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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了逃生BOSS的崽(无限流派)——江色暮

时间:2020-08-16 06:12:59  作者:江色暮

  更有甚者,因为没办法一伸手就摸到门把手,那浴室里的空间,很可能在玩家观念里被混淆,彻底找不着北。
  像现在这样,因地方小、东西少,所以每一丝细节,都能清楚烙印在季寒川脑子里。
  看过地方,他挺满意。所以出门,熟门熟路地找杂货铺,买了一根蜡烛。
  等揣着蜡烛回旅馆,关上门,他走进浴室。这时候,忽然感觉到口袋微微发热。
  季寒川心中一动,把发热的东西取出。是吃粮卡片。
  他听到鹿先生的声音。
  鹿先生说:“你把我们放在镜子前面。”
  鹿太太补充:“如果里面有东西出来,我们可以帮你拦住。”
  这个空档,就足够季寒川跑出浴室了。
  季寒川“唔”一声,说:“这也太简单了吧,没点挑战性吗?”
  话音落下,他几乎看到鹿先生额角青筋在跳。
  季寒川及时刹闸,问:“我走了,你们留这儿,会不会被吃掉啊?”
  鹿先生犹豫,说:“我们两个人……”
  鹿太太:“也不知道你会召唤出什么。”
  季寒川:“哦,所以你们真的能吃鬼。”之前鹿先生就说过,左边那位兄弟被“老王”吃了一半儿,现在几乎成了个傻子。
  卡片静默下来。
  季寒川饶有兴趣,问:“这就是第二种饲养你们的方式?挺有意思啊。”
  往下发展,每一次挑战,都无疑会遇到鬼。这当中,如果玩家手上已经有的鬼足够强大,将新鬼吞噬,就能提升实力。可如果旧鬼不敌,被新鬼吞掉……听起来简直像是在走钢丝,刺激。
  季寒川说:“旁边那位小黑呢?他怎么还没动静。”
  鹿先生犹豫一下,说:“我和我老婆把他吃了,能帮到你。”
  季寒川评价:“你们之间,怎么还挺弱肉强食的?”
  鹿先生忍耐。
  季寒川说:“好吧。但待会儿镜子里如果真出了东西,不要急吼吼就去吃人家。我觉得吧,从镜子里跑来跑去,这事儿挺实用的。”
  鹿太太坚持不懈地拉住丈夫。
  卡片中,夫妻二人低声商议着什么。
  “要按照他说的做吗?”
  “他觉得镜子里出来的实用……”
  “他会不会把我们喂给镜子里出来的东西?”
  “老婆,不要怕,真到了那时候,我们先从卡片里出去。”
  “——可是!”
  “小雅已经走了,我们怎么样,都没关系。”
  “老公……”
  季寒川:“商量好了吗?”
  夫妻二人一梗。
  季寒川:“别那么不相信人嘛。你们担心,但也该知道,我这人,比较念旧情。”
  夫妻二人沉默。
  季寒川笑眯眯说:“咱们这不是聊挺好的?鹿哥、姐,别让我生气哈。”
  随着这句话,鹿先生和鹿太太明显感觉到,那股压在自己身上的锁链,变得沉重一些。
  季寒川说:“多给你们找几个小伙伴,不好吗?正好小鹿走了,那到时候,你们就是后面新来人的班主任。”
  他随意说着,把手中吃粮卡片放在镜子前面。然后关了灯、拉上浴室门。
  虽然这么做了,但当下,外面的光还是能透过浴室门上的磨砂玻璃。
  甚至季寒川身后,是一面更大的磨砂玻璃。并且磨砂部分只在大概离地面一米五的地方。
  这种小旅馆,很大程度上是约炮圣地。能来这儿的男男女女,大多也没什么卫生上的需求。而旅馆老板这么装修,一来,是增加趣味性。看要约的对象洗澡,那多有意思。而来,就是防止小偷、仙人跳。否则自己这边正洗着呢,外面的人却拿钱包跑路了,自己一身水、一身光,追都难追,只好用磨砂玻璃防患于未然。
  这也是季寒川选小旅馆的另一个原因所在。
  虽然墙壁是踹不塌了,但玻璃嘛,还是可以尝试一下。
  因为这些玻璃的缘故,季寒川周身,说不上亮堂,但依然能分辨出洗手台、蹲坑的轮廓。
  季寒川拿起血腥玛丽卡片。这会儿,进度条出来了,一共四个点,现在只红了一个半。
  季寒川看着那半个血点,略觉诧异,手放上去。
  脑海里浮现出一副扭曲图景,催促他,要他把浴室门锁上,而非简单关闭。
  季寒川低笑了声:“这会儿倒是挺严格啊?”
