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在繁衍中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母子这种关系。母亲生育儿子,将其抚养长大,而儿子在成年后又对母亲负有赡养义务,单纯谈这种关系,它只是维系人类生存的一环。但一谈起情感,这玩意儿就变得极其复杂。
至少方寻在看到姜悦泪眼朦胧的样子时,就完全没办法弄清楚他作为儿子的意义。
一到家,他就察觉到一种死寂。方选从沙发上坐起来,怯怯地看向他,眼中是惊恐和懵懂。
空气里透着灰蒙蒙的色彩。
他的房门大开着,强劲的风从窗户里涌进来,把那门吹得磕托磕托的,悲惨地与门吸做着斗争。
方寻把肩上的书包拿下来,放到了沙发上。他拍了拍小选的肩,让她进屋去。
天色向晚,屋子里光线黯淡,从他的角度看去,那扇门像个黑洞洞的大口,看着甚至有一点瘆人。
接着,他抬步走向那个窟窿。
姜悦穿着一身素色的家居服,正坐在他床尾的地板上,她低着头,露出一团蓬松的乱发。听见脚步声,她侧过头,用一双发红的眼睛看向他。
连嗓音也是沙哑的,她说:“你回来啦。晚上想吃什么吗?”
她很瘦,那只骨头极细的手往后一抓,撑着床垫慢慢站起来,又对他勉强笑了一下:“妈妈给你做你喜欢的。”
方寻的目光掠过她,落到她身后的床上,那上面散落着照片。另一侧的电脑桌上,电脑屏幕亮着,像是浏览器的历史记录那个界面。
姜悦神思恍惚到这种程度吗?连翻看他隐私以后清理现场这事情都忘了。
方寻走过去,沉默地收拾起床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内容是“家”,有装修得漂亮的书房,色彩缤纷的小花园,一个大多数男孩子会喜欢的卧室,里面摆满了超级英雄手办和限量版球鞋。
只不过,这不是他的家,是他那个抛妻弃子的爸爸的家。
姜悦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她匆匆走到方寻身旁,神经质地盯着他手里的照片。
“儿子,妈妈……”她都不知道该道歉还是质问。因为经常有商家会寄衣服来让方寻拍,所以快递点的工作人员就已经认识他了。快递点已经帮方寻把所有快递整理在一块了,姜悦去拿自己的快递时顺便把他的也一起拿了。
快递盒由大到小捆在一起,她抱在胸前,坐电梯时顺眼看了看最上面那个小盒子。然而,快递单上那个寄出人的名字让她的心陡地一跳。
她的心顿时警铃大作,为什么方寻的父亲给他寄东西了?以前也寄过吗,方寻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她?
她心慌意乱,脚步匆匆地走进屋子里,顾不得别的就拆开了那个快递。她的手颤抖着,看着那些充满暗示的照片,脸色唰地变白。
她失魂落魄地在方寻的房间里东翻西找,生怕自己再翻出多余的照片,或者翻出信件。她甚至开了儿子的电脑。
巨大的恐惧感将姜悦击倒。现在看着方寻,她嘴唇颤动,问他:“你在跟他联系吗?”
方寻把所有照片叠放到一起,捏紧了,说:“只是他单方面的举动,不算联系。”
自从他上了高中以来,他爸爸就时不时地给他发消息,嘘寒问暖,给他发照片,甚至在他的房子里给方寻装修了一个房间。
这并不正常,毕竟自从他们离婚后,两家人就变成了仇敌般的关系。
他爸爸会打来抚养费,也只是良心发现罢了。他并不关心这对儿女,否则也不会出轨后潇洒离去。
但其实他现在这么做的原因也很明显。这么多年了,小三没能给他生下一男半女。
姜悦喃喃道:“你是他唯一的儿子。”
方寻转身,手伸到垃圾桶上方。他面无表情,一松手,那一沓照片全落下去。
姜悦下意识地动了下手,似乎想去接。她惊诧地问方寻:“你不要吗?”
“我为什么要?”方寻抬眸看她,“我以前看到他名字都是直接扔了。”
姜悦僵立了几秒,又忐忑地将食指指向他的电脑屏幕,颤声说:“但是,你最近每天都在看天文相关的资料。不是想去他那边念大学吗?”
本市最好的大学在全国也是有口皆碑,但并没有天文学专业。而他爸那边的C大,却以天文学而闻名。
方寻没有立刻解释,先是问:“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去他那边上学?”
姜悦怔怔地说:“他是你爸爸啊。”
刚刚说“你是他唯一的儿子”,现在又来这么一句,方寻感到极度可笑。
为什么她觉得,有亲缘关系存在,他就能够跟一个无耻之徒重修旧好?
