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让岑南的心也跟着猛地一颤,迅疾紧张地抬头望向身侧之人,欲出言安慰,可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何。
只听得宁开的声音又吵嚷了起来,“日后你让她如何做人,又让我宁家如何在这平南立足!”。
“三哥,宁将军”
只得片刻怔愣,便又是那位知书达礼、进退有度的平南王妃,而岑南却只觉心疼。
“澜儿我”,冷宗牧望着眼前之人,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而宁开见夏澜来了,却是愈发的嚣张起来。
“王妃既在此,你来说说,小女这清白之身无端端被人毁了,日后要她如何再活于世,又让我这张老脸日后往哪儿搁!今日,你们非得给小女、给老夫一个交代不可!”。
“曼儿,给将军看茶”,夏澜侧头吩咐了一句后,牵着岑南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都什么时候了,还喝什么茶!”,啪的一声,茶杯再一次被摔了满地。
“宁开,注意自己的身份!这儿是平南王府!”,冷宗牧也怒了。
闻言,宁开冷哼一声,“身份?王爷强辱小女之时,可曾记得自己是何身份!”。
岑南终于忍无可忍,“强辱?你怎知不是你那宝贝女儿自己贴上去的!”。
“南儿”
“混账!你、你”,宁开气得下巴上的胡子不停抖动,“你是怎么教她的!”。
“我非澜姐姐所生”,岑南噌地一下跳下椅子,怒目瞪向宁开,“我如何,与她何干!更何况,我所说皆是实情,这平南何人不知,宁府小姐早已过出阁之龄,却至今待字闺中,皆因妄想这平南王妃之位!”。
“南儿”
岑南闻声下意识抬眼看了过去,在对上那双盈盈水眸之时,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糟糕!
“市井之言,怎能当真!”
“是否属实,宁将军自己心知肚明!”
“你!”
岑南却直接无视了他,目光严肃地看向冷宗牧,“我问你,你今日莫不是去了与那宁府小姐私会”。
“休得胡言”,冷宗牧出声斥道,“本王只是去鹤颐楼饮酒”。
岑南随即脚下一转,看着宁开一挑眉尾,“宁将军可听到了,这无缘无故的宁小姐”。
“南儿”
右手突然被一抹凉意包裹,岑南一抬眼,便落入了那一双似能融化冰雪的柔情眼眸。没有怒气,也没有责怪,但岑南看出来了,夏澜不欲她再说下去。
最后,岑南还是仍由夏澜牵着她离开了前厅。
沿着蜿蜒曲折的回廊往前走着,谁也不曾开口。
岑南始终低垂着眼,就那么仍由夏澜拉着她前行。
直到夏澜突然停了下来,“曼儿,找先生算算最近的吉日”。
在那一刹那,岑南甚至以为自己耳朵坏了,说不清是怒是悲,是心疼还是无奈,只是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一颗心像是被人紧紧地攥在了手心,有些透不过气来。
“南儿,南儿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夏澜蹲下身子,一脸紧张地看着面色有些难看的岑南。
岑南眉头深锁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问出了口。
“澜姐姐明知事有蹊跷,难道你真的、想让他再娶旁的女子吗?”
夏澜却微垂了眉眼,伸手顾自替岑南理着胸前的衣襟。
沉默蔓延,时间久到岑南以为她不会回答时,柔和的嗓音却轻轻缓缓地响了起来。
“多个弟弟或妹妹陪南儿玩不好吗?”
