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顾培风跳下去没多久,撞上了斜斜的山坡,之后重力撕扯着他,让他无可遏制地顺着山坡往下坠落。
滚下来,也不知是撞到哪里,顾培风完全失去了意识。
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幕都黑了。
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山谷,身体完全动不了。
意识回来之后,他全身就像摔碎掰开一样的疼,低头才发现腿上、四肢青紫,留着许多伤痕。
寒风呜咽而过。
他勉强能看清的地方,全是森森的白骨和尸骸。
右侧一个巨大的羚羊头骨,空洞的眼眶,正死死盯着他。
抬头,山体的起伏很柔缓,看着距离很近。
他知道这是失去距离参照物之后的视差,实际上,他距离落下来的地方,可能已经有数公里远。
天地静寂。
惟有他一人。
顾培风头一次发现,他好像没那么无私。
最后一刻,他忽然很想听听那个人的声音。
他还有点阴暗的想法,告诉他自己的处境,让自己的名字带着暗黑的愧疚,永远镌刻在他心上。
离家出走以来,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他新买了个手机,也新买了手机号。
他挣扎着,用对方不知道的号码,拨了出去。
信号通过山顶基站的中继,在短短数秒之间抵达了大洋彼岸。
正在上课的苏齐云手机一震,一个陌生的150号码越洋打了过来。
“这谁……”他皱起了眉头,“骚扰电话么?”
苏齐云按掉了这个电话。
150的未接出现在锁屏上,下方跟着另一条微信提示:
[琬琰]:云云。培风,培风还是没找到,怎么办啊——
苏齐云想了想,翻出电话本里的“顾培风”,开始编写短信。
他写了很长一大段,之后觉得不合适,又全部都删了,反反复复很多次,心一横,用了最简单的关心方式。
叮。
这封短信掠过大洋,发了出去。
*
最后一通电话,打给苏齐云的电话被挂断的那一刻,顾培风所有的念想都断了。
整个世界都被浓夜浇上了黑色。
这里荒无人烟,即使再有活物,也是和他一样,心一横天葬来的。
清醒着,绝望着,感受身体每一处的痛楚,还不如更直接一些,一了百了。
他摸着身旁的羚羊骨。
不知道这头可怜的生物已经羽化了多久,肋骨轻轻一掰就断了,骨尖已经被西藏的风侵蚀得尖锐。
他祈福了一路,也做了一路的善事,在世上最后的念想,也在刚刚终于化为了泡影。
这是他最后一件能自己选择的事。
顾培风高高举起了骨刺。
再见吧。
安静又悄无声息,只有圣山默默注目着他,接纳他的一切。
刺痛过后,他的视野开始变黑,连意识都混乱不清。
叮一声,摔在一旁的手机瞬间点亮。
那是他以前的手机。
可能是从山崖上掉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了,现在整块屏幕已经裂成是数块,机身也摔成了三明治的样子。
顾培风皱着眉,看清楚了手机锁屏上的未读短信。
四个字,把他心中不甘的刺,猛地唤醒。
苏齐云的笑,苏齐云的白衬衣,苏齐云的一切,还有那十几步的距离,全部复苏。
他的情绪忽然失控起来,疯狂按着不住流淌的伤口,他用力攥紧裂开的伤痕,满手满胳膊都是粘腻的血。
可胳膊内侧的裂隙却无法制止,殷红的悔意流着淌着,一点点,抽干他的生命。
“不,不。”
他死死抱着自己的胳膊,第一次感受到了痛彻心扉的后悔。
原来人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不是所有美好事情的走马灯,而是悔恨。
所有你没得到的、不甘的、错过的,一瞬之间,从一颗魔种迅速壮大。
最后只剩下了四个字。
他不想死。
“——草!”
刺眼的白光一扰,顾培风迎着大灯,看不清灯后十几个人的样子。
“他妈的你就是个胆小鬼!”