姜悦似乎从他的沉默里察觉出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你……”
“那我要是想去那边,你会阻止我吗?”方寻打断她。
姜悦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启齿,又抿唇,犹豫再三,痛苦地说了一句:“儿子,妈妈不能干涉你的决定。”
她这话说的很有意思。表面上开明大义,实际上却饱含辛酸与忍耐。
方寻简直觉得窒息。
她总在为无关紧要的事情烦恼,不仅看不清形势,又永远做出牺牲的姿态。
方寻疲惫地说:“妈,我不会去他那儿。只是因为这个假期要去看星星,我了解一点天文学知识而已。”
他绝没想到,姜悦当即便红了眼眶,湿着眼睛,一脸深受感动地说:“谢谢儿子谢谢儿子,妈妈放心了。”
到底谢什么啊!
她这种感激涕零的语气,让方寻浑身难受,他的心都仿佛泛着凉气,情不自禁地问:“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诚惶诚恐?”
姜悦一抖,眼里还挂着泪,可怜兮兮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她仿佛觉得受了天大的污蔑,急切又悲伤地为自己辩白:“我是妈妈呀!妈妈只想为了你好,想要你开心啊!”
她说完这句话,屋子里却安静了下去。
他们像极了两个互不相干的人。都不过在自说自话,只是被命运强拽到一起。
“妈。”半晌后,方寻看着她,冷静地说,“你先让自己开心吧。”
但他的头脑里一团乱麻。心也变得冷漠几分。
母对子,子对母,血脉相连的两个人,从剪断脐带那一刻起互相分离,此后竟变成对峙的关系。
母子关系尚且如此,那原本互为陌生人的两个人,还有什么彼此理解的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两天写了2200字,我果然是个废柴qaq,这章写得太艰难了,先把这么点发上来,不然明天看到这章又窒息。下章搞一搞感情线了,让我林瓒小宝贝给点糖糖让我嗑~
第26章
次日出发时,方寻已经没了什么兴奋劲儿,只是对着天真的方选承诺,会拍很多照片给她看。
几人在车站汇合,乘大巴去周边的县城,要从那儿上山。虽然是五一假期,这次意外的人不多,大巴车上不算热闹。
杜瑞话多,一上车就咋呼开了,问黎昭:“你说好的摄影器材呢?就背这么一包?”
黎昭坐在座位上,反问:“那么重我干嘛自己背啊?让司机开车先送过去了啊。”
大少爷简直不懂杜瑞这问题有什么意义,从包里掏出一包零食开吃。刚吃了一口,他感到一丝古怪,扭头,看到杜瑞怨念的眼神,不明所以:“干嘛?”
杜瑞抢过他手里的零食,咬了一大口芒果片,愤然道:“那你怎么不让司机直接把我们送过去啊?大巴车这么晃。”
黎昭一脸天经地义地说:“我几乎没坐过大巴车啊,长途的完全没坐过,我体验体验生活。”
这也就不怪杜瑞无语了,连江望都看不下去了:“资本主义的嘴脸。”
这三人上了车就闹腾了一路,林严延则是保持习惯,在他们的后排戴上耳机听晨间英语。
方寻坐在江望旁边,跟旁边位置的杜瑞和黎昭隔了过道。他只是偶尔跟他们搭几句话,情绪不怎么好,但男孩子神经大条也没太看出来他的异常。
黎昭跟个幼儿园小朋友似的,带了一堆零食,几个人分来分去,残渣掉得到处都是。
“薯片。”江望冲那边伸手,勾了勾指头。
杜瑞个没脑子的,把开了口的零食袋往这儿一扔,结果洒了方寻一身。
“艹。”方寻有点烦躁,拧着眉站起身。抖完衣服他直接往后面去了,坐到林严延旁边。
另外三个人本来正乐着,看到他这反应还有点懵,对视了几眼后都往后面一转。杜瑞小小声道:“诶我不是故意的,方寻你生气了啊?”
“没。”方寻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困了,我睡会儿。”
“哦。”杜瑞默默转回头,收拾起地上的垃圾。三人声音低了许多,开始联机打手游了。
林严延扯下耳机,看了方寻一眼,问:“跟你妈吵架了?”