  这语气,落在鹿先生与鹿太太耳中,两人,不,两鬼,心情都有些复杂。
  他们见过很多玩家。
  普通的吃粮游戏参与者,或者和眼前这个男人一样的外来者。
  这些玩家有不同心态,要么把恐惧深藏在冷静外表之下,要么显露无疑。他们走到这一步了,越来越惜命,越来越希望能够长久地活下去,因此,他们不惮于做一些残忍的选择。
  但“韩川”好像是不一样的。
  他是真的不害怕。
  作为以恐惧、绝望等负面情绪为生的鬼魂,鹿先生和鹿太太对此十分肯定。
  要说昨天晚上,为什么能听季寒川的话,搏一把,也是因为这个。
  如果“韩川”真的是所有玩家中都显得特殊的那个。
  那和他一波,能否真的送小雅离开?
  虽然事实上,鹿雅依然会盘旋在这个残忍“游戏”之中。但至少,本局余下的时间里,小雅清静了。
  季寒川不知道两个鬼的心理活动。
  他觉得他们应该会有些想法,但懒得猜。
  这会儿,季寒川手指摸上剩下两个空白点,确定了接下来的游戏步骤。
  没办法,“血腥玛丽”作为招鬼游戏流传太广,有各种不同版本,他还真不确定,自己了解的版本,这会儿同样会被《深渊游戏》桌游认可。
  好在接下来两步很简单。
  季寒川确定之后,就点燃蜡烛,放在自己与镜子中间。
  他闭上眼睛。
  鹿先生与鹿太太权衡、挣扎。
  季寒川说了第一句:“我信仰血腥玛丽。”
 
 
第242章 新伙伴
  季寒川虽闭着眼睛, 但仍然能感知到光线。
  话音落下的瞬间,季寒川鲜明发觉,屋内光线瞬间黯淡。
  被觊觎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眼皮颤动。之前卡片告知他的规则里,这会儿应该满脸虔诚、心无旁骛。
  季寒川说了第二句。
  “我信仰血腥玛丽。”
  同时心想:原来这鬼已经被本土化了吗?不然为什么不用英文说?
  这个念头一起, 季寒川听到一丝微弱的、有东西碎裂的声音。
  所以季寒川开始发愁:是不是还得给人赔镜子啊?
  话说回来, 刚刚在屋里看的时候, 好像的确在床头看到一张价目表。先前只是一眼扫过, 没有细看其中内容。可仔细想来, 屋里又没有什么额外提供的消费品。所以说到价目表, 应该就是对屋里所有东西的赔偿价格。
  季寒川心里吐槽:所有东西都破破烂烂的,难道是打算靠赔偿来装修?啧, 这不是碰瓷嘛。
  他心思实在杂乱。不知是否因为这个,血腥玛丽游戏的作用受到影响。在季寒川彻底走神之后, 镜子碎裂的动静似乎放缓。
  季寒川觉得,这样下去, 别说顺利完成了,恐怕自己接下来还得多说几遍。所以他收敛一些, 正经说道:“我信仰血腥玛丽。”
  到这时候, 他周身彻底暗下来,连烛火都“嗤”一声熄灭。
  镜子随裂开的声音越来越大。鹿先生与鹿太太见到镜子上溢出的血液, 还有里面那股浓郁怨气,严阵以待。
  同时, 季寒川抬起手, 去摸旁边的门把手——
  手上一空。
  他微微怔愣。
  不止右手边。这一刻, 季寒川周边的空间似乎被无限扩宽。在他感受中,自己像是走入了一片黑暗孤岛,在上面寂寞静站。一片孤立之中,唯有眼前的那面镜子真实存在。
  “咔嚓。”
  “咔嚓——”
  “咔嚓!”
  镜子碎裂的速度开始加快!
  一股阴风袭向季寒川。
  季寒川不信邪。身体向右边歪去,避开这一击。但他的脚纹丝不动,依然牢牢定格在方才那块地面。
  眼下这一切,大概率只是一种迷惑措施。
  只要自己脚下不动,那事实上,门把手一定就在右手边。
  可如果他动了呢?
  季寒川没有忘。自己眼前,是一面镜子。
  换言之,镜子后面,还有一个空旷世界。
  脚步稍微一晃,可能就踏了进去。
  到那时候,才是真找不到方向。
  先前的阴风似乎只是一个试探。一击不中,就消散在季寒川身后。
  季寒川叫了声:“鹿哥?”
