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期待地望着裴叙,是在等他问。
裴叙只得问道:“什么词语?”
“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
裴叙:“……”
他看这女孩小小年纪能连续说出这么几个完整的成语,问道:“你念过书?”
“一点点。”和他多聊了几句,女孩变得活泼了不少,大抵是看出他没有表面那么冰冷,搬着小板凳坐到了他的旁边,“大哥哥也念过书吗?”
“恩。”
“那进京赶考过吗?”
“没有。”
女孩坐在他旁边,捧着脸蛋,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想骑大马,当大官,但是爹爹说只有男孩子能参加科举,女孩子总有一天要嫁人的。”
裴叙对这方面看得最是透彻。
男尊女卑,不过是男性为了在有限的社会资源中,获取他们最大的利益,所规定出来的。事实上,女性并不比男性要弱,甚至某些方面要更为强大。
他手底下从来都是唯才是用。倘若他只任用男性下属,恐怕很多事都成不了。
男人最大的傲慢与愚昧就是小觑女人,然后就会倒大霉。历史的种种事例都印证了这一点。
所以他从来都不被社会的偏见所误导。
此时,对于小女孩的话,他淡声说道:“你为什么想要当官?”
“因为我爹爹考了几次,没考上,村里的人都在笑话他。我不想爹爹被笑话。”
“世人多狭隘,不必在乎别人的眼光。”他看女孩似懂非懂的模样,索性换了一个方向说道,“想要被人瞧起,不一定要选择科举这一条路。想要出人头地,有很多路可以走。”
段宁沉端菜进屋时,见女孩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裴叙身上,望着裴叙的双眼都在放着光。他不禁眼热起来,心中酸溜溜的。
“小孩!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你离他远一点!”他把盘子放在了桌上,气势汹汹地说道。
女孩黏着裴叙,嚷道:“我要拜漂亮哥哥为师!”
“拜个屁,连‘叔叔’‘哥哥’都分不清的小娃娃!”段宁沉毫无大人的自觉。
“漂亮哥哥你不要和这个粗俗的叔叔做朋友了!他没礼貌还凶!”
听她语言条理清晰,又哪里像是不懂辈分关系的稚儿?段宁沉顿时大怒,“好你个小孩!你之前是故意耍我呢?”
女孩无辜道:“叔叔你在说什么?”
“啊!气死我了!”
气呼呼的段宁沉又找裴叙寻求心理安慰,“小叙!你看这个小孩!”
裴叙冷酷无情,“你蠢得连小孩都能耍你,怪谁?”
段宁沉内心遭受剧烈创伤。
以至于吃完饭,他们来到主人收拾好的偏屋,段宁沉依旧黯然伤神,生无可恋地对墙发呆。
从未瞧他这副模样的裴叙不禁挑了下眉,“你还好吗?”
正一直等他问的段宁沉,听到这话,顿时安详地倒在了地上,努力想要挤眼泪,但是没有挤出来,他两眼无神,用如泣如诉的语气说道:“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骂我,说我不好。但是……你不行。你说我蠢,连小孩子不如,我的心都碎了。”
裴叙难得升起的那么一丝的恻隐之心,因为他这举动而彻底化得连渣都不甚。
他冷漠心想,他真蠢,竟真以为脸皮厚如城墙的段宁沉也会伤心。
他冷笑道:“地上都是尘土,你别靠近我。”
段宁沉顿时一收忧伤的作态,麻利地站起了身,精神奕奕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很干净,我很干净。”
正在这时,男主人敲门道:“两位客人,我们烧了些热水,放在了柴房。如果要清洗的话,可以取用。”
段宁沉跑去开了门,客气地道:“多谢。”
男主人大概是听说了他们之间的争端,愧疚地说道:“客人,实在不好意思。我那女儿实在太调皮,你们不要介意啊!”
段宁沉忙摆手,“不不不,我们是闹着玩的!令爱很聪明,很可爱。”
男主人走后,段宁沉转过身,看向裴叙,又露出了招牌傻笑,“诶嘿嘿!小叙!我接点热水来给你洗洗吧!”
仿佛他方才还忧伤地倒地不起的场景不存在。
裴叙:“……”这人真的……让他无话可说。
段宁沉去端热水,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尾巴。
段宁沉虎着脸道:“你跟我作甚?”
女孩显得有些扭捏,别扭纠结了许久,鼓起勇气,冲他鞠了一躬,“大哥哥对不起!是我刚刚无礼了!请你原谅!”
