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沉默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宁谷感觉屁股被地面硌得有点疼了,才挪了一下换了个平一些地方,问了一句:“什么秘密?”
“我还不确定你知不知道。”连川说。
“……行吧,那我要不保守这个秘密呢?”宁谷说,“你可以杀了我,但你接到的任务是要活捉我,我要是死了,恐怕跟你的秘密暴露了差不多下场。”
连川没说话。
“对吧?”宁谷得意地挑了一下眉毛。
“对。”连川说。
“所以你怎么办?”宁谷更得意了,这种两难的局面,他很期待连川的表情。
“所以我要有第二条路。”连川说。
“哪儿呢?”宁谷往他面前凑了凑,盯着他的脸。
“跟诗人见个面,”连川在这一点上倒是没有隐瞒,“也许能找到自保的方法。”
“怎么见?等那个老瞎子把诗人找来吗?如果真有什么交易,怕是你都没有开口的机会吧,我劝你慎重。”宁谷该仔细的地方还是很仔细的,哪怕是这第二条路会让自己失去制约连川的砝码,但连川能活着就还有希望,他也还是得为自己能活过眼下而努力。
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死呢。
“你,”连川终于动了动,转头看着他,“你能把他叫来。”
“我?”宁谷指着自己,“怎么叫?”
“不知道,”连川的回答非常有建设性,“你自己悟吧。”
鬼城风“格外大”的那些日子里,旅行者都不太出门,躲在自己的小屋里,等着风“很大”了,才会出去。
特别是刚从主城回来,大多数旅行者都会好好睡一觉,回味一下主城的光,回味一下失途谷的迷离,再盘一盘自己带回来的好玩意儿,最重要的,喝了酒的得散一散酒气。
除非几个庇护所之间有群殴,否则在这种日子里,鬼城就是真正的鬼都没有的城。
像今天这种车刚到,所有旅行者就被堵在了通往庇护所路上的情形还是头一回。
把他们堵在路上的,是团长和李向,还有站在团长身后阴影里的林凡,这三个代表了鬼城最高指示的人。
“宁谷呢。”团长问。
没有人回答,有些人是茫然,有些人是慌乱。
团长这句话并不是问句,而是早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还要问一下谁答了就死不答也要死的临终肯定句。
风卷着雾,在团长四周旋转出一波波黑浪,所有旅行者都低着头,鬼城唯一能让大家集体认怂的,只有他。
“有谁在主城见到过宁谷?”李向问了一句。
这句是问句,并且比较温和。
“我见到了,”琪姐姐抬起头,“失途谷吟诵竖洞的酒馆门口。”
李向偏了偏头,示意她过去说。
琪姐姐走过去的时候,低着头的旅行者像是同时得到了信号,突然向四周逃散开去。
团长没有理会,只是看着琪姐姐,等她走近了才又问了一句:“他跟谁在一起?”
“鬣狗。”琪姐姐说。
团长和李向都有些吃惊,身后的林凡也微微抬了抬头。
“鬣狗进了失途谷?”李向皱着眉,“怎么可能?就算没有迷失,九翼能放任鬣狗在蝙蝠的地盘上停留?”
“确定是鬣狗,”琪姐姐也皱了眉,“虽然没穿制服,但那种杀气,实在是太好认了。”
“能认出是谁吗?”团长问。
“连川,”琪姐姐一点也没犹豫,“我还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但是那种速度,我能力都没机会用出来,只有连川了。”
“怎么没把他带回来!”团长突然暴怒地吼了一句。
琪姐姐瞬间退出去了好几米,手都扬起来准备发动能力自保了,看团长没有下一步动作,她才一甩手也喊了起来:“讲不讲理啊!我怎么带他回来!那是连川啊!要不是在失途谷,我死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就算只有宁谷一个小鬼崽子,他有多能溜鬼城谁不知道,钟楼都关不住他,我怎么带得回来!”
