸进去的一瞬间,淮玉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嚎叫。
怨魂们统统闭上了眼睛,菩提林内娄海和庄潮两人化了原型,巨大的腓腓和白虎冲着这边奔来,邱岘眼睁睁地看着淮玉哭嚎着,不断的挣扎,最后她的心脏被黑水腐蚀掉后,身体还在抽动,像下一秒就要活过来那样。
娄海化了人型,他浑身是伤,菩提林里那些怨魂炸开时他因为体积庞大被灼到了不少:“死了?”
“……大概。”陆柯词不敢确定,“她是鬼族,只是腐蚀掉心脏就死了吗?”
邱岘也不敢过早的下定论,但此时的淮玉确实不再动弹,身体里也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或者法力流动,像是真的死了。
“你们查清楚了没?当年要害你们的就是……她?”庄潮变小了身型,跳到她胸口处仔细听了听,又变回人型,冲娄海说,“确实死了,里头已经没了魂魄。”
“的确是她,都是她在一手操纵,”邱岘不知道该说什么,“从……从孟春还未有意识起,她便盯上我们俩了。”
“那也太久远了吧,”庄潮有些惊讶,“她到底想做什么?”
“做些自以为是救世主的事,”陆柯词摇摇头,拉了邱岘一把,两个人都站起来后,他才继续道,“……是个怪人。”
甚至不好说她是疯子。
她盘算得面面俱到,借刀杀人使得天道都无法察觉,在放弃同伙时又干净爽快,目标太明确,反而有些……
“不对!”邱岘抢过陆柯词手里的剑,一挥,隔断了那些藤蔓,同时带着陆柯词飞快往旁跑开,娄海也察觉到不对,尾巴卷起三个人飞快往旁躲去,淮玉的尸体在他们躲开的那一瞬间爆炸开来,陆柯词被巨大的白虎尾巴卷着,忽然想起了淮玉那句“同归于尽”。
不对,不对。
她为什么要和我们同归于尽?
她一开始就打着为南陋复仇的名号出现,口口声声说他竟然被你们这样的废物打败,十分不甘心的模样,却又坦然承认是自己觉得南陋没用处了,亲手放弃了他。
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还要同归于尽?
她想死?从她想要鬼族入轮回这一点来看,她就是不想死的,那她为什么会……
“不,不,放我下去!她还没死!”陆柯词突然挣扎了起来,“她还活着!邱岘!”
“你说什么?”邱岘一把抓住了他,“冷静点,什么意思?!”
“她从一开始就说要和我们同归于尽,不应该这样,她就算想给南陋报仇,想死,也是先杀了我们,再自杀,对不对?怎么一上来就要以命换命,”陆柯词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那团爆炸后弥漫开的黑烟,“她想让我们以为她死了,她知道她杀不了我们,是一开始就做好了以这样的爆炸来杀了我们的!”
如果不是娄海在场,白虎一跃千里,躲开了那场爆炸,陆柯词和邱岘已经被耗得差不多的体力是定躲不开这场爆炸的。
紧接着邱岘和陆柯词就会死,后续再有人来收拾,或者以无垠菩提那样的法术来探查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时,听见她那句同归于尽,便就当真会以为淮玉与他们一起死了。
陆柯词清晰地看见了黑烟中有什么东西升起,眨眼间淹没进菩提林中,陆柯词只觉得耳畔嗡鸣不止,浑身都僵住了:“……因为她不会死,她要让我们以为她死了,要让后续来调查此事的人以为她和我们一起死了,才一直念叨什么同归于尽!”
“追过去!”陆柯词抬手指着菩提林,“师伯!追过去!淮玉还没死!”
“你的意思是,她已经……”邱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咽了口口水,继续道,“她已经钻研出了,鬼族如何入轮回之道?”
所以她才要别人都以为她死了。
这样她再轮回投胎而来时,便可潇洒过她的日子,不必再担心任何的追杀。
娄海飞快跑进菩提林中,此处经方才一战已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塌,几个人除了陆柯词没人看见他口中的淮玉去了哪,只能跟着那条河跑到尽头。
河流的尽头是无垠菩提,但此时上面那块镜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淮玉的踪影也没了。
陆柯词从娄海的尾巴上跳下来,焦急地四处寻着,他和邱岘都不知道前往望乡石需要多久,去往轮回崖又要多久,哪怕耽搁了一秒,让淮玉投了胎,他们战斗这么久不就是白费了?
邱岘也咬着牙四处寻找,这里究竟有什么地方能让淮玉不顾一切跑回来的?因为什么跑过来?
四个人快速将菩提林寻了个遍也没找到什么,邱岘体力不支,往后一靠,手又撑着树干想站起来,此时不是休息的时候,但手刚碰到那棵树便顿住了,这触感没人比他更清楚。
邱岘抬起眼看,这是无垠菩提旁最大的一颗菩提树,如今被黑水侵蚀得枯萎,而那树干给的触感,与轮回司孟婆那套桌椅、界桥的桥桩一模一样。
他快速地去摸了摸旁边的菩提树,都没有给他这样的感觉,只有这颗菩提,只有这颗菩提的感觉与地府是相同的。
“这棵树,”邱岘回头冲娄海说,“把它推倒。”
娄海点点头,不多问什么,变了原型,二话不说要牙齿咬进树干,将整棵树木连根拔起,邱岘往里一看,那里面的场景熟悉得很。
“进去!”邱岘快速说道,“她定是从这里跑了!”
其余几人快速点头,从那里跳进去后陆柯词才发觉这里眼熟,忘川的河面与天空成了一个色,周围都是荒凉的杂草——这里是忘川的下游。
忘川下游竟然与菩提林是连接起来的,下游本就阴气冲天,难怪淮玉能从此处唤出那么多怨魂。
“她要去望乡石,但是不能过界桥,不能过忘川,”邱岘一边跑一边分析着,“所以她要来下游。”
“下游的河水能够行走!”陆柯词被他点醒,很快接了句,“忘川之上不能飞行,但是可以从下游渡过去,她到了彼岸,再慢慢走到上游岸边,便是过了界桥,可以直达望乡石那边!”
可忘川下游太大了,一整个河面上都看不见哪里有人,他们应该去那里找淮玉?
“分头找!”陆柯词性急,一秒都按捺不住了,往旁一指,“师伯你们去那边!”
“不,不用找了。”邱岘的视线锁定在了河面之上,有一个根本没了人型的魂魄往前爬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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