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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古代架空)——凉蝉

时间:2020-08-03 15:21:10  作者:凉蝉
  只见前方雪浪滚滚,遮天蔽日,竟是完全看不清任何东西。靳岄心道不好,暴风雪来得太快了。他忙松了缰绳,左右眺望,寻找遮蔽之处。
  阮不奇却侧头望向一旁的雪山。这是一道平缓的雪坡,但烈风接连不断地将山顶积雪吹下,滚落时带起一串轰隆巨响。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靳岄什么都没瞧见。
  “那里有什么……”
  一句话未问完,两人身下忽然一空——前方一处峡谷,马儿竟直接栽了下去。
  靳岄一把将阮不奇护在怀中,两人翻滚入谷中,跌入厚厚积雪。不知怎的,落地时竟是阮不奇在靳岄下方,承受了所有冲击。靳岄头晕目眩,勉强爬起,手脚并用地将阮不奇从雪中挖出。
  阮不奇手臂脱臼,双目赤红,却扭头看向同样摔下来的那匹马,眼神里全是恼恨。
  马儿挣扎站起,似是终于醒悟背负之人并非饲主,立刻撒开四蹄,沿着峡谷一溜烟地跑了。
  靳岄:“不不!回来!别跑!!!”
  他喊出这几句话,已晕眩得站不起身,才挣扎立起,立刻又仰倒在雪中。
  大雪茫茫,天地纷乱。没有马,他们无法离开北戎,更难以回到烨台。
  手脚渐渐冰冷了,靳岄知道自己应该是摔伤了哪儿,却因为痛觉麻木,完全辨认不出。
  “对不住……”他低声对阮不奇道歉,“我不该把你带出来……”阮不奇俯身抱着他,拍了拍肩膀,似是安抚。
  靳岄在昏过去的最后一刻,终于看见阮不奇方才注视的雪坡确实有异样。
  头生枝杈的巨鹿正站在坡顶,远远俯视。
  它身上坐了一位红袍仙人,漫天风雪里,像一捧灼灼火焰。
 
 
第8章 浪侠
  靳岄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鹿皮垫子里,头顶是一弯山壁,恰好作飞檐模样,遮挡了风雪。
  这是峡谷中一处天然凹陷,阮不奇躺在另一侧,而在两人中间,正燃着一团温暖的篝火。
  有人背对靳岄坐在火旁,一头乌墨色长发用树枝绾在脑后,身着与北戎服饰并不相似的一身火红色裙装,露出纤细漂亮的颈脖和半片肩膀。
  靳岄眯起眼睛,以为自己正在梦中。几步之外雪光大盛,寒风呼啸,此处却十分温暖暖,他还隐隐听见身前之人在低声吟唱。那曲子音调柔婉纤媚,唱腔婉转曲折,说的是前朝一段宫闱旧事:皓腕黄金钏,凭栏把花枝,疏冷冷一段如昼月色,照见簪花郎。
  听着这唱词,靳岄恍惚间便似回了梁京,这是以前潘楼李二娇父女唱得最好的《玉殿秋》。
  宫里的皇子们常带上他一同去潘楼听戏,他因听不懂这咿咿呀呀的嘌唱词,吃了吃喝便在席上饱睡,唱词里的故事全化成了他的梦境。戏里的瑁溪公主与年轻的禁卫军首领在深冬月夜一见钟情,两人历无数艰难阻碍,终于携手逃出皇城,在江湖中做一对逍遥夫妻。
  靳岄闭上眼,希望这场梦能做得长一些。李二娇唱完该苏滚儿上台,苏滚儿之后是鲁园夫妇,等“潘楼七巧”全部表演完毕,他便能随皇子们的车辇回到清苏里。他会惊动守夜的两只狗儿,娘亲一边嗔怪他玩乐无度,一边催促他喝下暖身的羊肉汤……
  吟唱忽然停了。靳岄长叹一声,睁开了眼,忽然撞见两只温润的黑眼睛。
  一头鹿屈曲四蹄趴在他身边,鹿角支棱繁茂,如苍虬老树。
  靳岄大喊一声,几乎跳起来。那坐在火堆旁的人顺手一捞,把他揽了过去。
  那人容貌极昳丽,一双笑眼似是永远盛满情意,眼尾飞出三四道细细金线,延伸至鬓发之中。柔软手指拂过靳岄下巴,他不由得微微仰头,离那张艳丽的脸庞愈发靠近。
  靳岄羞得脸烧,眼睛不敢直视,垂眸时看见那人颈上一圈金环,中有圆扣,衔了颗指甲大小的红玉,柔莹丰润。
  “可怜孩子……”靳岄被强行抱在怀里,揉乱了头发,“要不是我恰好找到了你,你不得在这雪里给白白冻死?”
  除了母亲和姐姐,靳岄从未跟任何女子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面红耳赤时目光落在那人胸膛——火红色衣襟松松敞开,里头什么都没穿,露出一片平坦但结实的瓷色肌肤。
  靳岄:“……”
  他这回真吓了一跳,猛地推开那人。
  那人轻声笑了,手指勾着衣襟上一根抽绳,把领口扯得更开,身姿妩媚:“在下岳莲楼,幸会小将军。”
  靳岄脸上半红半白,看看岳莲楼那张脸,又看看他胸口。
  岳莲楼笑问:“我好看吗?”