岑南好像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砰地一下碎了的声音,看着夏澜那漆黑纤长的睫毛,微垂眼睑,右脚往后一撤,抬手,作揖。
“方才是岑南的不是,抱歉”
夏澜的手僵在半空,“南儿”。
“夫子今日所授功课还未完成,请恕岑南先行告退”
夏澜张了张嘴,终是未开口叫住那渐行渐远的人儿。
南儿在生她的气,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南儿因为她,很难过……
入夜,王府饭厅。
饭菜已上来好一会儿了,却至今未有人动过。
平常也不过三人一起用饭,如今不过是少了一人而已,却觉整个饭厅皆空荡了起来。
饭桌之上,冷宗牧与夏澜相邻而坐,中间隔着半人的距离,谁也不曾开口,安静的异常,就连空气也似渐渐凝固了起来。
夏澜眉眼半垂,长长的睫毛投射出一片阴影,遮住了那双会说话的水眸,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只见其俏脸半侧,久久地望着身旁那张空空如也的圆凳,微微隆起的眉心,心中似有化不开的淡淡愁绪。
而坐于其身侧的冷宗牧,眉头深锁,面容纠结,看着怔怔出神的夏澜,几次欲张口,最后皆变成了嘴唇一阵蠕动,却是什么也未说出口。
眼看着饭菜的热气变得越来越稀薄,冷宗牧只觉周遭的空气似乎也变得稀薄起来,心里突然憋得难受的厉害,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澜儿,对不起,我”
“三哥,不必多言,澜儿都懂”,夏澜的神色看着还是那般的柔和,“在澜儿心中,三哥一直皆是有担当之人”。
就像是濒死之人失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冷宗牧的目光在那一刹那彻底变得涣散。
最终,夏澜还是给了他那个最不想要的回答,尽管他早已料到会是如此,但还是忍不住,抱着那么一丝丝希望。
那些想要说出口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夏澜已然全部知晓。
“我吃好了,澜儿你慢用”
“好”
饭厅内随即只剩夏澜一人,周遭的温度似乎也突然低上了许多。
菜肴满桌,却衬得人儿愈加单薄、孤寂。
“澜儿,我带你走,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吧”
多年前未让冷宗牧说出的话,今日夏澜依旧不曾让他说出口。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本就艰难坚守的心要如何。
汤入喉,一直冷到了心里,可喝的人似浑然未觉,依旧一勺一勺入口。
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被汤水滋润后的柔嫩红唇轻抿,今日这汤,当真是格外的咸呢。
当夏澜踏入后院之时,却见左侧的书房还有右侧的两间卧房中皆亮着火光。
驻足静望,任冷风吹过脸颊,衣袂轻扬。
廊下的灯笼,随风摇曳,火光明暗,映照着廊下之人悲喜不清的脸庞,恍惚了一颗本就斑驳的心。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随风消散在这冷寂的夜里。
脚下一顿,终是右转,背对着书房方向,往卧房走去。
在行至岑南卧房门外时,又一次顿足不前。
望着房中的灯火,移步欲要上前,可方才踏出一步,却又心生迟疑。呆立许久,最终,还是脚下一转,回了隔壁的房间。
进屋,推窗,却是月沉星稀。
转身,在榻前坐下,疲惫终是抑制不住地爬满了那眉梢眼角。
“曼儿,备”,眉眼微抬,却是神色一变,“画儿呢”。
曼儿忙随着夏澜的视线看去,果真,原先挂在墙上的画儿不见了。
“奴婢也不知”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曼儿侧头看去,就见立于门前的莫一。
莫一进屋后,先对着夏澜行了一礼,而后方才开口道,“禀王妃,方才南儿小姐来此,说那画存有瑕疵,便着莫二取下拿走了”。
画乃冷宗牧生辰之日,岑南送与其和夏澜的礼物,夏澜后来特地命人将画儿裱了起来,而后将其挂在了卧房的墙上。
夏澜最喜欢上面的那句题词,“一生一代一双人”。
第27章
夏澜却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地望着墙上的那片空白,许久之后,摆了摆手。
曼儿与莫一随即躬身默默退了出去,并将房门带上了。
其实,在夏澜下意识地问出那句“画儿呢”,她便已经想到是何人将它拿走了。
南儿她、还在生自己的气……
是啊,怎可能不生气呢,好不容易才将自己拖离风口浪尖,可到头来,自己竟又主动回到了这风浪之中。
翌日,东方曙光还未现,便闻门闩松动之声,紧接着一声低哑的嘎吱,一个小人儿从房里钻了出来,旋即又回身轻手轻脚地再次将房门掩上。
一夜辗转,至后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却睡得十分不安稳,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多事缠在一起,来回闪现,不得片刻安宁。以至于早早便醒了,又不愿勉强自个儿再睡,便干脆起了身。
一阵风过,身子忍不住抖了抖,渐入深冬,清晨的寒气也愈发重了起来,今日这衣衫看来穿的还是太单薄了。
