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峤接过他的手里的毛巾,手指在他发间穿梭,很快就烘干了水分。
柔顺的发丝重新蓬松起来,不说话的小妖怪越发显得乖巧无害。应峤见他垂着头不说话的模样,心先软了下来。
小妖怪应该已经知道错了。
他缓和语气,温声道:“你不该自己下去,太危险了。”
姜婪演的很逼真,小声嘀嘀咕咕:“只是个水鬼而已。”
“你怎么能确定是水鬼?”
应峤否定了他的说法,又问:“你先说说那水鬼长什么样子?”
姜婪就将那东西的模样描述了一番,然后神情很天真地问:“不是水鬼还能是什么?”
应峤叹了一口气,深深感到了当家长的不容易。
他一指陈画:“你知道我和老板来这里干什么吗?”
姜婪摇头:“不知道。”
应峤道:“就在前几天,逊阳湖一带,有几个年轻男人失踪,尸体最后是在湖底被捞起来的,已经被啃食的只剩下骨架。今天早上,老板又接到消息,说青阳湖又打捞起了一具被啃食的尸体。”
因为发现尸体的地方很偏僻,所以并没有引起民众关注。那具尸体的身份很快被证实,警方查到他在昨天上午的时候,曾经来过青阳湖公园,且落水差点溺亡。被人救起后被送往医院。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医院,又沉尸青阳湖的。
“所以老板才带我来青阳湖这边探查,”
姜婪短促的“啊”了一声,倒不是害怕,而是说:“昨天那人落水时我也在,后来离开时还碰见了那个水鬼。”
他这副表情,应峤一时不知道该说他大胆还是说他无知者无畏。
他有些无奈道:“那不是水鬼,是禁婆。”
禁婆本是南海省一带才会出现的妖物,南海省捕鱼业发达,许多渔民常常往来海上。但大海变化莫测,出海的渔民回不来也是常有之事。死在海上的渔民尸骨沉入海底无人收敛,被暗流裹挟着聚集在一处,便渐渐滋生了怨气。
怨气引来食腐肉的大鱼,这些鱼吃了腐肉,同时也将死者怨气吃了下去。这么天长日久的,这些大鱼就成了怪物。
海底的腐尸并不能充足稳定的供应,怪鱼没了食物,就开始捕猎活人。
它们骨有异香,擅幻术,能幻化成美貌的女人捕猎活人,或者说不仅仅是活人,只要是它们能捕猎到的一切活物,人或者动物,甚至是妖族,它们都吃。
血肉中蕴含的灵气越充足,它们越是垂涎。
很多普通人或者修为不够的小妖很容易被迷惑,还以为自己遇见了美丽的人鱼,其实那根本是吃他们血肉的罗刹。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早就已经是禁婆的口中餐。
所以应峤才对姜婪的胆大妄为感到生气、这次内陆河湖中出现的禁婆估计不止一只,若是小妖怪遇上,未必能打得过。
“禁婆不是在海里吗?怎么到内陆来的?”
姜婪心想还真是幻术,下次再碰见得小心点,不能让它故技重施又跑了。
面上却装出一副后怕的表情:“我还以为是水鬼,刚才在湖底还碰见它了。不过我发现打不过就赶紧跑了。”
应峤已经不知该说他什么是好了。
只能拧着眉重申道:“下次不许再这么鲁莽。”
姜婪连忙点头。
应峤这才缓和了神情:“这件案子现在是老板负责,你既然见过了禁婆,正好跟我们一起。”
姜婪本来还想着奖金又跑了,眼下听他这话立刻又高兴起来,点头飞快:“好啊。”
说完意识到陈画才是做主的人,连忙又看向陈画确认。
“可以吗?”
陈画顶着应峤X射线般的目光,假笑着道:“当然可以。”
我敢说不可以吗?
*
知道这东西是禁婆之后,姜婪又将昨天到今天遇见禁婆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当然,忽略了自己殴打禁婆的那一段。
应峤听他说到晚上禁婆似乎去找过他,脸色就黑了下来。
姜婪没注意到他的脸色,自顾自地在琢磨:“禁婆说起来还是鱼吧?能上岸吗?”
陈画道:“不能。所以它们都擅长幻术,不管是美貌还是异香,都是幻术的一部分,今天发现的那个倒霉鬼估计就是被迷惑了,晚上巴巴从医院跑出去到湖边跟美人相会,结果给对方吃的就剩骨头架子。”
姜婪若有所思:“那个年轻人明明被救起来送医院了,结果还是没有逃过,是不是说明它们捕猎也是有挑选的?”
不管是长相还是肉质,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肯定是有选择的。
而且一旦被禁婆看上了,对方肯定会想办法吃掉它们。
姜婪眼睛一亮:“那只禁婆今天没抓到我,说不定还会再来。”
毕竟他拧掉了对方的头,这种怪物,头脑都比较简单一根筋,一般都会很记仇吧?