易燃大阔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十几个人的脚步声,他很快发现了严重的问题,大声喊了起来:“大师!大师!快,有没有急救箱——”
一些僧侣七手八脚地避开地上的骨刺,来到了他的身边。
顾培风的神智还弥留最后一丝,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抓住一旁的手机,但他的手指虚弱地够了够,只碰到了破碎的屏幕边缘。
残破的手机屏,被主人的触摸点亮。
锁屏上,只有一行未读短信。
[苏齐云]:你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1]150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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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王子的锦衣
“我抱你去洗澡。”
顾培风把他和苏齐云裹在软绵绵的被子里,苏齐云的身子被他暖的热烘烘的。
苏齐云有些担心:“——会不会把他们吵醒啊。”
“那要不,就这样睡?”
洁癖发作的苏齐云趴在他胸口想了会儿,究竟是洁癖胜利还是面子胜利——
他有些不情愿,抱住了顾培风:“你抱我去洗。”
看来是洁癖胜利。
顾培风在被窝里给他穿衣服。
苏齐云白到冷透的胸口上,全是红痕。
他一边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边慢条斯理地扣扣子。有几颗扣子不知道被他揪哪儿去了,勉强扣了三四颗,扣完,还很得意地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苏齐云一下看明白他在想什么,毫不客气要给他一拳,结果顾培风抱着他的手,又开始吻他纤长的手指,苏齐云挣了好几下才挣脱出来。
看来耍流氓这事真不能看年纪,说不定年纪小,更豁得出去,没脸没皮。
*
早上起来的时候,苏孝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顾培风挽着袖子给大家做早餐。他看起来心情好到爆炸,而且比平时格外卖力一些。
她没明白顾培风怎么莫名精力这么好——直到她发现顾培风结实的小臂肌肉上,拉出了好几道红痕。
像猫抓的。
孝慈的脸一下红透了。
顾培风远远地看到苏齐云出了帐篷,丢下锅屁颠屁颠就跑过去了,一路嘘寒问暖,比平时更护着点。
他没让苏齐云坐在露天里吹风,而是一路护到了房车里,孝慈梗着脖子瞄了一眼,顾培风正积极地把房车后面的沙发铺得又平又软,好让他半躺着休息。
“啧啧啧。锅要糊了好么!”易燃几乎没眼看,朝里揶揄顾培风。
顾培风不惯他,探头出来:“嫌糊了自己做!”
易燃一秒乖巧。
顾培风交代几句,快要离开的时候,苏齐云抬眸,亲了他脸颊一下。
就这,把这小子乐得,冲下房车的时候开心得跟个二踢脚炮仗一样。
苏孝慈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再怎么喜欢你,那也是我哥。
易燃呵呵笑着,端着一杯热水,一眼瞄到了顾培风胳膊上的红痕。
他刻意撞撞陶子坚:“陶子,昨晚是你大半夜爬起来洗澡么?”
陶子一脸茫然,说没啊。
“嗨,大半夜的,我忽然听着有人折腾,来回洗澡,动静闹了快俩小时,早上起来一看——真不知道,这澡是怎么洗的,浴室里头,淋浴房里、浴缸里、镜子上、地上,汪着的全是水。”
顾培风红着耳朵,就当没听到。
“哎呀,老大。”易燃又开始嘴贱他的胳膊,“晚上帐篷拉紧点,看你胳膊上,怕不是进了野猫,挠的吧。”
顾培风横他一眼:“再嘴贱,你还吃压缩饼干。”
不过,西藏行后半段,孝慈一句话都没和顾培风说。
结束之后,她嘟嘟囔囔说黑了好几度,转头就飞去大洋彼岸读AP课程了。
有国际奥数加持,苏齐云的推荐信含金量也昭然,孝慈已经被MIT提前锁定。
小捣蛋上学之后,顾培风收拾收拾自己的小别墅,堂堂正正地和苏齐云住在了一起。
别墅带了个不小的院子,整面采光良好的玻璃前,摆了一架三角钢琴。
不忙的时候,他就缠着苏齐云弹琴给他听,就给他一个人听。
这时候,他要么很腻人地搂着他,要么趴在他膝盖上,总之就是不好好坐着。
苏齐云脾气真是惊天逆转的好,由着他胡闹。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10月底。
