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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麟屑(古代架空)——薛直

时间:2020-07-28 08:29:52  作者:薛直
  没有了薛开潮,谁能拿到李家的那块令牌,谁又能够同时承受两块令牌呢?
  可惜的是即使不说后面的计划,薛开潮也对薛鸢的这个野心兴致缺缺。他太平和冷静,从来不是什么好事。薛鸢实在头痛。
  从前薛鹭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一样不让人省心,如今换了一个也还是这样,好的不过是这次没有一个独孤夫人罢了。
  多年来薛鸢也已经学会了一套和薛开潮父子打交道的办法,实施起来也还不错,只是始终不能顺心如意。原本他是没有选择的,直到上次去桃源见快要死了的薛鹭,薛鸢忽然注意到了薛鹭的那个小徒弟。
  年纪不大,还很单纯,一旦薛鹭过世,他立刻就无所依靠。
  薛鸢也是没有料到,如今他和薛鹭的感情淡薄,居然已经到了对方要死的时候自己不仅没有什么波动,甚至还会大感轻松的地步了。
  从前总是有人争论,仙门究竟是世家更好还是门派更好。世家代代相传,以血缘联系,总归资质不会很差的,更何况一家之内教学相长,互相扶持,在世人眼中总是比门派多了一重保障。
  而门派也有自己的好处,那就是只要能够进门,所有人都有天赋。
  薛鸢年少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资质,这辈子在修行上都是难得寸进。他的长处在其他地方,所以早早就和兄长成了不同的人。多年之后再看两人几乎都不像是兄弟。
  如此看来,果然还是门派更好,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也就不会互相视为异类,彼此不能理解了。
  薛鹭和薛开潮父子都一样,对俗世的名利得失根本不看在眼里,他们能够长生甚至永生,自然不用担忧他日荣华不再。可是想想看,锦衣玉食又是怎么来的?没有薛鸢,他们还能安然静坐,不理俗务吗?
  说这种话没有意思,但是薛鸢打理偌大家业,还要在长安和李家来往周旋,着实不容易,几十年下来心中多少有些不平,也是应该的。
  他原先一心想着的是要在薛鸢父子二人身上谋一个万代基业,现在却忽然茅塞顿开,发现与其在薛鸢父子身上使劲,或许不如换个人试试。
  那小道童就这样被他上了心。
  如此一来,薛鸢简直是等着薛鹭死了。他死了,也好把小道童顺理成章的接回来。
  薛鹭这个人,做弟弟的薛鸢还是很清楚的。自从夫人死后,他就冷淡漠然,连自己的儿子都置之不顾,对这个徒弟想来也不会多好,只是打发时间罢了。看这孩子在桃源里养得白里透红,天真懵懂,就知道薛鹭养他就像是养只猫狗一样,太好骗了,薛鸢跃跃欲试。
  有了这个想法,自然就转头想要放弃薛开潮了。
  只是放弃薛开潮并没有那么容易,薛鸢也不是很舍得。薛开潮已经长成,虽然不好控制,却也有独一无二的好处。既然不能立刻决断是否放弃,或许圣骨就是时候用上了。
  六七年前薛鸢曾挖掘出了圣骨,但是研究圣骨究竟有何用途,却是早十几年前就开始了。他从前狠不下心,一来是因为毕竟看着薛开潮长大,而对薛鹭,他自知是算计不到的。
  因夫人之死,薛鹭对家里十分冷淡,甚至灰心,根本不可能给他机会。薛开潮倒是好骗一些,可薛鸢总指望着他能够更好骗,倒是没有想过走这条路。
  如今看来……倒也不差。
  只要控制得当,用那小道童来接薛开潮的班,等上个十几年族中就又是一辈人长起来了,到时候他什么都掌握在手,扶植起来一个儿皇帝也不难,这样千秋万代就尘埃落定了。
  薛鸢也不记得自己有此执念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但如今功亏一篑,总不可能后悔。
  他出来的时候身上更觉轻松,就像是那天见过薛鹭之后一样。
  人世间这些牵绊,原来放开是这种感觉,怪不得他们修行日久的人都万事不挂心了。
  无论是不是薛开潮所为,那都不重要了,薛鸢已经下定决心,把他舍弃了。
  外头的事还在继续,甚至薛家家里也有人持续殒命。不知道究竟有几个人动手,总之不疾不徐,颇有节奏。
  薛鸢自然不知道这是舒君见缝插针安排的,他已经把从前那点事查得七七八八,心里有了个名单,所以把薛鸢放在了最后一步。
  意识到自己也是那人的目标之后,薛鸢就格外心烦意乱。他并不相信有人能够轻而易举取自己的人头,但这也实在烦人。
  多年来他从没有经历过性命之忧,这几个月倒是补全了,烦躁到头甚至希望这事来得更快一点,早出个结果。
  薛鸢并不惋惜曾经同谋的殒命,不过为了自己他还是给了不少助力,春雨霏霏的时候那人蛰伏了将近一月,他也算是缓了一口气,又调集不少年轻子弟过来书房,宾客日夜盈门,往来不绝,倒是添了几分安全感。
  那段日子舒君在江陵城。