方寻没睁眼,只嘴角翘了下,声音很轻:“吵不起来。”
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矛盾,从来没那么轻易能够得到解决。这种关系不同于旁的一切关系,永远都晦涩、不容理清。再怎么吵,也都没有意义。
林严延了然,没再追问什么,只把耳机递给他说:“你带上耳机睡会儿吧。”
方寻接了过来,听了一分钟又说:“给我换一个。不想听听力。”
林严延给他放了首中文歌,方寻慢慢听睡着了。昨夜几乎没怎么睡着,是真的困,也没什么讲话的心思。
中途他醒来过一次,看了看手机消息。林瓒给他发了条微信:妈也,假期第一天起晚了,我手忙脚乱冲出门,好不狼狈。
还有一张照片,他坐在地铁上,自上而下拍下照片。
方寻一笑,虽然起晚了,这人还是不忘打扮。鞋子和行李包是同一色系,裤子和露出一截的上衣也是没见他穿过的,色彩搭配清爽舒服。整张照片只露出一只手,看上去很……漂亮。
他随口回复了一句:没有关系,你手忙脚乱的样子也好看。
把手机往包里一塞,他继续昏睡过去。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安稳,他做了好几个断断续续的梦,意识半梦半醒,明知道是梦,却又醒不过来,也无法支配梦境的走向,这种感觉实在难受。
到站了他被林严延推醒,额上还有着细小的汗,脸色有点发白。下车时几人都注意到了,江望拧开一瓶矿泉水给他:“没事吧?”
方寻喝了口水,摇摇头:“抱歉,昨晚没睡好。”
“行了别客气了。”黎昭往他肚子上摸去,“坐这么久车你也没吃东西,多半是饿了,吃完饭就好起来了。”
方寻被他按得差点呛着,咳了好几声才说:“你摸什么?”
“摸你肚子瘪没。”黎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不然摸你腹肌吗?我自己又不是没有。”
方寻懒得理他,再喝了口水。
黎昭还嘚瑟起来了:“我刚刚摸你还是用的打圈式按摩法,脸上用的手法,够给你面子了。”
方寻忍不住笑了:“滚。”
“走了。”林严延冲他们举起手机,“我刚刚看到有人推荐这家店,说这儿的农家菜做得很好,去这儿吧。”
大家都没有异议,勾肩搭背地走了。
这边有个寨子,他们吃完饭就去那边玩儿,看风景拍照什么的。黎昭说得也没错,吃完饭方寻的精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在山间吹着风心情也稍微轻快了些。
只是他受的摧残也不少。这几人在饭桌上频频给他夹菜,恨不得让他添五碗饭,兄弟情深令人落泪。
妈的,上了景区方寻才明白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诶诶,方寻,我动作都摆这么久了,你拍好没啊?”这儿在这头装酷。
那个在那边耍帅:“怎么不给我打个反光板啊!这儿光线不够好!”
方寻神烦:“嫌光线不好你在这儿拍什么?”
黎昭理直气壮:“光线不好,它景色好啊,这笔直的松树,跟我本人简直相得益彰。快点怕!”
这群男的不知道怎么这么能拍,方寻比拍商图还累,连着拍了两个多小时,忍不住吐槽:“平时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爱拍照?”
杜瑞看他:“平时我们几个男的,有正大光明发照片的理由吗?出来玩儿,发点洋气写真骗骗赞不是很合情合理?”
“对。”林严延轻推眼镜,“方寻,把我们拍得自然点,不经意流露的那种帅,懂?”
“……闭嘴。”
这天天气不错,他们登上山顶后看到了极美的日落之景。
燃烧着的落日沉入山谷,霞光映亮这片天地,灿烂的光芒落在每个人脸上,美不胜收。
太阳一寸寸下沉,最后一线光即将要隐没,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人奔跑着走向这个观景台,气喘吁吁的,穿了件薄荷绿的防风衣,肤色被绚丽的晚霞照得通透至极。
方寻还在聚精会神地拍照,答应小选了,他要录一个落日的视频。旁边凑上来一个人,离他很近,一只手撑着护栏,另一只手举着一只微单相机,小声嘟囔着:“赶上最后一点。”
这声音熟悉得很,方寻一怔,迟疑地扭头看去。
入眼是一个极为动人的侧脸,鼻尖挺翘,在光下显现出细小的绒毛,睫毛纤长浓密,橘红色的光线擦亮了他的眼睛。
这人拍照的方式很傻气,直愣愣地举着相机,眼睛却专注地看着前方。估计是想要用肉眼感受最后的光线,就不再注意手里的照片。
方寻一瞬间不知道自己什么感受,好像很惊喜,又有点别的东西,就那么静静地看了他好几秒。
林瓒察觉到视线,也转过头来看他。
方寻看见他的目光飞快地闪了闪,似乎也很震惊,然而很快地,那双眼睛里又多了些,恩……像是害羞一类的神色?
嘴角已然微微翘起来,方寻出声:“快看,等下太阳完全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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