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
一串小沙弥果然都看了过来,朝着苏齐云和顾培风合掌行着礼,苏齐云也急忙双手合十回礼。
这几个小沙弥又沿着湖边朝远处走了。
就这么躲过去了?
顾培风提着鱼的手背在身后,装得倒是一脸泰然,另一只手还煞有介事地行着礼,不得不说,这小子的演技和心理素质,都相当过硬。
看着那串小沙弥快走远了,他稍稍松了口气,刚要举起手里的鱼坚强,就看最末尾的一个小沙弥转了过来,朝他浅浅点头:“施主,佛门清修净地,还请手下留情。”
顾培风刚迈了一步,看他猛然回头又急着要藏鱼,手忙脚乱的,居然脚底一滑,摔进了湖里。
他呆愣愣坐着,湖水将将淹齐他胸口的位置,那鱼沾了水,倒是立即活泼起来,嗖一下游远了,还炫耀式地跳起来,鱼尾巴一甩,泼了这个杀鱼未遂的犯人一脸湖水。
这回苏齐云一下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
不过很快他也没法嘚瑟了,顾培风划着大水花走到岸边,一把揪住了他的小腿。
“你干什么,我不下水。”苏齐云笑着,收着自己的腿想挣开。
顾培风稍稍笑了笑,和他平时又乖又干净的笑不同,反而有些恶作剧的狡黠:“那可由不得你!”
哗啦一声,水花溅了他一脸,他下意识一躲,胳膊却被人一拽,身子一失衡,被拉得往前走了好几步。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鞋子已经不知道滑到哪儿去了,禅衣下摆也全泡进了湖水里,还有小鱼悠然游过,好像碰着了他的小腿,嗖一下又划出老远。
“顾……培风!”
顾培风还以为自己恶作剧成功了,正在水里傻乐。
他一看苏齐云即将发火,拔腿就跑,结果水里阻力太大,刚刚一摔,身上的衣服都湿光了,坠得慌,还没跑出几步,就感到自己胳膊被人逮住了。
“好玩么?”
当然这不是礼貌客气的问句。
几乎同时,他被人一头拖进了湖水里,挣扎了几下,湖面上连个水花都没有了。
这里深度也就到膝盖上面一点点,顾培风刚还抓鱼呢,怎么忽然就没了影。
昨晚上下过雨,水里的能见度也下降了不少,看也看不清。
他该不会是溺水了吧。
刚刚头脑一热就闹他去了,现在苏齐云看着平静的湖面,越想越后怕。
他赶紧解了身上的禅衣系带,刚要扎进水里救人,忽然一股猛力从背后袭来,他整个人脸朝下摔进了水里。
顾培风终于从湖水里跳起来,惊起一大片水花,他一把抹开了脸上的湖水,看着呆愣愣跌进湖里的苏齐云,笑着说:“好玩!”
苏齐云:“……”
顾培风从小长在海边,水性熟得很,他被推下去之后就往深处游了一圈,绕到苏齐云背后去,刚看到他急急忙忙解开禅衣,趁机钻出水面,把他推进水里。
这么做有个巨大的前提——他知道苏齐云的水性很好。
果然,这里不算深,苏齐云刚跌进去就摸到了湖底,直接坐了起来。
他愣了一秒,接着就明白过来来龙去脉,装作生气:“好啊你,真是够坏的。”
“哥,好像是你先推我的。我这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
苏齐云脸上都挂着水,润湿乌黑的头发垂坠下来,更显得皮肤像月光捏的一样,顾培风甚至担心,他在水里,会化开。
“发什么愣!”