钟楼都关不住他。
团长冲琪姐姐挥了一下手,琪姐姐飞一样地顺着灯笼小路跑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林凡:“钟楼都关不住他。”
林凡不急不慢地叹了口气:“他掐着车到的点跑的,那时守卫正好会乱……”
“门未必也会开吧?”李向说,门是团长的能力锁的,只有他才能解除。
“那就不知道了,”林凡抬起头,看向上空什么也没有的一片黑雾,“上次团长能力失效是什么时候了?是主城送来的实验体逃跑那次?还是老疯子进了地库的那……”
“你闭嘴!”团长看着他。
林凡没再说下去,只是慢慢转身往回走:“现在盯着他怎么跑的,为什么跑,都没有意义了,这些事早晚都会发生,从你们知道齐航还有残留的那天开始,就该知道,时间只会往前,所有的事都会往前,不会倒着走。”
“是不是林凡放走的都没所谓,”李向低声说,“现在麻烦的是宁谷跟连川在一起,我们不清楚连川的意图。”
“你是不是也觉得,”团长看了他一眼,“诗人真的……”
“诗人存在了很久了,有失途谷那天起就有诗人,”李向想了想,“但诗人的形态注定了他会被渗透和污染,只要精神力足够强大,所以……很难说。”
“我们要提前开始了,”团长说,“主城不会跟我们说实话,也不会真的跟我们合作,鬼城不过是他们的原料库而已。”
“地库那边样本已经够了,”李向说,“现在开始的话,也可以,但只能是简单复制。”
“这就够了。”团长说。
宁谷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已经一个小时了。
连川一直盯着他,发现他是真的睡着了。
不知道是心理素质太过强大,还是真的脑子过于简单,之前宁谷说梦到参宿四的时候,他并不是很相信……
他拿起杯子在地上敲了一下,叮。
宁谷哼了一声,抬手在脸上抓了抓,又不动了。
叮叮。
叮叮叮。
现在相信了。
跟参宿四契合之后,参宿四跟连川可以算是同一个人,宁谷能感应到的一部分是参宿四也是合理的。
这么看来,宁谷的能力比他想象的要更夸张,参宿四可以看作强大的精神体,甚至很难契合,宁谷却能在梦里见到。
连川感觉自己的猜测有些过于理想化,也许是经历了太多日复一日,他的每一次猜测,都超出了自己努力控制的范围,一旦这些想法能被读取,他可能连百万分之一存活的希望都没有。
如果能力完全激发,宁谷也许……
“哎!”宁谷突然喊了一声,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连川看着他一跃而起又落回地上,要不是一直留意着四周,知道没有任何异常,宁谷这一下能让他直接从这个洞口跳到对面的洞口里去。
“你听到什么了吗?”宁谷坐在地上看着他,脸上还带着茫然。
“没有,”连川说,“你听到什么了?”
“有人叫我。”宁谷揉了揉眼睛,又捏了捏眉心,“我以为你叫我呢。”
“诗人。”连川说。
宁谷皱着眉沉思了几秒钟,突然跳了起来,走到洞口,对着中间巨大的竖洞喊了一嗓子:“啊——”
连川被他这动静惊了一下,跟旅行者这种脑部神经结构不同的物种呆在一起简直折寿。
“你干什么?”连川看着他。
“回应一下,”宁谷扫了他一眼,“你说的,他叫我了,那我不得回应吗。”
连川也不想多说:“你回……”
“啊——诗人——”宁谷又喊了一声。
连川拿起一个杯子砸在了他头上:“闭嘴。”
“连川,”宁谷捂着头,“你也就是现在狂一下,只要出了失途谷……”
“在主城我只会更狂。”连川说。
“我一旦能力激发了,”宁谷指着他,“我第一个就揍你,你等着!”