  靳岄忽然跳起,手撑在地面连奔几步,护在熟睡的阮不奇身前。他这时才察觉身上全无痛楚,灵活如初。
  阮不奇背对着他,身体起伏,似是熟睡。那头鹿随着他移动,目光始终盯着他,靳岄心中惴惴:他从未见过这样巨大但温顺的野兽。“你是什么人!”他大声问。
  岳莲楼:“你的恩人。”
  靳岄:“你来自大瑀?”
  岳莲楼:“你猜?”
  靳岄哪里有心思与他猜谜。这人神秘又怪异,他不由得目光乱晃,在那巨鹿身上看到了两把佩剑。他心中忽然一松:这是大瑀江湖人士常用的双手剑。
  目光再落到岳莲楼身上时,岳莲楼已经坐正。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小将军。”岳莲楼说,“顺仪帝姬在出发前往白雀关之前,见过我。”
  靳岄的母亲顺仪帝姬岑静书是当朝仁正皇帝的妹妹,关系疏远,并不亲近。当初她嫁给靳明照时,靳明照还不是大瑀赫赫有名的忠昭将军。人人都说顺仪帝姬下降身格,待到后来靳明照屡立战功,受颁忠昭将军之名,那说法又忽然转了个风向。
  岑静书性情温柔刚韧,与靳明照自小相识,感情甚笃。得知父亲战亡于白雀关后,靳岄最担心的便是母亲。
  “顺仪帝姬在得知靳明照将军身亡的消息后,当夜便出城往西,前往白雀关。”岳莲楼说。
  靳岄失声:“娘去了白雀关?!她现在可好?她……”
  岳莲楼低声道:“她出城之后便没了音讯。”
  靳岄霎时间失去了浑身力气,怆然跪倒。
  从大瑀往西,一路重重险阻,如今金羌和大瑀鏖战正酣,母亲如何才能保全自己?他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疼痛令他暂时清醒片刻,拂去混杂情绪。
  “岳大侠是受我母亲委托,专程来找我的?”他问。
  岳莲楼被他这称呼逗笑了:“我是浪侠,并非大侠。没错,找到你,保护你,直到你回家为止。”
  靳岄不明白母亲为何找岳莲楼:“你不是宫里的人?”
  岳莲楼轻声一笑,这次没有再打哑谜:“当然。”
  靳岄:“敢问岳……岳先生是哪个帮派的侠士?”
  靳明照与江湖上诸多武林门派素有来往。武林人士崇敬豪侠之人,靳明照虽非同道,但也倍受尊重。逢年过节,靳府常会收到来自四海八方的礼物。江湖人并不求见靳明照,只把大担小担东西放在靳府门外,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
  靳岄与姐姐常常趴在墙头偷看,每次都被江湖人士发觉。他们知道靳明照有一双子女,总会顺手给两个孩子抛些小东西,或是红绳扎好的蜜果子,或是一两颗来路不明的金珠玉石。
  他从未见过岳莲楼这样出众的人,岳莲楼也不肯说自己来历:“你猜?”
  靳岄:“……”
  他不再纠缠于此,当机立断:“北戎天君让我在烨台当奴隶,这是他要撕毁萍洲盟的兆头。萍洲盟不存,我便不再是质子,岳先生,求您带我回梁京,我必须回家。”
  岳莲楼握住靳岄的手,细细地为他扫去发上残雪。他手心极温暖,靳岄霎时间感觉有热流从掌中钻入,浑身暖和,不再打颤。但岳莲楼的举动令他恐惧,他怔怔等着。
  “梁京没有家了,小将军。”岳莲楼注视他,一字字道,“靳府满门流放,是半个月前的事情。”
  靳岄脸上血色尽褪。
  忠昭将军靳明照与麾下八千莽云骑战死于白雀关,西北边防军折损一半,溃逃回军部所在地封狐城。封狐城若失,白雀关便即刻落入金羌手中,西北境线等于敞开关门,素手迎匪。
  消息传回大瑀当日,举朝震动。传信的莽云骑斥候跪在殿外,一身乌血,伏地大哭。
  这消息实则分为两路,在斥候甲尚在殿外痛哭时,斥候乙已经站在岑静书面前。
  当夜,靳府闭门。三更时分,顺仪帝姬与两位随从于靳府后门秘密离去,恰好卡在内城大门开启之时,经降虎门离开内城,待一应事情安排妥当后离开梁京外城,一路往西。
  岑静书在外城办的事情只有一件:去见岳莲楼。
  而顺仪帝姬离开梁京后不足三日,仁正帝颁下圣旨:靳明照治军不力,抗敌懈怠,畏战弃守,致白雀关之役惨败,须重重治罪。
  “抄了靳家后,全族人流放至列星江以北地界。”岳莲楼说,“但过列星江的时候,船只翻覆,船上所有人都…………”
  他越说越慢,最终停下。
  靳岄只是听着,一动不动。
  他没有家了。
  岳莲楼拍拍他的脸:“小将军?”