  周身阒静黑暗。
  季寒川清晰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柔软的东西,落在自己眼睛上。
  像是一只女人的手。
  尖锐的指甲微微下按,想挖出季寒川的眼睛。
  季寒川抱怨:“怎么这么凶,上来就来这套……”
  他手摸到口袋里,那里还有刚刚点蜡烛时的打火机。
  虽然眼下,洗手台不知去向,蜡烛也没了踪迹。但打火机还在。
  季寒川身体向下一折。那只冰凉的手坚持不懈,从镜子里拉出一道长长手臂,像是一条白皙柔软的蛇,上面带着鲜血纹路,还是要去按季寒川的眼睛。
  而同一时间,季寒川身侧是铺天盖地的镜子。这无数镜面将季寒川包裹其中,层层相扣,只留他脚下一片空地。
  而季寒川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他身体一部分短暂进入一面镜子里。
  他喃喃说:“怎么觉得手变多了?”
  他掏出打火机。
  下一秒,火苗亮起,在空中微微晃动。
  同时,无数点火苗出现在镜面中,相互映照。
  某个镜子前,鹿太太拉住鹿先生:“老公,你看!是韩川吧?”
  鹿先生微微愕然,点头。
  事实上,在季寒川说出第三句“我信仰血腥玛丽”之后,鹿先生与鹿太太就发觉,自己迷失了位置。
  他们想帮忙,但是他们找不到韩川所在!
  当下,火苗出现,像是给他们指出一点明灯。
  问题在于,因为镜面重重反射,火苗也成百上千地出现在镜子里。他们依然找不到韩川所在。
  可至少,算是一个方向。
  在鹿先生与鹿太太面前的镜子里,韩川周身已经缠满了女人白皙手臂。他的眼睛上按着一只纤纤细手,要残忍地直接挖下韩川的眼睛。
  有了火苗照耀,鹿先生和鹿太太也能看出,季寒川的面孔、口型……
  “他在说什么?”
  鹿太太仔细辨别。
  “往左边走……左边?”
  韩川竟然在给他们指路!
  他怎么能分出两边方位?!
  虽然已经不是活人,早已变鬼,但这个发现,还是让鹿先生与鹿太太有种心跳加速之感。
  最恐怖的是,在韩川的指印下,他们竟然真的看到了与一只手搏斗的韩川。
  他身形矫健,灵活地躲避那只穷追不舍的手。只要身体不没入周边镜子当中,就不会有其他手出现、一起攻击。这个发现,让季寒川迅速摸索出自己的“安全地点”究竟是什么规模。而在离开其他镜面中的手后,余下的那只手攻击方式就尤为单薄,不足为虑。
  鹿先生和鹿太太心情有点复杂。
  他们其实面对过类似的场景。只是在那些场景中,倒是有玩家能撑到现在,可往往也颇为凄惨。一般情况下,他们最好的结果,是损失一双眼睛,然后在血腥玛丽享受余韵的空档里摸索到房门出口、离开。
  如果走这种路子,血腥玛丽虽然没有完成狩猎,但玩家也不能把她搜集到卡片图鉴之中。
  当然,在本场游戏里,掉一双眼睛,不算走到绝路。
  当下,玩家们尚未开始互通有无,所以季寒川暂时不知道,已经有人抽出优秀级别的道具。
  【一卷绷带】
  抽取后绑定。
  品质:优秀。
  使用:在伤处缠绕绷带,24小时后恢复伤情。
  剩余时间:一次性道具。
  备注:伤情恢复情况视严重程度决定。
  如果玩家眼球被挖掉,在用这卷绷带在眼睛上缠绕一天后,他会重新长出眼球,只是视力大幅度下降,往往需要额外搭配一副眼镜。
  如果想要进一步恢复,则需要抽取到更高级别的道具。
  话说回来,在游戏中,近视原本就是一个缺陷。多一副眼镜,哪怕用隐形,也会给玩家带来很大不便。
  第一局游戏之中,老弱病残、近视者、包括生理期的女性,十有八九已经被淘汰了。哪怕没有折戟在第一轮,也往往熬不过前三十轮。
  到季寒川当下所在的层级,周边玩家别的不说,至少都是年轻力壮,年龄层在二十岁到四十五岁之间。
  在基本体力条件达成之后,才是体能不够,脑子来补。
  此刻,季寒川:“来了?来帮忙。”
  鹿先生和鹿太太冲上来,制住那只从镜子里出来的手。
  季寒川到这会儿,终于睁眼。
  在他眼前,除了鹿先生鹿太太、血腥玛丽之外,还有宁宁。
  刚刚正是宁宁找到了迷失在镜面中的鹿先生鹿太太,再告知季寒川方位。
  他朝女儿笑了下,说:“辛苦了。”
  宁宁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季寒川拿出血腥玛丽卡片。
  挑战完成进度:■■■■
  血腥玛丽图鉴搜集0/1。
  在“血腥玛丽”四个字后面,一道虚影若隐若现。而在鹿先生鹿太太抓住那只手臂之后,季寒川隐隐能在破碎的镜面中看到一张鲜血淋漓、披头散发的面孔。血液不住从他眼前镜面上滑落,周围的镜子一面面消失,原先的浴室重新出现。
  季寒川大致看了看,发觉所有东西的方位正确,确保自己确实回到原点。
  血腥玛丽发觉了自己的失败,开始挣扎。
  随着她的挣扎,碎掉的镜片一块块落在洗手台上、地面上。季寒川琢磨着,如果旅馆老板觉得这是一个杀人分尸现场,要报警,自己可能无话可说……
  他简单地对鹿先生鹿太太道:“要不要先加顿餐?”
