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老爹越收越紧,脆弱纤细的骨骼发出“嘎吱嘎吱”碎裂的声音。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禁锢着唧唧的肩膀,绕到他身后,抱婴儿一样抱着他,温柔的说:“别怕,唧唧。那人是个坏人,不值得你落泪。等处理完了这贱狗,爹爹再来跟你说件好事情。”
巽跋的刑罚长达半个钟头,公孙老爹见巽跋整个人已经不行了,笑了笑,让人拖了只雪白皮毛的雪貂上来。
雪貂关在笼子里,嘤嘤叫着。
公孙老爹拿了根树枝逗着这玩意儿,儒雅随和。
“你瞧,这小东西机灵的样子跟你一模一样。”
蠢东西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接下来的命运,还乖巧地捧着树枝闻了闻。
此举让公孙老爹极为开心,他在雪上踩出深浅不一的印子,咯咯笑的时候转头回来看唧唧,唧唧却在看前面的巽跋。
“五唧!”公孙老爹大怒,一把抓过唧唧的头发拽了过来,“看着我!”
他出奇愤怒地抓过唧唧的头,摁在雪地里,一脚踩在唧唧脊梁之上,随后哐当打开笼子,抓出了那条雪貂。雪貂这才觉得危险,嘤嘤直叫,豆大的黑眼珠溢满了水珠,它尝试咬公孙老爹一口,公孙老爹眯了眯眼睛,舔掉溢出的血珠。
“五唧,爹爹深爱着你。你的身躯乃是天灵地宝的炉鼎之躯,可这样下去,你一定会死掉。如果你死掉,爹爹会很痛苦的,所以……”
他笑了笑,露出个天寒地冻的笑容。
“你的身体里尽是不干净的血,肉也是不干净。只有让你的血肉都剥离,才能让你灵魂干净。爹爹爱着干干净净的你,五唧,爹爹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唧唧失去痛觉,自然是不会感受到疼痛,但是追魂钉刺入脑心的时候,巨大的膨胀力让唧唧叫出声来。
“啊—!唔——”
灵魂像是要被活活搅碎,那么大一根追魂钉刺入,不死也要少掉半条命。
“五唧乖,不疼、不疼啊。”
宽慰又软和的话从公孙老爹口里头说出来,令人恶心。唧唧挣扎着,看着自己透明的灵魂逐渐升空,低头时看到自己的身躯渐渐呈现青白色。而公孙老爹手里头那只雪貂,也同样被伺候上了追魂钉,雪貂俨然没有唧唧耐疼,三两下翻了眼睛,浑身顿时冷掉了。
天上头云层汇集,浅淡墨色挤在一起,九天之上骤然张开了一只眼睛。云层正中恍然一滴泪珠,垂落处浓墨重彩的是一身白衣缎袄无声呼吸的公孙唧。
巽跋眼里着了火,他品尝过死亡的味道。
孤单、徘徊,从黑暗中到来,又要到黑暗中去。他知晓死亡,却又记得有个人从光明里头递过来一把松仁糖。巽跋眷念松仁糖,更忘不了那人身上的香。
他懊悔自己的弱小。
生如蝼蚁,世如岩溶。
巽跋想,要是有力量就好了。
这时候,九天之上的那只眼睛动了动。
巽跋仰望那只眼睛的时候,那只眼睛也在看着他。
……
碎裂、融合。灵魂完整剥离身体本身就不是件容易事。且灵魂转融是古来禁忌,胆敢做到这一步的,人间容不下,天地更容不下。
要说公孙老爹当真是下了血本的。雪貂本就难得,他找到雪貂后,抽干血液,将唧唧的血肉融进对方身子中,且日日灌着毒宗用于离魂的药水,唧唧日夜泡澡用的花瓣里头也融了离魂。公孙老爹早就有了打算,甚至付出了不少代价。
在唧唧睁眼时候,看到天顶上厚实得如鸡蛋白的云层,伸出个佛手,捻着朵黑莲花。
“……”
远天一溜儿红光,如珊瑚珠子碎裂,边缘绽开。
轰轰轰!
咔嚓的冰层响声和外头喧闹的声音此起彼伏。
唧唧胸腔震动,大口喘气,仍不能自由呼吸的口中吐出一大口血糊,滴落雪上。白花花雪层动了动,唧唧眯着眼睛,看到惨白又苍老的耄耋者转过身来。
“咳咳……唧。”
他话都说不明白了。
唧唧那口血连着雪原动了,唧唧仔细看了眼,哪里是雪层,那是恍然间变长的发丝,是公孙老爹的发如雪。
他一瞬间老了。
天边刹那红了。
……
“天啊!”
“神罚,是神罚!”
……
“不!府里的火灵石全炸了!快救火!”
“来不及了……”
府里的人听到了一个恶鬼的声音。众人往发红天边看去,看到从红光里冒出一团黑色的烟气,之前禁忌法术的震源——神之眼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佛拈花成泥,猩红色花瓣片落下来,由远及近,是一团团炸裂开来的火灵源泉。
“!!”奴仆们瞪大眼睛,僵着脖子向四面看去,各府里堆的火灵石同时爆炸。
“啊!!!”
