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还没传出去呢,刘盟知道了头一件事就是扯了个借口往青禾这儿跑,他是从小门进来的,不敢让别人看见。
青禾道:“怎么会是新仪?!”
王新仪是张铮的好友,十几年的交情摆在那儿,张铮不可能不管他。但刘熙虽然已经从原来的财政部退了下来,数十年经营影响力仍在,况且这种事,杀子之仇,他怎么可能咽得下?
青禾想起上回在莲生的时候,张金鑫不仅提前打了电话和他打招呼,搓麻的时候更是表现反常,不仅话多,还一直看张铮的神色。
王新仪送给他一辆别克,当时青禾只觉他们俩人关系确实好,亲哥们儿,但此时想来,东北第一辆别克车的背后却藏着一条人命?
“你怎么想?”
刘盟道:“打死我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儿,王新仪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打发走了刘盟,青禾给张金鑫打了电话。
张金鑫不在家。
青禾顿了顿,又给王新仪家里去了电话。
那边丫鬟道,少爷好几天都没回来过了。
青禾捏捏眉心,起身去找张铮。张铮还在议事厅内,看见青禾在外朝自己摆手,他爸又在和几个参谋压低声音说话,就抬腿出来了。
“怎么了?”
青禾颇觉难以启齿,但再难以启齿也不得不说,这会儿或许还有回旋余地,等刘熙真的做出来什么就晚了:“刘盟的哥哥……不是那个大烟鬼杀的,是……是王新仪。”
张铮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青禾道:“是他。那个大烟鬼只是顶罪的。”
张铮抓了枪就往外走。
“铮,张铮,你去哪儿?”
张铮头也不回,冷声道:“我去毙了那个混账!”
青禾连忙去叫侯骁,“你拦着他,别真的把人给毙了。”
侯骁连忙跑出去,赶在最后一刻拉开车门上了车。
青禾焦躁的来回走了几圈,电话想起来,他连忙抓着话筒,张金鑫在那端道:“铮儿,我刚从关东军那边儿回来,一群孙子,连个脸都他妈不敢露。你放心,真打起来咱们肯定能打赢!”
“金鑫,是我。”
“青禾?”张金鑫诧异道:“找我有事儿?”
打火机“砰”的一声冒出火来,张金鑫悠悠然点了根烟,见那边不说话,他哈哈笑起来:“你别紧张,打仗不是平常事儿吗?今儿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大帅不愧是大帅,那群孙子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
青禾用力抓着话筒,说:“新仪的事……张铮知道了。”
“……什么?”张金鑫愣住。
青禾深吸一口气,说:“他很生气,带着枪说要毙了新仪,这会儿都在路上了。我给新仪家打了电话,新仪不在家。你知道他在哪儿吗?别让他回家,等张铮气消了……”
气消了如何?
这可是一条人命啊!不,严格来说,是两条。
青禾不知道张金鑫在这件事中具体扮演着什么角色,但能确定的是,他一定脱不了干系。
青禾觉得失望,在战场上杀敌,和恃强凌弱是两回事。
还有那个顶罪的大烟鬼,他不知道他们是用多少大洋威逼利诱着买通的,但那也是一条人命!
张金鑫的烟从他颤抖的嘴里掉了下来,在衬衫上烫出一个窟窿:“这他妈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知道?!”
青禾淡淡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挂了电话。
“子冉少爷,有位叫闵子敬的人找您。”丫鬟福福身:“要请他进来吗?”
闵子敬?
青禾点头,说:“请进来。”
闵子敬脸上神色很古怪,他看着青禾,开口便问:“卫忠、卫义他们是你让人收拾的,是不是?”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青禾云淡风轻道:“我以为,我是在帮你。”
卫忠、卫义贪得无厌,闵立山再烦他们不过,偶尔到外宅,卫氏也不敢提起她那俩哥哥。但卫氏忍气吞声,闵子敬再愤怒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往他们两个手里塞钱,无计可施。
“帮我?他们两个人都成了残废,你这是在帮我?”
“他们本就是地痞无赖,变成残废有什么不好?还有,往后他们想活的好,只能仰仗你的母亲。”青禾看着他,说:“你也不用再因为他们感到烦恼了,不是吗?”
闵子敬手指颤抖,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个少年。
他真的只有十八吗?