  鹿先生和鹿太太惊讶:刚刚季寒川还说,觉得血腥玛丽有用。
  不过要加餐,他们也不会拒绝。血腥玛丽是很特殊的鬼,如果真能吃掉,对他们两人也有补足作用。到后期,被收服到卡片中的鬼愈厉害,才愈有机会在玩家手中活下去。
  随着鹿先生、鹿太太开始进食血腥玛丽,镜面里传来幽幽的呜咽声。
  那声音像是无数个惨死的少女汇合在一起,如泣如诉。
  季寒川说:“不想死的话,一起来打工?”
  鹿先生鹿太太闻言,露出一点遗憾。
  ……果然,这才是玩家该做的事。
  但既然血腥玛丽还没有点头,他们就抓紧时间,继续吸取对方的力量补足自身。
  血腥玛丽愈发慌乱。终于,镜面碎裂的动静停下,季寒川手中卡片一闪,原本的数字成了1/1。
  鹿先生和鹿太太遗憾地放开手。
  季寒川手指在新抽到的卡片上敲了敲,说:“不要装死。”不对,本来就是鬼了,“不要装不在,把镜子恢复好,浴室里的血打扫干净。”否则自己被抓进看守所,还怎么继续接下来的桌游?
  这么一想,季寒川心情有点微妙。
  对啊,如果是其他玩家进了看守所,场面会怎么样?
  随着他的话,先前那种低低的压抑哭声又在他脑海中浮现一瞬。接着,原本掉落的镜子碎片一点点浮上空中,重新贴在墙壁上,血流则变成一颗颗小血珠,没入血腥玛丽卡片。
  季寒川手指在上面轻轻摸过,对新加入的成员说:“以后大家要好好相处。”
 
 
第243章 告知
  小旅馆前台把103的钥匙给季寒川后, 又重新看起电视剧。
  这个点,隔段时间,就会有其他人来。所以前台的电视剧看得断断续续,女主角在产房里受苦, 喊得撕心裂肺。一直到季寒川出来, 她还没生下来。
  季寒川在前台桌子上敲了敲。那阿姨以为是新客人, 可一抬头, 对上季寒川面孔。
  季寒川把钥匙还给对方, 说:“押金?”
  前台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
  实话说, 在这种地方开旅店,平时见过的怪事儿多了去。季寒川这种花四小时的钱, 最后只待了半小时不到的, 在前台眼中, 根本不算什么。
  她把电视剧停下, 站起来说:“等下, 我去看看房间。”
  等到了房间里, 床铺整洁, 上面有几道原本就在的褶子。再看浴室, 一样干干净净, 带着旧有的闷热微臭。
  唯一不太一样的是镜子。
  以前台迟钝的观察力,仍能看出, 这会儿, 镜子比旅馆里一般情况下干净不少。
  她没说什么, 闭着嘴, 走出房间,到前台翻了翻收银柜,再把一张百元钞票递给季寒川。
  随后,前台再度投入看女主生产大业。
  而季寒川走入夜风里。
  这时候,他才拿出手机,点开《深渊游戏》APP,看今晚的投骰子情况。
  陈志尧依然领先所有人,目前跑到了第20个格子,今天依然要抽取挑战。
  而紧随他之后的,是一个叫孟曼文的女玩家。比较值得一提的是,她已经连续两天,抽到空白格。
  但在第一次投骰子时,孟曼文经历了一次挑战。所以虽然在前六格中徘徊的人对她多有羡慕,然而孟曼文本人可能并不庆幸。
  ……也不一定。
  季寒川心道。
  今天的局面里,如果没有宁宁,破局会非常、非常麻烦。此外,人类的力量比不上鬼怪,假若鹿先生鹿太太不在,季寒川还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这么一想,季寒川又觉得,比起今天血腥玛丽的抗拒,鹿先生和鹿太太昨夜会不会太好说话了一点?
