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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古代架空)——凉蝉

时间:2020-08-03 15:21:10  作者:凉蝉
  贺兰砜立刻明白了靳岄的意思:“你想要青虬帮那艘旧船?”
  “说是旧船,但也正是结实的时候,只是青虬帮现在人越来越多,一艘船装不下,两艘又太空。”靳岄已经跟郑舞谈过,郑舞爽快,不要靳岄一分钱,称可以把旧船直接送给靳岄,连青虬帮这个名号一起。他现在铁了心要加入游家帮,正不知如何处理“青虬帮”这个水盗名称。
  贺兰砜沉默片刻,低声在靳岄耳边道:“白霓今天问我,可否留在北军练兵。”
  靳岄微微一惊,转头想要细问,贺兰砜顺势在他唇边一吻:“她说狼面侯威名刚刚立起,可不能这样就跑了。”
  靳岄心中微叹,勒停了飞霄。马儿静静站着低头吃草,两人下马,牵手散步。靳岄在溪边站定,捡起石子一颗颗扔进河里。石片贴着溪水飞过,惊破浸满星光的涟漪。
  “你觉得呢?”贺兰砜问。
  “狼面侯啊,狼面侯……”靳岄笑着嘀咕。贺兰砜对这个称号始终怀着些许羞涩,靳岄每每提起,他就要拧他耳朵,搔他腰身,让他笑得无法再说下去。贺兰砜此时又伸出手,靳岄却一下跳开。
  “先别说我,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你让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贺兰砜说,“你要我跟你闯荡江湖,我们今晚就可以走。”
  靳岄静静看他,还是那句话:“你的想法呢?”
  贺兰砜半晌才说:“没有你我不可能成为狼面侯。没有你,贺兰砜也不能够来到这里。我一直朝着你奔跑,靳岄,你给我一个答案。”
  靳岄抱住他:“你有自己的狼镝,你还有自己的心。”他侧耳倾听贺兰砜胸膛的心跳:“这回换我朝着你跑吧。”
  溪水恢复平静,缓缓流动,夏日的萤火在林间草丛里翻飞,孤狼长啸,雪山千年前就伫立在驰望原。或许千年后也一样。岿然不动的,日夜变幻的,在他们身边沉默倾听。
  贺兰砜抱紧了靳岄,许久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我想留下来,继续当狼面侯。”
  他怕靳岄生气,但靳岄丝毫没有。年轻的黑眼睛里盛满真心诚意和喜悦,他的月亮捧着他的脸,稀里糊涂、没头没脑地亲他,亲完眉毛亲眼睫,亲完鼻尖亲下巴,小兽一样又皮又坏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好威风啊,狼面侯。”靳岄笑着看他,很轻地说话,声线软得像掠过他们鬓角的风,“你说对了,我爱你发狂。”
  ***
  靳府杏子成熟时,靳岄果真回到了梁京。
  他是同夏侯信、建良英一起回的,没进家门先进宫门。宫中热闹极了,岑煅的第一个孩子刚刚出生,赤燕王和王妃又来朝参拜献上宝物,总之一片繁忙。靳岄等得无聊,内侍知道他是岑煅好友,如今又是永毅侯世子,对他十分恭敬,亲热程度和以往大相径庭。
  靳岄不适应这种亲热。他捧了碟糕点在德政殿外头的院子里边晃边吃,忽然看见草丛中有棵新苗,刚刚种下不久,土腥气仍浓。
  “这是什么树?”
  “小将军,不是树,是茶花哩!”内侍仍习惯喊他小将军,“官家想看茶花,赤燕王特地带来的,好几株呢。”
  靳岄心头确实有几分难言的感动:“也不知能不能活。”
  一直等到他昏昏欲睡,岑煅才匆匆奔来。他接了夏侯信的奏报,拉着靳岄上下打量,确定他平安无恙,立刻又问起贺兰砜如今情况。靳岄又困又累,回到家时没来得及跟母亲和姐姐多说几句话便睡着了。
  第二日他一早醒来,谁也没惊动,先独自在府里仔仔细细地走了一遍。假山石仍在,桃李杏树仍在,池塘仍在,只是换了几尾鱼。母亲新养的猫狗对他这个来去自如的陌生人充满警惕,缩在灌木丛下悄悄看他。
  “爹,我回来啦。”他站在院子里,冲不在此处的人,悄悄说话。
  他等到母亲和姐姐起床梳洗,三人亲亲热热用了早饭,手挽手出城扫墓。这次回京,他心中毫无牵累与挂碍,开心坦荡,走路仿佛带风。岑静书说他长大了反倒没点儿沉稳,靳岄认真听教,没走两步脚底又像生了风一样快活。
  中秋夜他本该回到萍洲和贺兰砜一起过,但娘亲和姐姐百般挽留,靳岄便推迟了归程。此夜正和纪春明、岳莲楼等人饮酒看灯,岳莲楼一个劲追问章漠何时启程去萍洲见白霓,并与白霓结为姐弟。章漠烦得很,点了他哑穴,岳莲楼说不出话,嘴巴仍叭叭乱动,滋扰他人。
  酒才过半,官家派人请靳岄进宫一叙。
  宫中也四处点灯,光华灿烂。岑煅在花园的亭中接待靳岄,两人说说笑笑,靳岄一直等着岑煅步入正题。
  一壶酒几乎见底时,岑煅有了几分醉意。他盯着靳岄,没头没脑来了一句:“真的不能留下帮我?”
