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隅只是“嗯”了一声。不管是谁,他衷心地感谢那个一刀挖去了李胜南腺体的人,他要说那个人干得不错,很不错。因为全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肮脏的腺体与之相配,祝愿他移植的每一个新的腺体都会产生最强烈的排异反应。
“他的确是知道你在谈恋爱……也让我顺便看紧点你,但是……”那边陈叔倒是笑了一声,说到“但是”之后就开始带着那种独属于成年人的感慨,像是敦敦教诲一个仍处在叛逆期的孩子,“他派人盯着你也没别的意思,你早恋的事他听说了,也就是笑一下,谁还没个青春期。他只是因为太担心你。毕竟你先前的确是让人不太放心……”
“不需要。”李隅说着,然后也笑出和他一样的声气,“一直都不需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心里有数的。”
“好吧,那抽空来吃顿饭吧。好久没见到你,在学校处得怎么样,和一个寝室的同学们关系也都还好吧?”
看来李胜南对自己盯得也不算特别紧,李隅想,甚至不知道他已经不住学校寝室的事了。李隅不说吃饭的事,态度也显得很敷衍,“我挺好的。”
有时候李胜南的这个司机陈志杰都要表现得比他更像一个父亲,但是由于李隅本身对跟李胜南有关系的人都没什么好感的缘故,他也没办法强迫自己表现出多么热络的态度。就做一块十几年如一日都捂不化的冰好了,成日伪装自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他不想让自己活得跟李胜南一样。人前一个样,人后又是另一副模样,太恶心了。
陈叔那边只是叹了口气,声音逐渐隐去了,“那好吧……那就先这样吧……”
电话就这么挂断了。
不是李胜南,如果不是他,李隅想,那么阮衿所担忧的是什么呢?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来回磨蹭着。他们是彼此喜欢的,但是这段关系依旧是建立在一道瑰丽的泡影上。动心的瞬间就像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终于蹿出水面,李隅看到了它,就顺势抓住它。这没什么好说的,他遵循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但李隅也没打算说更多的,关于自己的家庭,很早过世的母亲,或者李胜南,全是一团糟的东西。为什么要说,他就要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说,当什么都不存在好了。不过阮衿也是一样的,彼此都有所保留,竭力地避免自己最不光彩的那一面暴露给对方。
只需要亲吻拥抱这些浪漫的,让人沉醉的就好。就像是悬浮在宇宙的中心,宇航员的对接与触碰,那种抚摸隔着厚厚的宇航服,是亲密,但绝非无间,头盔是万万不能取下来的。
麻烦的阮衿,藏着秘密的阮衿,被很多人欺负的阮衿。他们的难堪或许也是对等的,暂时别去触碰,因为逃避就是所谓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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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过去之后,就到了暑假。
李隅被班主任推荐去了外地参加数学集训,说让他高一暑假先去试试水,到时候也去参加一把联赛,捧个奖牌回来不是问题。如果获奖牌后进省队甚至国家队,降分或者保送,无论将来走不走竞赛的路,对未来都完全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八月最炎热的连续十五天,六人寝,全封闭式管理,他和阮衿之间经历了一场短暂的分别。
“在做什么?”
收到李隅忽然发来的消息的时候,阮衿正在给一群小朋友补课,周五的下午,他在一个培训机构的暑期班兼职教英语和暑期作业的托管。
现在教室里很静谧,十来个小学生都在埋头做作业。沙沙的铅笔刮在纸张上计算的声音,就像是一群春蚕缓慢在进食桑叶。
阮衿吓了一跳,但算算日子李隅还没到回来的时候,只是很惊喜,“你不是不能带手机的吗?”
“藏得好就行。”
后面跟着的气泡依旧是那一句,“在做什么?”
