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完了。
我是真的,喜欢这个人。
庄栖收拾妥当,不慌不忙踩着点来到公司时,所有人都已进入工作状态,一个个腰板挺得笔直,气氛一看就与平时不同。
大家余光有意无意的从他身上扫过,带着想看热闹的好奇,和幸灾乐祸。
庄栖不受影响,拉开椅子放下东西,与他隔了一排的钱不尽神色担忧,开口想说什么,却让别人抢了先:“小庄啊,怎么早不迟,晚不迟,偏偏今天掉链子呢?”
说话的是李哥,庄栖没来之前,他稳坐美术组第一把交椅,享受着众人对他的吹捧,平时没少搞拉帮结派那套,还特别能抢功劳,是钱不尽在公司里最讨厌的人之一。
庄栖不争不抢,但把他画的东西和李哥的放在一起,只要没瞎都能看得出差距,这让总吹嘘自己如何如何厉害李哥,脸被扇肿了似的,火辣辣的疼。
大家对他的态度虽然没什么变化,“李哥李哥”喊着,但他总觉得那一声声恭维里,满满都是奚落。
他恨死庄栖了,只要庄栖还在一天,他就不得不忍受着这份屈辱,老吴也是个废物,这么不爽庄栖,怎么还不把人开掉!
李哥一天天忍着,感觉自己都快心理变态了,不过现在好了,这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李哥看庄栖的眼神出奇地亮,嘴角压都压不下去:“老吴给你打了很多电话,气得手机都摔了,他们现在在楼上会议室,你快过去吧。”
这神态语气,把话换成“你快去受死吧”,一点违和感也没有。
庄栖电脑都没开,人立在椅背后,垂着眼角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我谢谢你啊。”
“你什么态度!”李哥如同受到莫大挑衅,弹簧一样从座位上跳起来,要找他理论。
庄栖已经施施然上楼,会老吴去了。
会议室说是会议室,实际上只是用玻璃隔断,隔出来的一块独立空间,不仅隔音效果一般,也没有任何私密性可言。
庄栖从楼梯上来的时候,先是听到会议室玻璃门“吱呀”一响,接着是老吴带着钥匙串丁丁当当直奔楼梯口的脚步声。
“庄栖!”老吴应该是得到别人的通风报信,特地过来堵他,“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接电话?想报复我,故意坏我的事??”
老吴又急又怒,还不敢放开嗓子吼:“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庄栖正好踏上最后一层台阶,老吴堵在那里,他只能侧身穿过去,轻飘飘的声音散在老吴耳边:“对啊,不想干了。”
他绕过老吴,熟门熟路走到会议室门前,也不敲,推开走进去。
会议室里坐着六七个人,庄栖只看向为首的那一个。
那人坐没个坐相,浑身骨头像让人打断了似的陷在椅子里,一双细长的腿架在桌上,连老吴用来播放PPT的电脑,都让他踹离了原本的位置。
他的模样也同样俊秀,不同于庄栖那带着几分端庄的秀丽,这个年轻人处处透着张扬和锐利,他眉梢飞扬,眉毛却并不狭长,上挑的眼尾透着“谁也别来惹本大爷”的戾气,鼻子小而挺,嘴巴也小,微微耷拉的唇角,让他看上去多了厌世感。
用庄栖的眼光,这就是个时常因为心情不好,总想要毁灭世界的死暴娇,他每次画反派人物,都会想拿这小子当原型。
老吴匆匆追了进来,会议室本就不大,只够摆下八张椅子,再挤就有点不像样子了。
唯一空着的那张,原本是老吴的,这次庄栖不讲什么先来后到,直接给占上了,剩下老吴一个人,双手握在身前,跟个孙子一样,六神无主地站在一边:“人都来齐了,我们继续往下进行吧。”
没有人捧他的场。
一直神游天外,还表现得很没礼貌的年轻人,倒是微微坐直了身体,看的却是庄栖:“我看,没那个必要了。”
“这……”老吴慌了神,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你急什么。”年轻人玩味地赏了他一点眼角余光,“这儿没你的事了,带上门出去。”
他又看向同行的几位:“你们几个也出去,跟这位吴总去了解一下他们公司的情况,都给我仔细点,别出什么纰漏。”
又一批人跟着起身出去了,会议室一下子空了不少,只剩下庄栖,那个嚣张的年轻人,还有他两个撑场子的发小。
庄栖异常淡定,他的对外政策向来是敌不动,我也不动,敌若动,先让他动够了再说。
对方显然不打算和庄栖比耐心,像个得了新鲜玩意儿的孩子,迫不及待想拿出来炫耀:“见到我,你是不是很惊讶?”