  靳岄仍是毫不犹豫:“不留。”
  “白霓信中说,你和贺兰砜之后有远遁江湖的打算。但贺兰砜如今在北军中操练莽云骑,在莽云骑练好之前,你总不能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什么都不做吧。”
  “什么都不做多好啊。”靳岄打了个饱嗝,“狼面侯养着我呢,我愿意。”
  岑煅:“……以前可不知你这般厚脸皮。”
  靳岄笑了:“人总是会变的。”
  岑煅立刻抓住他这个话头:“那你的想法还会变么?”
  靳岄斩钉截铁:“不可能。”
  岑煅知他坚决,终于不再提了。两人又喝了几杯酒,岑煅开口:“好罢,但你记住了,无论如何,我都把你和贺兰砜当作我的朋友,只要你们有事相求,我一定帮忙。”
  “不敢劳烦官家。”靳岄笑道,“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事儿,我和贺兰砜能文能武,都可解决。”
  岑煅流露了几分怅然:“我如今万人之上,你们不打算当我朋友了。”
  靳岄放下酒杯,迎着岑煅目光,缓慢而沉稳:“天下人人都是你的臣民,官家,身为九五之尊,你怎能有朋友?”
  岑煅心中如被惊雷一慑,久久不能言语。是了,靳岄说对了。他妻子自称臣妾,孩子以后将自称儿臣,连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宁元成见了他也要下跪叩拜,礼数做足,高声喊一句“臣”。
  他成了天下之君,此后便只有伏首之臣。
  岑煅心内大恸。他是至情至性之人,以往为了自保,流露情绪的时刻并不太多。他低头掩目,沉默许久,再抬头时眼眶湿润。
  “我有一物要给你和贺兰砜。”他命内侍取来一块金牌,牌上刻有龙纹,背面铭有靳岄的字。
  “……这是什么?”
  “我的承诺。”岑煅说,“只要岑姓子孙一日坐在这王座上,便绝不伤害你和贺兰砜,还有你们的后人。”
  靳岄大吃一惊,忙把金牌放在桌上,起身下跪:“官家,万万不可!”
  岑煅硬把他扶起:“我不要你们跪我。既然你们不愿意,我也不要你们当我岑煅的朋友。但这点儿庇护我还是有本事给的。你且拿着,若是实在不需要,把它融了、当了,换钱买酒也可。”
  靳岄满腔的话,如今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岑煅这份心意如此沉重,他把金牌收入怀中,抓起酒壶,和岑煅重重一碰。
  离开皇宫时,靳岄骑在马上昏昏沉沉,忽听道旁有人喊他。他猛一抬头,面前竟然是夏侯信。
  岑煅给他那金牌绝对不是临时起意,今夜匆匆召他进宫,却已经铸好金牌刻好字,就等着送到靳岄手上。靳岄慢吞吞下马,脑筋一转,便已猜出夏侯信在宫外等自己的原因。
  “夏侯大人不必惊慌,”靳岄笑道,“官家和我吃酒叙旧,并没有给我什么不得了的承诺。”
  他开口这一句立刻把夏侯信准备好的说辞全都给堵了回去。
  岑煅给靳岄这块金牌,确实和夏侯信有关。夏侯信回京后和岑煅诚恳谈过几次,说的都是他的不安。当夜他在萍洲城外,亲眼目睹、亲耳倾听,北军上万将士如何山呼“狼面侯”,又是如何对忠昭将军的孩子靳岄毕恭毕敬。岑煅追封靳明照为永毅侯,靳岄身份地位又上一截,夏侯信心中常有危机之感。
  他不断提醒岑煅当心靳岄,甚至要钳制靳岄。靳岄确实没有野心,可他和贺兰砜各有才能,又得人心,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会威胁岑煅的位置。
  而最好的办法,便是岑煅动用军令,将贺兰砜与靳岄牢牢控制在梁京,最好给二人安排个什么闲职,令这两人无法脱离朝廷监视,又不能真正施展才华。
  唯有如此,才能巩固岑煅帝位。
  他不知岑煅听进去了多少,但每每提及,岑煅都是一脸无奈。“夏侯大人不必多虑,我熟知靳岄和贺兰砜性情,这两人绝非心怀异念之人。”
  夏侯信只用一句话反驳:“人心难测,臣便是最好的证明。”
  此时在宫外截停靳岄,夏侯信还未开口便被靳岄堵住话头,一时只能笑笑:“世子聪颖。”
  靳岄听他这句话,便知果然是夏侯信对岑煅说了些话。怀中金牌冰凉,靳岄却觉得它滚烫:夏侯信提醒岑煅警惕自己和贺兰砜,岑煅反倒锻造这样一块金牌,许了个不得了的承诺。
  “等贺兰砜把北军的莽云骑练好,我们便不再理会朝局战事,夏侯大人尽可放心。”
  夏侯信半信半疑:“你们打算如何?”