他忽然醒神,接着一个身子不稳,被苏齐云揪住禅衣,拉进了湖水里。
俩人正在湖水里翻腾,忽然,乌云稍稍荡开了,清晨的金光斑斓落在水面上。
抓着他胳膊的手松开了。
顾培风在水下睁开了眼,看到苏齐云就在身边,冷白的脸上被阳光笼了一层暖色。
苏齐云似乎完全忘记了恶作剧的事情,正认真地看着水底发愣。
顾培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之也一怔。
跌进来之前,他也没想到,水下的景色,居然是这样的。
巨大的树根密密编织着水下的湖岸,有树枝倚倒下来,游鱼就在绿叶之中穿行。
湖底的石头上布满了青苔,一只半透明的小螃蟹,嗖一下躲进了石头底。
和站在水面上看,那种绵密的绿不同,水下居然是澄澈的,阳光斜斜地落进来,湖底的卵石都被照得光洁。
他俩都愣愣看了好久,到不得不换气的时候,才浮上水面。
可能是别有洞天的湖底美景过于震撼,他俩坐在岸边,拧着已经湿漉漉的禅衣,好一会儿没说话。
“哥,你看。”最后还是顾培风起了话头,“世上有很多事情,表面上像雨后的湖水一样,是混浊苦楚的,但你潜下心,也许会发现湖底不一样的风景。”
苏齐云愣了片刻,接着明白过来,顾培风这是误会了。
他低着头,轻声说:“我不是抑郁症。”
这下,轮到顾培风惊讶了。
禅衣倒是拧干净了,可裤子和里衣没办法在这里脱了拧,俩人打算先回庭院。
苏齐云站起来,他的鞋在入水的时候,不知道随着河水飘到哪儿去了。
顾培风悄悄看了一眼。
苏齐云的脚窄长窄长的,踩在古朴的玄色石头上,被衬得格外白透,脚背上隐隐还透出些青紫的血管。
他忽然有个想法。
美人的脚,应当是甜的。
苏齐云的衣裤全湿了,有些半透地贴在身上,修长的腿型轮廓被勾得昭著无比。
顾培风的目光就顺着上移,直到看到他的里衣领口被水坠得厉害,露着一大片白皙平直的锁骨。
对方没注意到他这些隐秘的想法,手上提着湿润的禅衣,转身朝庭院走,可地面的石头不比湖底,尖锐的石面咯得人有些脚疼。
苏齐云走了几步,玉弓样的脚背稍稍隆起。
顾培风瞬间看明白了:“是不是疼?”
苏齐云没好气地回头过来,腰肢窄瘦窄瘦的,就贴了一层湿润薄衫在上面:“怪谁?”
“怪我。”
顾培风二话没说,脱下自己的木屐,扯了扯苏齐云的袖子,和他指了指。
“不要。”
苏齐云朝他摆摆手。
还没走出几步,腰忽然被人环住了,惊得他身子一绷。
接着他脚底一空,在空中退了一小步,被轻轻放在了木屐上。
他生生给气笑了:“胡抱什么,我是太惯你了?”
顾培风帮着他把鞋穿好,鼻子里含糊了些声音,搪塞过去。
他有些暗暗高兴,苏齐云没生气,或者说,并没有真的动气。
没走几步,苏齐云发现,顾培风脚底踩过的石板,隐隐有些血迹:“怎么流血了?”
顾培风想着,他应当不知道医院里发生的前半段事情,于是糊弄道:“可能在河里扎的。”
苏齐云不由分说就脱下了木屐,顾培风还想推让,直到被瞪了一眼,这才乖乖穿上。
他原本只比苏齐云高上一点,现在他登上木屐,苏齐云赤着脚,两人难得拉出了些显著的身高差。
略微抬高的角度看,苏齐云瘦削的肩,实在是太招人怜惜了。
他润湿的领子像裹着什么宝物一样,半含不含地拢在脖颈上,朝里看去,能看到大片雪白紧实的后背。
他本人倒是浑然无觉,赤着脚在青石板上走着,还笑着和顾培风说,这里的石板,踩上去都有种修行感。
顾培风还在肆意地看,两个人的道路却被人截住了。
“阿弥陀佛。”
苏齐云不认识庭院门口站着的这位僧人,只从气度感觉,这人和刚刚路过的小沙弥不一样,应当不凡。
顾培风跟了上来,介绍道:“这是一音大师。禅院的主人。”
原来这就是培风的相识。
一音大师面容年轻,看不太出具体年岁,苏齐云双手合十,恭敬点头:“大师。”
“……‘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大师尊号,颇有禅意。”[2]
一音大师和善一笑:“这位施主,有苦楚。”
苏齐云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有缘人,一切悲苦烦忧,本生无性、相无性,只因动心起念而已。”
苏齐云双手合十:“谢大师点拨。”
一音大师没停留多久,行礼便离去了,苏齐云追问:“大师所去何处?”
