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心中乱糟糟的,后悔如海浪般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强自稳定住心神,上前一步,想要仔细查看。
却发现在绳子间夹着一张字条。
拿下,上面写着:
提刀杀人,香帅勿念。
嗯,虞泽的字,虞泽的口吻。
楚留香黑了脸,那张纸条被他捏成了一团。
还挺贴心。
楚留香怒极反笑,离去的时候怒气冲冲,秋风拂过,衣衫在身后烈烈飞舞,气势逼人。
作者有话要说:虞泽药丸
第65章 李燕如
而与此同时,
神侯府大牢内。
虞泽打开了紧闭的牢门,手中刀锋雪亮, 印着泠泠月光。
他没有放轻脚步, 皂靴踩在干枯的茅草上吱嘎作响。
像是阴间的催命符。
一只老鼠绕着他吱吱乱跑,虞泽眼睛一瞥, 直接抬脚踩死了它, 老鼠发出一声尖而细的哀鸣, 再无声响。
虞泽继续往前走着, 鞋底的血迹染红了地上的茅草, 最后停在高闲面前。
刀锋森寒, 于斜照进来的月光下倒映出了高闲的面容。
此时那柄刀离高闲实在是太近了, 近到只要虞泽稍一抬手, 便可以让高闲身首分离。
“你终于来了。”
高闲睁开眼, 不见之前的激动, 一双眼睛黑沉沉的, 平静中仿佛透着一丝死寂。
“当时只要那枚飞刀偏一点, 我便可以去见她了。”
高闲盯着地上的枯草, 眼神空茫,但是随后他又转过头, 盯着虞泽的眼睛, 问道:“你看着很眼熟,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你为什么杀我爹娘?”
虞泽压着嗓子,神色冰冷。
“你爹娘?”
不知为什么,高闲的话突然多了起来, 他眯眼看着虞泽,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记起来了,你爹娘真是我见过最有骨气的人了。”
他淡淡道。
“那日我用蓝翅虫咬了他一个时辰,他什么也不说,直到我把虫子喂进你娘嘴里,他才开口……”
高闲止住了话语,脖间一柄雪亮弯刀。
高闲盯着它,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来。
“其实那日你也应该死的,只是你不在家,逃过了一劫。”
高闲抬起了脖子。
“要怪,就怪你爹爱管闲事,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什么?”
虞泽手下用力,弯刀逼近,他得搞清楚,得把一切都搞清楚,然后找出更此事有关的所有人,挨个算账!
“是……”
高闲刚要开口说话,却突然面色一变。
下一刻,牢房内突然腾起了一片烟雾。
虞泽一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急忙上前想要抓住高闲,却抓了个空。
白茫茫一片中,突然有一声轻笑响于他的耳旁,吐出的热气喷洒在耳廓,虞泽一惊,立刻转头看去,却只看到了一个飘然离去的、模糊的身影。
在逐渐消散的白雾之中,虞泽看到了一双丹凤眼,眼尾狭长且上挑,正自上而下看着他,透露出一股嘲弄。
挑衅。
虞泽瞳孔骤缩,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身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他掏出之前从江芙那里偷来的止痛药,一把塞进嘴里,粉末状的药散,吞下去宛如刀割一般。
虞泽不管,挥出一刀短暂破开迷雾之后,就顺着那隐约的身影一路追了出去。
李魏西背着高闲奔跑着,神侯府有三座地牢,高闲关的便是最第三座,这座地牢专门关押重犯,相比其他的两座要空旷很多,但是也难出的多,这不仅仅包括那道需要三把钥匙才能打开的玄铁大门,还包括了其中复杂的如同迷宫一般的道路。
犯人被压入这儿的的时候都被封了五感,若没有见过地图,要想从这儿出去简直难如登天。
按理说这样复杂的道路是很容易甩开人的,可偏生虞泽像是紧盯着猎物的饿狼一般,紧紧咬住他们,无论如何都甩不脱。
“这人是什么来头,怎么这么缠人?”
李魏西回忆着之前看过的地图,左转闪到了一面墙后,然而很快,虞泽便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两人离的不远,但也绝对不近。
明明是看不清脸的距离,但是不知怎的,李魏西似乎能从那紧追不放的身影中看到那双惊鸿一瞥的绿眸。
里面黑沉沉的,沉淀着极其浓厚且纯粹的杀意,紧紧的盯着你不放。
——那种感觉宛如被毒蛇盯上一般,让人脊背生寒。
李魏西被这种目光看的不寒而栗。
他有预感,倘若现在不解决掉这人,以后一定甩不脱他。
“他是虞泽。”
就在这时,高闲幽幽的开口了。
“谁?”
