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了。”团长说。
林凡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把药剂倒在了团长肩膀上:“他跟老鬼见过,不是么。”
“那时老鬼没有机会告诉他,”团长说,“如果说了,他不会到刚才那样的情况下才突然问起。”
“刚才他跟老鬼有交流吗?”林凡又问。
“没有。”团长说。
连川没有晕过去,只是看上去非常疲惫,靠在躺椅上。
“我有话问你,”宁谷看着他,“你现在能说话吗?”
“问。”连川说。
“刚是不是唤醒参宿四了?”宁谷想要确认。
“是,”连川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知道。”
“我什么都没看到,”宁谷蹲到他旁边,“我全程都在黑暗里,但好像不是你的记忆或者意识。”
“怎么判断出来的?”连川偏过了头。
“老鬼跟我说话了,”宁谷说,“他没说话对吗?”
“嗯,”连川闭了一下眼睛,“你的能力,有些出乎我预料。”
“我不想要这样的能力,”宁谷坐到了地上,靠着后面的桌腿,“很痛苦。”
“老鬼跟你说什么了?”连川问。
“他让我问团长,我身体里有什么。”宁谷看着他,“我身体里有什么?”
连川没有说话。
“你现在能照顾自己吗?”宁谷站了起来,“我要去找团长。”
“我没事。”连川说。
“我回来的时候给你拿点药,”宁谷在疯叔的箱子里翻了翻,找出了几件衣服穿上,“还有吃的。”
“嗯。”连川应了一声。
宁谷没有再停留,甩上门走出了疯叔的小屋。
团长和李向伤得不轻,能把他俩限制住的那条铁链带来的伤,不是在小屋里养养或者用旅行者的能力就能恢复的。
宁谷直接去了医疗所。
推开门看到屋里的三个人时,他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关门。”林凡说。
宁谷关上了门,走到了屋子中间。
团长和李向都脱掉了上衣,肩上的黑色贯穿伤触目惊心,蓝紫色的药剂像是产生了什么反应,在伤口上不断地冒着细小的泡沫。
“我身体里有什么?”宁谷问。
“齐航的碎片。”团长说。
这句话说出来,屋里没有了别的声音,林凡和李向都没有再开口。
一个深埋了多年的秘密,哪怕是他们都知道,在如此直白地被说出来的时候,带来的未知的不安,依旧是新鲜的。
“在哪?”宁谷声音全哑了,带着颤抖。
“你后脑是不是有个小伤口。”团长轻声说。
“……是,”宁谷慢慢抬起手,手指落在了自己后脑勺上,抖得厉害,“你告诉我的,这是我小时候磕伤的……你说是我摔到地上磕伤的……”
“我们没有更好的地方,能够存放这个碎片,”团长站了起来,走到宁谷面前,“我……”
“别靠近我。”宁谷看着他。
“我们并不想伤害你,”李向说话稍微有些吃力,“宁谷,当时的确是没有别的办法。”
“为什么是我?”宁谷问,“为什么选择我?”
团长和李向都沉默了。
“我是谁?”宁谷问,“我父母是谁?他们在哪?你们是保护了我二十二年,还是保护了齐航的碎片二十二年?”
“我是谁?”宁谷看着屋里的三个人,“谁能告诉我?”