段宁沉拍了拍她的肩,说道:“没必要道歉啦,随便闹着玩玩罢了。要说无礼,我也有对你无礼,对不……”
女孩板着脸,扒拉开了他的手,退后了一步,严肃地道:“叔叔,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男女授受不亲。”
段宁沉:“……”操!
他回房的过程中,女孩仍是跟在他的身后。
段宁沉:“你想干嘛?”
女孩害羞道:“我有礼物要送给漂亮哥哥。”
段宁沉顿时警觉,“不许送!”
“这是我和漂亮哥哥之间的事,和你无关。”
“怎么没关系?他是我的……”他还是没把后两个字说出来,他瞧她两手空空,虎着脸又问,“你要送什么?”
女孩:“我不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让你去送!”
女孩气恼道:“你……”
瞧她生气,段宁沉开心了,“好了,你可以去送了,我开玩笑的。”
他心中得意道,呵!小孩耍他,他也要耍回来!否则他堂堂轻岳教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女孩蹦进了屋子,跑到了裴叙跟前,从衣服里珍视地拿出了一朵花,捧给了裴叙,“漂亮哥哥,这个送给你。”
在冬天找到盛开的花可不容易。
裴叙垂眼,看她掌心那鲜艳的花朵,淡声问道:“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女孩羞涩道:“它好看,很配漂亮哥哥。还有……谢谢漂亮哥哥对我说的那些话。”
在她期盼的目光下,裴叙拾起了那朵花,将它插在了女孩的发间,淡淡地道:“它配你最好看。”
女孩离开后,段宁沉哀怨地朝裴叙扑了过去,“小叙!你都没有夸过我好看!”
“你离我远点。”
第二十四章
段宁沉想到自己身上的灰尘,委屈巴巴地停了脚步,“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连一句好看也不夸我!”
裴叙冷声道:“你是小孩子吗?”
“不是小孩子也需要被夸奖。”他期盼地望着裴叙。
裴叙:“……”他实在说不出口。
“你看我夸你多么顺溜。小叙你真是博学多才,英俊潇洒,气宇轩昂,人中龙虎,还有那个玉树临风,怀瑾握瑜,厚德……”
裴叙:“你可以闭嘴了。”
段宁沉不忿地抱臂,蹲在了地上,“哼,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把我夸到天上去。”
裴叙冷漠。不会有那一天。
段宁沉很快又打起了精神,跳了起来,将打好的热水端到了床边,殷勤地道:“来来来。”
裴叙没动,“你自己先去洗。”
段宁沉神采奕奕地道:“好咧!我马上就回来!”说罢,便打算冲出门。
裴叙淡淡开口,令他停住了脚步,“大冬天,你洗冷水澡?”
“小叙!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段宁沉转头,惊喜道。
裴叙冷道:“我是怕你生病了,传染给我。”
段宁沉笑嘻嘻道:“你明明就是在关心我!你还嘴硬!”
裴叙懒得搭理他,拢紧了衣服,靠在了床头。
段宁沉解释道:“这家人生活挺不容易的。做饭的时候,我和他们聊了下天。听说今年庄稼收成很不好,虽然朝廷减了税收,但仍是很艰难。然而我们来借宿,他们还是准备了肉食给我们,还为我们搬来了炉火。我看那小孩房里都没放炉子。”
裴叙淡道:“你给了他们十两银子,够他们用很长一段时间了。”
“但毕竟咱们是做客的,能给人家少点麻烦还是好的。我看柴房里烧的热水也不多。没关系的!你不用担心我!我是习武之人!”段宁沉拍了拍胸膛,骄傲地说道。
裴叙没再说什么。
门再度被合上,他看着摇曳的烛火,微微皱眉。
段宁沉这人……当真奇怪。
分明是声名狼藉的魔教教主,却还心细如发,体贴地照顾普通人家的生计。
魔教教主,行事作风比正派还要正派,这又是何等的滑稽?
他身体虽因寒毒而虚弱,但深厚的内力还在。
凭借着过人的耳力,他听到外面的寂静下除去段宁沉冲水的哗啦声外,还有几道轻微的破风声。
它们微不可闻,就像是微风吹过草叶。但裴叙能分辨出并非如此——这是衣料划过空气的声音。
他眼睫低垂,袖子轻动,内袖中的暗器落到了他的掌心。
很快,他听见外面的段宁沉也发觉了这动静。
段宁沉飞快地套上了衣服,冲回了房间,“小叙!”
