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对他好一点,不要总欺负他。”
他闷闷地说,没有见过面,他也没有办法确定郁枭嘴里的那个倒霉蛋是不是从前那个副官,只是看着郁枭这份毫不在意的样子,心中陡然对那个倒霉蛋升起了一些老父亲般的关怀之情。
郁枭不理他,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抬起脚夹着郁枭的小腿蹭了蹭,“你看什么呢?”
“别闹。”郁枭小声说了他一嘴,视线还是舍不得从下面移开。
珞珈奇怪,挪着屁股凑到窗边,同他一起扒在窗户上看。
午后的街道原本不算热闹,但此时的家家户户却不约而同的敞开了窗,淘一些的男孩子更是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惹来自己老娘惊呼一声,连忙上前给他拉扯下来。
街道上整齐地排列着五辆纯黑的双缸摩托车,发动机争先恐后地轰鸣着,只有为首的一辆贴了一层金边,造型也同部队的军用摩托不同,整体要更大走线更流畅。
总之就一个词,拉风。
珞珈清清楚楚地看见郁枭的眼睛亮了起来,大不同于往日里的那副漫不经心,其实看看街两边那些探头出来的男孩子的反应,也不难猜出来下面停的这五辆车对他们而言,意义非凡。
“好酷。”果然,没一会儿他就听见郁枭忍不住地赞叹起来。
车径直停在了鸿运轩的门前,郁枭看得投入忍不住站了起来,珞珈对此却兴致寥寥,他觉得自己四个蹄子撒开,披着月光奔跑起来的样子也很酷。
烧鸡上来了,郁枭还在扭着脖子看,珞珈也不管他,自己搓了搓爪子,兴奋地扯下来一条腿就开始嘎吱嘎吱地嚼,鸡肉被火烤得外焦里嫩,皮上还带着入味的料香,比他过去生吃的鸡肉,味道不知好上几百倍了。
似乎是被他肉香吸引了,郁枭也终于舍得转过了脑袋,看着啃得嘴周尽是油光的珞珈,迟疑了一下,道:“你不吐骨头的吗?”
珞珈闻言一僵,那嘎吱嘎吱的声音也骤然停了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郁枭,脸上微微有点红。
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像这样正儿八经地吃一顿热腾腾的饭了,一时还有些不适应,还把当狐狸时候的毛病带过来。
其实比这里名贵的馆子,他跟着别人去过不少,可那些带他去的人,无非都是想灌他酒,更有甚者会趁机把手伸进他的裙子里,他不动声色地打开,那只手安分一会儿之后,又会不动声色地伸进来。
那时他常会想起在将军府的幸福日子,水煮的鸡胸肉,清蒸的银鲳鱼,殷红的海棠果,多汁的紫葡萄,他都不需要怎么动爪子,哼哼两声,将军就会帮他把上面味道不好闻的葱丝拿开。
那时的他被将军养得白白胖胖的,还有一身子柔顺光滑的毛发,即使最后会被剪掉去做画笔,那他也愿意。
“烧鸡是撕着吃的。”郁枭不晓得他在想什么,只是瞧着他小嘴油汪汪的样子有点可爱,拆开餐盘边上卷好的一个白毛巾擦了擦手,亲自给他示范起来。
烧鸡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郁枭一边吹着手指,一边连这皮带着里面鲜\/嫩的白肉,一同剥离腿骨,撕下来一小条,还没等他在把热气吹一吹,手边忽然凑过来一个小脑袋,张着油乎乎的嘴露了一点小白牙,生生从他手上把肉给叼走了。
珞珈正当回原位,慢慢地咀嚼着嘴里的鸡肉,他现在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只顾着瞄郁枭的脸色,见他只是愣了一会儿,没发火也没皱眉,这才囫囵咽下去,又对着他张圆了嘴。
“啊——我还要。”
“没手啊,自己吃。”郁枭不瞧他,声音听起来却轻飘飘的,一点都不凶。
意识到郁枭对自己的容忍底线已经一降再降,珞珈不禁喜形于色,恨不能掏出尾巴来翘一翘。
他又在桌下蹬着小腿乱蹭,一边笑盈盈地软着嗓子道:“不要,还是我们小少爷撕得好吃。”
“给你给你都给你,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了。”郁枭烦躁地说,把手上刚撕下来地鸡肉一股脑的塞进了珞珈的嘴里,看着他腮帮子渐渐鼓起耸动,一双狐狸眼也笑得眯了起来。
正吃着,楼梯间里忽然响起了一阵阵脚步声,与此同时还伴随着粗鲁的喧哗声,郁枭不经意往那边瞥了一眼,发现是几个穿着相似黑皮衣的人,好像就是刚刚从那些摩托车上下来的。
珞珈显然也瞧见了,只是反应有些不寻常,他只瞧了一眼,就迅速地把头别向了窗子一侧,像是再刻意躲着谁一般。
郁枭忍不住又看了看,一共五人,除了打头那人长得还算顺眼,头发用蜡固定好朝后背着,鼻梁上架着一副金框圆镜,这副眼镜很好地遮盖了一下他全身透出来的草包公子哥气质,又添了少许斯文感。