滚烫的巨浪裹挟着诅咒,贴面而来,生死面前,奴仆们四散而逃。没有人注意到刚才地面上只剩下小小一团的蝼蚁,起死回生。
唧唧同公孙老爹面对面。
两人都在咳血,公孙老爹的头发还在变长,实在是太长了。
“这就是代价吗?”他说话不清晰,话在唧唧耳朵里头,迟钝很久才被吸收,唧唧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手过面前,顿了顿。
他成了只雪貂。
公孙老爹咳了血,他没力气握着雪貂脖子,手掌松了松,顿住了。
“我……我怎么……”老了。
他痛苦而短促的叫了一声,被自己过长的发丝糊了一脸。
唧唧看着迎面而来的大火,烧腾起来的公孙府,小短腿一踢,痛快落地。
“你还是想逃?就算死,你也逃不掉。”公孙老爹的面容狰狞起来,他老了,动作不灵便,但握刀的动作还是很帅气。
唧唧暗叫不好。
公孙老爹原是想用这种方式留下唧唧的灵魂永远折磨,却没有想到天罚让他生命骤缩一刹衰老,他深知自己活不久了,竟然想一波带着唧唧。
唧唧拔腿就跑。
小短腿费尽了力气,以前一步路子现在要迈好多步,它磕磕绊绊在雪地里跑,后头恶鬼般的老爹追赶着。唧唧气喘吁吁,他仗着自己身材优势,在公孙老爹身边绕来跑去。
公孙老爹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被灵活绕了好几圈,直接躺地上了。鼻里口里都在往外喷血,跟个血袋一样,偶尔从里头呕出两口冒着热气的肺腑,公孙老爹这时候意识到自己要死了。
他无力垂下眼皮,一只手盖在脸上,这时候他忽然害怕唧唧看到他年迈苍老的样子了。
唧唧凑到他跟前,嘤嘤嘤开口,说的是人声。
“老爹,你是真的要死了。”
公孙府的火不灭,爆裂的火灵石不断流出油一样的灵源,见热气就烧腾起来,一时间公孙府逃的逃走的走。
公孙老爹沉默地分开一截手指,看到黑漆漆眼仁的雪貂在自己面前竖起了身子。
公孙老爹吐了口热血:“五唧,你逃不掉的。你的哥哥们已经回来了,你永远别想离开我!”
他张口差点吞掉唧唧,好在雪貂身子骨头软灵巧,唧唧缩成一个小球,连滚带爬,在雪地上骨碌碌转,又连着磕了撞了,最后撞到一团被黑气笼罩的人身上。
唧唧抬头,那人伸出一只手,将雪团托了起来,缓缓放在胸口衣兜处。
见人想跑,唧唧慌忙拨弄两下胡须:“不行,我哥哥他们回来了,要是从大门出去,肯定会撞上,我们往后山上跑。”
那人低头看了他一眼,冰冷唇角在雪貂淡色的鼻尖擦过。
巽跋踉踉跄跄跑着,视野里只余下红红一片,万物为热感度,他滚烫的心脏贴着雪白的绒毛球,巽跋有些遗憾的想,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等巽跋翻出墙彻底离开公孙府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视野里通红一片。唧唧从他热腾腾怀里扒拉着衣服边探出头来,只听见被烧死的灵魂发出一声声怒号。
唧唧:“走吧。”
巽跋点头,毫不留恋地往连绵雪山爬去。
与此同时,几名青年人回到家,见到大火滔天的公孙府和奄奄一息的公孙老爹,气得磨断了牙。
公孙老爹借着最后一口气指了指地上那坨苍白不动的五唧,说:“把他抓回来!死也要跟我埋在一起!”
公孙大哥咬牙切齿,握紧了双拳,牙缝里蹦出个名字:“公、孙、唧!”
第6章
动了动手指,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唧唧脑壳里头晕成了一团浆糊,外界的寒冷让他蜷缩起身子,直到他骨碌碌滚到一个更加冰冷的身躯上。
唧唧僵着脖子向旁边看去,只见远处碧水青天、鸟雀啼鸣,近处却躺着一座冰山似的尸身。
那是巽跋,是死掉的巽跋。
唧唧翻了翻眼皮,豆丁般的眼睛转了转,吁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
说来话长。
那日,两人约好了往雪山后面跑,想法确实是好的,但无奈两个人都是伤残人士,一个是雪貂妖,一个是才诞生的魔修,两个人凑在一起,缺胳膊短腿,十分缓慢。
而唧唧显然是个预言帝,他前头说自己哥哥恐怕会追上来,下一秒三个哥哥就赶上了两人。
修士跟普通人是有差别的。这世界修士种类繁多,大致上分为:剑、琴、符、盾、杂、丹。只要是达到了一定程度的修士,便能够御物飞行,唧唧的三个哥哥虽然不怎么成器,但其上头的师父都是顶用的,手里头的仙家法宝不少。当三个哥哥和一大群公孙主家的修士追赶上来的时候,唧唧窝在巽跋怀里,发出了一声惊叹。
他三哥太穷,正骑在一把扫帚上面,估计是哪位修士的稀罕宝贝儿。此人雄赳赳气昂昂疾驰而来,见到下头有气无力的巽跋抱着个雪貂,立刻大叫出声:“找到了,是五唧!”