  想到这里,季寒川叫:“034,你在吗?”
  随着他的话,一个小机器人从屏幕边角跳出来。
  【玩家“韩川”,晚上好:P】
  季寒川:“……”
  季寒川:“你怎么又回去了?”还是喜欢用这个表情。
  【^_^】
  季寒川决定说正事。
  他说:“第一次抽到挑战的时候,会不会有什么新手关怀?”
  【检测……检测……恭喜玩家,已经达成知晓本问题答案的条件。】
  【是的哦^_^】
  【玩家“韩川”,是否选择将答案告知剩余玩家?】
  季寒川漫不经心往前走,口中问:“告知的话,会有什么好处吗?”
  【检测……检测……】
  【根据过往情况分析,会得到A.其余玩家的憎恶73%,B.其余玩家的感激21%,C.无6%。】
  小机器人脸上的绿色电子字幕一闪一闪。
  虽然没有多余表情,但季寒川能看出其中的恶意。
  他有点遗憾,说:“太小气了吧?”
  【玩家“韩川”,是否选择将答案告知剩余玩家?】
  季寒川:“告知吧。”
  小机器人脸上屏幕中的符号成了@_@,似乎在表达晕眩。
  很快,聊天室内弹出数条新消息。
  管理员:@全体成员,玩家“韩川”在第一次挑战中搜集图鉴进度3/8,符合条件。
  管理员:玩家“韩川”决定告知将以下消息告知全体成员
  管理员:初次进行挑战时,难度会略做调整,帮助玩家们熟悉挑战流程,搜集图鉴的成功率上调50%哦~
  管理员:也就是说,已经通过了挑战,但没有在第一次挑战里就成功搜集图鉴的人,你们已经没机会了哦:P
  管理员:接下来的挑战,会越来越好玩哦:P
  季寒川随意看了眼。
  不出所料,人工客服034的语气里是满满挑衅。
  今天抽到挑战的玩家此刻都在挑战进行过程中,没工夫看群里消息。
  至今还没抽到挑战的人开始炸锅。
  魏洪生:什么意思?
  他想到自己在陈志尧哪里哪里看到的挑战卡。
  魏洪生:@韩川,兄弟,我看了下记录,你已经经历过两次挑战了?
  魏洪生:到底怎么回事儿?
  其他人也慢慢开始冒头。
  周琴:@韩川,解释一下?
  公寓床上,周琴不敢关灯。
  亮光照下来,落在身上,她才勉强有点安全感。
  她第一次抛骰子时停在前六格内,昨天则抽到挑战,夜探荔枝广场。
  周琴原先是其他省份的人。可在“游戏”降临之前,她就听说过荔枝广场凶险,算是广城有名的煞地,不少人都在那里跳楼自杀。
  先前入驻荔枝广场的商铺纷纷倒闭,后来说是要卖金卖玉,才能镇压住邪气。可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镇没镇压,大伙儿不知道,只看见广场迅速破落。
  广场的标牌乍看上去,像是“尸场”。
  周琴当年看各类神神鬼鬼的公众号,记得这个广场在建设时,挖出了八口棺材。中间扯了一些风水问题,周琴也记不住。到现在,模模糊糊记得一个结论,说因为这八口棺材被挖出来了,所以每年,都要新填进去八条命。
  她在抽到这个挑战之后,原本想重新上网,查一下广场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但转念一想,觉得这样反倒不好。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心惊胆战。如果再知道其中细节,恐怕在进入广场之前就吓破了胆,这还怎么做任务?