“谁啊?相好?”郁枭瞧着遮遮掩掩地楚珞珈,漫不经心地小声问道。
他隐约记得第一次遇见这家伙的时候,离着很远,就听见他在耀武扬威地炫耀自己有多受欢迎,想请他吃饭的人能挤满桃源里门前的一整条街。
“不是,你别往那边看。”珞珈有些紧张地摇摇头。
“怎么,怕被抓包啊?”这事无论怎么看都和他没干系,可瞧见小家伙紧张的模样,郁枭倒是来劲儿了。
“不是!”珞珈咬牙道,为首的那人他可再认识不过了,那就是方才郁枭和小姑娘谈论起来的黎家大少爷。
他心里没底,虽然知道凭这两个人的身份,早晚都是要遇上的,而且就郁枭这死不悔改的臭脾气,两人起冲突的可能性很大,但现在对于刚回国还单枪匹马外加带着一个拖油瓶自己的郁枭来说,对方有五个人,他完全不占上风。
况且他自己和黎大少的矛盾也不少,他这十年来没少从他身上捞好处,得庇佑,到头来非但不让摸不给睡,一言不合还扬了他一身子菜汤,这万一被认出来,肯定还要连累到郁枭。
果然这怕什么来什么,他担心得心脏扑通扑通跳,那边脚步声就不疾不徐地朝他们这桌走过来。
一个胖子首先厉声喊道:“你们怎么回事,怎么他们就有的吃!我们就要等到那么久!”
“实在对不起,常少,”小侍应生连忙小跑过来,一副快哭了的模样说,“我们店中午售出的烧鸡都是上午准备的,只剩下这三只,这桌客人先点走了,晚上售出的烧鸡还在准备中……”
小侍应生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那胖子一巴掌推开,他径直站到郁枭他们桌前,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一下那盘还没来得及动的烧鸡,操着粗哑的嗓音扭过头道:“大少,你瞧他们这盘还没动,要不让他们先准备着,咱把这盘……”
郁枭一听这话刚想发作,胖子却先一步被那戴金丝边眼睛的人噤了声。
“不许无礼。”那人的声音很谦和,和草包气质有些不符。
下一刻他也走到郁枭的旁边来,笑得很和蔼,“事情大致就是如此,我们哥几个出海玩去了,刚回来,想这家的烧鸡想得很,又都饿得不行了,不知道能不能和你们换一下这盘,如果不嫌弃的话,你们这一餐钱也全部由我来支付好了。”
郁枭不答话,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你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尽管提出来,钱的事情好商量。”
“没什么不合理的,”郁枭笑着摆摆手,手臂顺势向身后的椅背一挂,一条腿抬起来压在另一条腿上,脸上是一副大爷模样,语气却颇为为难。
“就是少爷我不乐意,你说该怎么办?”
第72章 不老情(三)
“操!你小子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知道站在你面前这位是谁吗?”
“你们又没有自我介绍,我上哪知道去?”郁枭朝他们耸耸肩。
黎大少被他两句话挤兑得面上多少有点挂不住,但毕竟有教养在,还是伸手拦了一下撸起袖子要冲上去干架的胖子。
“不乐意就算了,打扰了。”说完转身拍了拍身边几个兄弟,“走吧,去别家,我请客。”
“慢走啊。”郁枭朝他摆了摆手。
珞珈闻言微微一动,仿佛心中一块大石头先行落地了,却不想自己刚抬头望一望他们走远没有,就对上了一双老鹰似的眸子。
那是一个瘦高的男人,长着一张四四方方的马脸,他对这张脸印象颇深,黎大少在的地方总能看见他或远或近地跟着。
那人上前拉扯住黎大少的右臂,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下一秒大少那张斯斯文文的脸就再绷不住了,脸色一沉,快步走回来。
珞珈在心里大呼不好,连忙想拉着郁枭的手开逃,可毫不知情的郁枭竟然还若无其事地撕了几块肉往他嘴边塞,见塞不进去,便问道:“吃饱了?”
他嘴唇翁动了一下,半个字也没答上来,就被忽然冲上来的马脸人粗暴地拽下帽子,卡着脖子按在了玻璃窗上。
“老大,是他。”
“楚珞珈,你还真越狱了。”去而复返的黎大少此时面上再看不出半点客气来,他双手撑着桌沿,微微压下上半身,瞧了瞧被按在玻璃窗上的珞珈,又瞧了瞧波澜不惊地把那几块肉塞进自己嘴里的郁枭。
“这么说来,这小子就是郁家刚接回来的那个私生子?”胖子怪声怪气地笑道:“怪不得眼睛这么瞎。”
侍应生瞧见气氛不对,忙哆哆嗦嗦地跑着上楼去叫店长,一边还时不时的回头看这边的情况,险些脚底踏空,从楼梯上摔下来。
“照你们家郁三爷的说法,他是因为找不到偷了我爹东西的贼,又看不惯你这私生子没结婚就和一个戏子纠缠不清,败坏郁家的名声,所以才把他,”他伸手点了点珞珈,“扭送进了大牢,结果当晚又被情深意重的你给劫走了,现在看来,这说法还是真的不成?”
