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厌凉学着小七的动作,用脚底板拍了拍水,没感觉出什么趣味,但是身边的顾小七却十分享受,双手直接撑在身后,小脑袋仰起,沐浴阳光,快乐便无法阻挡的传给薄厌凉,让他也觉得心情愉悦,好像用脚划水的确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有趣到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穿着亵衣裤在外面任大家参观,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像身边这个说话奇奇怪怪的七公子所说的那样,他可以做任何蠢事,因为他还小。
热闹的街道上,嘈杂的声音渐渐沦为催眠的音符,顾宝莛在暖阳下昏昏欲睡,但本能控制着他不可以随便躺在地上,他可不想弄脏自己的衣裳。
于是小身体就随便找了个可以依靠的地方慢慢地蹭过去……
彼时薄厌凉正在看小溪中的小鱼,鱼大部分只有一手指那么长,但小虾却很多,时不时的漂浮在小溪中阴暗的角落寻找食物。
有小鱼还不怕人的凑过来啃他的脚丫子。
薄厌凉看了看自己脚边儿汇聚的鱼,又看了看顾宝莛脚边儿的鱼,竟是自己的多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脚有一层薄薄茧子的缘故。
像顾小七的脚,看起来就没有茧子,白嫩嫩的像是豆腐做的,在水里像是皮肤都透着光,每一个指头也漂亮得过分,指甲圆乎乎的透着粉色的,可以称得上是一双小巧玲珑的脚。
他眼力很好,远远的看了看附近其他玩水的小孩的脚,尤其是女孩子的,发现身边这个未来的小皇子当真似乎在家里很受宠的样子,脚丫子都像是从未下过地一样。
挺好看的。
和女孩子的相比呢?
比女孩子的好看。
只是他这样默默比较过后,却觉得自己奇奇怪怪的,为什么没事儿要做这种比较?
薄厌凉正这样想着,身边害他如此奇怪的罪魁祸首却像是只小蜗牛爬了上来,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擦过什么,有着从未闻过的香气,凑了过来,环住他的脖子但又没什么力气,直接往下倒,软绵绵的躺在他的腿上,一睡不醒。
薄厌凉几乎浑身汗毛都差点儿全部竖起来,那是他奇妙的做贼心虚在作怪,他愣了一下,手想要将顾小七弄醒,但又总觉得摸人家的脸不太合适,拍人家的肩膀也不合适,拍腰呢?拍大腿?揪头发?
薄厌凉从未和哪个同龄的孩子这样亲近过,更何况还是一个受宠的皇子。
一个小皇子。
薄公子用那双母亲留给他的深蓝瞳孔注视这位小皇子,良久,复看向天空,学着小皇子刚才仰面沐浴阳光的样子,感受压在腿上那沉甸甸的分量,无法控制的感觉到了一种奇妙的真实。
他活在人间的真实。
阳光渐渐西斜,树影婆娑,慢慢遮盖住小溪与坐在溪边的两个小朋友,安安静静坐着的那位小家伙背脊挺直,一动不动,躺在人家腿上的那位睡相糟糕,哈喇子淌了人家一裤子。
溪边玩耍的孩子们慢慢离开,周围的热闹犹如喜光的向日葵,远离此地,薄厌凉心想,若是再在这里睡觉,恐怕是要着凉,便弯腰低头下去,想要轻轻摇晃一下这个七公子的小肩膀。
他的视线终于还是无意识地落在了顾小七之前发出荒唐之语的唇上,他静静地屏住呼吸,大约是认为现在顾宝莛正在休息,所以可以悄悄的观察,仔仔细细的靠近观察,看上面没有一丝唇纹的浅粉色,顺带修到一点果酒的香气……
原来是喝了酒的。
薄公子了然了,也只有喝了酒的人才会这样胡言乱语。
薄公子一面这样想,一面用那双幽深的眼睛看这位自来熟的七公子,却没想到在下一秒就被七公子猛地睁开的大眼睛逮了个正着!