  要求是“夜探”,详细一点,是要周琴在荔枝广场的商场中待满三个小时。
  只要天没亮,三个小时就能累计计算。换句话说,周琴实在背不住,那可以在商场楼里待半个小时,再出来溜达半个小时,以此类推。
  不过卡片同时作出提示。如果在天亮时,周琴还没有待满时间,就算做本次挑战失败。
  周琴暂时不想知道失败会有什么结果。
  虽然没查荔枝广场相关新闻,但在打车过去之前,周琴还是做了点其他准备。
  她查了下这会儿本地的日出时间,心里有谱:六点十分左右天亮。
  原本觉得,大半夜的,去那种有名的煞地,恐怕很难有出租车司机接活儿。
  但周琴下楼之后,竟然迅速打到车。
  路上,司机师傅一路沉默无话。周琴心乱如麻,不住地想自己去了以后要怎么办,倒是没有关注司机是否对劲。
  一直到抵达荔枝广场,她付钱给司机。司机把二维码递过来,手指发青发白,带着隐隐尸臭。周琴终于后知后觉,冒出一股迟来的惊恐。
  她鸡皮疙瘩炸开,脸颊发麻发烫,几乎一个倒翻。可惜车上,没有给她施展空间。
  周琴连滚带爬下车,透过窗户,发觉司机竟然在看自己……
  她几乎被吓到失禁。
  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直接瓦解。
  后面出租车离开了,周琴却还站在远处。广城的夜间,无论如何都说不上冷。周琴下楼的时候,穿了一件短袖。但到这会儿,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周围温度确实降低,总之,她冻得瑟瑟发抖。
  “荔枝广场”四个鲜红大字,冒着红光,映入周琴眼帘。
  她咽了口唾沫,再一眨眼,觉得那上面的确是清清楚楚的“尸场”。
  这个发现,让周琴几乎要落荒而逃。这会儿跑了,那她还能好好地活六个小时,人生的最后时光依然是完满的。可如果进了门,恐怕死无全尸。
  当然,她最终还是进去了。
  其间所有歇斯底里的崩溃、惊心动魄的逃跑……到了管理员034这里,是轻飘飘一句“,搜集图鉴的成功率上调50%”。
  周琴没有搜集成功。
  但看管理员发的那几条消息,她明明白白知道,那个叫韩川的玩家不止搜集成功了,还搜集了三个!
  三个鬼。
  之所以发到群里,恐怕是某种挑衅吧?
  她一个哆嗦。
  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她开始后悔之前发那条消息。
  解释什么?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其他人,自己没有搜集到吗?
  魏洪生之后还有机会,自己却没有了。
  这么一来,自己恐怕成了靶子。
  反倒是韩川。周琴一个激灵,去看韩川当下位置。然后痛苦、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恐怕根本没有机会追上对方。
  这么看来,韩川大概也不会把自己这种小虾米的话放在眼里吧。
  自己要留意的,反倒是位置相近那些人。
 
 
第244章 其他
  韩川:嗯, 祝大家搜集成功?
  韩川:我是真心的。
  魏洪生:???
  周琴这会儿紧捏着手机。
  她不敢再说什么。好在接下来,名叫韩川的玩家和那个魏洪生一路聊了下去。看样子,基本是魏洪生急吼吼地问问题,而韩川随意回答。光看两人口吻差别, 周琴都能想象得到, 韩川这会儿一定非常悠闲、从容。
  她为此觉得心酸。
  但要说因为这个, 心态上就偏向魏洪生, 也不可能。
  正如魏洪生说的, 他记录了其他玩家这两天分别投骰子走出什么结果。周琴也有类似记录。
  她知道, 魏洪生到现在都没进行过一次挑战。
  周琴仔细翻了记录之后,甚至发觉, 魏洪生是唯二两个这样的玩家之一。换言之, 他还有机会, 做成周琴没做成的事。
  这样周琴对魏洪生有些淡淡妒恨, 同时, 对无论以炫耀心态, 还是真的“真心”的韩川, 也多了些难言的怨怼。
  更让她妒恨的, 则是另一个叫常博文的男玩家。对方非但从未接受挑战, 甚至抽了一次道具!
  她想:如果我早点知道,我昨天一定能更有勇气吧?不至于那么狼狈地跑出来。
  又想:大家都不知道的话, 大家算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可是韩川他把这个公平的起跑线打散了。
  周琴深呼吸。
  她虽然心绪不平, 但也有另一种程度上的理智。
  现在的所有怨气, 只是自己想想,一定程度上,算是对“我自己太无能为力”的心态补偿。在强烈的情绪对准其他人后,周琴自己才不至于自暴自弃。
  算是一种独特的调节方式。
  在翻看自己记录的同时,周琴还发现另一件事。
  ——韩川今天晚上抽到了挑战!
  但他这会儿仍然十分闲散,和魏洪生在群里聊天。
  魏洪生说:兄弟,挑战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过了两场,有没有什么经验能谈谈?
  看他这么说,好像根本没意识到,韩川过的第二场,就是一个多小时前抽取的结果。
  这难道不比“过了两场”的平白事实更引人注目吗?
  周琴捏了捏被子。
  她很想插口补充一句:这会儿也就十二点出头!你是已经把今天的挑战完成了吗?怎么会……
  她迫切地想知道韩川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韩川倒是认真回答了魏洪生的问题,说:经验啊,遇见事情的时候冷静一点,别害怕。
  魏洪生:“……”
  别害怕吗?