郁枭又塞了一块进嘴里,完全没有要同他讲话的样子,眼神却又毫不避讳地同他对视。
在郁枭的船还没靠岸之前,他是郁二爷的私生子一事就不知不觉地在各家公子哥之间流传开了,为此郁副司令大动肝火,一纸文书将其调配至了一处偏远海岛监工。而这位名不副实的小少爷回来之后,在郁家也不受待见,不学无术品行还不端,回来还不到一天就被郁家三爷带着人给揍了,此事还惊动了黎家那个以跋扈著称的五姨太,当天就面色不善地杀回家去给他上了顿家法,一直打到天黑了才给他放出去,家都不让住。
“问你话呢,你他妈哑巴啊!”
知道他在郁家形同不存在,那两个只会跟在别人身后附和的,就开始争先恐后地抢着出头,一人直接开骂,顺带提起一脚就要朝郁枭踹过去,却没想到郁枭忽然变了脸色,伸着油乎乎地手一把拽过黎大少的皮衣下摆,挡住了那一脚。
那人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慌忙地看向黎大少。
郁枭拿起毛巾擦了擦手,瞥都不瞥一眼黎大少越来越差的脸色,不紧不慢道:“你们骂人可以,但是敢弄脏我衣服,我就打掉他的门牙。”
“我操,今天非得给这小子点颜色瞧瞧。”
“你们别打他!你们别打他!”
见玻璃上映出几个人摩拳擦掌地模样,楚珞珈一时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扑棱着身子差点就从马脸男手下逃脱了。
“都闭嘴。”黎大少低喝了一声,从郁枭拽过那条毛巾,换了个还算干净的面儿丢给身后一人,让他给自己的皮衣擦一擦,自己则慢慢靠近郁枭,语气不善道:“小子,你初来乍到没眼力价,我忍你这一次,但是你给我记住了,青阳城里永远是我们姓黎说了算,别仗着你家手里有点兵权就这么目中无人,丢了面子是小,丢了命哭都来不及了。”
他顿了顿,伸手恶狠狠地揪住了珞珈的帽沿,不顾他抗拒,勒着他的脖子给他拽过来,“这个戏子是我一手砸钱捧出来的,我没说不要之前,谁也别打他的注意。”
郁枭沉默了一会儿,移开视线去看了看珞珈,看他在拼命地对自己摇头,还颤颤巍巍地伸过手来够他,那神情仿佛在叫他不要反驳,不要抵抗。
“好呀,你们把他带走吧。”他平静地道。
“算你小子识相。”
“不……”
珞珈却一时间失了神,他确实希望郁枭不要在此时和姓黎的发生口角,但他绝对没想到郁枭会放弃他放弃得这么干脆。
这让他难以接受。
郁枭依然那样平静地望着他,眼神随着他的身形移动着。珞珈不懂他眼神里的含义,只是在马脸男从后面把他架起来的一瞬间,脑子里嗡了一声,随即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马脸男毫无准备地脱了手,他就一把抱住郁枭的手臂,死死不撒手。
“又怎么了?”走到楼梯口的黎大少不悦地嚷道。
“你这是做什么呀?他不是你相好吗?”郁枭低头看了看,两眼通红的楚珞珈,头一回狠下心来,“或者不叫相好,叫财主。”
“不……”珞珈难受得只能说出个“不”字来,他死死地抱着郁枭的手臂,仿佛那是飘摇大海上的唯一一根供给他攀附的树枝,他不断地摇头,身后地马脸男扯他的手上也加大了劲,抓得他胳膊生疼。
郁枭疑惑地“嗯”了一声,轻轻说着:“我是把你抢过来的,现在他们来救你了,你不应该跟他们回去吗?”
“不,不回去……”
“不想回去啊,那为什么呀?”
“不是相好。”珞珈忽然不抖了。
他刚才见郁枭那么痛快地放弃了自己,连挣扎一下都没有,一时光顾着痛心难过,完全没觉察到他语气里的那股子阴阳怪气。
他怯生生地抬起眼睛偷瞄了一眼郁枭,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果然还是那般,但冷静下来后,能看出来他似乎在等自己给出什么答复。
“不是相好,不是。”意识到这个,他底气一下子充足了不少,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哀求地朝他大喊道:“不要让他们带走我!我想留在你身边。”
话音刚落,他就清楚地看着郁枭浅褐色的瞳孔似乎颤了一颤,绷紧的嘴角也流露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好吧。”但他还是假装勉为其难地回道,语气里带了些闹脾气似的倨傲,“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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