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爷。
呼气再吸气,冷冽的空气让步青云逐渐冷静下来,快速逡巡过室内。
床边一小桌,桌上放着灯罩。
烛火摇曳。
步青云一咬牙,猛地拿开灯罩,红烛泣泪,火舌在风中摇曳。
墨瞳被烛火照的明亮,步青云猛地扯开床幔,火舌迅速吞噬床幔,火焰愈演愈烈。
——
萧炀追杀刺客回来后,看到的便是冲天的火势。
犹如一盆水兜头泼下,萧炀前所未有的骨骼战栗。
轻功一跃而起,猝然冲到房宅之中。
火势冲天,仿佛魔鬼的狂笑,扭曲着疯狂,白日里买回来的奴仆不见踪影,偌大的房宅空空荡荡,只有这火焰铺天盖地占据了人的眼眶。
萧阳脸上还带着刺客喷溅而出的血液,在火焰的映照下,经由雕刻刀雕刻出来的脸庞前所未有的狰狞。
“步青云,步青云。”萧炀咀嚼着这三个字,带着前所未有的狠戾,仿佛在咀嚼着什么仇人。
牙齿猝然摩挲出刺耳的声响,身体猝然向前倾长腿一跨,便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火海之中。
“王爷!”萧炀的动作快如闪电,楚辞鹤眼睛捕捉到的那一刻,萧炀距离火焰只剩下半步距离。
“十七!”猝然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萧炀瞪大了眼睛猛地扭头望去。
步青云脸上灰扑扑,但是笑起来那排整齐的牙齿格外显眼。
没心没肺。
无端的怒火高涨。
萧炀磨牙霍霍,一拳头砸烂那张笑脸的念头疯狂叫嚣。
付诸行动之时,拳风呼啸而起,最终停留在步青云鼻翼前一寸。
步青云方才已将萧炀的种种神态尽收眼底,那股疯狂的神色,令步青云从脊椎骨都升起一种电击过的酥麻感。
不知为何,步青云笑得愈发深邃,本来浑不在意的态度,突然变得有几分欢欣雀跃,连带着笑纹出现在眼角。
他解释道:“有人往我房间里放了蛇,那个时候没有人出现。我想那些家里买的奴仆,都是孟家派过来的。不会有人来救我,蛇那么多,我便……”
烧了床幔,孤注一掷,火势太旺,凭一人之力只是杯水车薪。
“呵。”萧炀冰冷的嘲讽打断了步青云的解释,“真胆大啊。”
侃侃而谈猝然被打断,步青云笑意微怔,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蔓延在心头。
步青云垂了眼睑,脑海中想起方才在火海中的态度。
那时候其实赌的就是运气。
步青云一向运气好,那时也是带着漫不经心的态度点燃床幔。
现在回想起来,步青云突然后背起了一身冷汗。
萧炀说得不错,真胆大啊。
又有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在心尖浮起,步青云口腔中似乎化了一颗蜜糖。
怎么回事,越来越想和萧炀交朋友了。
除了嘴毒,这人的性子不错。
于是步青云又笑:“十七,要不我们交个朋友?”
他觉得,萧炀人真的不错。
“谁稀罕。”燕王殿下的嘴巴一如既往的不留情。
“好吧。”步青云还在笑。
笑得萧炀心头火更旺,忍不住声音浸冰:“当时没有其他方法吗?要用这种法子!”
语气中多了几分气急败坏。
步青云自然品出,笑弯了眼道:“情况紧急。可能那些蛇并没有毒牙,但是当时情况紧急……”
“哦。”萧炀冷漠,霍然转身。
“喂。”步青云见他这样,那种后怕感愈发稀少,忍不住追上萧炀道,“你担心我吧,没事的。”
“烧死最好。”
“嗐。”步青云连连摇头,“十七兄,说话何必如此刻薄。”
“怎么不刻薄死你?”