青禾幽幽道:“子敬,别心软,心软只会害了自己,害了对你来说重要的人。”
闵子敬沉默,青禾也陷入沉思。
他是不是,变成了和张金鑫他们一样的人?
“……我知道,三天前那个晚上,那几个人根本不是日本人。”
闵子敬忽然道:“是你,是不是?你故意让他们找我麻烦,故意让那个副官喊我过去,你想让我感激你,为你卖命?”
青禾淡淡看着他,不置可否。
闵子敬冷笑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子敬,我很欣赏你,所以愿意帮你解决你的麻烦,当然,你能为我做事最好,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
青禾的眼睛在阳光下仍显得十分清澈,但闵子敬看着他的目光却像他是一个恶魔。
“不,我愿意。”闵子敬咬着牙道。
夜。
近来局势紧张,奉天街头早早就没了人影。
一处不起眼的小公寓里,一个身形不高的男人正在临摹一张地图。
公寓中的吊灯没开,只有他的书桌上亮着台灯,灯光垂下来打在他的脸上和那张不知道是哪儿的复杂地图上,莫名生出几丝诡异。
他的相貌看起来很平凡,可以说是过目即忘,但此时,他的眼睛中闪着让人不敢小觑的精光,一双手更是灵巧无比,纸上勾出的线条细而流畅。
男人忽然停了下来。
他放下铅笔,从书桌下掏出一支手枪。
狭小的公寓此刻空荡的可怕,暗处有什么东西蛰伏起来,伺机吞噬人类。
长谷川升一手扣着扳机,另一手则小心拨开窗帘,没人。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下一刻,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他的脑袋。
第62章
“铮,张铮,你先冷静下来,新仪知道错了。”张金鑫挡在王新仪面前,“你打他一顿没什么,但是不能动枪。”
张金鑫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张铮之前到了王新仪家。王新仪再不争气也是他多年的兄弟,是张铮的兄弟,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张铮一枪打死王新仪。
张铮怒道:“让开!”
王新仪也动了几分怒火,说:“别拦着他!让他来!怎么,当了少将了不起了?来啊!你开枪啊!”
张金鑫扭头骂道:“你他妈能不能闭嘴!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数吗!”
王新仪红着眼:“我做什么了?!我他妈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睁眼就看见他躺在地上,我能怎么办?张铮,你是不是想让我告诉所有人我他妈杀了刘震!!!”
他的眼下悬着两个大大的眼袋,神情疲倦而狰狞,如同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兽,明知结局必然不好但在死前还是要奋力一搏!
张铮喝道:“所以你就能让别人给你顶罪了?!”
“我……”王新仪语塞。
张金鑫道:“张铮,这事也不能全怪新仪,我也有责任。刘熙是什么人你也知道,要是他知道他的儿子是新仪杀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新仪也弄死吧?”
他长篇大论,张铮却毫不在乎,他一把推开张金鑫,踹倒王新仪,手中闪着森然冷光的手枪居高临下指着王新仪脑门。
王新仪目光定在枪口上。
和张铮、张金鑫都不同,王新仪不喜欢枪,甚至不喜欢兵营。
房中佣人们都被张金鑫赶了出去,侯骁亲自守着门,确定一个外人都没法进来。此事牵扯太大,太过私密,任何人知晓都不是一桩好事。
王父不在,王太太闻讯而来,挤开侯骁进门便看见一身戎装的张铮,张铮背对着她,但很明显看得出来,他的一脚踩在王新仪胸口。
王太太脸色骤变道:“大少,你这是在干什么?你和我们家新仪不是朋友吗?”
王新仪的脸色也变了,说:“妈,你先出去,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张铮神色也有微妙的变化。
王太太放轻声音道:“是不是新仪做什么惹你生气的事了?铮儿,新仪被我和泉乡惯的无法无天,有时候做事考虑不周到,要是真的哪儿让你生气了,还请你看在他爸的面子上,多包涵。”
王太太是位聪明人,张铮手里拿着枪,显然来者不善,她在最初的惊愕愤怒下很快缓过神。
这时候,只能先把这尊佛送走。
张铮却不为所动,甚至踩在王新仪胸口的脚更加用力,用力到让他脸上显出更狰狞的神色。
张铮厉声道:“告诉你妈,你他妈都做了什么事!!”