  这地方他和薛开潮假称师徒的时候滞留过,也不算陌生。不过如今皓霜刀四处寻觅目标,拔除祸患,简直是随风潜入夜般悄无声息的恐怖传说,下到这么远的地方收割人命倒也不意外。
  薛开潮现在要他们留下痕迹,所以舒君就让小蛇咬死了那个目标。第二日早上被发现的时候,目标已经肿得有两三倍那么大,浑身布满红色瘀斑,七孔流血,模样不是一般的凄惨。
  舒君杀了人,第二天早晨坐在哭声响起的府邸外墙上,抱着腿往远处青山看。
  春天来了,一线绿意由南至北蔓延,等他回到长安的时候似乎绿色已经染上了薛开潮衣袖,简直像是他带来的。
  他站在阶下仰头望去,一时却不愿上前。他的手上沾染着泥泞的污血,滴答滴答往下流,溅起一片令人发痛抽搐的水滴声。他既怕会弄脏薛开潮,又怕会被发现。
  他都不知道自己皮囊里装的是什么了,只觉得拖泥带水,浑身湿透,沉重得几乎无法迈出脚步。
  但薛开潮若有所觉,抬起头来就看到他了。
  难得有一次舒君从外面回来见到他是端坐在窗下写东西的,以前他不是闭目趺坐就是在榻上看书,很少下地。薛开潮的性情未免太安静,虽然不会变确实令人安心,但过分的寂静就叫人担心了。
  舒君勉强如常的笑笑,拾阶而上。
  “主君。”他低声地叫。
  薛开潮点点头,折起一张纸笺压在镇纸下面,示意他过来坐在自己身边。
  舒君依言而行,坐下来被拉起手的时候却忽然下意识抽手:“我……我还没有沐浴过,一身风尘,主君……”
  他说不上自己的畏怯是怎么回事,但总归不是为了风尘,而是为了萦绕不散的血气。
  薛开潮倒是不在乎,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不要折腾了,你也累了。受伤没有?”
  舒君摇头。
  他现在也很难受伤了。
  薛开潮也没有发现什么。于是松开手看了看他的脸色:“你回来的倒是早,厨房里的江米甜糕还没做好。”
  舒君是南方人,爱吃甜口,也爱吃江米点心。薛开潮在吃上根本没有需求,只是偶尔会跟着吃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舒君忽然发现自己在薛开潮这里越来越重要了,他有一种意外的罪恶感,不知道这个已经学会和自己说些家常闲话的薛开潮在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会不会伤心。
  从前他以为不会的,现在却茫然了。
  他固然轻视自己,却无法去轻视薛开潮,只要有一点点可能,他就从现在开始难过。
  没有了他之后,薛开潮会有别人吗?他要多久才能忘记自己的相貌声音和所作所为?
  人死如灯灭,一盏灯不复存在之后曾被照亮的那个人该怎么办?
  舒君从未如现在这样感觉到背叛是压在舌根下的荆棘,在伤害到别人之前自己先被刺得鲜血淋漓。
  他只是迟疑片刻,却发现自己居然靠进了薛开潮怀里,软软黏黏叫:“主君……”
  他认清了,他是当真舍不得的。
  薛开潮摸摸他的头发,似无所觉:“要是困就去睡一阵吧。”
  舒君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愿意自己离开他的视线的。他才在薛开潮的床上躺好,就发现被子隆起一个鼓包,小麒麟在里面刨了好一阵,终于靠在自己胸前露出一个头。
  他往下一看就见到重重帘幕之外薛开潮朦胧且修长的身影,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外面又下起细密如雾的春雨,舒君赤着脚散着头发从床帐里挣扎出来,就听见外面幽泉平静中蕴含着焦虑的声音:“主君节哀……先令主过世了。”
  舒君心脏顿时猛跳,其实他还没明白这话到底什么意思,睡意是下一刻才烟消云散,抬头看去就见到薛开潮脸上那一瞬的空白。
  当真是什么都没有,一片毫无反应的空白。
  ※※※※※※※※※※※※※※※※※※※※
  小薛……唉,小薛曾经也是有真正的美满家庭的。他心情还蛮复杂。
 
 
第82章 孤清如水
  舒君从前就猜到自己或许没有机会见到薛开潮真正的情绪和反应,尤其是太遥远的那些,譬如他如何看待自己的父母。
  但是在那座山中洞府的时候他终究还是发现薛开潮在怀念独孤夫人。而现在这空白……舒君丝毫不能读出他在想什么,心中却充满了恐惧,深知这或许更可怕。
  他悄无声息的下去,就看见薛开潮缓慢的眨了眨眼,眨去一切不同寻常的寂静,对幽泉道:“我知道了,备车,我现在就过去。”
  曾经做过令主的人,葬礼是和凡人不同的。薛开潮虽然是薛鹭的儿子,但也是在任的令主,披麻戴孝一概全免,换身素服就能出去。这些是上次看过薛鹭之后就准备好了的,连舒君都知道放在哪个箱子里。
  幽泉没有多说什么,颔首出去了。
  舒君站在原地,手脚冰凉,看着薛开潮动作缓慢转过身来,忽然碰到自己的目光。
  那一瞬间似乎有坚固的外壳破裂,里面的东西仓皇失措流出来,无形无色没有声音,舒君却似乎明了了某种薛开潮甚至无能为力给以语言要求的需要,主动上去抱住他。
  一个人的父亲离开了,他是否需要安慰?
