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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古代架空)——凉蝉

时间:2020-08-03 15:21:10  作者:凉蝉
  在这片绵延千万里的土地上,最长最浩瀚的江河是列星江。
  列星江全长万余里,自西向东淌过无数连绵山峦,流经中段时在杨河城分出一条支流,名作沈水。
  沈水自西北往东南流经梁京,大瑀最繁华的城市。
  因依傍沈水而建,梁京全城仿似一个巨大的纺锤,两端狭长,中心宽阔,街巷分区列布。
  它气候温和,四季分明,花光满城,水声入户。靳府所在的清苏里附近有沈水的一条支溪,燕子溪。
  燕子溪两旁栽种无数海棠,春日风色轻软,花香满溢,溪边家家户户的檐下都是燕子巢。雀儿春归秋徙,热闹非凡。年节佛节之时,溪上常有五彩船舟,“水傀儡”“水秋千”各色技艺眼花缭乱,溪边众人边走边看边赞,银钱珠玉落雨般扔进船中。
  燕子溪一直淌入皇城。
  皇城深藏于梁京内城,而内城与外城之间以八大巨门相通。靳岄最熟悉朱雀门与降虎门。
  降虎门附近有梁京出名的潘楼,闲聊听曲,此处最佳。潘楼周围巷陌交织纵横,市井店铺林立,常有仕女夜游吃茶。售卖各类吃食的夜市三更才停,五更又重新开张,极为热闹。靳岄的姐姐与姐夫常在夜里偷偷带他去马二街夜市玩儿,夏天吃冷淘、凉水荔枝膏、雪泡豆儿水,冬天则首选羊肉馄饨配胡饼,姐夫少不得还得加一壶银瓶梅酒。
  靳岄讲得入神,阮不奇抱着卓卓凑近了听。
  贺兰砜怔怔看靳岄。自从这位大瑀质子进入北戎,他从未见过靳岄脸上有过这样天真、愉快和丰富的表情。
  眼前少年不再是雪原上赤红着病容也要勉强站立的质子,贺兰砜忍不住随着他所说的话笑起来。靳岄说的东西他没见过,甚至想也没想过,他在这一刻忽然对遥远的梁京生出了浓厚憧憬。
  靳岄瞥见贺兰砜神情,忽然有些羞赧,忙恢复成端直站姿:“这两句诗学会了么?”
  贺兰砜却问:“降虎门在何处?”
  靳岄:“内城东南。”
  贺兰砜:“你把它画出来行么?燕子溪怎么穿过清苏里的?潘楼到底在哪个位置?”
  靳岄:“我岂不是要给你画一张梁京地图?”
  贺兰砜想起贺兰金英的话,没有丝毫迟疑:“好啊。”
  靳岄脸上笑意渐隐,眼中滚动着许多复杂情绪,迟疑许久才笑道:“你好好习字,我就画。”
  这一夜,阮不奇深夜醒来,发现靳岄点着一盏小小油灯,正在一张纸上描画。浓墨盛在卓卓平日喝油茶的小碗里,他跪趴在地上,不时将小碗与冻结的笔尖放在灯火上烘化。
  纸张颇长,一座纺锤型城池已经初具规模,靳岄正在勾画内城和外城之间的城墙。在纺锤中心偏上的位置,一块方方正正的空白处,他还未着手。
  “这是内城……这是皇宫……”靳岄指着那空白处低声说,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留我一命,原来是为这个。”
  说到此处,他情绪忽然激动,不得不紧紧攥着右手让自己冷静。笔尖已在雪白宣纸上拖出一小段颤抖的痕迹。
  翌日,靳岄把梁京的街道地图交到贺兰砜手中。
  贺兰砜没料到他画得这样快,靳岄解释称这是没能让贺兰砜吃上拨霞供的赔礼。
  “我再去抓个兔子。”贺兰砜说。
  几日前深入驰望原森林的猎户惊动了沉眠的黑熊,一行人死的死伤的伤,烨台组起了猎熊队,打算今日去解决那黑瞎子。贺兰砜与浑答儿等人也在队中。
  “可能要下雪。”贺兰砜对靳岄和阮不奇说,“风雪若是太大,你们来陪陪卓卓。”
  靳岄知道他是怕两人呆在奴隶帐子里冻出病,点头答应了。
  贺兰砜把地图放在桌上,转身换衣换鞋。贺兰金英一走进住帐,立刻被地图吸引。他草草扫了一眼,目色忽然沉了:“动作可真快,这就画好了?”