“诶诶。”
前所未有的想要和萧炀说话,步青云愈发健谈。
哪怕萧炀句句带刺,步青云也口若悬河,从长沙谈到汴京,再从美食谈到风俗。
——
当晚,两人只能再次入住客栈。
步青云总算费了许多口舌得到了燕王殿下一句回话。
是很正经的一句话。
“孟家,盘根错节。”
能够短时间内得到县令挑选奴仆的消息,在这小小的桐县,几乎称得上手眼通天。
步青云立刻抓住这一句话:“对,看来对方不能小觑,还好你我早就将叶红语隐在暗卫之中。否则,若是让孟家知道叶红语的存在,怕是得……”
待一切分析后,萧炀猝然想起了什么,茶杯放下碰出声响:“楚辞鹤。”
双眼泛红,萧炀冷冷勾唇。
“在。”如同暗影般的楚辞鹤跪在身后。
“安置在宅子的暗卫呢?”
为何没有阻止?
楚辞鹤瞬息了然:“暗卫共有十人,一人死,九人追捕其他刺客。”
调虎离山。
萧炀猝然冷哼。
——
自从那一次的事情过去,步青云对萧炀愈发亲近。
在办公之余最爱与萧炀独处,有时候萧炀在晨间练剑,步青云便会沏一壶茶在旁边观赏。
偶尔想起曾经的惨剧,也会找出一柄剑,学着萧炀的动作比划。
勾、挑、刺。
或者在晨间随着暗卫们晨跑。
萧炀斜他:“有暗卫在。”
“王爷有所不知。”步青云捏着折扇,似真似假作揖道,“下官不求制敌,只求逃命。”
颇为磊落。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素来迎难而上的萧炀微顿,心中不免鄙夷的同时又深觉有理,便闲来也会教给步青云一些技巧。
渐渐地,暗卫之中流传起一些流言。
便是暗卫,闲暇之时也会瞎几把聊。
“我怎么总觉得,王爷对步公子另眼相待呢?”
“当然了!步公子这么有才能。”
“不是这种。”那人挤眉弄眼,“是,是那种带着点儿感情的。”
“哪种感情?”
那人恨铁不成钢,只觉得这家伙榆木脑袋:“你说什么!还不是男女之情那档子事!”
“哦。”另一人道,“你看底下。”
“看就看。”那人满不在乎低下了头。
这两人站在隐蔽的树梢中,树枝交错纵横,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只有咸成一条鱼的人,才会出现在树下盯着树梢看。
当暗卫低下头的那一刹那,深觉自己被打脸。
那是一位书生,手持折扇风度翩翩,好一个温文尔雅,如果没有抬头,笑得梨涡浅浅便更显风流倜傥了。
暗卫登时绷直了脊椎骨,拿出对待王爷的态度恭敬道:“步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步青云折扇扇的极为闲适,笑道:“下来,陪我说说话。”
暗卫恭敬道:“不可。小的还要值守呢。”
步青云但笑不语,黑亮的瞳仁泛着柔和的色泽,恬淡且慈祥的盯着那暗卫。
“我也不介意这么说话。”
“稍等,小的马上下来。”暗卫瞬息变了脸色。
“坐。”步青云确实十分爱笑,“给我讲讲,什么叫做男女之情。”
暗卫扭捏的仿佛大姑娘,不敢坐不敢动,讪笑讪笑再讪笑:“公子如此聪慧,自然不需要小的为您解惑。”
“讲讲。”步青云杏眼弯弯,“别扭捏,平白像是我欺负你。”
此话一出,暗卫瞬息站直了身子,站得有多笔直,声音便有多小。
“这是小的臆测的,大人权当听个笑话儿。”暗卫道,“我怀疑啊。”
暗卫的声音堂堂正正传进耳蜗:“他是把您当成亲兄弟一般。”
“噗嗤。”步青云没忍住笑出了声,摆摆手道,“去吧,不逗你了。”
待他离开,步青云笑容可掬。
那暗卫说的话,一字不落飘进了自己的耳蜗。
男女之情?
步青云想象一下,曾经萧炀身边站着叶红语,如果将叶红语的脸换做自己……
步青云突兀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看来王爷带来的暗卫中也有喜欢八卦的。
但不可遏制的,脑海中出现了自己与萧炀相处的场景。
刚过去不久的火灾,以及每天早晨的晨练……
步青云更生出一种恶寒。
那种老夫老妻的相处是怎么回事?
