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的江玄青和孟雪诚也走了出来。四人齐齐往走廊中央看去,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跪在地上,原本白色的汗衫沾满了各种各样的污迹,邋遢肮脏。他脸上露出央求的表情,配上那副臼头深目的模样,显得格外扭曲:老婆、老婆你不能看着我死啊!
他忽然挑起,抓着女人优雅的裙摆。女人尖叫着,拼命地扯着自己的裙腰。她甩了甩手,奋力挣扎着:放开!!
孟雪诚连忙上去分开两个人,他将男人双手折后,按倒在地。男人一身的酒气,夹杂着酸臭的汗味,令人作呕。
女人她剧烈地颤抖着,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滚……给我滚!
苏仰向前走了一步,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男人虽被孟雪诚制服在地,可脑袋依然掘强抬起,一双细小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女人,发出猥琐的笑声:月婷,你别想逃。
男人彻底被酒精支配了神智,只会咯咯地笑。
苏仰注视着女人,发现她的无名指上套着一枚钻戒,从她的穿着打扮判断,女人应该是改嫁了,并且日子过得不错。不过这种家务事,他们没有办法过多介入,只是确定她没有受伤后,便让她自行联系酒店的保安。
谁知道女人的情绪反应比他们想象中来得激烈,她抓着苏仰的手不放,好看的水晶甲在苏仰的手臂上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抓痕。
杨月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不放开。
孟雪诚不动声色地把女人的手给扒下来:您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杨月婷全身渗出虚汗,几缕头发被汗水黏在额头,狼狈地说:你们要救救我!救救我!她变得语无伦次:那些人会杀了我的!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杨月婷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声:都怪他!都怪他!赌什么赌!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从衣服里面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喘息着说:他找到我了!老公,我该怎么办……说着说着,豆大的眼泪从眼眶滑落。电话那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一瞬,她的脸色忽然变得阴狠,然后将手机狠狠摔在地上。
屏幕顿然变得漆黑,跟地图板块一样裂开。
她转向孟雪诚,提着裙子苦苦哀求道:你们一定要救救我。
孟雪诚:请您先冷静下来。
十分钟后,杨月婷联系了酒店保安,将男人带了出去。酒店经理再三向她赔罪,承诺以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让非住客随意出入。杨月婷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开口道:他是我的前夫,两年前我们就离婚了。
刚结婚那几年,日子过得不错,后来不知道他认识了一些什么人,居然跑去地下赌场玩儿。起初他赢了不少钱,结婚纪念日还给我买了钻石项链,我问他哪儿来那么多钱,他骗我说是公司的年终奖。后来他早出晚归,回来都是一身酒气,我问他干嘛去了,他又骗我说是公司应酬……要不是收到了讨债的电话,我真不知道他欠了别人两百多万。后来那段日子,每天都有人上门收债、泼油漆、砸门……我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就和他离婚了……杨月婷艰难地说着,语气慢慢蒙上了一阵恐惧感,止不住的颤音从她喉咙深处发出:他的爹妈都死了……是被赌场的人砍死的,报警了也没有用!他们根本不管!她绝望地抬眼,双手抓着太阳穴附近的头发,甚至扯断了好几根的头发:下一个就是我了……他找到我了!
听完她的话,傅文叶问孟雪诚:怎么办?
让她自己选。
孟雪诚友善地问女人:如果你愿意来临栖市,我们会提供保护。他递给杨月婷一个地址:不过因为一些公务原因,我们暂时不能跟你在一起,你要是愿意,就自己去这个地方,我会提前跟同事打声招呼。
杨月婷听他这样说,连忙答应,甚至这就上楼收拾东西,恨不得马上遁地离开这个地方。
孟雪诚感慨道:……倒是个果断的人。
苏仰说:惜命而已。
孟雪诚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各自回房。没多久,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小花的声音越来越近。
傅文叶瘫在椅子上,小声问苏仰:龙华市的警察为什么那么闲?出了命案还能派四五个人来监视我们?
苏仰伸出手指点了点桌面:如果这些人不是警察呢?
傅文叶张着嘴,木然地看着苏仰。
苏仰继续说:除了赵雅花,剩下的应该是郭延的人,而不是警方的人。
傅文叶唉了一声。
门铃响起,郭延嘴里叼着雪茄,笑眯眯地询问他们满不满意酒店的服务。
苏仰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声音却没有任何温度:当然满意,郭队长真是有心了。
郭延心情很好,并不在意这些冷嘲热讽。他把四人送到酒店门口,看着他们上车了,郭延跟他们挥手道别:再见。
孟雪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礼貌性地回复道:会再见的。
会再见的。
这四个字仿佛有什么魔力,让郭延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迟迟不能回神。
上车后,孟雪诚的手机随即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有事?