  靳岄不仅在地图上仔细勾画出梁京所有城门与街道的位置,连皇宫的数道宫门、几处大殿也无一遗漏。
  正沉吟时,贺兰砜忽然把纸抄走。
  “让我跟靳岄学汉文,去了解梁京状况,”他低声问,“这地图才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吧?”
  贺兰金英朝他伸出手,不语地看他。
  “他是大瑀人,他要回去的。”贺兰砜说,“若是大瑀皇帝知道他把梁京地图给了我们,他会死。”
  “他是生是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贺兰金英抢不走地图,浓眉一皱,“他画出来了,便是他蠢钝如猪,毫无警觉。这样的人,与靳明照哪里有一丝相似之处?若不说他是靳明照的儿子,他这样的文弱书生,谁会多看一眼。”
  “我知道你钦佩靳明照。”贺兰砜问,“可你为何不喜欢靳岄?”
  “我没有狐裘,也没有梨干。”
  贺兰砜:“……”
  “他既然是靳明照的儿子,就应当有靳明照的风骨,自己的生死自己握持。”贺兰金英跨到贺兰砜面前,俯视他固执的眼睛,“你若不把地图给我,他才真的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
  “夜市”这个词不是现代词,宋朝确确实实出现了“夜市”,卖吃的,卖古董,卖生活用品,应有尽有。
  而且仕女们吃茶夜游并不罕见。
  查资料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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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请大家吃靳岄的夏日三宝:冷淘(凉粉)、荔枝膏和雪泡豆儿水(冰镇绿豆汤)!
 
 
第7章 出逃(捉虫)
  贺兰砜的毡帐后方,阮不奇正抱着一捆干草走过。这是要喂给贺兰家那两匹马儿的料草,不重,但她走得很缓慢。
  少女白净脸庞上,有一种沉稳宁定的表情。她略略弯腰,脚步极轻极轻,不会比风吹过草尖引起的骚动更强烈。
  帐中,贺兰金英和贺兰砜仍在讲话。
  “……他会死?”贺兰砜茫然不解,“为什么?”
  “萍洲盟毁了,靳岄毫无用处,北戎天君本打算杀了他。”贺兰金英没有再隐瞒,“靳明照父子的死,足以令大瑀军队对朝廷彻底失望,丧失战意。”
  贺兰砜脸色苍白:“他为什么改了主意?”
  “个中原因你无需知道。”贺兰金英终于将地图抓进手里,“总而言之,把地图交到天君手上,你的新朋友才能保住性命。”
  贺兰砜:“为什么天君要梁京地图?”
  贺兰金英已有些烦,但这个问题,他仍耐心作出了回答:“北戎与金羌合力在白雀关攻打大瑀,这是计划与事实。但靳明照之死,完全出乎我们意料。天君只是利用了这个意料之外,现在西北边防军没了主将与莽云骑,必定要从北方边防军中调动将领。这是北戎切入大瑀的最好时机。”
  他转身按住贺兰砜肩膀。
  “你记住了,靳岄留在烨台,不是因为天君慈悲,仅因他尚有些利用价值。”贺兰金英说,“留下靳岄一条命,正是为了从他口中套出梁京与皇宫路径。”
  贺兰砜没有立刻应声。
  如果大哥说的是真的,把靳岄囚禁于北都才是最好的办法。北都巡令司的讯查手段足以令靳岄死去活来,也足以挖出所有天君想要的东西。
  贺兰砜心中一动:“……哥哥,你对天君说了什么?”