张金鑫拉着张铮的手臂,意图阻止他,并且示意朝王太太使了个眼色,说:“伯母,我们只是开玩笑而已,您先出去。”
看着儿子躲避的眼神,王太太心中一冷,“新仪,你到底干什么了?”
她平日里不可能一点都没感觉到王新仪的异常,只是没有深思而已。
王新仪低下头,“妈,你别问了。”
他和自己的母亲并不亲近,尤其是长大之后,吊儿郎当惯了,每天他妈都要唠叨个不停,王新仪就越来越烦她。
他很久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和王太太说话了。
充斥着心虚、后悔、绝望,不止王太太,连张金鑫都鼻子一酸。
“告诉你妈!!”张铮喝道。
王新仪双手捂住脸,喃喃道:“我杀了人。”
王太太霎时忘了张铮手里还握着一把手枪,她也从未如此不顾风度,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
张铮冷着脸让开,王新仪颤颤站起,王太太拉着王新仪扯着他的衣裳慌忙问:“你杀了谁?啊?杀了谁?”
“……刘震。”
王太太瞪大眼睛:“刘震不是你杀的,杀他的是一个大烟鬼。新仪,妈知道你也抽大烟,但是你不会杀人,是不是?啊?是不是?!”
张铮和张金鑫都沉默的看着母子二人。
王太太的声音不可控制的颤抖,慈母爱儿之心让人动容,但若那个儿子手上已然沾染鲜血,而且明知事情无法遮掩过去,这样的场景只能令人心酸。
王新仪猛地背过身,对着所有人,大声道:“不是!就是我杀了他!我杀了他!好汉做事好汉当,不管是什么后果,我自己来担!”
王太太胸脯剧烈起伏,一手按在胸口,另一手指着王新仪,脸上血色潮水般退了个一干二净,保养极好的面孔此刻苍白如同死尸。
“你、你……”她忽然道:“枪毙的那个,是什么人?”
张金鑫面带愧色,说:“我找了个还有点良心的大烟鬼,答应他只要他认下来这件事,我就给他家里两千大洋。”
“既然刘家不知道,人也毙了,过去的都让它过去。金鑫,我知道你和新仪是最好的朋友,我再拿三千块,好好安顿他的家人。他为新仪挡了一灾。”王太太转向张铮,斟酌着想说些给新仪“脱罪”的话。
张金鑫面露不忍,说:“伯母,这件事……刘熙知道了。”
王太太愕然道:“他知道了?!”
张金鑫艰难道:“是,他知道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王太太咬牙:“他是怎么知道的!”
张金鑫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伯母,我和铮儿就先告辞了。铮儿,咱们走吧?”
张铮把枪抵在王新仪头上,双眼之中充满威慑的盯着他,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冷冷道:“往后咱们各走各路。”
这是很重的一句话,当年与自己一同做尽张狂事的兄弟,将来只能“各走各路”。张铮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要怎么好好教训这个混账一顿,但如今看来已经不需要再白费功夫。
他收了枪,把枪放在枪套里,转身便走。
张金鑫朝王新仪看了一眼,他还陷在痛苦里,连忙追在张铮身后离开。
“铮儿,我知道这事儿我做的不好,但新仪毕竟是咱们的兄弟,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所以你就帮着他去死?”张铮头也不回,寒声道。
张金鑫愕然:“什么意思?”
“他杀的不是别人,是刘震,刘熙的儿子。多少人盯着刘熙,你真觉得没人知道是谁杀的刘震?”
张金鑫挣扎道:“可是,他们找不到证据……”
“证据?”张铮冷笑:“大烟鬼家里哪儿来的那么大一笔钱?说得清吗?再说只要有一个人知道真相,刘熙就不会被蒙在鼓里。”
刘震如今是不争气,但再不争气,也是刘熙的长子,是刘太太唯一的儿子。
张金鑫不甘道:“我只是没想过会有人发现。”
张铮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
“铮儿,你要看着新仪死吗?”
张铮冷冷瞥他一眼:“不然我还能做什么?”
帅府中还是很热闹,张铮冷着脸进了议事厅,青禾询问的看向侯骁,侯骁摇了摇头,示意没发生什么。自从那回青禾若有若无的警告之后,侯骁便不断在心里给自己拉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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