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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中木马(近代现代)——王白先生

时间:2020-08-04 09:03:50  作者:王白先生
  “我们去哪?”
  “不远,一会就到了。”
  废城的尽头,那些层层叠叠在视野尽头诘聱的楼在灰黑的夜里,随着距离的靠近而向两边闪开,让出一条道出来。突然,前面出现了一座卵型的,散发着柔光的纪念馆。在夜里看去,像一个人匍匐卷缩,仿佛婴儿落在胎中,蜷入羊水。
  在那一场灾难爆发中死去的女人们,她们的基因密码,合着骨灰一起,记录在这里的一间小小的方格内。
  这座雄伟、温情又柔美的建筑,和周围那些老旧城市的残余骨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它没有一丝棱角,整个是浑圆的;散发着并不强烈但温柔的光,象征着这个世界失去的东西还保留在这里。广场极为宽大,不是清明或者冬至的节气,来吊唁、献花和焚烧纸钱的人并不多。
  凌衍之顿住步子。他自从唯一的亲人去世之后,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他几乎是头一次走过这布满素色地砖的纪念广场,脚踏上去的感觉十分轻盈。即便周围的废城污水横流,肮脏不堪,这里也看上去尤为圣洁,像一个童话。
  有一个巨大的、怀孕女性的雕塑矗立在当中;她神情哀切,却带着笑容,低眉垂目,像佛祖在看人间,对看得人低声呢喃:你有什么烦恼?说出来就好了,我会听。凌衍之注视了她一会儿,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她好像姐姐,就像姐姐当年温柔地注视着他,摩挲着他的头发:没事的,阿衍,一切都会过去的。
  手心被攥了攥,樊澍说:“走吧。这尊孕娘娘像不能久看的,算是这里的规矩。”
  凌衍之被他拉走,眼睛仍然不住地回望。
  樊澍觉得这倒稀奇。来扫墓的人逐年递减,有人死了,有人忘了。仍旧来的人都已经对孕娘娘像有些木然,直到这两年推行了ABO定级制度才好一些。“你没见过这个?”
  “我以前……没有来过。”
  “没有来过?……那祭日呢?不来扫墓吗?”
  凌衍之摇了摇头。“在这座纪念碑建好之后,从过来没有。我发过誓,在我找到办法之前,我不会来看她……”
  樊澍望着他。心想,我们真是两种全然不同的人。一个能够为了目标这么多年从不来见自己的亲人,时刻提醒自己向何处去;而另一个,全靠时时来见她们来维持自己的正常运转,不忘记自己从何处来。
  “那陪我看看,行吗?”他问的十分没有底气,但眼神里闪烁着期待;凌衍之望着他,手指已经跟着他往前,跟得心都飞起来;但脚底却磨在地砖上,磨得心底也跟着一痛。身体被这两者拉扯着拽曳,好像自己和自己在战斗,自己和自己纠缠。
  樊澍察觉了他的犹豫。“你想看吗?不用勉强自己。”
  凌衍之执拗了一会儿,说:“我要试试勉强。”他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建筑,天底下再也没有第二个和它一样的建筑。“我想看看。这么多年了……我也变成了这样。我觉得我可以接受了。我应该去看看她。但是,我的身体本能在抗拒……太小的时候许下的诺言,像在身体里扎了根,不许我违背。”
  樊澍瞧了瞧他的神色,突然一把伸手将他平地抱起来。
  “走吧。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凌衍之一愣神的空隙,已经被抱着快步走进大厅当中;感应门自动开启。一个正在被渐渐遗忘的世界在眼前陡然打开:密密麻麻的格子嵌在浑白的墙体里,每个上面有一个鎏金的姓名。樊澍轻车熟路地在弧线形的内部圆洞当中穿梭,很快走到指定的区域。长长的仿鹅卵石状的座椅弯曲着从那墙面前流淌过去。“都进来了你就快放我下来!”凌衍之感觉脸上烧起来。虽说是这个钟点,已经几乎没有任何前来祭奠的人,但这种轻飘飘不着力的感觉令接触点无线放大。更何况,他不是背着也不是扛着,就只是双手托着肩和膝下,那样轻松地抱着。
  樊澍把他放下来时,凌衍之感觉自己的小臂都红了一截。
  还好这根木头全无所觉,拉着凌衍之,走到其中一个弧度前面,指着那众多铭牌中的一个。“这是我妈妈,”他轻声说,像怕高声惊扰了魂灵,又指着不远处的另一个,“这是我奶奶。”再走了几步,拐过一个小弯,“这是我大姐、二姐和三姐……”
  凌衍之静静地,跟在他傍边,辨认着一个个的名字。“你有这么多姐姐。……好热闹的家啊。”
  樊澍点上香烛。“那人是很传统的人。”这里的香烛是免费提供、也只能使用这里所提供的线香,在旁边的公用柜上,是极细的三根。你取来,可以正好插在铭牌下设计兀出的一小块凸起的秀珍香炉里。他挨个都点着了,拜了拜,凌衍之注视着他的动作,也不甚熟练地跟着拜了拜。
  他抬起头时,看到樊澍正定定地看他,长吁了一口气。
  “我做到了。”
  “做到了什么?”