顾培风在日内瓦街头的咖啡店里坐着,室内巷尾都谈论着同一个话题——世界青年发展论坛。
他塞着耳机,正和十几亿人一起,观看世界青年发展论坛直播。
一早,顾培风就在零散扫过的镜头中发现了苏齐云,他一直安静地低头坐着,有礼貌地聆听每一位青年代表的发言。
顾培风俩手机,一个看直播一个刷微博。
#金融魔王云云子#超话比之前还热闹一些,网上已经实时贴了不少截图,他都一一保存下来。
本次会议的主题是“青年与未来”。
很快轮到了苏齐云发言,他又是压轴登场。
主持人多国语言播报“欢迎Dr.Su发言”之后,直播人数立即开始飙升,弹幕淹得顾培风什么都看不到,他干脆关了弹幕。
今天的苏齐云,依旧让他无比心动。
非常正式的场合,他穿着精致得体的纯黑西装,左胸口别着银质姓名标牌。
会议方深知他不爱抛头露脸的偏好,为了能让他来,特意交代不会拍摄他的容貌。
果然,整个镜头和之前一样,只拍到他白皙的脖颈和干净的下颌线。
苏齐云似乎正在调整情绪,修长的手指整了整稿子,喉结细微地滑动了一下。
他好喜欢苏齐云这幅克制的模样,也更喜欢他的喉结——不大不小,刚刚够一小口。
“感谢联合国的邀请,同时,我也非常荣幸被选为国家青年代表。”
他轻轻鞠了一躬,微博瞬间瘫痪。
“一百年前,我的祖国还经受着枪炮和战争的痛苦。是无数革命先驱,用他们的理想,铺就了祖国的发展之路。
受他们理想的佑护,保障了我们一个和平幸福的‘未来’。
社会的发展、经济的增长,我和很多人一样,习惯了富足而平稳的社会,有些遗忘了一百年前,先辈们曾经的恰同学少年、先驱的为理想而奋斗。
这些曾经燃情热血的话语,再提起来,会遭到一阵无情的嘲笑。
在我生活的地方,有句难听而朴实的俚语,叫做‘笑贫不笑娼’,算是基本见证了时代,对青年价值观的改变。
直到两个月以前,我的祖国,货币被恶意做空、经济也面临着生死存亡的挑战——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不过战场,已经现代化、数字化,转移到了信息网络上。
主办方因为这件事邀请我,也给予了许多让人听起来飘飘然的头衔,但我想说的是,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英雄传奇,更不是我一个人的性格特质。
数百年来,乃至数千年来,朝代更替、斗转星移、天下分合,这是历史和文化,留在我们每个华夏人身上的民族性。
有些人,称它为理想。
理想,英文叫做ideal——其实我并不喜欢它在英语中的含义,因为这个词语隐含着‘不切实际’的意思。
在这里,我和大家分享一下,‘理想’二字,在中文中的释义。
‘理’字,起源于中国名物玉器。最开始,讲的是一块玉石,看明白它的内部脉络纹理,据此雕琢。后来《易经》开始,将其引申为‘道理’,名曰‘君子黄中道理’。
而‘想’字,我国古籍《说文解字》提到这个字为‘冀思也’,那么‘理想’二字,在汉语中的意思就是‘根据事实及道理引申出的思索和希冀’。
它,更贴合我心中,关于‘理想’的概念。
我国某位伟人,有句很好的话,叫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句话说的,不仅仅是微小的人聚合的力量,里面的‘星火’说的更是一个个有理想的人。
也正是有他们,无数个仍抱有理想的人,我的祖国现在才能蓬勃发展、国泰民安。”
他低头,沉思了片刻。
“其实,来这里之前,曾有人采访我,问我和齐光师出同门,Mudwater和Nebula又脱胎于一样的金融科技理念,为什么我和他会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我不想逃避这个话题,也不想遮掩什么。
我和齐光,的确师出同门。
我和齐光的差距,也许也只有一点点——但恰巧是这一点点,让我和他走上的道路,迥然不同。
对此,我需要感谢两个特别的人。”
“一个,是我的父亲。
他是一名人民警察,这和军人、医生、律师一样,是天然带有崇高理想性的职业。
这个职业,这也让他有些理想主义。
我的父亲,他认为,一个人刚正而努力地活着,纵使微小,也是一件平凡而体面的事。
我和他一样,也和万千华夏青年一样,只比齐光,多了这么一点点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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