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木拿着将第二个烙制好的烧饼,正欲递给北云容时,忽然身后被一小小黑影猛地撞来,将他手中的热饼给撞到在了地上,见状,那小黑影站在原地慌张不已。
“呀!我本来是想吓吓判官哥哥的,没有想将你的烧饼给撞掉,这、这可怎么办呀!”
“那你看看该怎么赔我?”
他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瞪着他腿边的那小鬼,小鬼一脸的委屈,粗略一看,看不出小鬼身上有任何伤口,看样子也是来这枉死城有段时间了。
“这……”
小孩儿扭着衣角,不知所措,似乎犯了大错一般,栾木蹲下身子捏了捏他的脸蛋儿,“我骗你的啦,你娘呢?”
“莫儿,你又去闯祸了?”
身后一妇人缓缓走来,小鬼连忙跑过去牵住她的手挤到了栾木面前,“娘我刚才不小心将判官哥哥手里的烧饼撞掉了,咱可不可以买一个还给判官哥哥?”
“既然是你撞掉了别人的就当然要赔。”
“不用了,一个饼而已,无须三……”
“三娘?!”
话还未说话,李安突然惊呼打断了两人对话,女子寻声望去,看见眼前胡子堆积的男人,须臾过后,深邃的眼眸中竟是一下满了泪水。
“李……郎?”
李安得到了回应,他难以置信的看向三娘身侧的小鬼,刚才那小鬼与栾木说话时,没能看清他的正脸,再加之几十年过去,记忆中小儿的样子有些迷糊了,而如此仔细一瞧才识得正是自己的儿子李莫,李安一下难以抑制心中悲怆,抱住了他们母子两人,嚎啕大哭起来。
三娘亦是泪水满面,“你怎么来这儿了?难道你……?!”
“不,我是专门来找你们母子两人的。”
“专门来找我们?”
“久别重逢,不如坐下来谈?”
栾木将李莫给抱起在怀里,两人听言点点头,各自将脸上泪水擦拭干净,“大人也到寒舍来坐一坐吧。”
第117章
三娘领着几人朝着枉死城的西边前行,李安看着身侧的三娘,她仍是死时的风茂模样,依旧宛如那初为人妇时的女子,而相比之下,自己却是已有了青丝,脸上堆满了岁月沧桑,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一个鸿沟,一个不可逾越的年岁。
莫儿被栾木抱在怀里,似乎并不与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爹亲近,他看着他们两人嬉闹着,忽然想起刚才莫儿称呼栾木为判官哥哥,原来他们所谓的大人,是指的判官大人,没想到如此年轻的少年居然是鬼神判官,李安努力在脑海里回想自己有没有在其面前做出失礼之举,莫要得罪了这位大人才是。
众人随着三娘行至城外西郊,莫儿便是从栾木怀里跳下,牵着他的手将人给热情地拖进了小屋里坐下,那是间不太宽敞的木屋,虽然内室窄小,却是应有俱全,屋里也还算得上严实,能够遮风挡雨,比起母子二人生前住的茅草屋要好上不少。
但李安四周环视之后,垂目又哽咽起来,想他做了官后住进的是三合宅邸,日日吃的是精细粮米,自己在人界独享着奢华,他们母子却是死后仍旧过着苦日子,他看着天真的孩童,觉得可怜,想上前抱抱,却被莫儿给狠狠推倒在地。
“莫儿你这是做什么?他是你爹啊!”
“我知道他是我爹,可是莫儿不喜欢他,娘你就是因为他才被杀死的,不是吗?”
“莫儿!”
三娘高声斥责了小鬼一句,小鬼撇过头跑到了栾木身边躲藏起来,李安却是颇为惊讶于小孩儿刚才的言论。
“这是怎么一回事?三娘,莫儿所说何意?”
“没什么,不过是生前的事,无须再提。”
“为什么不提,就应该让他知道!当初土匪差点出门找到他时,是娘你冲出来拦住了土匪,那土匪头子才在一怒之下杀了你的!”
“莫儿你、你说什么?难道你们知道当时我躲在外?”
“知道。”
李安看向沉默的三娘,拼命地摇着头不愿相信,手颤抖着想要抚摸眼前的女子,却是胆怯地不敢靠近,他震惊又痛心,原来……原来自己当初不曾保护的柔弱女子,却是反过来保护了自己吗?