  “……我要回梁京。”靳岄深吸一口气,面对岳莲楼时眼眶赤红,“我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许多,只要回到梁京,总有办法。船只翻覆,总有幸存者,我还得为我父亲平冤,寻找母亲……”
  “你娘自有人去寻。忠昭将军之事已经传遍江湖,所有心怀热血的江湖人士都在寻找顺仪帝姬下落。他们会找到她,保护她。”
  “但……”
  岳莲楼按住靳岄肩膀:“忠昭将军与莽云骑惨败之事太过蹊跷,你若想寻得真相,应当先找到白霓。她对莽云骑与白雀关的了解比你深太多,若真有奸佞从中作恶……”
  靳岄吃了一惊:“可白霓……”
  “我知道,白霓不见了。但没人见过白霓的尸体。”岳莲楼低声道,“她一定还活着,在北戎某处。”
  ***
  林中静谧,偶有几声树枝被沉重积雪压断的轻微声响。从烨台出发的猎熊队已经深入这片浓密丛林,富有经验的猎人指点着粗大树干上黑熊留下的爪印。他们需速战速决,风雪的呼啸声渐渐逼近了。
  走在最后的浑答儿看了几眼贺兰砜背后的弓,忽然凑近低声问:“你还记得大瑀那个射箭的女将军么?”
  贺兰砜:“嗯。”
  浑答儿:“你知道她去哪儿了么?”
  大瑀车队一夜之间消失,这在烨台不是件小事。但奇怪的是,没人议论这件事,就连贺兰砜想跟贺兰金英打听,也总被他以锐利眼神堵回去。
  贺兰砜问:“你知道?”
  浑答儿犹豫了。
  “和虎将军有关?”
  浑答儿冷笑:“莫激我,明明是你大哥回烨台之后才发生的事儿。”
  贺兰砜停下脚步:“别吞吞吐吐。”
  浑答儿压低声音:“女将军不见那晚上,我看见你哥找她说话。俩人也不知谈些什么,鬼鬼祟祟,往驰望原方向走去了。”
  浑答儿当时记挂着家里一匹受伤的小马,没有多看。他在马厩里消磨了一段时间,离开的时候又看见贺兰金英。
  他是独自一人从驰望原走回来的,没有白霓。
  贺兰砜还想再细问,前方忽然一阵鼓噪,有人扯着嗓子大喊:“熊醒了!”
  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两头巨硕黑熊从林中奔出。浑答儿脸都白了:“两头?!”
  贺兰砜踹了他屁股一脚,浑答儿回过神来,立刻开始爬树。两人动作飞快,瞬间已窜上树干。积雪扑扑落下,贺兰砜环视一圈,发现猎熊队的人几乎都上了树,除了奔跑时被绊倒的都则。
  “都则!”浑答儿急得在树上大喊,“跑啊!”
  都则的鞋子卡在雪里无法拔出。两头黑熊喷着热气奔来,为首那只举起前爪,就要往都则脑袋上拍。
  利箭呼啸破空,哧地穿透熊掌。
  黑熊痛得倒地打滚。都则就趴在它热烘烘的鼻子旁边,趁这空隙猛地从雪里弹起,慌不择路地跑。
  受伤的熊不再恋战,嗷嗷痛叫,一瘸一拐朝林子深处跑去。阿苦剌一箭得中,忙喝止都则:“别乱跑!看清楚!”
  都则昏头转向,扑向阿苦剌所在的树,手脚并用往上爬。但另一头熊此时奔到,它发现了都则,立刻朝他奔来。
  阿苦剌来不及架箭,抽出腰后弯刀,眼角余光看见一旁树上跳下两个少年,正是贺兰砜和浑答儿。
  浑答儿大吼大叫吸引黑熊注意,贺兰砜举弓、拉弦、松手,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不过眨眼一刹,箭矢已刺入黑熊胸膛。
  黑熊痛得怒吼,却不倒地,往贺兰砜的方向猛窜两步。都则已爬上那树干一半,哭着喊:“浑答儿!贺兰!跑吧!”
  浑答儿自知无力与黑熊对峙,回头便跑,却与贺兰砜撞了个面对面。
  贺兰砜吼:“别背对它!”顺手从浑答儿背上抽出大刀,弓腰疾奔,举刀平平划向黑熊腹部。
  被彻底激怒的黑熊根本不躲,比贺兰砜脑袋还大的熊掌挟带风声袭向贺兰砜。
  刀尖距离黑熊腹部尚有寸许,贺兰砜已经看到黑熊利爪的寒光。他不敢闭眼,手指一弹一松,大刀脱手,直射向黑熊腹部!
  几乎同时,阿苦剌举刀从树上跳下。
  大刀划开黑熊腹部韧皮,弯刀直直砍向黑熊头顶。
  痛吼之声震耳欲聋,四周大树积雪纷纷落地。
  砰的一声,黑熊压着贺兰砜倒下,腥臭热血浇了他一头一脸。他还未缓过神,已被阿苦剌拎着领口从黑熊身下拖出。黑熊脑壳半裂,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请大家喝羊肉汤,听《玉殿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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