  “带你来见她们。”他说,“虽然已经晚了,但总比从没有过要好。”
  凌衍之说:“你不问问我和她们说了什么吗?”
  樊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了什么?”
  “我说对不起,直到这时候才来见你们。但是我很高兴。”他注视着高而圆的天花板,感觉那像一块要融化的蛋糕。设计师似乎在一切里尽力地加入他认为的女性美好的东西,试图把她们全都保存下来。那些柔软的感觉让这些取代墓碑的名牌显得没有那么肃穆和死气沉沉,反而像是都活着,活在前来祭奠她们的人的心底。“这里挺好的。我不应该害怕事实。”
  樊澍在他身边双掌合十,无声地动着嘴唇说话,好像要在一炷香里放上足够多的话语托寄出去,他睫毛虔诚地颤动着。
  香在二人的注视下很快燃尽。樊澍放下合十的双掌,问:“要去看看你的亲人吗?……你记得编号吗?”
  凌衍之脱口而出一段长而拗口的数字,好像这个也和那些根脉一起,长在他的血液里,舌尖上。但他摇了摇头。“今天不了。”然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樊澍,眼神像一张满开的弓,“下一次吧。我们约好,下次,等我们回来,从云城回来……”
  “我就带你去见她。”
  二人丝毫没有查觉的是,远处的黑暗中,一辆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豪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那里。车窗半摇下来,有人无声地注视着他们走出圣母纪念馆,离开广场。前座的人看着定位仪和监视器,上面露出一个缓缓移动的红点。
  “易总,不动手吗?”
  男人露出一个油腻的笑。“没关系。让他们去吧。”
  “那、明天的行程安排,要不要把他去掉——”
  “按之前的来就行了,我没叫你们改,就不用改。”
  “可是,老大,这个**敢骗您啊?就这么轻易地饶了他?”
  “没有什么比手握别人软肋的滋味更好了,你们不懂。”易华藏笑笑,示意升起玻璃,仰躺在椅背上。前面的小型车载影院里,正在播放一部老电影。“《无间道》,看过没有?”
 
 
第48章 空中楼阁
  凌衍之在飞机上,旁边的易华藏鼾声如雷,手臂勾得他肩颈处全是一层细汗,他浑然不觉,偶尔向窗外的万米高空看看云海,再转头看看自己的行程表。
  他们沿着海外装模作样地绕一圈,去名校机构访问演讲一番,也去几个定点的国家参观访问一下他们类似的OMEGA保护组织,进行一下“学习交流”,再授衔一个徒有虚名的“名誉教授”,总之给凌衍之刷一刷资历;一路新闻报道都没有停过。但最后一站却硬是绕道云城,而且没有任何跟进的采访:毕竟,云城作为特区,太特殊,也太敏感了。
  凌衍之望着厚厚的云层,想象着:那座城市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只看过电视里冠冕堂皇的报道,以及揣想过樊澍模糊不清的工作内容,还有这些知情人说起云城时不同的神情。易华藏骄傲而诡秘,樊澍痛苦而隐忍,太子爷贪婪又理所当然,而坊间传说里,总是像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在眼底烁烁而神往。
  飞机正在下落,气压变化的锐痛压迫着耳膜。窗外的云像烟一般飞过舷窗,遮盖住阳光与蓝天,变成灰蒙蒙的颜色。就要看见了,他正这么想着,眼前霍地一下散开,大片的绿撞入眼视野。
  ——群山当中的城市。
  无数悬空高架像白练般飞过山峦,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在几乎全球建设都出现冗余的情况下,这种耗费巨大人力物力的基建显得奢侈至极。飞机飞得更近了,渐渐看得清城市恢弘繁华的轮廓。无数汽车像蚂蚁般在线路上飞驰。城市里腾起一种欣欣向荣的活力,像一层保护罩那样笼在上头。
  飞机降落,走出大厅时凌衍之被吓到了,因为居然两旁列队,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易华藏走在前头,毫不避讳地挽着他的胳膊。凌衍之本来以为这是没有跟拍采访的半私行程,完全没有料到易总在云城的排场,更像是玩够了虚与委蛇的过家家,现在才是给你一个真正的下马威。
  这些人当然是来完成任务一样的喊口号,举旗欢呼,但是脸上透出的那种健康和生气却不是作伪;整个城市的氛围,从刚出机场大厅就扑面而来。他们接着坐上车,易总却难得让保镖换了便衣,远远地跟着,像对凌衍之说:“云城最好的景点,你知道是哪里吗?”