瞬间,他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此般事实让他无力地跪在了三娘面前,他已是五十有余,却哭得声泪俱下,仰天长啸一声后,拼命地捶打着自己。
“我……是我!……是我对不起三娘你……对不起莫儿啊……当初我……我没有勇气去救你们,我是个胆小如鼠的畜生!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母子两人!!”
三娘看着面前跪地的半百之人,眼神里思绪难以名状,她弯腰阻止李安继续责罚自己,将人给扶了起来,望着他如同望着当年的那个穷书生,“李郎你先告诉我,你是如何来此的?”
“是判官大人带我来的。”
得此回答,三娘似是松了口气看向栾木,栾木点点头,“放心吧,他尚且还是生灵。”
“那你在阳间过得可好?”
“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我苟且逃跑之后,又提笔考了科举,中了探花做了官,日子虽是富足了,可是没有三娘你的日子,我夜夜难眠,餐餐难咽,只想再见见你。”
“我问你,可有再婚娶?”
“没有,心里念着三娘,我不愿再与他人结发。”
“你这笨书生,懂得惜命,可为何又不让自己过得再好一些,如此活着又有何意义呢?我与莫儿已是亡魂,你是生灵,我们终究阴阳相隔,回去吧,去找个厮守的伴,等你年过耄耋,再来这枉死城寻我也不晚。”
“来此之前,我本以为见了三娘你一面,请求得到了你的原谅,我便是能在人间过得安心一些,可是见到了你和莫儿后,心中思念喷涌,况且三娘你为我而死,我又怎能苟且偷生地活着?我不会再回去了,我想留在你们母子身边。”
李莫虽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年纪,但是在这枉死城也是待了好几十年,真真算起来,也应是个而立之年的少年郎了,虽然还带着一些稚气,可李安所言他还是听得明白,他死的时候还小,对这个父亲的记忆早已是慢慢模糊,可是他知道母亲迟迟不肯轮回,不过就是为了等这个男人。
“留在这里?若是留下,你便是要舍弃你花了大半辈子考取的功名。”
“我知道。”
“还要舍弃你现在的荣华富贵。”
“我知道。”
“如此你还是要执意留下?”
“功名利禄不过是浮世云烟,而三娘你却是生根在我心上,祓除掉便是硬生生地挖走我的心,叫我又要如何活下去?”
李安看向三娘的眼神,像是看向了余生的风月,前半生在人世间摸爬滚打了多年,走了无数坎坷路,度了无尽苦难年,竟是在荣华之后才幡然醒悟,世间所幸不过执一人之手,同心得子,守着自己的一方平静,闲度余生的年年月月……
“你可是想好了?三娘指不定哪日便是会去轮回道,你今生与她的厮守或许就只剩下有短短几日,而你回去人界,还可以再活几十年。”
“就算只有几日,只要还能与三娘相守,我便是心满意足,若是哪日三娘去了轮回道,我便随着她一起轮回。我们来世再做夫妻可好?”
三娘看着李安柔情似水的目光,竟是顷刻红了眼,泪水流了满面,一时哽咽难语,埋头在李安的怀里默默哭了起来,
他轻抚着三娘的背,李莫似乎也接受了这个许久未见的爹,上前牵住了其右手,与他们二人抱作一团,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栾木和北云容也不便多做打搅,虽然夫妻二人执意想要留下他们厚谢一番,但他们两人还是执意地离开了。
北云容刚才见那二人款款深情的模样,难免有所触动,生死不过都是为相守之人,情深难自已,不料竟是让人此般魂牵梦绕。
魂牵……梦绕吗?
他抬眼看着走在前方的栾木,有些事终究是逃避不得的,纵使害怕知道答案,可答案并不会因为逃避而改变,情字难破,入了这世俗红尘,便是难以全身而退,退不得也只有踏步前行,于是北云容拉住了栾木的手。
“我有一事问你。”
“何事?”
“你……”北云容看着他,顿了顿,“可认得离尤?”
“你说什么?”
栾木惊异于北云容口中所说的名字,激动地抓住北云容的手臂,说出的话有些迫切,却难掩颤抖,“你怎知道这个名字?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应该想起什么?”
北云容握着栾木的手无意识地加大了力道,握得栾木生疼,眼神不似往常平静,似乎拼命压制着一丝愤怒,看了让人不禁胆颤而栗。
“你去人界是为了寻他?”
“……是。”
“那你为何还要来接近我?!”
一时间,向来波澜不惊的北云容难抑心头愤懑,原来念卿所言无假,原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错付了真心。
“因为我觉得你就是离尤,你是他的转世。”
“只是因此你才靠近我?倘若我不是,你要如何?”