  他在自己那件屋子里,抽着烟,旁边摆了两瓶啤酒。
  今天抽完之后,他到了第六格。换言之,接下来的路,不好走咯。
  所以魏洪生想要在剩余的安全时间里稍微放纵一下。同时也在考虑,陈志尧再度抽到挑战,如果他还能活下来,拿自己拍二维码照片给他的事儿,可以强行变成一个“人情”,好让自己登门去拜会一下,了解了解陈志尧在新的挑战里又精力了什么。
  魏洪生吸一口烟,再倒了一杯冰镇的啤酒。
  度数低,不会醉,仅仅是占肚子。
  别人看他,或许会因为魏洪生的糙模糙样而不屑一顾。但魏洪生知道,当下,自己的确很认真。
  韩川:不要抱着“他们都是鬼”的心态。能沟通,就沟通。
  看到这里,周琴有点崩溃了。
  沟通?昨天晚上直接跳楼,再从地上爬起来,骨头都碎的乱七八糟的鬼,你告诉我这可以沟通?
  韩川:当然,实在不能,就算了。利用环境优势。
  魏洪生冷不丁打出一行字:韩川,你让我们别害怕,那你呢?你难道就真不害怕了吗?
  这怎么是人能控制的?!
  在魏洪生、周琴,还有其他虽然没有发言,但正在默默看聊天室内滚动记录的玩家眼中,韩川实在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们不觉得韩川会“不害怕”。
  最多最多,是因为手上有已经搜集到的图鉴,所以有了在本局中长久活下去的底气。加上韩川当下跑在第三格,只要到后面不要倒霉到每天都只能投出一,那他就不会成为落在最后的人。这一切相加,让韩川心态在优于其他对未知未来充满担忧的玩家。
  到他们这种程度,很大程度上,其实已经对各种鬼怪形态免疫了。
  无论是欧美系的血肉模糊,还是东亚系的无形惊恐,就算把伽椰子直接从恐怖片里拽出来,对她倒着爬下楼梯的画面本身,玩家们已经能做到平常心看待。
  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害怕。
  他们最怕的,是“死亡”本身。
  并且因为过去走了太久,看过无数其他人惨死在眼前的画面,越到后面,玩家们反倒越惜命。
  每一次面对鬼怪,激发他们恐惧的最好方式,是让这些玩家陷入濒死境界。
  到那时候,他们的求生本能会被激发,爆发出强大的情绪力量。
  季寒川知道这种情况,也知道玩家们面对自己的回答,大致会有什么反应。
  所以他想了想,在群里回复:这么说吧
  韩川:在面对过层次在100的绝境之后,这个游戏里的状况,不算什么。
  其他玩家看到,心情复杂。
  这的确是一种解释。
  而季寒川默默无语,想:这是不是有点太中二了……?
  算了。
  有用就行。
  群里安静了片刻,魏洪生又提议:我是觉得,这个群毕竟是游戏提供给大家的交流渠道。虽然大家现在都有顾虑,不想透露本局中的信息,但咱们可以聊点别的啊。
  魏洪生:韩川的话,给了我一点灵感。我看啊,现在是第三天刚过,接下来的路不知道还有多远。这种时候,咱们不应该利用一下来之不易的平和时间?
  魏洪生:听说游戏里有那种专门搜集情报贩卖的组织。现在咱们十几个人,经历那么多,原本就是个小型资料库了。这样,咱们来聊聊之前印象最深刻的游戏?
  其他玩家:“……”
  周琴有点无语。
  这人还来劲儿了啊?还想交流一下感情?
  万一以后对上了,生死相搏,再想到今天在群里说了什么,那多尴尬?
  想到这个,周琴看群里一时没有其他动静,兼在床上躺久了,有点尿急。于是放下手机,准备去厕所放个水。
  等上完厕所,洗手的时候,周琴对着镜子看了看,想:我头发是不是有点油了?
  她很快做出决定:之前倒是忘了。这种地方,要头发纯粹是碍事儿,明天就给剃了去。
  想到这里,周琴拨拉了下自己的头发,走出浴室。
  而在她离开之后,镜子里,“周琴”仍然在那里,正侧头,看着外面那个周琴离开的方向。
  玩家们的住处,多多少少,会有点“小问题”。
  这点,已经有人发现了、做出反应。也有人一无所觉。
  对于大多数玩家,还有广城的一千多万人口来说,过去的一夜,还算平安。
  等到曙光微明,张秋找了家早餐店进去,点了一份肠粉。
  饭店老板看了她一眼,见到张秋腿上、手臂上,各有一大块擦伤,于是好心建议:“你受伤了啊,去医院包扎一下吧?”