陈画看着应峤漆黑的脸色,干笑了两声:“所以你不能再贸然下水了。”
然后又掏出个法宝塞给他:“这个你带在身上,禁婆的幻术就奈何不了你。”
姜婪连连摆手:“这多不好意思。”
“没事,不值钱的小东西,你拿着就是。”陈画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硬是将东西塞给了姜婪。
心想反正也不是我掏钱,
陈画偷瞄了应峤一眼,已经捉摸着报销时要写什么价格了。
三人交换了彼此知道的信息后,确认目前禁婆多在逊阳湖和青阳湖活动。
青阳湖与逊阳湖都是江城内较大的湖泊,两个湖泊相邻,支流更是四通八达,逊阳湖更是直汇入长江,最终注入东海。
这些禁婆,说不得就是由长江溯流而上,这才到了江城来。
只不过江城河道纵横交错,禁婆又擅隐匿,要找到它们,实在费事。
姜婪提议道:“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不如我做饵,把它钓上来。”
陈画想都没想就否决了:“不行!”
说完见姜婪神情愕然,又补救道:“我是说太冒险了,虽然抓捕这些禁婆很重要,但是基层同志的安危也要有保障,我不能拿你的安危去冒险。”
他边说边瞟着应峤的神情,斟酌着道:“不过小应是蛇族,擅水,不如先让他去湖里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踪迹,小应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他是看着应峤说的。
小妖怪不去,那总得去个人。那当然就非父爱如山的应龙莫属了!
陈画看他沉着一张脸,却到底点了点头,心里简直爽爆了。
支使老板干活的感觉实在令人沉迷,无法自拔。
作者有话要说: 影帝婪:我遇到禁婆了,它好凶,我打不过它,还差点被它咬了一口QAQ
龙龙:不怕,我帮你报仇!
被磕掉了牙、拧掉了头的禁婆:???MMP
第28章
应峤深深看了陈画一眼, 起身道:“我再下去看看。”
姜婪有点不放心,虽然蛇族擅水,但应峤看起来也不是很厉害的亚子,他连忙把陈画刚才给他的法宝塞给了应峤, 叫他带上以防万一。
陈画看着姜婪满脸担忧, 心想这小妖怪真没白养,都知道担心人了。
遂安慰道:“放心吧, 谁出事他都不会出事的。”
应龙可是玩水的祖宗, 在岸上就已经够叫人头疼了, 何况下了水。
他只怕应峤下了水, 没收敛好气息, 把那些禁婆全给吓跑了, 那才是大麻烦。
姜婪听着陈画并不太走心的安慰,越发觉得担心, 但想也知道这时候他不可能跟去, 只能满脸担忧地看着应峤下水。
心想那只禁婆刚被他拧断了头, 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回来……吧?
应峤在两人的注视下潜入了湖中。
入了水后他不断下潜, 确认从岸上也看不到自己的身影后, 才幻化出了龙尾。应龙擅控水, 他自然也不差,龙尾在水中微微摆动,静静感受了一番水流中的细微变化后, 便往北寻去。
金色的龙尾轻摆,湖水却未起一丝波澜, 周围的鱼虾仿佛对他的存在毫无察觉,仍然怡然自得地在湖中畅游。
应峤一路北行,穿过了姜婪所说遇见禁婆的水域, 直出了青阳湖的范围,进入了逊阳湖的支流之后,又行了一阵,方才找到水流波动之地。
由湖变河,大约是水道变窄的缘故,河底多出许多乱流和嶙峋怪石。复杂的河底地形阻碍了行动,却也是最好的藏身之地。
应峤能感觉到,就在这乱石之中,有一片水域的水流温度明显比四周更低。
他眼神微利,借着乱石隐匿身形,悄然前行。
越靠近前方水域,那种寒凉的感觉更明显,四周的水流亦传来细微的波动。
不是很明显的波动,却被应峤捕捉到了。他隐匿身形,仿佛融入了这片水域中,而前方三只禁婆,也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嶙峋乱石堆叠出的一片空间之中,有三只轻纱批身、长发垂落的禁婆。
它们的身体无疑是完美的,身姿窈窕婀娜,皮肤极白,长发披散在身后,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如果不是水流带动轻纱,露出下面森森白骨的话,此情此景,倒也有一丝诡谲的美感。
应峤没有贸然行动,暗中观察三只禁婆。
——警方察觉到这件案子不同寻常后,便层层上报到了妖怪局。在他接下案子之前,已经有人调研过基本情况,根据几具尸体上的啃食痕迹,推测禁婆不只一只。
但谁也没想到,会随随便便就能在逊阳湖支流之中看见三只禁婆。