他身体几乎就要猛地支起来假装没有去看顾宝莛,可又强行控制着自己不要去做欲盖弥彰的事情,于是只是眨了眨眼,淡淡说:“你口水流出来了。”
酒气尽散的顾宝莛脑袋有点疼,但之前自己和薄厌凉胡闹胡说的画面却历历在目,他光是想起自己说的那些骚话,就恨不得找块儿板砖将自己拍个一命呜呼。
可无论心里如何纠结,顾宝莛还是绷住了表情,默默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眼巴巴的看了一眼身边的薄公子,说:“抱歉。”
“无碍。”
“啊,对啦,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六哥似乎要下学了,现在去找他,说不定还能一起回去。”顾宝莛最受不了尴尬,好在对方是个五岁小屁孩,可以随随便便的糊弄一下,转移话题。
薄厌凉一边站起来动作利落的穿上外衣,一边说:“仿佛是申时了。”
“走吧,我介绍你认识我六哥,他比我大五岁,你也可以喊他六哥。”
薄厌凉看着顾小七迫不及待一副哄小孩的样子,也哄顾小七,顺从地说:“哦,那真是太好了,真想认识呢。”
顾宝莛对此狐疑不已:总觉得你在敷衍我,但我没有证据。
两个人小鬼大的小家伙各怀心思的拉着手走到城中最大的药铺里面,药铺的掌柜名叫钱三,见着顾宝莛来,便熟稔地笑说:“小七,你来晚啦,你六哥已经回去了,不过你若是跑过去,兴许能追上他。”
“好!谢谢钱叔叔。”
“哎哟,嘴真甜。”
这顾小七的嘴何止是甜,薄厌凉又看着这七公子和周围拥挤的前来抓药的所有士兵叔叔都礼貌的问好后又道别,才拽着他开始往家的方向跑去。
薄厌凉始终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似乎不管顾宝莛说什么,他都无条件服从,只是两个小朋友准备从小巷子穿到城门口去的时候,薄厌凉余光瞧见有个小男孩正在死胡同里坐着,双臂抱着双腿,身边放着一个装着草药的背篓,连忙停住脚步,对被他拽停下的顾小七说:“喏,是不是那个?”
顾宝莛那大眼睛望过去,当真见六哥坐在脏兮兮满是青苔与厨余垃圾的死胡同里,肩膀一抽一抽,像是在哭。
第16章 美丑┃毁了那个世界,创造一个新的!
“六哥哥?”
顾宝莛声音从嗓子里细微的挤出来,被夏风送去死胡同里的顾平安耳边。
总是蓬头垢面的顾平安微微抬头,从那披散着的长发里,看那站在胡同外面,拉着一个模样十分周正气势不凡小朋友的顾宝莛。
顾平安当即就像是被猫咪发现的老鼠,双手死死捏住了自己的裤子,佯装没有听见,继续将脑袋埋在自己的双膝之间,嘴里不停的自言自语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顾宝莛拉着薄厌凉走了过去,走过去的时候,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一下地上的污秽,好不容易站定在六哥哥的面前,蹲下去,看见六哥哥那惨样子,便忍不住的心疼说:“六哥哥,你难过吗?谁欺负你了吗?我回去告给三哥哥听,他最喜欢打抱不平了。”
虽然三哥哥现在还自身难保。
六哥哥依旧将眼睛藏在披散的长发后,满脸的泪水爬在丑陋脸上,显得他的可怜都能形容成狰狞。
“六哥哥,我们先回去吧,你不要坐在这里。”顾宝莛操心得不得了,虽然说六哥哥平日里和他们其他几个似乎不太亲近,但是六哥哥也是他这辈子的至亲,像六哥哥这样温吞沉默的性格,最是容易被欺负了,肯定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也不敢回家告诉他们。
“你不要怕,我们先回家吧,爹也回来了呢!爹打了打胜仗,从今往后,没有人敢欺负你了,真的!”
薄厌凉静静站在一旁看这对兄弟,英挺的眉慢慢蹙起,深蓝的瞳孔半垂着看浑身不停在抖的那个所谓的六哥哥,然后稍微改变了一下占位,站在了顾宝莛的身后。
六哥顾平安耳边全是小弟的声音,那总是被人夸奖‘好听’的声音,那总是被人夸赞‘漂亮’的脸蛋,那总是奶白让人赏心悦目的皮肤,从前在他看来也十分可爱的小七,今日分外面目可憎。
他不能忍受为什么有人可以长得那么好看,不能忍受为什么小七好像就是他的反面,从出生就可以享受所以人的喜爱,不能忍受为什么小七身边的人也是好看的人。
他都躲到这里来了,躲到这里不见天日的阴暗之所,怎么还会被小七看见?怎么偏偏被小七看见了?
顾平安忍无可忍,瞪大了眼睛,双手直接推向顾宝莛,吼道:“闭嘴闭嘴闭嘴!”
顾宝莛猝不及防的被推,却直接倒在了薄厌凉的身上,他没发现薄厌凉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后面的,只是呆楞着看着恨着自己的那双眼睛,浑身都冰凉着:“六哥哥?”
“我不是你哥哥,我是你娘收养的,明白了就滚,以后见到我,不管我在做什么,都不要过来和我说话,我光是听见你说的那些话,就想吐。”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顾宝莛从出生到现在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讨厌自己,哪怕灵魂有阅历,却还是小孩子的体质,一受委屈就忍不住的掉眼泪,问六哥:“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讨厌你,没有为什么。”顾平安到现在,也没有办法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口,好像只要说出自己嫉妒小七长得漂亮,就在承认自己这么多年来对自己样貌的不在意都是假的。
他哪怕再丑陋的一个人,也是有自尊的,也仅剩下自尊了。
“我想知道。”顾宝莛不依不饶。
顾平安忍无可忍,他蓦地站起来,将头发刨开,露出自己那晒得漆黑,裂唇,额头异样突出的脸,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面前连哭都非常让人怜爱的小七,说:“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我已经将自己埋汰至此了,我想要所有人都看不见我,我想要所有人都不要害怕我,我已经没有路可以退了,你让我清净清净不好吗?我本来不想去死的,但是看见你,我真的很想死,你放过我吧!”