巽跋闻声赶紧跑,殊不知面前一条如鱼般深灰色气团在空中正翻了个身,涂了个气泡。
公孙二哥三哥显然看到了这个气泡,不由得忌惮两分。
二哥:“别在往前了,前面是万魔谷。”
三哥:“万年没有动过的万魔谷,竟然动了?”
万魔谷乃是当年仙魔大战时留下来的一条裹挟魔气的峡谷,因自古存于这里,被公孙家主家镇压,后公孙支脉公孙老爹一族镇压这里。几百年间,万魔谷乖巧如鸡,但没有人可以无视掉万魔谷的威力。这是唯一一个上古残留下来的神迹,为了镇压这里,每年都会有无数人丧命。
而摆在巽跋和唧唧面前的,是一座断崖。两人闷头往前,谁曾想运气不怎么好,穷途末路。
断崖一望不见底,崖下还有只偶尔往上翻腾的鲸鱼似的万魔谷,四周无遮挡,面前只有几位咬牙切齿的哥哥。
大哥:“唧唧,只要你回来,有些事情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这大概是最大的让步了。
二哥:“唧唧,回来吧,爹爹用禁忌之术保下了你,你等于新生了,再也不用惧怕死亡了。”
说得好听。
三哥:“你无路可退了,再往前你是想死吗?”
凶悍脾气,怪不得修仙女子都怕他。
四哥抿了抿唇,轮不上他说话,只能搅了搅手指,露出个看上去担忧的神色。
唧唧的眼神在四人面前逡巡一遍,叹了口气,他用五根小小的趾抓紧了巽跋空荡荡的胸口,对方胸口还有点温度,却因为被浓郁黑色气焰包裹着,所以见不到巽跋表情。
隔着茫茫黑烟雾,他紧贴滚烫的胸膛,咕咚咕咚跳得欢喜。
唧唧抓着黑雾,对巽跋说:“你还想回去过以前的日子吗?不想的话,跳吧。”
巽跋低下头认真看着他,点了点头,他捏紧了衣襟,乘着飘来的魔气,纵身一跃……
“不——”
悬崖上传来四个哥哥的哀嚎。唧唧被死死摁在巽跋怀里,他睁了只眼睛往上头看去,只见流泻的云层中窜来一条大鲸鱼。
它张开大口,隐约发出一声鸣叫,它甩一甩尾巴割裂了时空,滚滚雪山轰然倒塌,连绵巨浪般的雪霎时吞噬蔓延,覆盖了山脚的公孙府,却也向着正在跌落的两个人而来,唧唧嗓子眼里卡着一口冷冻血液,它叫不出来,此时大鲸鱼翻了个身,一口吞下了两人。
……
“不好了!家主!”急匆匆跑出来的小童子,在地阶处摔了个狗吃屎,他哎哟哎哟叫了半天,被一双葱玉似的手扶了起来。
小童子鼻青脸肿,话从刚磕破的门牙里漏出来,一开口吐出来口血。
公孙家主:“……”
小童子呜呜咿咿:“是弘爷!公孙弘的命牌碎了!”
公孙家主皱了皱眉毛,仍旧是那个云淡风轻的模样。
“还有、还有!您媳妇儿也跑了!”
公孙家主:“滚。”
冷冰冰公孙家主拂袖而走,他翻出面镜子一照,只见公孙唧温热的尸身被深埋雪地下,公孙弘抱着公孙唧,两人都死透了。只肖一眼,公孙家主就明白眼前情况。
公孙弘那个老东西动用禁术,想要李代桃僵,却不想一个普通人动用禁术的代价足够要了这条命。
长老们对此议论纷纷,公孙家主撑住自己的倦怠,摆了摆手:“公孙弘死不足惜,只是公孙唧,必须找回来。”
长老们纷纷点头,又有一人突然提出新修士们应当出去历练,不知道寻个什么地方好。
公孙家主思索片刻,墨色眼眸睁开之时,葱玉手指在空间上划过,他手指落处,溅起银光。长老一见那地,神色一变。
此地坐落西南,诏书写满大凶,又仔细一瞧,离万魔谷只有半座森林距离。
·
一滴水珠落到雪貂粉嘟嘟的鼻尖,雪貂胡须动了动,紧闭的眼眸皱了皱,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尖上的水。
随即睁大眼睛,猛然惊醒。
唧唧望着四周的岩壁,胡须抖了抖,继而向外看去,外头天色昏暗,中间垂着一轮月亮,偶尔有几只灵兽从月亮穿梭而过,偶尔又传出几声低低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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