徐小婧声音焦急:孟队?你们在哪儿!
孟雪诚眼里闪过疑惑的神色:怎么了?
电话那头冒出一阵杂音,林修的声音卒然响起:昨晚西城分局捣破了一个地下赌场,一共抓了三十多人,还发现了几个身份不明的孩子,和一具成年女性的尸体。
孩子?
林修说: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证明文件,也没找到相关的失踪人口。分局的人说可能跟人口贩卖有关,他们明天会将案子转交给我们部门。
……
数小时的车程格外漫长,回到临栖市后,孟雪诚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们。
傅文叶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地下赌场?他呐呐地说:怎么又是地下赌场?今天那个女人的老公也是在地下赌场玩脱的。
第69章
11.00 a.m. 临栖市警察局,二楼会议室。
孟雪诚穿着黑色衬衫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三张不同孩子的照片,看上去都不过八、九岁左右,其中一个女孩还要小一点,最多七岁。
他的神情冷峻,抬头看了林修一眼:所以,现在还不清楚这几个孩子的身份?
林修点头:嗯,分局的人把孩子们送去医院了,身体还算健康,就是不说话。
孟雪诚放下照片,眼神冷淡:那个赌场是什么来头?
三周前,分局接到线报,说西城明佑街有一家酒吧同时经营着赌博产业,经过几次暗探,他们决定在昨晚采取行动。除了赌博、卖淫,他们还在几个客人身上搜出了派对丸。
孟雪诚倏地一愣:派对丸?
苏仰目光微动,派对丸是一种上瘾性极强的毒品,是兴奋剂和致幻剂的合成物,而最明显的就是它如同糖果一样的外貌,有着糖衣包装以及刻着不同的笑脸。服食这种毒品的人会持续亢奋、神智不清,据说可以达到极乐的世界。
而笑面,曾经是派对丸的最大供应源,没有之一。
自从笑面消失后,派对丸的供应量大大减少,千金难求,所以同一时间,毒品市场上涌出了很多冒牌货。
苏仰直直地看着林修:真的是派对丸?
对。林修继续说:成分跟纯净的派对丸一模一样,不过搜出来的剂量不大。
孟雪诚抚了抚眉心,将心中冉起的不安压下去:好的,辛苦你了。
傅文叶把电脑一转,屏幕正对着孟雪诚:最近五年,儿童失踪的案子越来越多,前年的八月是高峰期。但这些是已知数据,也就是有人报案,并且记录下来的,事实上还有很多没有报案的,所以真实数据不好估计,而且暂时没有找到符合这三个小孩的失踪人口。
先不讨论这些打击士气的话题。孟雪诚沉着嗓子,站了起来:小婧林修你们亲自去一趟赌场,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或者可疑的地方。秦归跟小文去会会那些被逮了回来的瘾君子,能问出多少是多少。最后,他把目光放在苏仰身上:小实习,跟我去医院。
众人:收到。
喂,别发呆。孟雪诚拍了拍苏仰的肩膀。
苏仰无视掉那只搭在他肩上的爪子,淡淡道:这件案子牵扯的东西太多了。
方旭录音里提到的向阳福利院,赵远的失踪,和胡厉民会面的凯文,以及是杨月婷所说的杀人赌场……这些东西一层一层被掀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又似乎没有尽头,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往深处走。
只怕回不了头,也找不到路。
……
苏仰开着车,熟练地换挡,转向,在公路上飞驰。孟雪诚盯着他搭在方向盘上左手,不禁想起了在福利院的时候,苏仰与他牵手的感觉。
苏仰的手要小一点,可相当有力,正如他本人一样,表面儒雅,内心坚定。遇上这种案子,他虽然没说什么,可从这越来越快的车速,孟雪诚清晰地感觉到了苏仰的愤怒。他看着窗外流影飞转的景物,提醒道:开慢点。
苏仰眼角看着前方,声音平稳:我没超速。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在掌控之中。孟雪诚深知苏仰的性格,他习惯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哪怕错不在他。孟雪诚靠在椅子上,望着那些并不真切的景物:我在A国读书的时候,遇上了枪击案。我的室友死了……只要那一枪开偏四五公分,死的就是我了。他说得云淡风轻,苏仰侧了侧目光,打量着他。
然而,他没有在孟雪诚的脸上找到分毫的悲伤。
孟雪诚继续说:当时全国人民示威游行,想为死去的学生讨一个公道。在这样的舆论压力下,警方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抓捕犯人,平息众愤。但我知道那人不是凶手,不知道是哪个倒霉悲催的当了一回替死鬼。他扭头看着苏仰,嘴角勾了勾:室友死了,我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没掉过一滴眼泪,是不是有点太冷血了?