禁婆生活在南海,大多时候都在南海省一带活动,它似妖非妖,似鬼非鬼,本是吃了腐尸和怨气而生出的一种怪物。它们没有灵智,却保留着兽类的本能。它们也不是群居动物,据应峤所知,禁婆是一种极其凶残的怪物,它们不仅会捕猎活人,在食物紧缺时,还会同族相残,以同族为食。
如今禁婆忽然出现在江城的河湖之中,甚至还聚集成群,就更显得奇怪。
应峤仔细观察着三只禁婆,发现这些禁婆虽然都是美人的形态,但却并不完全相同,甚至还有高低等阶的划分。
比如其中一只禁婆就显得弱势许多,它的脖颈上有十分明显被折断过的痕迹,一张美人脸有半边是腐烂的,相比另外两只脸颊完好的禁婆,它就显得丑陋许多。
那两只禁婆似乎在跟它交流,只是它们并不通人语,发出的是类似蛇类嘶嘶声。
应峤就见它们说了几句之后,那只势弱的禁婆忽然暴起,长发如扭动水蛇,凌厉地攻向另外两只禁婆,看她的样子,似乎想要逃走。
但另两只禁婆却仿佛并不惧怕它的攻击,其中一只抓住它的头发抬手一扯,便轻易将它的头扯了下来,像扔垃圾一般扔到了碎石堆里。没了头颅的禁婆并没有死,它恶毒瞪着眼睛,目眦欲裂地看着两个同伴以特定的姿势绕着它的身体走了两圈之后,便跪趴下来,一口口啃食起它的血肉。
两只禁婆啃食的姿态十分粗鲁血腥。黑色的、如同血液的液体在水流中扩散,应峤甚至闻到了水中的腥臭味。他不适地拧起眉头,却到底按捺住了现在就出手的冲动。
这三只禁婆目前的表现,与他从资料上所知的禁婆习性十分不同。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得留着这两只禁婆,看看它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那两只禁婆十分贪婪地将同伴的身体啃食的干干净净,却唯有胸腔部分保留完好没有动过。它们直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污血,其中一只发出几声短促的声音,尖利的五指便穿透了胸腔——
应峤注意到被扔在一旁的头颅,它脸上的神情从恶毒变成了恐惧和痛苦。显然胸腔是它最脆弱致命的之处。
动手的禁婆从胸腔之中掏出了一颗黑色的心脏,说是心脏也不太准确,那更像是一块黑色腐肉。那团肉似乎还没失去活性,正在轻微地蠕动着。而被扔在一边无人问津的头颅,在“心脏”被掏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两只禁婆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块腐肉离开。
啃食干净的尸体和头颅扔在乱石堆中没人再管,应峤看了一眼大睁着眼的头颅,有些嫌弃地将之收了起来。
这东西,或许能带回去给研究所研究研究。
他不紧不慢地缀在了两只禁婆后面,跟着它们穿过逊阳湖支流,进入了北逊阳湖的水域范围。
……
姜婪和陈画在岸边等待,一直从下午等到了天黑。
公园里这时候几乎已经没了游人,只有他们两人披着夜色等在岸边。
陈画并不担心应峤,无所事事之下,只能找姜婪聊天。
聊着聊着,话题就自然而然地引到了应龙身上去。
他是知道应峤多宝贝这个小妖怪的,他和应峤认识了千余年,还从未见过这个事儿精对哪个妖族这么迁就过。现在为了姜婪,不仅甘愿隐瞒身份当一个平凡蛇妖,竟然还肯纡尊降贵地接任务了。
要知道应峤身为江城妖怪局的挂名副局长,这些年来他亲自处理过的案子不超过一个手指头。
不是他懒,是他真对人类没什么好感。
陈画给他打工这些年,两人不只是雇佣关系,也是深交的朋友。他一直知道应峤因为庚辰的死,在迁怒于人族。
虽然他嘴上总骂庚辰病的不轻,就是个圣母,但实际上陈画知道,他是尊敬且喜爱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叔叔的——虽然他嘴上从来不承认庚辰是他的小叔叔,连叫都不肯叫一声,一直都是直呼其名。
现在他为了哄小妖怪,肯放下心里的芥蒂,其实是所有人都乐见的情况。
陈画其实有一段时间一度怀疑他想报社,证据都差点找到了,只是顾念着脆弱的友情,才没有举报他。
好在应峤最后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每天宅在自己的别墅里不问世事,数着那些亮晶晶的宝石醉生梦死。
想到他那堆满屋子的宝石,陈画那点子同情又烟消云散了。
他和应峤的友谊真的很脆弱。
风一吹就散。
揣着满肚子的酸柠檬,陈画开始套姜婪的话,想着趁应峤还没回来,说不定可以套点情报去换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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