不对。
别被人带偏。
步青云搓了搓胳膊上起的寒意。
心中直道,不能被带偏。
不能被带偏。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努力爬床的步青云:真香。
第37章
在桐县的日子,并不平静。
且不论总会夜里来做客的刺客, 便是白日里也会有层出不穷的案子。
孟家人显然是明了步青云以及萧炀的目的, 仿佛便这样给了对策, 希冀这样吸引步青云的注意力。
然, 那些个事,总是被步青云三言两语解决。
今日, 步青云带着萧炀去拜访孟家。
是因为一个案件, 牵扯到了孟家人。
“大人。”孟老爷舔着一张脸, 他比孟良聪明了很多, 点头哈腰道,“您的到来,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说是寒舍, 实则宅子比步青云那个屋宅雄伟许多。
步青云也笑:“孟老爷,你客气了。”
说着, 步青云使了个眼色给萧炀。
燕王一行,说到底来找的就是孟辙纵容亲属贪污的证据, 最好可以扒出孟辙的污点。
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 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却在私底下打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询问一番案情, 步青云与他虚与委蛇,夕阳西下。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萧炀还没有出现在大堂。
心中自知萧炀必然安然无恙, 步青云握着茶盏的手心却不自觉生出密汗,他笑得不动声色:“孟老爷,你这茶, 倒是好喝的紧。”
孟老爷似是得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那被藏起来的傲慢情不自禁流泻:“大人,这茶,可是小民珍藏多年的雨前龙井。”
“好茶。”步青云笑意稍淡。
哪知孟老爷喋喋不休道:“雨前龙井,便是谷雨前采制的龙井茶。一般呢,气候对龙井的品质有着很大的影响。”
闻弦歌而知雅意,步青云“哦”了一声,做出有兴趣的模样:“莫非孟老爷精通茶艺?”
“精通不敢当。”孟老爷笑得面上起了深厚的褶子。
不过相处半个时辰,便暴露了些许本性。
“春茶季节,气温越高,茶叶品质越低,反之则越好。这龙井茶,以清明为界限,清明前的茶水呢,出价总会高很多,小民常想,没准茶也有个灵魂,晓得什么时候,自己的价值才能升到最高呢。”孟老爷此话一出,猝然转了话头,“哈哈,小民想的如此荒诞,大人听个乐呵便好。”
这些个弯弯绕绕啊,步青云不喜欢玩,但是也并非不懂。
这言下之意便是,步青云,你放聪明点儿,要识时务。
步青云笑意顿时收敛,低头浅呷一口清茶。
滋味甘鲜醇和,茶色碧绿黄莹,便是曾经在汴京也只在清风苑喝到过。
“此言差矣。”步青云施施然摇着折扇,猛地将茶盏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他笑,“若是茶叶当真有灵,怕是本着能活一天是一天的想法,可不是早死早超生。”
大白话,却是一时之间让人哑口无言。
半晌,眼角突然出现熟悉的银色面具,步青云杏眼盈着水光,流转出愉悦的光辉。
萧炀一身黑衣勾勒出完美的身躯,手指放松,浑身洋溢着轻松的气息。
这是与萧炀相处多天,步青云对萧炀肢体行动的观察。
步青云猝然一笑:“本官先行告辞。”
孟老爷的神态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听觉不错的步青云听出身侧人的呼吸急促又沉重,笑得愈发明显。
步履从容走到悄无声息停在门前的萧炀身边,步青云侧过头斜乜跟在身后的孟老爷,唇角微掀,流露出一分恰到好处的讥诮。
“走吧。”
“孟恭,快去送送两位贵客!”孟老爷急切道。
“是。”一直安静的仿佛透明人的男子垂首。
临近出门,步青云肩膀蓦然被撞到。
“大人,还请您恕罪。”撞了步青云的,正是孟恭。
而孟恭正战战兢兢的跪下,整个人十分卑微。
步青云眉头微蹙,道:“起来吧。”
“多谢大人。”
出了府门,步青云摊开掌心,一张被揉成一团的纸静静躺在手心。
“有收获吗?”步青云将纸球塞到了萧炀手里。
“有。”萧炀道。
摊开那张纸,上面工工整整写着:“我可以帮你。”
“呵。”萧炀面具下的浓眉冷冷挑起,修长的手指撕碎了纸张,将碎片重新塞到步青云的手中。
孟恭。
当晚,孟恭的生平被口述到了萧炀与步青云的耳边。
出乎意料的,孟恭不是什么家仆,而是孟老爷的庶子。
他亲娘在家中并不受宠,自小受尽妻妾磋磨,便是连亲爹都不重视他,平日里非打即骂,竟把他当做下人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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