阮衿看了看那些小孩,缓缓打字,“还在机构里上课,监督小朋友们写作业。”
“那就先不打扰阮老师。”
阮衿盯着这个“阮老师”半晌,想了一下李隅本人说这句话时开玩笑的神情和语气,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一下子就觉得心跳变得更快了。
想想这个时候的李隅应该也在听教授讲题才对,可是他却在开小差,阮衿便打下,“那李同学也请好好听课。”
李隅发来“嗯”之后也再没继续聊下去了。
阮衿下去指导几个小朋友简单的两位数加法,他觉得与此同时的李隅也应该正拿着笔在百无聊赖地在纸张上计算。
他会是在教室的什么位置呢?或许就在他站立的地方。
即使只是臆想之中的重合,也让阮衿觉得很奇妙。
窗外榕树上蝉鸣声嘈杂,阳光斑驳,摇头晃脑的电扇在持续地嗡嗡作响,一个夏天的来临是如此的声势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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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大多数老师都是兼职的大学生,只有阮衿一个高中生,而教育机构为了随便唬一下家长,在小学初中发宣传单上将他们集体包装成履历漂亮的名师,统一发放了一套市场上批发的标准职业套装。
白衬衣,黑西装外套,还有宽大不收腰的裤子。
裤子改过之后倒也还好,只是那些廉价不吸水的布料总是令人十分痛苦,不仅叠过之后有着熨不平的褶皱,而且夏天换上之后再骑车三十多分钟到上班地点,闷得整个后背全部被汗水濡湿。
像那种想像中骑着自行车,穿着白衬衣在风中鼓动衣袖的清爽时刻,放在现实中几乎根本不存在。
下午回家的路上依旧太阳暴晒炙烤,全世界都笼罩在过度曝光的一片炫目之白中,而衬衣就像一张油纸黏腻地吸附人的皮肤上,完全不透气。
热得喘气都不上来的时候他就会格外想念李隅,或许是因为他很像是一场冷雨吧。十几天不见的感觉也是很久违,他早早就开始思念李隅了。
因为要在社交平台上和家长们交涉,他的头像也需要改成了那种在机构门口的半身像。他站在“佳佳教育机构”的彩色大标牌右边,侧身颔首,做出僵硬的双手抱臂的名师姿势,看上非常的傻气。
这张照片在晚上和李隅偷偷视频的时候被嘲笑了足足有十分钟。
他同寝室中集训的人还在房间里奋笔疾书学习和补笔记,李隅则很嚣张地在顶楼的栏杆上趴着和阮衿视频。
他真的很少笑成这种夸张的程度,抬起手背遮住了半张脸。一只眼睛仍然弯着,除却轻微的抽气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可那肩膀就是止不住地在剧烈颤动和起伏。
阮衿自我感觉还没有那么糟糕,很懊恼,“啊?真的有那么好笑吗?我觉得还可以的吧……”
李隅笑够了之后还花了一段时间平复了心情,他让阮衿不要用啫喱和发蜡把头发给定住型,这样并不会显得更老成,只会让他整张年轻的脸彻底暴露出来,像个小孩,不像个教师。
“戴上一副眼镜看上去会好些的。”
阮衿有点犯难,摸着自己下巴,“可是我想看上去至少要有二十四岁,现在的确看着也太不像了。”
李隅则回应说,“但毕竟凭空长大七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阮衿也努力思索着这个问题,就算是穿了西装,戴上眼镜,身上也充斥那股青涩挥之不去的学生气。他有些苦恼地抬手挠了挠自己发痒的颈子。
于是李隅说,“脖子怎么了?”
“可能那个衬衣领子磨出来的,有点痒,不碍事。”阮衿洗完澡之后坐在床上,只穿了一件用来充睡衣的长白T恤,棉质的领口宽松而柔软。
那只橘色的猫翘着尾巴在手机镜头前来来往往,碍事的大尾巴四处扫来扫去,手机应该是倒下来了,几乎要扫到李隅的脸上。
他看着阮衿慌张地趴过来捡起手机,又去抓那只在小床上四处捣乱的猫,领口被扯歪之后露出肩头,整个脖颈和锁骨都能在稍显剧烈的动作中可见。
最后阮衿还是抓到猫了,不过视频画质很不清晰,手机重新摆的更矮,对准的正是阮衿从下颌到下半身腰部的位置,看上去像什么不健康的直播似的,而脖颈处那一抹红痕显得尤其有些暧昧。
阮衿正一只手埋在猫柔软的皮毛中,一边伸手挠着自己发痒的脖子那儿,过了一会儿才听李隅说话,声音散落在缥缈的夜色中,“哦,看着很像那个……”
“嗯?什么,你说哪个?”
阮衿搁在床上的小桌有点矮,低下头用一只眼睛来看手机里李隅。
李隅就笑,脸浸泡在一团黑暗中,影影绰绰的,话说的倒比昏暗的夜色直白许多,“像吻痕。”
阮衿被说得面红耳赤,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放,也不继续挠了。他倒是不知吻痕长什么样子,因为李隅也没亲到过嘴唇额头以外的地方,最
多只是流恋到下巴边缘,捧着脸揉揉耳朵已经是极限了。
他只能干巴巴解释,“就是被领子擦破而已……”
“涂过药了吗?”
“洗完澡就涂了。”
“下次记得换件衬衣。”
“嗯,我会的。”
“大后天就回来……”
“我记得。”
一时之间忽然又静谧下来了,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呼吸声此起彼伏,彼此都在酝酿着什么。
在着漫长的等待中,阮衿听着李隅的平静的呼吸声,就觉得思念如惊涛骇浪般侵蚀了自己的心脏。猫被他一下下撸着,眯着眼舒服地打起呼噜,尾巴像细雨打屋檐般在他的抻直的小腿上轻轻敲击着,像在叩击他的心房。
阮衿刚想开口说我有点想你了之类的话,不过被李隅先截胡,而他下一句话的语气不旖旎了,甚至有些淡淡的不悦,“你在家总这么穿吗?”