  “乘舟出海,逐浪观鲸。”靳岄笑答,“我们都没去过琼周,更不知若海之外又有什么天地。贺兰砜与我志不在大瑀,大人万勿多虑。”
  “出海又能做什么?”
  “南来北往,沟通有无。”靳岄笑道,“做点儿趣致生意罢了。”
  夏侯信长叹一声,笑道:“是我狭隘了。”
  “不,夏侯大人千万别这样说。”靳岄诚恳道,“你有如此考量,子望愈发确认,你是真正为国为民之能臣。”
  只是夏侯信的谨慎多疑,偏偏遇上了靳岄、贺兰砜与岑煅这样的赤诚心肠。各有对错,各有考量罢了。
  靳岄与他寒暄几句,上马道别。
  马儿载着他,在夜雾与灯火中晃悠悠地往前去了。夏侯信听见靳岄的歌声,被梁京还带暑热的秋风断断续续,吹入他耳中:我去水山云路,我乘缥缈鲸舟……
  这是永和二年秋季的中秋。第二日靳岄便与亲友道别,独自一人骑着白马,启程前往萍洲。
  他朝他的狼面侯奔去。
  ***尾声***
  永和十六年秋,驰望原。
  烨台部落外的小松林里,蝴蝶飞过熊巢,巢内空空如也。林中最粗大的一棵松树上搭着棚子,希楞柱蒙了毡布,一位少年正在棚中呼呼大睡。
  他酣梦未醒,忽听树下一阵骚动,忙起身探出头去。
  一位黑衣黑发的少女正收起大弓。她身骑棕色白原马,弯腰从树下捡起一只被黑箭射中的兔子。听到树上响动,少女立刻搭弓举箭,用大瑀话厉声喝问:“什么……”
  她乍见棚中少年,瞳仁震动,所有该说的话霎时都忘了:少年肤色如蜜,一头浓金般长发草草束在脑后,眉目精巧漂亮如同天神。
  他以大瑀话反问:“你又是什么人?”
  少女回过神,没有放松警惕,仍用箭指着他:“我娘乃大瑀北军统领白霓。”
  少年嘿然一笑:“抬出阿爸阿妈算什么本事,我阿妈还是高辛族神女呢!”
  少女犹疑片刻,收起大弓:“我认得高辛族神女,小时候她抱过我。”
  那少年立刻愣了:“她抱过你?我怎么不知道。”他说完纵身跳下,手脚极快,一把将少女马上的箭筒抢在手里。箭筒里十余枚黑箭,少年拿出来一看,登时愣住:黑箭以精铁打造,尾羽纯白,箭尖两层菱形。
  他吃惊问:“你也有狼镝?”
  “那是自然,”少女脸上扬起骄傲神色,“狼面侯是我义兄,我的骑射都是他教的。”
  少年不甘心:“你……你最近见过狼面侯?”
  “去年中秋他和小将军回来过,带来了好多东西!如今大瑀各大城池都有他们的商行,卖的全都是外头的奇珍异宝。琼周血珊瑚做的项链你见过么?特别好看!若海之外还有许多奇特的地方,我好想去终年下雪的地方看看。”说到骄傲处,少女手舞足蹈,露出快乐神情,“狼面侯和小将军都是我的义兄,他们说过,等我骑射技艺能与义兄相当,就带我出海见见世面……”
  少年认真听着,被她脸上灵动快活的神情吸引,不自觉也随之一起笑了。
  少女看着他的笑脸,片刻后才察觉自己又忘了说话,忙扭头看向林子之外,生硬道:“你知道谁是小将军吧?”
  少年不甘示弱:“我当然知道!青虬帮船老大,在若海上有近百条货船客船,富可敌国。”
  少女抢过箭筒,似是不乐意和他多讲,扭转马头跑出小松林。少年忙吹了个呼哨,一匹黑色高辛马从林中跑来。他背好自己弓箭,以极漂亮利落身姿上马追出去。
  “实不相瞒,狼面侯是我舅舅!”他追在少女马后大喊,“我叫泽泽,这名字还是你们大瑀皇帝起的呢!喂!你叫什么?交个朋友行吗!”
  两匹骏马在秋季的驰望原上飞奔,影子掠过半枯半绿的草原。英龙山脉与库独林山脉在高天与大地之间沉默伫立,负雪荷霜。
  这是永毅侯世子与狼面侯离开大瑀、泛舟江湖的第十年。
  万里山河仍在火焰般落日中静卧,列星江仍自西向东滚滚奔涌。
  海岳云涛,另有一番风流。
  (正文·完)
  (第一个番外8月8日见,是岳莲楼和章漠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从2月到今天,谢谢老读者、新读者们陪伴我和这个故事走过了半年。
  在文案里我说,《狼镝》是一个我没写过但很想写的故事。
  我写完了,我很喜欢它。
  狼镝最初的立意其实不是“驯狼”,我在大纲文档里找到了那句话,好长,好中二——“不屈服于命运的人永远勇于和命运抗争,因为抗争是他生存和得到幸福的唯一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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