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遥第一次听他提起爹娘,神情如此忧伤,不免心疼,可他讷于语言,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想了一会,干巴巴道:“从没听你提起过爹娘,你还记得他们吗?”
“依稀记得一些,也记不清楚了。”白鸰拉着他走到床边坐下,娓娓道来,“从我有记忆起,每一天都好饿好饿,哥哥就去采一些叶子,煮了水喂给我吃。大概我六岁的时候吧,忽然有一天,我爹悄悄把我抱走,坐在马车上走了很久,带我去了一间华丽的大房子,他说,以后我留在这里,就不愁吃也不愁穿了。我很高兴,立刻就答应了。我爹就在这张纸上按了手印,跟一个穿得很漂亮的大娘拿了十两银子走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顾清遥道:“你爹就为了十两银子,就把你卖了。”
他这话说得难听,白鸰却并没在意,只是叹了口气,“你从小不愁吃穿,当然觉得十两银子很廉价,但对于一个穷人家来说,十两银子够一家四口一年的口粮了,他们为了生计,大概也是真的没办法了吧。”
顾清遥心疼地搂住他,“你爹自作主张,你娘和你哥哥知道了之后,一定会很伤心吧。”
“或许吧,不过我就不得而知了。从此我就在沉璧轩长大,一开始因为年纪太小,只能做些端茶倒水的杂活,后来过了十岁,渐渐能看出容貌体格了,便开始接受训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包括舞蹈,都要学习,只有相貌和才艺都出类拔萃的人,才能得到最好的待遇,才有资格选择客人、赚更多的钱傍身。否则低阶的小倌,只靠卖身取悦客人,极容易受伤染病,常常活不过二十岁就夭折了。”
顾清遥道:“相貌和才艺都出类拔萃的人,就是你和蓝鸢了。”
白鸰点点头,“我和阿鸢从小一起长大,情如兄弟,同甘共苦、相依为命。原本我们打算等攒够了钱,一起赎身,隐居山林,相伴终老。可是没想到忽然有一天,一位大叔找到沉璧轩,说要替我赎身,还说他家主人要娶我为妻。”
顾清遥忽然紧张起来,望着他道:“他家主人就是我了。”
白鸰笑了笑,“那时候我的确有些害怕,不知你是美是丑,是善是恶,若是能平安度日也就罢了,若是落入一个魔掌可怎么办呢?幸好,夫君只是个凶巴巴的好人。”
顾清遥羞赧道:“唉,我的确是不够温柔体贴。刚成亲那会,我对你不好,你心里很委屈吧?”
白鸰道:“委屈倒是没什么,你没有虐待我、没有残害我,我就很满足了。不理我、嫌弃我、态度冷淡、口出恶语,这些我早就想到了的。不管你是什么性子,只要我对你好,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你总会慢慢看见我的好,也对我好的。”
顾清遥表情扭曲道:“你这要求也太低了些。”
白鸰佯作叹气道:“没办法呀,嫁鸡随鸡,作为妻子,除了好好侍奉夫君、讨好夫君,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顾清遥将他抱在自己的大腿上,捏捏他的脸蛋,这几年养尊处优,身上长了些肉,脸上也圆润了许多,颇为可爱。“现在想想,刚成亲那会的鸰儿多乖啊!夫君让你做什么,你都乖乖去做,每天看着我的脸色讨好我,不像现在,恃宠而骄,每天就知道欺负我、戏弄我。”
白鸰不满地撅撅嘴,“我哪有?我现在对你不好吗?”
顾清遥笑着拍拍他的屁股,“好好好,鸰儿对我最好了。”
白鸰得意一笑,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顾清遥又想起白鸰的身世,问道:“鸰儿,你有没有想过,要找一找你的亲人,或许他们后悔了,也曾找过你。”
白鸰收敛了笑容,摇了摇头,“既然都把我抛弃了,还有什么可找的?再说了,茫茫人海,就算想找,又能去哪里找?”
顾清遥道:“你可还记得你爹叫什么名字?焰山派这么多弟子,或许可以……”
白鸰赶紧阻止他,“夫君!你的弟子是要好好练功的,去做这种大海捞针的事,岂不是浪费时间?”
顾清遥摇头道:“既然是你的事,又怎能说是浪费时间呢?”
白鸰感动地亲亲他的脸,“夫君,真的不用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也不需要去介怀过去的事了。现在烈焰山就是我的家,我的家人就是你、是顾晏、是阿鸢,我已经很满足了。”
第50章 欺负小孩
顾清遥笑笑,两人嬉嬉笑笑玩闹了一会,就听到有人敲门。
顾清遥放下了白鸰,起身出去开门。
齐玉拿着一支微型的竹筒交到顾清遥手上,“掌门,周大侠的飞鸽传书。”
顾清遥从竹筒中抽出纸条,展开看了看,便皱起了眉。
齐玉道:“掌门,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清遥面色沉重道:“镇守青州的岳将军夫妇惨遭杀害,凶手逃逸,朝廷无力追查,周大哥请我速去青州与他汇合,一起追查凶手,为岳将军一家鸣冤。我收拾一下东西,即刻出发。齐玉,你叫上冯仁,你们俩跟我一起去。”
“是,掌门。”齐玉得令,立刻转身去准备了。
白鸰听到声音跑了出来,拉住顾清遥的袖子,“你又要走?”