他话音刚落,瓦片就传来了轻响,随即便有数名黑衣人破顶而入,冰冷的剑尖只冲裴叙而来。
段宁沉的反应也是极快的,直抄起桌上的茶杯茶壶向他们投掷去,并朝裴叙冲去。
他以为黑衣人会躲开,可是他们竟不偏不倚,直接挨了这么一击,手中的剑仍坚定地朝着裴叙刺去。
眼看着自己赶不过去,数剑朝裴叙刺去,段宁沉睚呲欲裂,“小叙!”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见那些黑衣人在即将靠近裴叙一米范围时,他们突然齐齐倒下,又有一批黑衣人闯入,段宁沉来不及去看那些黑衣人因何失去行动能力,迅速地冲去将裴叙背起,拿起了放在床边的剑,朝外冲去。
裴叙清楚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这些与普通江湖人不同,他们是死士。
死士顾名思义,已经不算是一般的人了。他们脑子里只有命令,会不顾生死地完成目标,而且在长期药水的作用下,对于痛觉的感知尤为迟钝。
段宁沉从来没有应对过这样的“怪物”。
他一剑刺中对方的胸膛,对方不为所动,握剑的手都不曾抖动一下。除非他刺中心脏。
可是这么多对手,再加上背上有一人,分去了关注。他刺人一剑的工夫,立马便有其他几人攻向他,是以他压根没有工夫,保证每一剑都刺入心脏。
越来越多这样的黑衣人越入了院子,段宁沉陷入了困局。
裴叙同样也没有闲着,袖中的暗器以防万一留了一个,他使用劲风,以一击毙命。他需趁段宁沉不注意时出手,再加上身体状况差劲,他只能尽量达到效率的最高。
慢慢地,他们靠近了院门,却听不远处传来了小女孩惊恐的尖叫声。
两人皆面色一凛,朝着那方向看去。
只见一黑衣人朝着女孩砍去。
段宁沉来不及反应,投掷出了手中的剑,与裴叙的最后一枚暗器一同没入了那黑衣人的心脏。
段宁沉没有看到裴叙射出的暗器,因为在他失去长剑的一瞬间,便有一名黑衣人朝他后背的裴叙刺去。
段宁沉迅速侧身避过,注意力又被右侧的袭击吸引,而在他转身眨眼的一瞬间,裴叙屈指一弹,霸道的劲风震碎了死士心脉。
临走前,段宁沉终于有闲工夫回头看了眼,见女孩安然无恙,便放心地跃身离去了。
一旦来到了宽阔的地方,那些呆板的死士哪里追得上身轻如燕的他?
过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段宁沉便摆脱了他们。
他们此时来到了一片树林,段宁沉气喘吁吁地将背上的裴叙放了下来,令他靠在了一棵粗壮的大树上。
段宁沉蹲在了他面前,抹了把头上的汗水,看他面色苍白,忧心忡忡地问道:“小叙,吓到了吧?对不起……都怪我没把行踪给抹除了,我……”
裴叙看他面上染满了血污,可那双眼睛依旧是黑亮黑亮的,宛如黑夜中的星子,引人瞩目,里面盛满了担忧与愧疚。
裴叙突然弯身捂住了嘴,大量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滴落了下来。
第二十五章
段宁沉大惊失色,扶住了他的肩膀,“小叙!”
“我没事。”裴叙一出声,便觉得喉间的血腥味更浓重了几分,越来越多的血呕了出来。
夜色下的血色显得那样触目惊心。
段宁沉这辈子从来没有现在这么慌过,主要是他根本不知裴叙为什么会突然吐这么多血,分明……他方才将裴叙护佑得很好。
他握住了裴叙的手腕,脉搏紊乱,气息孱弱。
他想,定然是方才血腥的场面吓到了身体虚弱的裴叙,裴叙才会突然犯病。
段宁沉颤着手,将他搂抱在了怀里,手掌贴着他的背心,为他输内力,嘴里不住地念叨安慰道:“小叙,小叙,不怕不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天就算塌下来也有我顶着。没有人能伤得了你。”
裴叙体内的寒毒不发作时已经与他的内力形成了稳定的局面。他少量地动用内力没什么事,但倘若像今晚这样大量使用,就会造成寒毒发作加上真气的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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