可岑南却没有回屋再穿厚实一些的打算,直接拉上了门,只是在转身之际,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隔壁房门之上。
片刻之后,方才收回视线,下一刻,却差点没惊叫出声。
看着犹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出现在面前的莫二,岑南也未觉得恼,只是颇有些无奈。
“我不过是去花园跑步而已”
这人还真是、莫不是以为她心情不好,这一大早起来便要离家出走吗?也未再多与其说些什么,径直从身边绕过去便跑走了。
自打冷宗牧夜入醉红楼后,岑南便未再跟着其习武,冷宗牧无心思教,但更重要的是,岑南不欲再学,便又恢复了每日晨跑。
只是今日,这方才五六圈下来,岑南便觉胸腔似是随时要炸开一般,难受得厉害。
许是因刚刚跑得太快,灌入肺腑的风太冷,又或许是,太重的心事本就压得难受。
岑南只得停了下来,两手撑着膝处,大口的喘息着,任凭汗珠滚滚而下。
直到一阵冷风吹过汗湿的背脊,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寒噤,一抬眼,却见一双金边黑靴。
直起身,“岑南还未恭喜王爷,大喜啊”,说至末处,竟低头作了一揖。
向来在旁人面前威严霸气、在夏澜跟前温柔、深情的双眸,如今已换作一片深幽、暗沉,在闻得岑南所言时也只是眸光一闪。
“澜儿会担心你”
岑南看着这个胡子拉碴、一夜之间似苍老了几十岁的男人,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咬牙一字一顿道,“你答应过我”。
冷宗牧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望了眼前人片刻后,“清早寒凉,易染风寒,快回屋吧,澜儿会担心”。
这完全答非所问的话,彻底激怒了一直隐忍的岑南。
“你!咳、咳……”
本就不适的肺腑,这一激动便剧烈的咳了起来,使得原本还泛着苍白的小脸迅速泛起异常的红晕。
看着咳得似要喘不过气来的岑南,冷宗牧抬脚便欲上前,却被岑南先一步喝止住了。
“别过来!”
脚步蓦地停住,岑南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尽管知道,冷宗牧是被人算计,但还是……无法原谅。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好不容易可以让夏澜不再受那些流言伤害,可此事一出,局面瞬间倒转,夏澜由受害者变成了为恶者,而真正作恶之人却摇身一变成了受害者。
昨日本就未曾用晚膳,又一宿不得安眠,这么一跑,一激动,岑南只觉走路皆似踩在云上,有些轻飘飘的。
这一路弯绕,终于走到了房门前。
抬手刚欲推开房门,手还未触及,却已闻嘎吱一声。
伸出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岑南回过头,就见那一缕白衣静静立于隔壁门前。
不过一夜未见,美眸之下已隐现一片乌青之色,红唇之上也泛着丝丝不健康的白,神色看着也憔悴了许多,但看到岑南,却扬起了那一贯温柔、宠溺的笑容。
岑南只觉双眼似是被醋淋过一般,酸涩难当,想要开口,可喉咙却似被什么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晨起天寒,南儿须得多穿些才是”
好似早便知她会穿得单薄似的,事先便备好了外衣。
岑南看着披在自己肩头的外衫,而后又转过头,看着正用丝绢细细地擦着她额际汗渍的夏澜,黑亮的眼眸中各种情绪翻涌。
“对不起”
“对不起”
话一出口,岑南便愣住了,几乎是异口同声,夏澜也对她说了同样的话。
伸手轻轻地拨开粘在岑南额上的一缕短发,夏澜的笑浅淡却温柔至极。
“所以,南儿原谅澜姐姐,可好?”
对不起?何来的对不起?!她又有哪里对不起自己呢?!那是眼前人自己的选择啊。
岑南早该知道,夏澜既然开口让冷宗牧再娶妾氏,便不可能于“事到临头”之时再生阻挠,如此出尔反尔的泼妇行径,又岂会是夏澜做得出之事。
她既开口,定是早早便预想到了所有,她将遭遇什么,又将面对什么,也必想好了她届时该如何自处。
也许,唯一意料之外的,便是自己吧。
而既然要再娶旁的女子,相较起来,那宁阮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宁开在朝官至二品不说,在军中势力也不容小觑,可岑南观其对冷宗牧似存有二心,这平南王府本就遭皇帝忌惮,若其与王府为敌,这平南王府的处境势必更加艰难,可若是两家能结姻亲之好,这平南王府不仅可免腹背受敌,还可得一大帮手。
故而,此举于平南王府,于冷家,于冷宗牧,实是益处良多。
而这些岑南既能想到,夏澜又岂会不明白……
她既愿为了所爱之人如此,岑南作为外人又能说些什么。
只是,虽能理解,但内心深处还是无法接受的吧,所以昨儿个才会那般。
可是转身的刹那,岑南便后悔了,毕竟此事之中,受伤最深、背负最重的便是夏澜,她虽允了这荒唐,可并不代表她便不伤心、不难过,只是她的伤心、难过,皆被其藏在了旁人看不见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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