  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舒君是知道的。可薛开潮的父亲过世了,有几个人会以为他需要安慰?即使是在方才的对视之中,舒君也只发现难以言喻的慌张和不明所以的迟滞,薛开潮自己知道这就是伤心,这就是被抛下吗?
  他或许都快忘了自己也是有感情的,也或许自己都以为早已看开。当时被送回薛家的时候他一路上都在想什么?
  舒君没有什么话好说,只是用力抱住他。薛开潮慢慢回抱,他比舒君高,舒君立刻就变成了那个寻求安慰的人。薛开潮拍拍他的肩膀:“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是很清醒的,也并未失态,虽然确实比平常反应慢一点,不过这已经不算什么了。舒君不欲表现得太明白,让他感觉自己失去了控制,于是顺从地很快分开,想也没想:“我自然要跟着主君的。”
  直到上了车,舒君才后知后觉发现他忘了去想现在离开后自己的计划就立刻搁浅,是否有所妨碍,又是否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好在薛鸢现在应该也得了消息,顾不上继续和他暗中博弈吧。
  何况先前他都已经消失了一个月,这也不算什么。
  舒君微微蹙眉靠着车窗听雨声。天色渐暗了,车里也是一片昏黄。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让舒君忽然想起在桃源见到的桃花李花,他一时觉得可惜:“桃花都谢了吧?”
  薛开潮清楚他在问什么,此时此刻长安城的桃花还没开放:“桃源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所以……现在已经没有桃花了。”
  没有了,人死就是再也没有了。
  舒君又沉默下去,摸索着把一只手放在薛开潮膝上。他摸到柔软光滑又冰冷的衣料,指尖忍不住一颤,握刀磨出来的薄茧勾出细微的声音,薛开潮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是很少的事,就和并肩而坐一样少,舒君忍不住缩了缩手,但还是被稳稳握住了。薛开潮就在他身边,静默地看着眼前的昏暗,忽然问:“害怕了?”
  这话有点似曾相识,舒君认得是从前他还没有变成现在这样的时候薛开潮喜欢问的。但他那时候害怕的和现在不是一回事。
  “先令主……为什么会这么早就……?”舒君不晓得该怎么措辞。
  在仙门之中,薛鹭明明还很年轻,怎么都不该在这个时候去世。舒君对薛鹭当然没有什么感情,不会为他伤感,他真正怕的是薛开潮万一也……
  这话就更不好说了,舒君也不想说出口,怕的是一语成谶。
  薛开潮理解了他真正的意思,默不作声的揉着舒君的掌心,虎口,每一根手指,从指根到指尖,好一阵子才慢慢地说:“我不会死的。他只是不想活了。何况生生剥离令牌,其实是很难做到的事,自然损耗了根基。我其实也不难过,更不伤怀,他想死,大概也很久了吧。如今求仁得仁,或许我应该替他高兴?”
  这声音轻飘飘的,实在不像是高兴的样子。舒君也不吭声了。在外人看来,薛鹭为了妻子放弃儿子,多年来一心求死,怎么看都不像是得道的高人。可是那又如何呢?他现在已经死了,剩下的这个儿子也早就长大,不再是被父亲放弃的孩子了。
  他长长叹息,觉得自己是弄不明白薛家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彼此理解来往的了。
  到达草庐的时候桃花果然全都消失不见了,凄风苦雨之下只有草庐还安然无恙,那道童在檐下抽泣,哭得嗓子都哑了,是真的伤心。见到薛开潮他立刻扑上来,被打湿的道袍冰冷且粗糙,袖子正好扑在舒君手上。
  他退后一步,抬头看了看从室内出来的薛鸢,见他面带哀戚之色,若无其事地收敛了目光低头看着松软湿润的土地。
  薛开潮并不擅长哄孩子,何况他和这个小道童实际上也并不熟悉,最多只是僵硬地摸摸他湿透了的头顶。何况这孩子也累了,筋疲力尽迷迷糊糊靠在他腿上就安分下来了。薛开潮迎上薛鸢伤怀的表情:“你来了。人就停在里面,进去见见……”
  话还没有说完,薛开潮就把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师弟递给了薛鸢:“外面的事我就不管了,这几天我都会在这里,其余就交给叔父了。”
  他这样子让薛鸢反而什么都不敢说了,看他的目光立刻变了,叔侄二人对视片刻,也不知道究竟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什么。薛鸢低头长叹,神色忧愁:“也好,你就陪陪阿兄也好。外面的事不用担心,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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