庄栖靠在椅背上,玩起了转椅:“你看我像惊讶的样子吗?”
年轻人抿了下嘴角,冷笑一声:“不管你承不承认,在我面前,你就是一个失败者。”
庄栖闻言轻笑,伴随着转椅咔哒咔哒的声音,不在意道:“几岁了庄翔天?幼不幼稚啊?”
他的态度激怒了对方,年轻人狠狠踹了一脚桌沿,眼神里透着狼崽子的凶光:“承认自己失败很难吗?你哪里都不如我,连名字都不如我!”
庄翔天越说越解气:“听说,你妈妈生之前,梦到有一只凤凰,衔着树枝向她飞过去,所以给你起名字叫庄栖,说你是上天送给他们的小凤凰。”
他的笑容不断加深:“可是,你又带来了什么呢?你克死了你爸妈,还想把霉运带进我家,你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灾星!”
庄栖抄起面前没开封的矿泉水冲庄翔天砸了过去。
第22章
矿泉水瓶砸在了投影幕上,又骨碌碌滚进了桌底。
庄翔天脸色阴沉,他两个发小也跟打开了开关似的,开始对庄栖集中火力:“哟,听别人说实话恼羞成怒了?”
“听说,庄哥你还喜欢男人啊?啧啧,多变态。你爸妈也挺可怜的,到你这儿断子绝孙了。”这人说着,突然抽了一下自己的嘴,“看我这张破嘴,怎么能叫你庄哥呢?你还是赶紧改个姓吧,看哪个男的顺眼,改人家的姓得了。”
“说够了吗?”庄栖神色冷下时,眉眼中的锐利不比庄翔天少,“吃了屎要去刷牙啊,味儿这么大,不怕熏到自己吗?”
“你!”
庄栖有一种神奇的嘲讽技能,发小一号让他气得热血上头:“我吃了屎,嘴也比你香!”
庄栖勾起一抹淡笑:“好,那你下次多吃两口。”
“你……恶心,粗俗!”发小一号捂着胸口各种作呕,发小二号又想上阵,庄栖冲他摆了下手:“你也闭嘴吧,我有几句话单独和他说,说完就走。”
“凭什么……”
“凭什么听我的?”庄栖打断他们,“你们来来去去除了这一套还有什么?直接找人把我打一顿,不是更痛快?”
庄栖看向气得直抖的庄翔天:“你怕什么呢?怕我带一身伤找你爸告状?”
庄翔天恶狠狠望着庄栖,觉得这人就是披着人皮的禽兽,从骨子里就坏透了。
“你,还有你。”庄栖指了指那两个发小,“这里没你们的事,出去,把门关好。”
两发小打量着庄翔天,等他发个话,是继续死扛,还是他们暂时撤退。
“别看他,看他也没用。”
没想到他们等来的还是庄栖这个恶人冰冷的话语:“他要真有能耐,现在就不是这德行。把我惹急了,回去告个状,他就完了。”
“你卑鄙无耻小人!”庄翔天屈辱极了,“你除了在我爸面前演戏,你还会干什么?你这么会演,怎么不进娱乐圈啊,那儿不少老板喜欢走后门呢,爽死……”
庄栖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瓶矿泉水,瓶口抵在庄翔天唇边:“再胡言乱语一句,我塞你嘴里。”
两个发小也看明白情况了,说白了还是人家的家务事,还是让他们关上门自己解决吧。
出去后,两人顺便把外面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人,都清了清。
会议室里,庄栖揪住庄翔天前襟的手松开了,他把水瓶放回桌面,与对方隔了几张椅子坐下,双方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这场闹剧,什么时候能结束?”
庄翔天眼里染上茫然:“什么?”
庄栖叹了一声,按了按眉心:“动用手里的关系,四处打压我,哪家公司敢用我,你背后给人家使绊子,还给我捏造污点……处心积虑到这种地步,你又能得到什么?有这精力,用到别处去不好吗?”
“对付你还用得着处心积虑?”庄翔天嗤笑,“哼,坐井观天。像你这种一事无成,还要在废物老板手底下受窝囊气的小员工,根本想象不出我有多大能耐,对付你,我只需要动动小指甲盖,就能让你痛不欲生!”
庄栖没忍住,哼笑出声:“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手下留情?”
“别做梦了,我不可能对你手下留情。”庄翔天说,“只要看到你不好过,我就舒坦了,那是一种你想象不到的畅快!”