“我帮你。”
这声音响起的时候,宁谷猛地往前一冲,突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一直靠墙坐着的连川什么时候拦到他面前的,宁谷没看清,只知道连川往后推了他一把:“不要靠近洞口。”
宁谷回过神,往后退了两步,他无法判断声音的方向,只能确定这不是连川的声音,也不是礼帽的,甚至也不是那个“你是谁”的。
而这时,外面一直安静得能听到失途谷各个地方传来的遥远嘈杂声的竖洞里,突然有了变化。
空中出现了无数金色的小光粒,像是被风吹着,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拨动着,在空中混乱地舞着。
第23章
警报声在FD-1实验室里突然响起, 这是非规计划的几个实验室之一,大量的监测设备,监测着原料, 实验体, 以及主城所有异常的数据。
这个柔和得如同食品加工仪工作完毕时的提示音的警报, 在春三的记忆里从未响过。
这是失途谷精神力监测系统发出的警报,当扫描到的数值超过正常十倍时,才会响起。
而这个十倍,就是诗人完全醒来时的数值。
实验室里听过这个警报的人几乎没有, 在它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打开监测器, 我要看数据反馈。”春三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扑到了旁边的屏幕前。
屏幕上瞬间出现了大量的信息,夹杂着看上去混乱的各种数字和图形。
春三并没有全都看,她只盯着屏幕, 在这些闪烁着的陌生的信息里寻找着她需要看到的内容。
她希望不要出现,但出现了又必须马上找出来的……
Cc1q。
当她在繁杂的数据里一眼看到这个字段的时候,感觉一阵呼吸不畅。
“全部复制,设定保密级别,”春三下达指令, “I级A, 送管理员。”
“明白。”操作员回答。
春三快步走进实验室最里的小房间,这是她的休息室,也兼做保密联系室。
墙上的通话器是单频道的,拿起来直接会接通到陈部长的办公室。
除了几次严重的实验体出错,这个通话器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没有存在感,春三拿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心有些出汗。
“监测室汇报。”春三说。
“我是陈飞。”陈部长的声音传了出来。
“监测到失途谷能量异常, 精神力超十倍。”春三说。
陈部长没有出声。
“诗人醒了。”春三说。
“标记有没有找到?”陈部长问。
“Cc1q,”春三说,“确认标记。”
陈部长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果然跟我们预想的一样。”
Cc1q,这是齐航的精神力标记。
“我需要下一步指令。”春三说。
“内防和作训部有没有汇报?”陈部长问。
“还没有,只报告了管理员,”春三说,“需要现在通知吗?”
“不用,等管理员通知,”陈部长说,“连川那边有消息吗?”
“这个不应该问我吧,”春三皱了皱眉,现在连川的处境比她预计要更艰难,这让她对逼着连川不得不进入失途谷的所有人都强烈不满,“你和内防那帮人难道不比我更清楚?”
“宁谷的生物信息的确很特别,但并没有检测出碎片,”陈部长说,“所以齐航也许不会马上注意到他,诗人需要的只是连川的精神力,如果……”
“如果连川放弃自己,拼一把可能可以保全你们最想要的这个原料,”春三说,“对吧?”
“我也不愿意这么想,”陈部长说,“我看着连川长大的,从他第一天进清理队,我就一直被内防和作训部盯着,但凡有一点可能,我也不……”
春三冷笑一声:“但是现在你也跟他们一样,准备牺牲掉连川,保住宁谷这个珍稀原料,去掉参宿四这个让主城处处受制的‘唯一’,得到一个可以无限注入的‘无数’……”
“春三!”陈部长提高了声音,“控制你的情绪!你应该庆幸这是我们的私下通话。”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连川,”春三放缓了语气,“你觉得连川可能这么做吗?”
“不可能吗?”陈部长说。
“你别忘了,他活了二十六年,每一天,每一秒,我们都在用痛苦让他记得,”春三一字一句地轻声说,“任何威胁他生命的可能,都是要被清除的必然。”
陈部长没了声音。
“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春三说,“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能是唯一的契合者?”
这些人只看到了连川和参宿四的每一次完美任务,机器一样永远不会出错,永远判断准确执行果断,永远没有违抗,却渐渐已经不记得……
活着,才是烧透了他一生的烙印。
金色的细细光芒像被撒出来的细沙,在空中不断汇集又散开,又再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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