孟雪诚没有指望苏仰会回答他,因为大多数时间,和案子无关的事情苏仰很少会搭话,何况这只是他自己的事。
狭窄的车厢里静静地播放着悲怆奏鸣曲第一章 ,以极其缓慢的Gra// ve序奏拉开帷幕。
这乐曲的其中一个特点就是在和声的使用上非常奔放,没有受到传统的约束,气势磅礴。钢琴声中的悲鸣,如同厚重的荆棘,层层缠绕在身上,锋利的刺牢牢地扎入皮肤,将捕获的猎物拉入无间地狱。
痛苦、恐惧,一切所害怕的,全部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直到愿意与恶魔妥协,方能免除痛苦。
曲调越是往后,越是悠扬起伏,仿佛能将内心里那细微的坚定无限放大。
苏仰的声音有些沙哑:贝多芬曾经说过,自己是上帝所创造的最不幸的一个人。所以命运本来就不公平,多的是好人命短,坏人长寿。
闻言,孟雪诚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苏仰这是在安慰他吗?
苏仰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目光暗沉了些:你一个学生,当然什么都做不了。至于是冷血还是冷静,你心里清楚,又何必把自己往不堪的路上推。
面对这样的事,谁都不可能真的风轻云淡。凡是能把悲伤的往事淡然地宣之于口,不是不在意,只是随着时间沉淀在了深处,苏仰很清楚这一点。或许孟雪诚也跟自己一样,经历过那样的夜晚——风声萧萧,浑身是汗地醒过来,狠狠灌下了两口凉水依然不能入睡,就这样呆呆地坐到天亮,觉得整个世界空空荡荡的。
孟雪诚压下万般思绪,看着苏仰朦胧的侧脸,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的高楼,轻声道:快到了。
周一的早上,医院堵得水泄不通。
好几辆救护车整齐地停在一边,医护人员将担架从救护车上抬下来。正门处围了好几家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医院的保安手拉着手揽着他们。见到此情此景,孟雪诚的第一反应是谁泄露了案子?直到记者和摄影师一路狂奔,和孟雪诚擦肩而过,他才明白主角不是他们。
换作平日,医院肯定会排专人接待他们,可是现在明显腾不出人手,孟雪诚走到前台询问:请问儿童住院部在哪里?
出门直走左转再右转。
孟雪诚眯了眯眼,又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个护士一手举着电话,一手奋笔疾书,听见孟雪诚的话头也不抬,只是说了句皖桥车祸,然后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示意他们别挡道。
皖桥车祸?
孟雪诚拿出手机,在浏览器上输入了这四个字,不出所料,弹出了一大堆突发新闻,分别来自不同的报社和平台。
孟雪诚挑了一家可信度比较高的报社,点进去念道:早上十时零八分,临栖市皖桥连接马湾交界处发生车祸,一辆七人轿车意外着火,发生爆炸……引发连环车祸,轿车里的三人当场死亡……
他收起手机,喟叹道:世事难料。
住院部相对比较清静,孟雪诚向护士出示了工作证,护士检查过后,给他们带路: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按护士铃,但是建议不要占用太多时间,以免打扰到孩子们的休息。
孟雪诚:明白,谢谢。
苏仰不疾不徐推开房门,房间里放着三张床,三个孩子齐刷刷地盯着他们,苏仰还没走过去,那个年纪较小的女孩已经缩进了被窝里,眼眶瞬间变红,小声哭了起来。
比起有点手忙脚乱的孟雪诚,苏仰明显很适应这种场合,莎莉算是他带大的,而且他在医院工作的时候可没少应付小孩。
他没出声打断女孩,反而是拉过一张椅子,坐在远处,慢悠悠地拿起一本杂志。
孟雪诚被这绵长而且中气十足的哭声弄得有点心慌,本来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哭成这副样子,是个人也不好受,也就只有苏仰还能不为所动。
苏仰从孟雪诚的眼里看出了他的焦虑,于是给他一个喘息的机会:你去买点彩色铅笔和白纸。
孟雪诚没有问他原因,点头就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孩终于哭累了,一边打嗝一边用被角擦眼泪。
苏仰将杂志放了回去,陡然起身,将椅子调了个头,看向坐在另外一张床上的男孩子。那个男孩显然没有想到苏仰突然会看着自己,他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单。
苏仰温文有礼地开口:我叫苏仰,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顿了顿,眼神涣散了起来,片霎后摇摇头,声线细如蚊音:忘了。
苏仰的视线十分直白坦然,又问了一遍:是忘了,还是没有名字?
男孩重复道:忘了……
苏仰接着问:你今年几岁?什么时候生日?
48/143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