  贺兰金英没有回答,另起话头:“我知道他想回大瑀。但身为奴隶,他绝不可能凭一己之力逃离驰望原。贺兰砜,我警告你不要做错事,我今日就要与虎将军启程去萍洲,没有三五个月回不来。你切莫为义气,葬送了我和卓卓。”
  贺兰砜只是咬唇不答。
  “听懂了么!”贺兰金英大声喝道。
  良久,他才等到贺兰砜一句“懂了”。
  阮不奇找到靳岄的时候,猎熊的人们已经整装待发。
  领队的是阿苦剌,他满头花白头发,看人时总是皱着眉毛眼睛,鼻子不断抽动,据说他嗅觉灵敏,能闻出一个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
  靳岄和阿苦剌没有来往,偶尔喂马、取冰时,会看到老人在部落里晃来晃去。他腰上永远挂着一柄弯刀,但从没见他使用过。
  靳岄正与浑答儿讲话,还是他平常那副温和又亲切的表情,脸上敷着得体的笑。阿苦剌远远看见,鼻头又动了动。
  浑答儿很喜欢靳岄的示好,挥着马鞭手舞足蹈,说得口水四溅,白气滚滚。
  贺兰砜远远奔来,背上负着弓箭。看见靳岄也在,他不由得放慢脚步。浑答儿抢先开口:“靳岄,你见过大熊么?我给你打个熊耳朵回来,你钉在帽子上,烨台所有人都晓得你是我浑答儿的朋友,没有人欺负你。”
  贺兰砜根本不理他,直接把靳岄拉到一旁:“照顾好卓卓,我回来后有话对你说。”
  他从腰上解下那把小小的匕首,塞进靳岄怀中。靳岄正要拒绝,贺兰砜已经一阵风似的骑上他的黑色高辛马,当先奔了出去。
  一队人呼呼喝喝,消失在驰望原的茫茫雪垠中。
  阮不奇拉了拉靳岄的手,靳岄这才收回目光:“怎么了?”
  少女无法说话,双手胡乱比划,见靳岄还是不懂,便抓住他的手要写字。风中忽然传来甲胄清晰而错杂的声音,靳岄忙牵着她,压低腰,爬上一旁的雪坡。
  一支足有三四百人的队伍,正整齐离开烨台营寨。他们穿过雪原,直朝着南方去了。
  厚厚积雪云从远山逼近,如同神祗巨手,压向人间。
  虎将军与贺兰金英带走了烨台的一批勇壮兵丁,少年人又在驰望原猎熊,营寨里只剩寥寥几个巡逻士兵。
  “不奇。”他低声对阮不奇说,“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你立刻去贺兰砜帐中,拿走贺兰金英的备剑,不要让卓卓起疑。方才浑答儿已经答应借我马儿练习骑术。”
  阮不奇睁大了眼睛,满是怀疑和惊讶。靳岄把贺兰砜留给他的小匕首稳妥放入怀中。
  “我们就在这坡下会合……”他目光闪动,全是难抑的激动,“启程,回大瑀!”