李魏西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他爹是虞肃清。”
“虞肃清?!那他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说罢李魏西顿了顿,抓着高闲的手紧了紧,手背上蹦出了几条青筋。
“高闲,你心软了?”
他淡淡道,瞥向高闲的眼中冷冷的。
“我没有,”高闲淡淡道,“我亲眼看着他被人活活打了一个时辰,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他当时伤的比当年的我还要重,按理说是活不下来才对……但是好像有人把他救了……”
“那正好,那便趁此机会将他一并杀了吧。”
李魏西沉下声音,看了一眼高闲,终究是没有再追究。
“你现在带着我,怕是不方便。“
“我哥来了。”
李魏西一句话便堵住了高闲的嘴。
“他来了?”
高闲顿了好一会儿,古井一般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惊疑不定。
“续剑闭关出来了?”
“不是续剑。”
李魏西突然显的有点生气。
此时他一个闪身走出了大牢,迅速拔下了插在一旁的三把钥匙。
铁门缓缓下降,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李魏西看着疾驰而来的虞泽,漆黑的眼眸在月下泛着冷光。
他勾起一抹笑。冷眼看着那逐渐下落的铁门。
想着里面那人是不是能如此好运,被关在里面,好从阎王爷那儿再偷几天来。
铁门只剩下一人宽的缝隙了,李魏西眼中露出一抹遗憾,却在下一刻,漆黑的门下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接着是肩膀,头发,然后再是那双墨绿的眼睛。
果然,如想象中那样,冷的像是一块无机质的石头。
于是李魏西笑了,口中剩余的半句话吐露而出,带着股傲然。
“他是剑魁。”
说罢,他足尖一点,朝旁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把幽蓝的剑突然从旁刺了过来。
剑身细长,剑锋处泛着幽幽蓝光。
虞泽不由的睁大了眼睛,攀住铁门上不知是谁劫狱而造成的一个凹陷用力向上一翻,双腿趁机在铁门上一蹬,便如燕子般在上空翻了过去,轻飘飘落到了地上。
眼前站着一个人,黑衣黑发,猿臂蜂腰,头上戴着斗笠,将他的面容遮的严严实实。
但是认出他本就不用靠脸。
虞泽直勾勾的盯着他手中的那把剑,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江湖上各式各样的剑有很多,但是这种式样的却只有一把。
——拓雪。
剑身雪白,剑锋幽蓝。
剑乃利器,为了防止保证其韧性、强度,向来是由一整块金属所打造。
唯独这把剑,由两种金属拼接而成,天衣无缝,且极其坚韧。
——江湖上只有一个人用这样的剑。
但是这个人却已经死了八年了。
而虞泽在六年前,意外为他报了仇。
“李燕如?”
虞泽试探的出声,双眸一错不错的盯着他。
万梅山庄有西门吹雪,塞北的流星山庄内也有着李燕如,两人同样习剑,同样年少成名,一个在十四岁时杀了大盗阎朝,一个在十四岁时端了西风寨。
彼时叶孤城尚在白云城内,声名不显。
江湖上就经常拿这两人做比,西门吹雪和李燕如犹如江湖上空的两个星星,光辉耀眼,一个光芒盛了,另一个就势必黯淡,此消彼长。
随着时间推移,这两颗星星日益光亮。
几乎全江湖的人都以为他们二人迟早会有一战。
他们盼望着,然而光亮还未到达顶峰,其中一颗便突兀的化为了流星,恒久的坠落了下去。
便连在天空划过的最后一道光都带着些许血色。
李燕如死了。
“黑袍僧”无空来寻他父亲的仇,下毒毒翻了一群人后,掳走了他的弟弟想要来做药人,李燕如去寻,却再没回来。
盛极一时的流星山庄真的如同流星一般,转瞬即逝,除了曾经的盛名之外,便只是给江湖大大小小的故事中增添了一个残酷、但却并不那么新奇的故事罢了。
满门被灭,无人复仇。
所以众人提到之后,多是唏嘘。
江湖人同样喜欢惊险刺激的故事,像流星山庄这般的,不消多久便会弥散在历史的长河中。
然而如今,这个故事的主人却回来了。
虞泽不敢肯定,毕竟也许有人捡到了这把剑也说不定。