“额,天气太热了就穿得少了些……”
窗帘什么的也都拉得很严实,虽然是Omega独居,但阮衿觉得自己还算安全,热极了可不得少穿点么,不然挨不过一个酷暑。想着镜头应该只对着自己脸,没有下半身,他就为自己辩解,“我其实穿得还挺整齐的。”
“以后一个人在家别穿这件T恤了。”
这不是打商量的意思,祈使句就是纯粹的不允许。
阮衿不由自主就在这种带着气场的压迫力下缓慢点了点头,妥协了,李隅不让他穿他就不穿了。
李隅在手机中盯着他,继续说,“另外别在我面前撒谎, 你没穿裤子,我能看得见你的腿。”
猫尾巴就一卷一卷地搭在斜倚着的细白笔直的小腿肚上,他之前看得清晰,仔细,而且时间漫长。
作者有话说:
抖S性格鱼,出现了。我忍住不搞凰。下章有点事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这章写的好卡,所以很慢,久等了。
第71章 八月的阳光
自从阮衿家那只猫越长越胖大之后,阮心闹着要回家的次数就更多了。阮衿不太敢让她回家,就保证自己每周会去一趟,这回倒没有食言,而阮心就像个怕被抛弃的小流浪猫,像是产生了丢猫效应一样,她乖巧了很多,也不再问为什么。总而言之阮衿能来看她,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陈惠香实在很宠阮心,养不熟不开口叫妈妈也没关系,再次申请工作调动也没关系,只要阮心好就全无所谓,她几乎是对阮心没有底线。
阮衿每次去看阮心,陈惠香会留他吃顿午饭或者晚饭。桌上大部分都是家常菜,但总有一道阮心爱吃的,可乐鸡翅,糯米肉丸,或者一小碗肉蛋蒸饼。阮心从小就爱臭美,上桌吃饭还带着毛绒玩具,捧着碗的手指甲盖上用彩笔涂得红红绿绿。她吃饭时三心二意,一边四处说笑,一边还要探着颈子去看动画片,像个国际大忙人。
陈惠香也不说什么,帮她添菜又去擦嘴,就好像个尽力在照顾公主的老仆。
阮衿觉得自己看不下的时候,私下会让她不要再这么溺爱她。
但是陈惠香就说,“现在我只有心心了,你现在年龄还小,可能还搞不清楚生命里只有一个人的感觉。”
她说:“看着每一根蜡烛都熄灭掉,那感觉是非常痛苦的。”
阮衿觉得或许因为陈惠香是那种很老派的语文老师吧,家里书架上堆积着的都是些古早的朦胧诗集和言情小说。
他的确不懂,但他的人生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多幸运,关于蜡烛熄灭的感觉他也些早早了解些许。但这不是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和丧失底线的理由吧?
走的时候阮心过来抱抱他,可怜巴巴的,也不提想回家的事,“你下次把小鱼再带过来玩好吧?”
她是再也不敢提自己想回去跟阮衿住的事情,反正他一说就很凶,很不耐烦,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现在阮心也是妥协了,反正哥哥能经常来看她就不错了。
阮衿一边换鞋一边说,“上次不是带过来了吗?但是阿姨过敏会不舒服的。”
“那不带小鱼……”阮心伸展着手臂游移过来,像只滑翔的鸟般挡在阮衿面前,脸上很得意,“带你男朋友来一起玩!就上次那个好看的哥哥。”
阮衿刚想习惯性说“他不是我男……”,但是又怔住。
之前倒不是,但现在好像又的确是了。
于是他摸了摸鼻尖,开始转移话题,“你之前不还跟我说他很凶,不喜欢他吗?”
阮心小小年纪就开始大言不惭,两手一摊,“可我现在审美忽然之间‘轰’地一下全变了诶。只要是长得很好看的话,凶一点的哥哥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连审美这种词都会用了啊……阮衿越发觉得招架不住现在的小孩儿,那张嘴实在太厉害了。
他不答应阮心还不放他出去,只能哄小孩模糊地说着“下次吧,下次一定。”
阮衿一边从单元楼狭窄的楼梯中下去,一边想,真的有下次吗?他记得李隅还说不喜欢阮心呢,恃宠而骄的,吵闹的,阮心一个人都占全了。倘若他真的邀请李隅一起带着妹妹出去玩儿,那他会答应吗?
正这么入迷地想着,李隅就给他发了消息来,是一小段视频。
一只毛被淋成一簇簇的橘猫正缩着脖子去舔台阶下一滩雨水,而有只拿着黑色折叠伞的尾端伸出的那部分,去轻挑开猫的额头,阻止了它去舔脏水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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