  靳岄现在是烨台的一个笑话:烨台男儿女儿没有一个不懂骑马,比他年幼太多的卓卓也是骑马好手,但他却连最温顺的马儿也无法驯服。
  来到浑答儿家的马棚时,他并未受到任何阻拦。浑答儿家中还有几位仆从,见靳岄过来,纷纷用北戎话开起玩笑。靳岄没有选他平时常骑的矮马,转而指着一匹十分高大结实的北戎骏马。
  仆从笑得愈发张狂,他们看着靳岄瑟瑟缩缩地牵马、引马,带烨台口音的北戎话说得飞快,靳岄有些分辨不清。但这已经完全不重要了。他紧紧攥着缰绳,装出几分害怕,牵着马儿一步步往外走。
  看不见浑答儿家兵丁后,靳岄立刻加快速度。黑云渐渐压过来了,烨台部落里的人纷纷牵羊拽马,见到靳岄似要出去,忙指着天空劝阻他。靳岄只说在驰望原练马,并不多作理会。
  他等了阮不奇很久。阮不奇带着剑赶来,比划着说自己刚把卓卓哄睡着。
  风里已经飘来了冷冷的气息,吹得人耳朵和鼻子发僵。靳岄从包袱中掏出帽子扣在阮不奇脑袋上,阮不奇认出这是不久前贺兰砜无端消失的羊毛帽。包袱中还有许多东西,大都是吃食和御寒之物,靳岄想逃走的心思已不知酝酿了多久。
  他把阮不奇抱上马,低声叮嘱她别怕,自己则跃上马背,姿势流畅漂亮。阮不奇坐得很稳,靳岄把她护在自己身前,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与镇定。
  马儿知道背上的少年是娴熟的骑手,靳岄抚它的鬃毛与颈脖,它喷了个响鼻来回应。
  靳岄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便小步跑起来。
  小雪已经从天上慢慢落下,两人终于绕过高坡,朝着南方飞奔。
  半个时辰后,雪越来越大,马儿速度不得不减缓。
  靳岄问阮不奇冷不冷,怕不怕,但阮不奇像是没听到,死死拽住靳岄手臂,在他掌心一个接一个飞快写字。
  她识得的字倒是挺多。靳岄心里掠过一丝诧异,但他脸已经冻僵,想笑也想不出,只能把阮不奇护在怀中。
  阮不奇不怕马,还识字……她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靳岄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等回到大瑀,他一定帮阮不奇找到家人。
  正怔忪时,阮不奇已经写完了所有想说的话,抓了他手心一把。
  “……我知道。”靳岄低语,“我知道他要我画梁京地图,是有目的的。”
  这句话一出,他心中便涌出几分料峭的苦涩。
  阮不奇戴的帽子上绣着一头长角的鹿。这是贺兰砜的帽子,而高辛人奉鹿为神,将鹿神绣在孩子的衣物鞋帽上,是保佑孩子在苦寒与贫瘠的北地安然生存的一种祈愿法子。
  这鹿使用的绣法是大瑀女子都懂的错针绣。但针脚并不细密稳妥,就像是初学刺绣之人的作品。
  靳岄意识到,这应该是贺兰砜那盲眼的母亲给他做的羊皮帽子。
  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悔意,他不得不咬了咬牙。
  他在北戎呆的时间并不长,除却贺兰砜和卓卓之外,他不敢说自己识得这里的什么人。
  “识得”是一种了解,靳岄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了解的错觉——但贺兰砜与卓卓不一样。
  卓卓年幼,凡事只凭喜乐嗔怒,连跟浑答儿也能玩到一块儿。贺兰砜却是一个如白霓所说的,“别扭”至极的孩子。
  靳岄不讨厌和贺兰砜相处,但他不习惯贺兰砜看自己的眼神。那双藏着一丝幽绿的狼瞳似是窥视猎物一般,想要从靳岄身上分辨出更深的信息。北戎人常常这样看大瑀人,新奇,困惑,与几分畏怯;但这些种种一旦从贺兰砜眼中流露,便全带上了其他意味。
  靳岄不太敢与贺兰砜对视。他怕自己心底的念头会被这双眼睛凿啄清楚。
  手又被阮不奇紧紧抓住。靳岄发觉阮不奇不似外表看去那样柔弱,她手劲并不小,捏得靳岄手掌隐隐作疼。
  “别担心。”靳岄低声道,“我给他的是假地图。”
  话音刚落,迎面一口烈风,吹得人与马全都摇摇欲坠。靳岄忙抱紧阮不奇,拉紧缰绳,马儿前蹄腾空,嘶声长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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