  凌衍之配合地摇了摇头;这是一座全新的城市,哪来的景点?但他的视线难以离开窗外的人群;挤挤嚷嚷,人们都带着笑容,或者是强烈的正面情绪;衣衫和装饰墙面的颜色五彩斑斓,生机勃勃。
  易华藏得意地笑了。“我带你去看看。”
  车停在闹市区的中央。街道没有那么干净,甚至有些脏乱;但却和外围废城的那种脏乱不同,人们匆匆地走过,脚步极快,有些跃动的韵律,像是莫名有什么高兴事一样。道路上车辆穿梭,鸣笛声此起彼伏,人们带着笑和粗口相互谩骂聊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凌衍之走在路上,感受到匆匆而过的人们擦肩过去撞到身体的触感。他突然意识到,这座城市是活着的;不仅活着,还异常的年轻,像犯了多动症的少年一样,毛躁而冲动;而其他的、包括他生活过的城市在内,虽然里头的住客大多数尚未步入老年,却已经像耄耋的老者一样,步履蹒跚,心如死灰了。
  他站在往来汹涌的街头,突然感觉时光逆流,记忆中总模糊的影像突然一层层向上泛起,仿佛是心底久久不愿打开的匣子破了个洞,藏得住的、藏不住的都往外面跑。在尚未经事的年岁里,那些片段式的印象,空气中的氛围,好像一下子全出现在眼前,好像正常的社会,正常的人间,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好多老人死前绞尽脑汁挤破头也要来云城一趟,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看看这副街景。”易华藏得意地介绍,“最近邻国辖管的另外两个区都开发了新业务,只允许八十岁以上的人前去,满足他们的愿望——葬在云城;你知道吗?很多人买不起地,便要撒骨灰;他们甚至会站在分辖线上,殚精竭虑地算着风向,只想要离云城近一点,再近一点。”
  风里混着山峦的清气和城市的污浊。凌衍之顺着风听,像错觉般,总觉得听见了什么:像某种幼稚的哭声,某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为什么……?这座城市到底有什么魔力?”
  易华藏笑着说:“想知道?一会儿还有好地方。”
  他们驱车前往山郊的工厂。云城的交通如此便捷,硬生生造出了仿佛云带一样的桥梁,直入巍峨群山的深处腹地。下了车,眼前是一座堡垒一般的大门,周围是曾经的种植园,但如今罂粟野散地生长在四周,甚至没有人去多看一眼。大门那里倒是没有了大排场,只有几个负责人接待,热情过头地和凌衍之握了手。环视四周,这座主办公楼显然是为了会客用的,周围环绕着证书奖杯,以及一个巨大的‘新云综合区’的投影沙盘。沙盘上标注了一座新城的建筑设计规划,这一次干脆直接在群山当中架桥汇聚、凌空而成,仿佛云上的巴别塔。
  负责人有一双圆豆般的眼睛,眼睛上头还有一道疤。他有些装模作样地凑到易华藏身侧,又用能让凌衍之听到的音量低声问:“易总,今天安排什么项目啊?”
  易华藏大手一挥,说:“难得凌老师来一趟,当然是要看最好的,今天带凌老师去工厂看看。”
  那双王八绿豆大的小眼睛转一转,上下把凌衍之看了个里外,就十分明白地说:“是是,我知道了,这就安排下去。”
  他们坐上了一艘叫“云车”的东西。铁轨修在山里,顺着轨道沿着山体盘旋而下;借助惯性,就能如云霄飞车一般,在山峦当中急速穿梭。但仍然有连云车也到不了的地方,再徒步越过山峦,易华藏别看是个胖子,倒是健步如飞,显然已经走惯了。他一路上都若有若无地观察凌衍之,似乎希望他胆战心惊或者喊苦叫累,做一些惹人喜爱的怩态;平时凌衍之倒是不吝于表演,但今天他只是看着眼前难得一见的景色,怔怔出神。
  一晃神间,腹地的中央出现一大批绵延的厂房,像长在山里的梯田一样鳞次栉比,别有洞天。绿豆眼热情地介绍,他参观的这一条流水线是OMEGA稳定**期使用的药品流水线,另外一条则是造体子宫的生产线和新式医疗器械的配件。然后是提供给ALPHA的各种药物……参观冗长而乏味,新式的机器泛着银白色的冷光。易华藏凑近他的耳朵:“是不是觉得无聊了?好东西就在后面了。”
  他走到一扇隐蔽的门前,指纹、虹膜、生物特征识别和声纹四重验证后,密闭的空间才算打开。他们穿上防护衣,消了毒,再走进隔离室;一扇大门在眼前打开,无数圆柱状的培养皿里,气泡像鱼缸里的氧泵一样缓缓上升,中央漂浮着的小小的一团肉色——
  那是胎儿。
  有一股无形的大力将凌衍之向前推,脊骨板得笔直,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前迈开,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手指碰着玻璃冰凉的触感。胎儿。健康地、平稳地呼吸着,肌肤纯净得有些泛透明的颜色。它们看上去很好、很自然、小小的嘴唇微微地张开,脸上就像带着笑意,浑然不知即将来到的世界和人生会是如何的情境:那就是我们每个人最最原初的状态。
  小腹里腾起一股烧灼的痛感,他下意识地想起植入手术时的绝望,流产后的坠疼,腹中怀揣着某种未知生命的恐惧;指尖从玻璃上滑落,倒影里看见自己的脸,和那透明的肌肤混合在一起。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朝这边伸开,像是要抓住他的脸;凌衍之陡然踉跄了一下,像是被抽空了身上的力气,几乎立刻就摔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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