“为什么?”庄栖问他,“你自己也说了,你哪里都比我好,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放过你自己?”
庄翔天背脊慢慢弯了下去,额头抵在桌面上:“我觉得……有什么用?他们不这么觉得啊……你随手买袋橘子回去,他们都会夸你懂事,我花十几万给他们从国外带礼物,他们只会说我乱花钱……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啊?因为你爸妈死得早?所以你有特权,我就活该一辈子在你的阴影下?”
庄栖仰起头,镜片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薄雾。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没有一点征兆,自己再也等不回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为了早点赶回来陪他,恰好是那个时间,恰好是那个路段,恰好是自己的父母……
得到消息的大伯,满身狼狈出现在他家门前,要带他去医院见爸妈最后一面,他因为抗拒,不肯接受事实,连那最后一面也错过了。
他无法原谅自己,这辈子都不能。
后来,大伯把他接过去,告诉他,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
大伯对他很好,伯母人也温柔,大伯老来得子,对小小的庄翔天溺爱到没边,就是这个从小娇纵的男孩,那天,拿出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到他面前说:“你别难过了,以后我的玩具分你一半,我们一起玩。”
那一刻,他想,自己或许真的可以试着,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但是,不行。
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硬生生让别人分去一半,这样的落差,有多少人能受得了?
庄翔天从他出生起,得到的便是全部的爱,不止是他的自己父母,家中长辈,还有庄栖的父母,原本连庄栖也该宠着这个最小弟弟。
一瞬间,全部颠倒了。
最痛苦的不是从未拥有,而是得到后,又被收回,还在自己眼前,给了另一个人。
庄翔天受不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忍了多久,有一天终于爆发了。
“庄栖,庄栖,又是庄栖,到底谁才是你儿子啊?他不就死了爸妈吗?凭什么所有人都向着他,都说他好?”
那是大伯第一次打庄翔天,庄栖拦在庄翔天面前,不让大伯再打,庄翔天却从背后狠狠把他推开了:“你少假惺惺,你做给谁看啊?真恶心!”
“小栖你让开,这事和你没关系,这孩子,再不管他就完了。”
也是那天,挨了打的庄翔天冲进他房间,泄愤似的撕碎了他书和作业:“让你写,让你写,知道我爸为什么打我吗?都是因为你!让你考第一,让你再考……凭什么让我跟你学?你个孤儿,活该你没爸妈!”
撕完了他的书,庄翔天又开始用拳头捶他,小小的少年空有一身蛮力,每砸一下,都把吃奶的劲儿用上了:“你没爸妈了,为什么要来抢我的啊……你没来之前,我爸他不是这样的,他不要我考什么第一,他让我每天开心就好,怎么全变了呢……你还给我啊,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啊……”
庄栖那天倒没觉得庄翔天砸在他身上的拳头有多疼,他心里,比这难受多了。
他也搞不清到底为什么,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我不想要你的,你有的这些,我原本也有……
我也有……我的骄傲啊……
“还给你,都是你的,我什么也不要。”
那天,他是这么对庄翔天说的。
从那以后,他离开了庄家,搬去了学校,后来又考去了别的城市。给伯父伯母的电话,也从最初一周一次,变成一月一次,再到逢年过节打一次,如今,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不会再打了。
他成功把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内心却坦然多了。
他对庄翔天应该是有愧疚的,他忘不了那个在自己面前崩溃大哭的小少年……但是这么多年了,不管对方怎样,他只想放过自己。
“我不会放过你的。”庄翔天的声音重新把庄栖拉回现实,“你当初不是看不上我的公司,不愿意给我打工吗?怎么样,现在不还是落到了我手里?从今以后,我要你活在我的阴影里!”
庄栖倒是无所谓:“那你试试啊,弟弟发达了,想提携哥哥一下,这可是好事,记得给我升职加薪啊。”
庄栖离开会议室前,想了想,还是对一脸阴鸷的庄翔天说:“我从来没有看不上你的意思。”
我只是想离你的生活远一点,还彼此一个清静。
庄栖下了楼,看到了一脸土色的老吴,刚才楼上那场闹剧,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走漏,至少,大家都看出庄栖和那个投资人关系不简单。
庄栖停在老吴面前,老吴看都不敢看他,眼神闪躲着。
“我一直很感谢你。”庄栖说,“我知道会议室里坐着那位少爷是什么德行。你当初决定要用我的时候,我很惊讶,因为我知道,你会承受不小的压力和来自他的骚.扰,所以我才容忍你的那些无理取闹和苛责。我总以为,你是在他那里受气了,要从我身上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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