“我……”
眼前人咄咄逼近,他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退,远离的仅仅一步,却像是隔了天川之远。
“所以醉客轩的一晚,你不过是把我当做了他?”
“不是这样的。”
“可你知吗?我竟是为你入了红尘。”
“你说什么?”
北云容看着向栾木的眼神,不知从何时开始似是回到了初见时的冷漠,他放开手腕,不再言语,对于这一答案,他其实早有了万千准备,只是没想到真的来临之时,却是如此心寂,仿若将心脏置于冰川严寒处,生了厚重霜花。
“此行回去后,我便是会如你所愿去月清尘继续修仙道,以后我们两不相扰。”
看着北云容眼底的决绝,以前千方百计的想要让他从浑水中脱身,让他继续自己的修仙道,可真真要离别,却又是千万分不愿与害怕。
“北离,你听我说,鬼界有处名为溯水之地,只要喝下溯水,人便是能忆起前生之事,不如我们……”
“若我的前生里没有你,到时又该如何?”
又该如何?对啊,又该如何才好?
栾木一时哑言,初见北云容的那一刻曾满心以为找到了离尤的转世,相处得久了,情也是生了根,可若真如北云容所言,不过是自己误会一场,难道真要与他诀别,以后各走各的道?
思及此,栾木只觉一阵酸楚,他知道步入红尘的其实不止北云容一人而已,自己早就是入了这尘网,难以抽身而出,但是若是要他为了北云容放弃寻找离尤,他亦是做不到的。
栾木没有拉住往前离去的北云容,他没有勇气,脑子里一片乱杂,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个问题,而他也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对北云容做了何等过分之事。
看着前方人渐远的身影,栾木只觉得心下一阵悲凉。
第118章
然而就在他低思索片刻之后,再抬头已不见北云容的身影,栾木赶紧跑上前去寻找,可是枉死城偌大,前后左右都未瞧见他的影子,该从何找起?
“大人是在找什么吗?”
刚才在烧饼摊前的那男鬼瞧见了栾木慌张模样,飘荡至其身边。
“你有看见刚才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吗?”
“认识三娘那个?”
“不是,另一个,背着黑色的剑匣,额间一点朱砂的那人。”
那鬼努力回想了一番后摇摇头,“虽然我没见到,但是我可以帮大人找寻,不仅如此,我还可以告知其他同伴,让他们一起帮忙。”
“这样就更好了!”
“枉死城内无鬼会背着剑匣,这剑匣惹眼,应是好找,大人就请放心吧。”
“多谢!”
栾木言谢过后,那魂灵便是东奔西走将此事转告了其他魂魄,栾木同样也不敢怠慢半分,毕竟北云容初来鬼界,他对此地不熟悉,万一遇到了什么麻烦怎么办?
思及此,他更觉心底慌张不已,想通门关闭时,念卿对自己的最后交代便是要他将北云容安然带回,先不提他与北云容之间的事如何,单单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怕是便会被念卿给千刀万剐。
但就在他左右打听着北云容的行踪时,忽尔他看见一相貌熟悉的死灵从前方飘荡过去,那死灵一身青衣,还维持着死前的凄惨模样,喉咙处被破了个洞,往外汩汩地淌着血。
从止?!
当初离开挽岚之后,栾木便是将从止的魂魄给送回了鬼界,算起来他应该是早已去轮回才对,怎么会在此处?难道死不瞑目而心生不甘,所以来了枉死城?
不管如何,就是因为他的死,害得自己在人界处处被追杀,像个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本来就因为北云容的事而心中郁闷,又恰好遇见了这个让自己背锅的源头,他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一拳将从止给打倒在地。
从止倒在地上后,捂着红肿的脸颊,看着栾木眨了眨眼,一脸委屈之态。
“你说!回魂夜那晚,在挽岚祠堂唐丰未问你杀人者是谁时,你为何要指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止来鬼界一年未到,阴力不足,不仅不能愈合喉咙上的伤口,身体也是行动迟缓,如同头七回魂夜那晚所见时一样,他发不出声,只是费尽地摇着头,咿呀地说着什么,栾木听不明白,想着气了撒了,便不想再与他多做计较,于是转身欲离开继续找寻北云容时,大腿却被从止给冲上来抱住,他回头看见其脸色惶恐焦急,嘴里不断地发出单调地嘶哑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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