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的敲着门,不一会儿里头就传出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楞个杀千刀的龟孙,大半夜滴烦人?!”
那男人一开门看到是赵易安,惊讶过后,脸色就更差了,张口便要辱骂,赵易安不欲多言,直接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拖出了门。
他力气不小,个子也比村里的大部分男人们高,那人被拽得破口大骂,赵易安充耳不闻,直接指着不远处的亮光,那男人好一会儿才愣神道:“走水了?”
赵易安用力点了点头,村里大部分人根本不识字,他只能比划着让他将妻儿都叫醒,也不知他有没有看明白。
赵易安放开了他,便开始敲下一户的门,最初比较耗时,待多叫了几户人家之后,那些人便带着家人自发的通知起了周遭邻居,倒是省了赵易安许多事,毕竟他们能说话总是比他要方便不少。
沉睡的村子被逐渐唤醒,但不远处的火光却愈演愈烈,村民们清醒后,很快开始打水救火,但远水难救近火,这一切都注定是杯水车薪。
火光越来越大,橙黄色的光芒撕开了夜幕,笼罩了村里的大半边天,村民们衣衫不整、灰头土脸,有的女人已经开始为自己被焚毁的财物而嚎啕大哭。而在这一片炽热的火光中,洛星河神色淡然的缓缓向他走来,他衣着干净整洁,闲庭信步的模样就仿佛在花园里散步,而不是行走在炼狱一般的烈火中。
火光的映照下,他的容貌也似乎透出了一丝邪佞的妖异,容色比平时更为摄人,赵易安的目光完全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了自己身边,然后淡淡的开口道:“所有人都醒了,但你救了他们,他们却未必会感激你。”
第40章 怪物
赵易安站在远离失火房屋的地方,静静的看着他们焦急奔走,打水救火。
正是秋燥时节,村里的房屋又大多是连成一片的木质房屋,这火来势汹汹,连村里参天的老槐树都被一并引燃,蔓延得极广,远并非人力可以控,人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势烧上一间房屋又引燃隔壁的。
秋收的成果与过冬的细软,皆在火光中被付之一炬,这对于很多家庭来说,即是灭顶之灾,失去了庇护所,他们又该怎样度过即将到来的寒冬?
即使知道这是蜉蝣撼树,他们也不得不一次次往返,提水泼洒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上,妄想能够尽管结束这一切。
有人见赵易安站在一旁,张口便道:“哑巴,你傻站着干啥?!咋不去灭火,就因为你家住得远,烧不着是吗?”
赵易安皱了皱眉,心里觉得他说得话十分可笑,难道他们忘记了这数月来是怎样对待自己的吗?
这理所当然的口吻,仿佛自己就该不计前嫌的为他们当牛做马,赵易安自认不见死不救已是仁至义尽,但要让他对排挤和厌弃自己的人大发善心的伸出援手⋯⋯
见他依旧愣愣的站在原地,那人不满的伸手就要推他,却被一旁的洛星河直接拧住了手腕。
那人没想到“洛先生”看上去文弱干净,力气却这么大,顿时痛叫出声。洛星河看着火光,眼神无波无澜,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他扔开那村民的手,平静的说:“滚。”
他的声音不响亮,神情也不像是发怒的样子,但身上透出的戾气却令人噤若寒蝉,那人便不敢再纠缠。
同为袖手旁观之人,却无人会来找洛星河的茬,可见人之秉性便是欺软怕硬,赵易安对此心知肚明,他不必再停留于此,转身离去。
喧嚣嘈杂的人声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尽数远去,洛星河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边,他们就像是以往一样回到家,插上门闩后,收拾了一下便准备入眠。
赵易安必然是无法入梦的,他内心复杂矛盾,总还是记挂着村里的事,即使歇下了,也辗转反侧。
洛星河从背后伸手遮住了他的双眸,低声道:“睡吧,那样的火势仅靠人力根本灭不了,即使你帮忙也不会有用。”
这显而易见的事实,赵易安当然也看得出,但他依然控制不住的感到心烦气躁,洛星河的手掌遮住了窗外透进来的火光,掌心的温度让他令他的心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身心俱疲,不知何时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秋分过后,昼短夜长,赵易安由于受孕的影响,清晨也越发嗜睡。
但今日注定无法像以往那样平静,赵易安被一阵隐约的敲门声吵醒,他茫然的睁开眼,天光已然大亮,洛星河的手正虚掩着他的耳朵,显然早已醒来。
赵易安拨开了他的手,外边的声音便骤然清晰,是那些村民拍打着他的门、大叫着命令他出来的声音。
他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洛星河对此倒是毫不意外,他慢条斯理的穿上了外衫,是属于他自己的、整洁而又干净的白衣,与周遭粗糙的环境毫不相衬。
赵易安看着他将那柄漂亮的玉骨扇纳入袖中,心里猛然一沉,他当然记得这把扇子——这把削断过李老赖舌头的扇子。
洛星河对上他有些惊惧的目光,轻轻给了他一个拥抱:“别出来,我会解决的。”
他的温度一如既往,赵易安却感到遍体生寒。
他眼睁睁的看着洛星河离开了屋子,顺手将门关上,然后听到了大门被打开,村民们进入院子后发出的声音,他们大声的叫嚷着要自己出来。
而洛星河一言不发,他没有听到洛星河的任何回应,这让赵易安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顾不得这么多,直接推门而出。
洛星河还尚未做什么,听到他的动静回头见他竟这幅模样就跑了出来,不悦的数落道:“你出来做什么?!”