顾清遥点点头,安慰他道:“有重要的事,不得不去。门派事务我会让晏儿照看,他也不小了,可以照顾好家里的。鸰儿,你好好在家呆着,我就不担心你了。”
白鸰不情愿地撅嘴道:“那你自己要注意安全,万事小心,千万不要逞强。”
顾清遥将他搂在怀里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夫君一定会完好无损地回来的。”
顾清遥这一去就是一个月,毫无音讯。
白鸰蹲在花田里,看着花农们忙忙碌碌地侍弄花草,觉得了无生趣。天气渐渐凉了下来,百花凋零,花田里大多种上了菊花,倒也算鲜艳。他指了指东边的一片黄菊道:“老张,这边的花还没浇到,东边日照多,浇水也要多些,不然花会枯。”
老张正站在离他一丈远处弯腰施肥,他站起身来对白鸰道:“当家的,那木桶和水舀不就在你面前吗?你自己拿起来浇一浇不就行啦?”花农们经常和他一起相处,也知道当家的年纪小,没有架子,经常和他们说说笑笑,有时也会和他玩笑几句。
白鸰懒洋洋站起来道:“我要是什么都能干,何必花这些钱来雇你们干活呢?”
老张嘿嘿一笑,“当家的说得对,我一会就去浇。”
白鸰觉得看花也无趣,转身走了。走到大路上,就看到顾晏骑着马要下山。
他正好逮到一个有趣的人可以玩,指着顾晏道:“顾晏,你要下山去见阿鸢吗?”
顾晏点点头,指着天上的太阳道:“现在刚过午时,离亥时还早着呢。”
白鸰摆摆手,“我没说不让你去。我是想说,我要跟你一起去。”
“哦,”顾晏应了一声,“那你就去呗,谁也没拦着你。”
白鸰挡在他的马前,没有让路的意思,对他厚脸皮一笑,“可是我不会骑马。”
顾晏本想说,那你上来我带你一起,可是想了想似乎不合适,便犹豫了起来,“那……你想如何?”
白鸰牵住他的马绳,指了指他,“你下来,我上去,你牵着马带我走。”
顾晏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没有拔剑砍他的冲动。他跳下马来,将白鸰扶上了马,然后自己牵着绳子,慢悠悠地朝山下走去。
白鸰骑在马上,看着被自己欺负了有苦说不出的顾晏,觉得心情舒畅了些。
两人一个骑在马上,一个走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蓝鸢家。
蓝鸢看着顾晏将白鸰从马上扶下来,忍不住笑道,“阿鸰,你又欺负顾晏。”
白鸰冲他吐吐舌头,“怎么?你心疼啊?”
蓝鸢笑着摇摇头,拉着他进了屋,顾晏一个人认命地牵着马进了院子,带到角落里喂草。
白鸰拿了棋盘放在院子中间的石桌上,就和蓝鸢对弈起来。蓝鸢的视力越来越差,白天看东西也有些费力了,但黑白子还是能看到的,只是下子时有些迟缓。
顾晏喂完了马,走过来站在他们身边道:“小婶,你明知阿鸢眼睛不好,还要跟他下棋,这不是故意欺负他吗?你欺负我也就罢了,怎么连阿鸢也欺负?”
白鸰忽然有点愧疚,赶紧收了棋子,“对不起啊阿鸢,我不该跟你下棋的,咱们不下棋了,还是聊会天吧。”
顾晏站在一边,气鼓鼓地望着他。
蓝鸢忍不住笑道:“顾掌门什么时候回来?”
白鸰拖着下巴愁眉苦脸,“我也不知道,我一个人无聊得很。虽然他在家的时候,总是在校场没空陪我玩,可是每天等着他回来,也总有个盼头,不像现在,百无聊赖。”
顾晏道:“所以你就来骚扰阿鸢?”
白鸰抬头看他一眼,“我看你是嫌我碍眼,坏了你和阿鸢的好事吧?我告诉你,阿鸢身体弱,经不起折腾,你可要克制点,不然他要是被你弄病了,我唯你是问。”
顾晏又气又怨,却又不能出言顶撞,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蓝鸢被他们逗笑,拉着白鸰道:“阿鸰,顾晏已经很体贴了,你也不要欺负他了。”
白鸰看了看顾晏,“好吧,既然阿鸢都这么说了,我就放你一马,你去跟张炎做饭吧,我和阿鸢要聊聊天。”
顾晏气得转身就走。蓝鸢笑出声来,“阿鸰,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欺负顾晏?”