第50章
黑铁荒原在燃烧。
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从看不到尽头的荒原深处一路爆裂而来。
仿佛来自深渊的烈火从裂缝中不断窜出,夹杂着熔化的金属,像末日庆典上一场精彩绝伦的焰火表演。
比主城任何一次庆典日上的焰火都更震撼。
“多久能把主城切成两半?”福禄看着远处的火光。
“早呢。”九翼说。
虽然能看清火焰, 能听清爆裂, 空气里的温度也明显上升, 但这条裂缝一夜之间出现在黑铁荒原之后,就没有再向前推进,也没有变得更宽。
像一个不完整的死亡预告。
贴出了你必死的海报,却没有给出上演的日期。
“宁谷会不会真的是救世主?”寿喜说, “他说主城分你一半,主城就真的要分成两半了。”
“要哪一半呢?”福禄有些期待。
“当然是失途谷这边的一半, !”寿喜说, “老大离开失途谷就死了。”
“也不是就死了,”福禄蹦了蹦,“是会变成空气, 像诗人那样。”
“诗人是意识,”寿喜说,“看不见也摸不着。”
“那就是齐航那样,”福禄说,“可以看见挺好, 看不见太伤感了。”
“老大, ”寿喜凑到九翼身边,“你喜欢哪种?”
九翼转过头看着他俩,过了好几秒才吼了一声:“我想活着!”
“活着——”福禄寿喜一起跟着喊。
谁不想活着呢。
九翼的视线慢慢移向主城,看着因为火光的强烈对比而显得有些暗淡的光刺,如果有出口,那么光刺之下, 都是可以活下去的人。
无法离开的人,跟着这个无望的世界,坍塌熔化。
谁不想活着呢,哪怕是放弃身体。
活着对于九翼来说,要比主城那些人简单得多。
我思,我想,我就是活着。
“车怎么还不来。”九翼说。
“鬼城会不会已经没了?”福禄说。
“狞猫这几天还在附近吗?”九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在,”福禄说,“我去缺口的时候还碰到它了。”
“它在缺口干什么?”九翼问。
“挠耳朵。”福禄回答。
“……除了挠耳朵呢?”九翼又问。
“舔毛。”福禄回答。
“你下去!”九翼吼。
福禄寿喜和几个小蝙蝠一起从旁边的入口跑回了失途谷。
狞猫也在观察黑铁荒原的变化,最近在失途谷黑铁荒原的几个出口经常能看到它,不过九翼没跟狞猫交流过。
以前他只在庆典日才会到地面上来透透气,看看主城又衰败了多少,狞猫他一共也没见过几次,见到了肯定也是要跑的。
现在连川不在主城了,见到狞猫也不用害怕了。
九翼往主城的方向又看了看,站起来往出口走过去。
失途谷才能给他安全感,庞大而狭小,热闹而冷清,每一个人都活着,每一个人都死了。
踏实。
“这几天裂口数据都没有变化?”陈部长看着屏幕。
“没有,”春三抱着胳膊,手指在下巴上轻轻敲着,“地下监测也没有异常波动。”
“参宿四那边呢?”陈部长问。
“作训部今天一早已经切断了参宿四的数据传输,”春三看了他一眼,“不再跟我们共享了。”
“晚了吧,”陈部长倒没有太多吃惊,“高层都已经知道了,参宿四精神力严重泄漏。”
“也不准确,泄漏也得有个方向,漏到哪里去了?”春三笑了笑,“完全探测不到的泄漏不叫泄漏,叫消失,参宿四正在消失。”
“怎么这么高兴的样子。”陈部长皱了皱眉。
“没什么,”春三转身往门外走,“我出去走走,两天没有休息了。”
“注意安全,”陈部长看着她,“带两个人。”
“没关系,”春三回过头,又笑了笑,“谁知道我是谁呢?”
陈部长叹了口气,扭头继续看着屏幕。
春三是笑着走出城务厅大门的,她并不想表现得这么明显,但实在忍不住。
她觉得陈部长应该能想到她为什么这么高兴,比起坍塌也许已经开始,连川可能已经获得了参宿四的精神力,能让她忘却一切绝望。
巨大的裂口出现在黑铁荒原上的那一刻,无论是不是预示着距离最后一天已经进入倒计时,对于主城来说,都是坍塌的开始。
因为旅行者冲击而被大规模破坏的C区屏障,完全失去了作用。
主城还能控制的地区,只剩下了AB两区,所有的武力都集中在了A区的各个路口,而B区之外,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
人们在绝望里爆发出的生命力比任何时候都要强。
那些平时见到巡逻队就会拉上窗帘的人们,正在B区以外肆意享受“最后的日子”。
“走不走?”李梁站在已经被砸碎了的吧台前,看着光光,“我和路千把你先送回去。”
“不走,”光光靠着墙,歪了歪头,“我为什么要走?”