赵易安看着他,张了张口,他无法说话,只能握住了他的一只手,这样起码他并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雷厉风行的出手伤人。
洛星河怎会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心中的怒气节节攀升,不由冷笑道:“赵易安,那你就听听他们究竟想对你说什么吧。”
那些村民一见到他便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他们彻夜未眠,忙得灰头土脸,此时又饥又渴,满腔的怨怼愤恨皆无处宣泄,指着他便倾泻而出。
他们嘈杂的声音中竟没有一句是感激的话,先是数落他为何不早些叫人及时灭火,再是叫嚷着自己被烧毁了多少财物,整个冬天都不知该如何度过。
还有个抠搜的妇人昨夜怂恿丈夫进火场搜寻财物,导致丈夫被烧塌的房梁压倒,烧得不成人形,现在虽未咽气,但出气多进气少,眼见是活不成了。
那妇人抱着半大的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大声哭骂着蛮不讲理的让哑巴赔他丈夫与钱财。
他们吵成一团,虽然村里的火已因为燃尽了所有临近的可燃物而熄灭,但赵易安却觉得此时此刻的景象较之昨日,更似人间炼狱。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道:“再说,谁知道昨夜的火是不是你放的?!村里只有你一个木匠,烧了我们的房子你就有活干了!”
“就是啊,你好几个月都没找活做了,定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想银子想疯了!”
“俺也看到了,昨夜他根本没帮忙救火!”
“他就是蓄意报复!”
……
赵易安可以预料到自己不会被感激,但却怎么也没想到竟会被这般污蔑,这么多年来,他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更遑论伤天害理之事!即使是被他们嫌恶排挤、恶语中伤,他也不曾对他们不利。
但现在,明明是他出于仁义救下了他们的性命,他们却如此血口喷人,将这一切都推诿诬陷到他的头上,甚至大言不惭、恬不知耻的向他要求赔偿?!
赵易安气得浑身发抖,视线也控制不住的模糊起来,强烈的愤懑和委屈挤满了他的胸膛,但他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做出任何驳斥!
这是他无法自主的缺陷,是他无可扭转的劣势,但同时,也成为了他人手中最尖锐的利刃,肆意的在他身上刺下他们喜欢的诋毁谩骂,即使他早已因此皮开肉绽,也可以因为悄无声息而对满手的鲜血视而不见。
但每当他以为这便已至绝境之时,却依旧会有更锋利的刀尖扎入他的心窝。
“他胸口是什么?”
“不会怀了野种就和女人一样长奶了吧?真是个恶心的怪物!”
第41章 仙人跳
赵易安近日来本就避人耳目,自然也无需裹胸,方才出来得急,一时也没想起这回事,此时异于常人的身形毫无掩饰的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他胸口的起伏与男人平坦的胸膛截然不同,甚至比不少女子都明显,即使衣着整齐,赵易安也本能的对自己的身体感到羞耻,低着头后退了一步。
但那些声讨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反而叫嚣得更为嚣张。
“这哑巴究竟是男是女?”
“他要是女人,凭什么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
“要知道这怪物是男是女,验验身不就得了?”
女人们或许仅仅只是对他的身体感到恶心厌恶,男人们可就不一定了,说话的男人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去想要抓这哑巴的衣襟。
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怀了野种的哑巴,村里的不少男人早就对他的身体十分好奇,好奇他胸口的奶子是不是和女人一样,好奇他下面有没有长女人才有的小逼。
村里光棍不少,他们碰不到女人,自从这哑巴的身子被说破后,暗地里便心照不宣的将主意打到了这哑巴头上,就像先前的李老赖一样。
他不是女人,所以谁都不用负责,将他娶过门;他还怀了野种,本就脏了,所以被人随便玩也是活该;他不会说话,即使被人欺负了没法叫屈,根本就无处申冤。
他虽是男人模样,个又高,平日里也无人敢轻易招惹他,但若是好些男人合伙按住他,还不是只有被逼奸、轮着挨鸡巴肏的份儿?