白鸰兴高采烈道:“欺负他好玩呀!从前我也是这么欺负顾清遥的,可他年纪大了,脸皮也厚了,就不好玩了,而且欺负急了,他还会使用武力,霸道得很。顾晏正好,我还是他的长辈,只能我欺负他,他不能欺负回来,多有趣!哈哈哈哈……”
蓝鸢被他逗得捂着嘴笑,两个人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白鸰活泼调皮,有时会悄悄捉弄客人,然后说给蓝鸢听,蓝鸢一边被他逗得哈哈笑,一边劝他不要这样,那时两个少年是苦中作乐,如今是真的苦尽甘来了。
四个人一起吃过晚饭,天就黑了。
顾晏看着依旧赖着不走的白鸰道:“小婶,你该回家了。”
白鸰没有抬头看他,点燃了一支蜡烛,翻开了桌上的琴谱。“我回家,你也得回家。”
“……”顾晏没话说了,转头看蓝鸢,蓝鸢听见了,笑得温柔宠溺,循着他的身影走过来,拉住他的胳膊。
顾晏担忧地望着他,“阿鸢,你又看不清了。现在天黑得早,你能看清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白鸰闻言,也站了起来,担忧地走过来。“阿鸢,你的眼睛又恶化了吗?有没有看大夫?”
蓝鸢摇摇头,“看了,也没什么用。大夫说我的一只眼伤到了经络看不见了,另一只眼也会受到影响,渐渐地都会看不见,已经四年了,大概快到时候了吧。”
白鸰又担忧又心疼,却也无能为力,他看着顾晏扶着蓝鸢走回床上的背影,心里酸酸的。
蓝鸢坐在床上,还能看到烛光中白鸰穿着白衣朦胧的影子,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似乎能感受到他的难过。
“阿鸰,你不必担心我。我并非完全看不见,只是看不清罢了。就算眼睛看不清,我还可以听到你的声音,闻到你的味道。”顾晏蹲下身子,帮他脱了鞋,让他坐在床上。蓝鸢拍拍身边的床铺,向白鸰招手道:“难得顾掌门不在,你今晚就别走了,在这陪我一晚吧,让顾晏去和张炎挤一挤。”
白鸰红了眼睛,他摇了摇头,“不……不了,趁天还没黑,我还是回家吧,你好好休息。”说着便往外走,边走边抹眼泪。
顾晏从后面追了上来,白鸰擦了擦眼泪,回头道:“你跟来干什么?”
顾晏无辜道:“不是你说的,你回家,我也要回家吗?”
白鸰又推着他回去,“不不,你别回去了,我让张炎送我回去就行了,你留在这照顾阿鸢吧。”
顾晏道:“可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
白鸰道:“没关系,以后不是初一十五,你也可以外宿。阿鸢晚上看不清,你多来陪陪他吧,不必赶在亥时之前回去了。”
顾晏喜道:“真的?我可以随意外宿?”
白鸰点点头,在他胸前锤了一下,“你要好好照顾阿鸢,多注意他的身体,你是大人了,应该懂得分寸,别……别劳累过度了。”说完便转身叫了张炎,两人出了大门。
第51章 爹娘在上
顾清遥走了一个半月,终于回来了。
白鸰听说几个人的车马上了山,立刻奔了出去,在大门口看见了风尘仆仆的顾清遥和齐玉、冯仁,还有周远翔也来了。
“夫君!”白鸰跑到他身边,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要扑进他的怀里,但让他惊讶的是,顾清遥的怀里却抱着一个孩子。他抱着孩子从马上下来,将孩子放在了地上。是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身穿普通的粗布衣裳,却长得玉雪可爱,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不哭也不闹,也不说话。
齐玉和冯仁牵了马去马棚,周远翔对白鸰施以一礼,白鸰也对他施以一礼。
白鸰怔了怔:“这孩子是……”
小男孩怯怯地望着他,后退了几步,一把抱住了顾清遥的大腿,开口说了一个字,“爹!”
白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看了看顾清遥,又看了看小男孩,“你叫谁爹?”
小男孩也抬头看了看顾清遥,清晰无比地又喊了一声:“爹!”
不止白鸰惊呆了,顾清遥也惊呆了。
白鸰望着顾清遥道:“夫君,你每年都会下山几个月,不会是在山下金屋藏娇,还生了个贵子吧?”
顾清遥有点慌,连忙解释道:“鸰儿你听我解释啊!他是岳将军的遗孤,我看他无依无靠,才带他回来的,他这一路都不肯说话,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管我叫爹啊!”顾清遥晃了晃大腿,小男孩却紧紧地抱着他不松手。“鸰儿,周大哥一路都和我一起追查凶手,照顾孩子,不信你问他?还有齐玉和冯仁,他们也可以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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