但是刚刚那一剑实在太过惊艳,虞泽侥幸躲过,但是以如今的身体条件,却并没有把握能接下第二招。
江湖中用剑的人多如牛毛,但是真正扬名的却不多。
他没见过西门吹雪,不知道他的剑术如何,但是眼前这人,剑术在虞泽平生见过的人里,足以排的上前三。
漆黑的冷夜唯有风在呼啸。
那人站在原地,不言,不语,沉默的好似一座雕像。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动了,一阵风吹来,卷起几片落叶。
但是那人比风更快。
如疾风。
似闪电。
转瞬之间便迫近眼前,幽蓝的剑尖寒光凛凛,距离虞泽的鼻尖几乎不到一寸。
身上的伤似乎让他的反应也变的迟钝了。
大脑疯狂的发出警报。
但是浑身的肌肉却在犹疑一瞬后才做出反应,身上的伤口裂了开来,渗出丝丝缕缕的血液,剑尖险而又险的擦过他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了一道血痕。
鲜血的味道争先恐后的往他鼻尖里钻去。
虞泽伸手抹去脸上的血迹,残余的血液被抹了开来,粘在他冷白的脸上。
虞泽看着眼前之人,突然扬唇笑了,脸上的血迹也随之一动,像是染了血的白玉观音。
月光下。
有种危险的美感。
第66章 死亡
“一年前虽然是接了任务, 但是我好歹也杀掉了那个黑袍僧,多少算是你的恩人, 你就是这么报答恩人的?”
虞泽闪身躲过, 一副跟人闲聊的语气。
若是平日里,他还有心情同面前这人打上一打。
但是如今……
他一边打量着眼前的人, 一边分心看了不远处的李魏西和高闲一眼。
眼中显出几分焦躁和暴虐。
此时两人已经跑出一段距离了, 若是再不追, 今后要找, 便是难上加难。
等了十年, 咬牙忍了十年, 愧疚挤压的情绪在心中沸腾, 平息, 继续沸腾, 一点一点积满了整个心脏, 只需轻轻一刀便能汹涌而出。
虞泽需要一个宣泄口。
不仅是为了他父母, 也是为了他自己。
他大可以等着楚留香将胜利的消息带给他。
但是他等不了。
十年来, 他曾无数次想起父母死的那天, 尸体、鲜血、喧闹的人群、不怀好意的目光,以及红的宛如鲜血的晚霞。
随着时间流逝, 周围的景色早就扭曲成一片血红, 只有院落正中的两句尸体,依然清晰。
时至今日,虞泽仍然可以清楚的记起那两具尸体的模样。
清白的、湿透的、了无生趣的,而近几日这幅景象又多了一点东西。
——那便是蠕动的从口中爬出来的蓝翅虫。
虞泽总是忍不住想, 若那日他去找虞肃清会怎么样?
但是没有结果。
于是他又忍不住责怪起这种无能来,仇恨与自责像一根绳子,跌跌撞撞的牵着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有时他又会想到更深远的地方去。
如果我是个正常孩子会怎样?
如果虞肃清和吾日耶提压根就没有生下他会怎样?
虞泽这样想着,任由利器隔开伤口,喷溅的鲜血,身上的疼痛,似乎在提醒着他自身的存在,又像是在洗刷他身上的罪孽。
当鲜血滴落的时候,面对午夜梦回时的血红景象,他竟然久违的感到了一阵轻松。
如此这般,随着时间滚滚流逝,他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
他思索着、憎恨着,自我折磨着,无数加诸与他身上的压力、情绪,外来的、自身的,如同丝线将他牢牢缠缚,而线的另一头,则牢牢握在一个黑影手里。
而如今,这个黑影,终于有了个具体的样子。
高闲……
虞泽看着那逃窜的人影,喃喃道。
手中的刀越握越紧,墨绿的眼中似乎泛上了一抹血色。
他想杀他。
想了很久。
他想与他之间有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也想了很久。
而如今这个机会来到了他面前,却如流沙一般眼见着就要悄然流逝。
虞泽看着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却又似乎远在天边的那人,突然咧开一个笑容,眼中闪出一抹狠厉来。
高闲,
今日绝不能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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