赵易安又怎会察觉不到他们的心思?早在他被诊出怀孕之时,就早已对这些人看自己的目光感到无比的恶心!
但那只脏手还未伸到他的面前,便被一截白皙如玉的手止住,那只修长漂亮的手看着根本就没费力,只是轻轻的按住那粗实的手腕轻轻一捏,整个院子里便爆发出一道凄厉的惨叫声。
这声音顿时让所有闹腾的村民都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的看了过去,只见那人正捂着手不断的嚎叫着,而他的右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软绵绵的歪在一旁,竟是手骨被折了的模样。
洛星河轻巧的将他的手连同整个人都扔到地上,然后侧身挡住他们看向赵易安的视线,面无表情的问:“说够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村民们都惊呆了,他们看着洛星河白皙俊美的容貌和修长挺拔的身姿,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而且轻轻一拧就将一个庄稼汉的手骨都拧断。
“洛、洛先生,你……”
“姓洛的!这又管你屁事!”众人都噤若寒蝉时,倒是那坐在地上哭闹的泼妇毫无顾忌的直接开了口,“我们找的是那哑巴!你一个外乡人,别管我们村里的事!”
她这么一说,周围的人倒也纷纷附和了起来。
“好啊。”洛星河露出一丝讥讽的笑,“那我这个外乡人,就给你们这件事评评理。”
“赵易安历来待你们不薄,你们以往使唤他帮忙干农活、修补库房时,可有给过他工钱?”
有人嘟嘟囔囔的说:“俺给了他家里的菜。”
“你的菜拉去镇上买,一车值几文?你给了别人多少,又给了他多少?”
“……那怎好这么算?村里大家伙儿互相帮着干活本就天经地义,算得这么细做什么!”
洛星河淡淡道:“哦?所以帮着干活就有他的份,算到了好处便能克扣他的是吗?”
“这……”这当然是因为赵易安为人老实,又是个哑巴,糊弄糊弄就得了,但要说出来总不是这么回事,“人家都有一家老小要养,他就一个人,少拿点怎么了?!”
“他日后也会有子嗣,届时,你们便会补上这银钱吗?”
洛星河见无人答话,嗤笑道:“不过就是合伙欺负一个口不能言的哑巴罢了,何必要搬弄出如此多是非道理,真是为难你们大字都识不得几个的文化水平。”
这些人被堵得哑口无言,便又改口道:“他能有什么子嗣,现在怀得根本不知是和谁偷人的野种,算什么子嗣!”
那些人闻言便又纷纷应和了起来,洛星河问:“他的子嗣是谁的,和你们有关系吗?”
“怎么没有!”村里的女人啐道,“谁知道他勾引了谁家汉子,才怀上了这么个野种?”
年长些的老人也斥道:“简直伤风败俗!”
洛星河平静的说:“是我的孩子,现在还与你们有关吗?”
他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些村民们从未将他们联系在一起过,即使他们日日朝夕相处,住在一处,但看上去着实距离悬殊。一个是气度不凡,瞧着似谪仙般的“洛先生”,另一个却是遭人唾弃、秽乱不堪又身体畸形的哑巴。
村里的长者闻言觉得“洛先生”到底是书生意气,毕竟与哑巴住得久了,此时定是故意为哑巴开解,劝道:“洛先生菩萨心肠,莫要受他蒙骗,这哑巴怎配与先生行这苟且之事?”
洛星河听闻那句“菩萨心肠”却是禁不住失笑出声,他平时在旁人面前神色总是淡淡的,此时唇角微勾,肤如凝脂,整个人在阳光下好似闪闪发光,他并不辩解,反倒头也不回的问:“还要继续听吗,赵易安?”
还未等到身后之人的反应,倒是一直未开口的村长先发了话:“事到如今,再牵扯这些也毫无用处,哑巴腹中的孩子是谁的,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昨夜走水的缘由还尚未可知,你们说是哑巴放的火,但也是哑巴和洛先生将全村人叫醒。”村长作为和事佬提议道,“不如大家各退一步?马上就要入冬了,村里不少房子却被烧没了,冬天没个屋子避寒根本没法过。哑巴这院子和屋都大,就互相帮助,收留一下无家可归的人,都是一个村的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家和气点不比什么都强吗?”
“你说呢,哑巴?”村长的话像是在商量,但通常便是决定了,“现在村里有难,你也不会坐视不理吧?凭你的手艺,手头也不会拮据,帮帮村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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