顾宝莛眨了眨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怯怯地看着六哥背起背篓,踉跄着离开。
就在薄厌凉觉得这是人家皇家的家务事,不能随便插手时,却听见身边的七公子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说:“对不起。”
薄厌凉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开口说:“为什么要道歉,你没有做错。”
顾宝莛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踮着脚一点点越过脏东西,跳出胡同,说:“我知道我没错,但是吧……他是六哥,我希望他开心,如果我道歉。”
薄厌凉看着顾小七的身影,跟着走出去,几乎是复制着顾小七走出去的步子,一分一毫都不差。
“不会的,所以不要道歉。你听他刚才说的话没有,希望大家都不要看他的脸,但又希望大家看着他不要害怕,你六哥很敏感,你道歉,他会觉得你在可怜他、嘲讽他,不道歉,他会认为你肯定也和那些欺负他的人一样是个只看外表的混蛋,从此以后在心里更加责备你。”
薄厌凉分析道:“你瞧,你怎么做都错了。”
顾宝莛挺意外的看着薄小朋友,说:“你懂得好多。”对于一个小朋友来说,很厉害,不像智茼,他那个只会读死书的侄儿。
薄厌凉依旧不擅长接受夸奖,他避开顾宝莛的眼睛,没有作声。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打死顾宝莛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向一个小孩咨询情感问题。
薄厌凉垂眸,看了一眼顾宝莛拉着自己的手,发现自己有点习惯这七公子的热情了:“不怎么办,他的事情和你无关,装作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就行了,回去后也不要和任何人说。”
“厌凉,你没有兄弟姐妹吧?”顾宝莛忽地问。
薄厌凉摇头,但是很快又说:“这和有无兄弟姐妹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你能说出这种话,很正常。如果换做是男神……咳,如果唤作是你的父亲呢?你父亲被人欺负了,你就不会这么无动于衷了。”
薄厌凉思考了一番,摇头说:“不会有这种事情,我爹如果受欺负,他会自己欺负回去,没有我什么事儿。”
“他若是欺负不回去呢?”顾宝莛说,“就是那种全世界的人都排挤你爹,对你爹冷嘲热讽,顺便有事儿没事儿再去打一顿踹一脚,他根本没有办法改变世界,你会怎么办?”
薄厌凉小朋友理智道:“不怎么办,他会毁了那个世界,创造一个新的。”
顾宝莛总觉得自己和薄厌凉的话题越来越跑偏了,但又惊讶于薄厌凉那仿佛颠覆世界易如反掌的自信,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继续说自己六哥的事情,还是和这个小朋友说不要装逼,装逼会遭雷劈。
瞧出顾小七的不信,薄厌凉声音淡淡的,有条有理地说:“要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吗?”
“愿闻其详。”
薄厌凉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喜欢和自己对着干的顾小七着实有点生机勃勃的可爱,他笑了一下,又收敛着,控制自己的声音,说:“有位书生年轻的时候因为不喜欢读圣人之言,爱看那些阴谋诡计、权谋手段,研究阴阳之术,于是屡试不中,气死了老母亲,自暴自弃沉迷赌钱了一段时间,将家产全部败光,被家里人赶出去,脱离了关系,只好在家乡混吃等死,跟狗抢食,很长一段时间都食不果腹,这应当算是被排挤到快要死了吧?”
顾宝莛小朋友点点头。
薄厌凉继续道:“可是后来,这位书生发现,有个同村的少年,十分有意思,颇有通天手段,有盖世之能,有吞吐天下之雄心,他相信,这个少年可以助自己成就一番事业,自己也能成就他。后来他们的确成就了一番事业,荣归故里,书生早已不是从前的他,人人见了莫说喊打喊杀,吐口水,全都恭恭敬敬跪下,叫他一声,‘薄先生’。”
“薄先生!!!”这回轮到顾宝莛惊讶了。
如今,旧世界毁灭了,新世界的秩序正在缓慢形成,一切正如薄厌凉所说的那样,有序进行着。
可顾宝莛不是不懂,他只时明白一件事,如果六哥被人欺负成这样都不敢吭声,但对着自己却能吼出来,这是好事,说明窝里横呀,自己说到底还是六哥认定的家人。
他想要保护六哥哥的颜面,偷偷保护他,这样六哥大概就不必感到难堪了。
倘若要他像薄厌凉所说的不闻不问,他实在做不到,他难受,他想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要是这个世界医疗条件好一点就好了,起码可以让六哥的兔唇像正常人一样。
就算六哥永远都这个样子,他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可以因为相貌问题自卑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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