“太危险了,”李梁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旅行者就会来,到时只会更混乱,城卫驻点的人数已经不到从前一半,巡逻队也放弃B区以外了,旅行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
“然后呢?”光光问,“按这个速度,过不了多久,B区也会守不住,最后是A区,城务厅,内防,作训部……还能退到哪里去?”
李梁看着她,没有说话。
“为什么这么担心我?”光光也看着李梁,“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也不是,只是有好感,咱们认识很久了,”李梁说,“但是到喜欢的程度还需要时间。”
“哦?”光光笑了。
“所以你要不要试一下活得久一点?”李梁说。
“不,”光光走了过来,胳膊撑着只剩了半边的吧台,“我只要知道未来的某一天,有一个人会喜欢我,就可以了,我想活着,但更想自由地死掉,我有足够的勇气去享受我所有的经历。”
李梁过了很长时间才开口:“清理队现在每天会有两次C区的任务,我会过来看你。”
“如果我没有死,就在这里。”光光点点头。
李梁走出光光的娱乐店,路千跨着A01在门外等着他,武器全部处于开启状态。
街上的景色都已经变了样子,时常会给人一种身处D区边缘的错觉,人们对鬣狗的仇恨变成了无惧死亡的勇气,他们经常会遇到袭击。
失途谷出口的城卫已经撤防,蝙蝠的自制武器可以轻易流入主城,杀伤力还不小。
“你是不是留了武器给光光?”路千问。
李梁看了他一眼。
“龙彪昨天清库的时候发现我们俩的武器少了一件,”路千说,“是非绑定装备。”
“你怎么跟他说的?”李梁跨上自己的车。
“忘记报备任务损耗了。”路千说。
“哪次任务的损耗?”李梁问。
“龙彪说他去录入。”路千说。
李梁笑了笑没说话。
“都没意义了,不是么,”路千说,“是真还是假。”
“我们还有任务,”李梁戴好护镜,接收了任务信息,“D区D8,非法闯入,这些是真的,出发。”
“是。”路千回答。
宁谷坐在地上,低着头背对着连川,拨开头发:“能看到吗?”
“看到了。”连川看着他后脑勺上的那条小伤口,整齐的切口,除非磕在刀上,否则不会这么平整。
“我一直想知道我是谁,我父母是谁,在哪里,”宁谷声音很低,“团长他们对我那么好,虽然也会惩罚我……但是从来也没有真的对我怎么样,我一直觉得,我的父母,一定是很厉害的旅行者,很重要的人……”
连川看着他的伤口,听着他说。
“但是团长说,”宁谷轻轻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婴儿,一个旅行者从黑铁荒原上捡回来的婴儿。”
宁谷转过头看着他:“我,只是一个弃婴,可能只是一个不能在主城存在的非法出生。”
“不是。”连川回答。
“嗯?”宁谷看着他。
“你是旅行者,”连川说,“你的能力不仅仅来自齐航的碎片,你有自己的能力,非法出生里不会有这样的能力。”
“你确定吗?”宁谷问。
“确定,”连川看了他一眼,“我清理过很多,回收非法出生时都会检查信息。”
“我都快忘了……你以前是杀人如麻的鬣狗。”宁谷说。
“齐航的能力是精神力伤害,绝对不可能唤醒参宿四,”连川说,“你可以控制。”
宁谷看着他。
“还需要我说吗?”连川说。
“说。”宁谷说。
“以后不要感叹我话为什么这么多,”连川说,“我的话多少取决于听的人脑子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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