“所去何处,所来何处,所在何处。不生不灭,不常不断,不一不异,不来不出。”[3]
他头也没回,缈缈然去了。
山林里雾气中,刚走进树林,湿润的白雾漫了起来,连他素衣身影都掩了。
苏齐云看着他走远,还有些出神。
顾培风生怕他被点拨得遁入空门了,赶紧拍了拍他:“走吧,哥。”
“身上还穿着湿衣服,别感冒了。”
俩人先后用了房间里的热浴,换了干净的素灰细纹禅衣。
顾培风把木格门全部拉开,整个庭院像嵌在檐下的画一样。
才过新雨,院子里的大小绿叶都润润的,分外宁心。
苏齐云坐在桌前,提笔写着小楷,抄着经。
“你是怎么认识一音大师的?”他写了会儿,忽然问。
顾培风原本垂着小腿坐在木檐下,零落的毛毛雨扑在他身上。
听见苏齐云问话,他回头笑了笑,蓬蓬的头发上全是晶润的小雨珠子:“在西藏的时候,大师恰巧转山,渡过我半条命。”
苏齐云正在研磨的手停了停:“半条?”
他干脆走了过来,在苏齐云身边跪坐下,认真地看他的眼睛:“半条。还有另外半条,是另一个人救的。”
“是谁?”
顾培风垂下眼帘,狡黠地笑了笑:“初恋。”
第43章 犟
“……嗯。”
苏齐云垂下眼帘,狼毫吸满了墨汁,他却出了神,迟迟没下笔,直到墨汁落下,在草宣上洇出一滴墨痕。
“哥,你饿么?午饭是不是太素了?”顾培风有些懊恼,“那条鱼要是没跑就好了……我抓了好久的。”
“还惦记着鱼。”
苏齐云回过神来,另起一行继续抄经,“都来这里了,偶尔吃点斋饭,静静心,也挺好的。”
顾培风点点头,没再打扰他,拿起了案头写好的几张小楷字。
苏齐云的小楷字,娟秀整齐,光是看着,都能体会出写字人的细心与温柔。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1]
苏齐云抄的,是仅有二百六十字长的《心经》。引导超越痛苦,看破世间苦厄空相,涅槃寂静的经文。
从字迹上看,比起昨天,他的心绪应该定了许多。
“对了培风,你来写两行字吧。”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铺开了新的宣纸。
顾培风朝他笑了笑:“哥,我不会写毛笔字。”
“没说让你写毛笔字。”苏齐云拔开了自己的星空笔,把笔尾递给他,“帮我抄两行英语。”
他在手机上打好,翻给顾培风看:“We shall believe that no pain no gain, at least,I trust it.”
其实这句话本身没什么问题。
但里面的字母和单词,和金融20人会议那天他收到的匿名纸条上的单词,重合度相当高。
顾培风的表情有些生硬。
一个人的笔迹,其实有一定的特殊性和稳定性,笔迹鉴定也是一门刑侦学问。
小时候,苏齐云翻过苏正则的《笔迹鉴定学》书籍,大略了解过一些。
顾培风看着无害地笑了笑:“好好的,抄这个做什么。”
苏齐云不容置疑:“抄。”
无法,顾培风开始抄这行英文。
他下笔顺畅,看着不像是故意改变自己笔迹的样子。
这句子不长,他很快就写完了。苏齐云大略对比了一下。
不一样。
他托着腮出神,难道是他怀疑错了?
不,纸条也许可以找他人代笔,但内容应当是自己想的。
苏齐云接过了顾培风手中的笔,在纸上续写:
“Thou knowest all:—I seek in vain”[3]
(你洞悉一切,而我徒然找寻)
这一句,是纸条上那首王尔德诗的首句。如果真的是顾培风写的纸条,他不可能不知道。
苏齐云一边写,一边悄悄观察顾培风的表情。
顾培风侧着脸,一脸认真地看着苏齐云落笔,没有任何的慌张、焦虑或者一丝的不安表情。
苏齐云把这首诗其余段落的首句补完:
“Thou knowest all;—I sit and wait
Thou knowest all;—I cannot see”[3]
(你洞悉一切,而我原地惘然;你洞悉一切,而我深深蒙蔽)
他停下笔,认真地看顾培风的眼睛,对方眨了眨眼,朝他微微一笑,眼睛都弯成了甜月亮:“哥,这是是什么?”
他仔细看了他很久,从神情上,他找不出一丝破绽。
苏齐云放下笔:“培风,这次会议,面临两难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张字条。打电话过去,对方准备了商务车和直播设备,让我能一边赶往医院一边处理展会上的事情,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顾培风摇了摇头,脸上有些细微的妒忌:“怎么没听你说过。”
“你在会场,为什么配合我?”
“唔,是白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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