  张秋漫不经心地道了句谢。
  老板看张秋打扮:二十多岁的女生,身上的T恤仔细一看就发觉,不少地方蹭了灰。看身上,受伤的地方越看越多,除去血糊糊的擦伤处之外,还有很多撞出来的青紫淤痕。此外,脚踝上还有一个黑乎乎的手印。
  老板暗暗琢磨,是否要多管闲事一把,报个警。年轻姑娘,这是受了什么罪啊?
  张秋也算对人的目光敏感。但当下,她没心思想太多。只打算赶快吃点东西,然后回住处,好好睡一觉。
  她摸着口袋里重新变回卡片的手电筒,心情有点激动,又想:我昨天到了第十五格,往后看,第十八格又能抽道具……一定要抽上啊。
  可以说,如果没有之前抽到的手电筒,张秋自觉自己兴许已经折在昨晚了。
  老板到底手脚麻利地做好了肠粉。
  张秋拎着,付了钱,就要往外走。
  老板见她要走,知道自己现在报警恐怕也来不及。但思来想去,还是叫了一把:“被欺负嘅话,要揾警察啊!”
  张秋一愣。
  她回头,看店老板。
  招牌下,店老板旁边还有其他客人。这是很平常、很忙碌的一天。
  但张秋知道,对方只是一个NPC。
  重复着当下人生,某一天不明不白地死了,然后再活过来,继续重复。
  没意思。
  她回答:“我是和人打架,不是被人欺负。”一顿,补充,“对方的伤更重。”
  老板一愣。
  张秋回头,背对店老板,摆了下手。
  她走进清晨阳光中,走进人群里,很快消失在店老板眼前。
  等回了住处,隔壁的嘈杂声停下了。张秋吃完肠粉,懒得洗澡,直接上床,好好睡了一觉。
  经历了挑战的玩家境遇大抵相同。
  昨夜被要求收听某特定频道广播的陈志尧在公园里待了大半天,阳光晒在身上,才觉得自己活了下来。
  终于经历了一次挑战的吴萌心有余悸。
  林世盛接连两天抽到挑战,却仍未搜集到图鉴。他原本还奇怪,不知道挑战卡上的文字意味着什么。等天亮之后,看着群里的记录,他的脸色一点点难看。
  时间不容拒绝地向前推移。不管怎么说,转眼,又到了下一个十一点钟。
  季寒川照旧在楼下溜达晃悠,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找了个小店外台阶坐下,拿起手机,准备投骰子。
  骰子咕噜噜转动、转动。
  季寒川把已有的两张道具卡拿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和鹿先生、鹿太太以及新加入的血腥玛丽讲话。
  如果有其他玩家看到这一幕,会见到那个俊秀不羁的男人背后,浮着三个黑沉影子。
  让人不寒而栗。
 
 
第245章 道具
  骰子咕噜噜停下时, 上面只有一个可怜巴巴的点。
  季寒川前进一位。
  可惜的是,这次并未抽到挑战。
  手机屏幕右上角的金色箱子飞到中央,季寒川眼前闪烁起熟悉的荧光。在荧光最灿烂的时候,一张卡片掉落在季寒川眼前。
  【压缩饼干】
  抽取后绑定。
  品质:普通。
  使用:一口就能填饱肚子。
  剩余时间:10/10次。
  备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压缩饼干, 由点心师■■■制作。虽然不小心多加了材料, 让味道有些古怪, 但至少可以顶饱。理论上讲可以吃十次, 但如果你嘴巴太大, 也可能只够吃八次。
  季寒川心念一动, 手上的卡片闪烁一下,一块手掌大小的饼干出现在他眼前。
  他摸摸肚子, 觉得自己晚饭到现在, 已经过了六七个小时, 是该吃点夜宵。所以没什么犹豫, 直接咬上一口。
  季寒川:“……”
  他的脸色有点难看。
  要怎么形容这块压缩饼干的味道?
  比起“饼干”, 这更像是纯粹糖霜组成。说不上难吃与否, 但这么一口咬下去, 毫无心理准备, 真的有些齁得慌。
  所以十分钟后, 季寒川在路边便利店买了瓶水出来,一边喝, 一边回酒店。
  他倒在床上。时间太晚, 昨天在麻将馆里一直算牌, 倒是比面对鬼魂时更费脑子。于是季寒川稍微看了下今天的投骰子情况, 就准备睡觉。
  陈志尧依然领先。在代表他的像素小人身上的蓝白病号服换回普通衣服后,他总算迎来了一次道具抽取机会。
  季寒川认真觉得,自己在道具抽取上,兴许是被“游戏”针对。其他玩家,应该不至于像是他这样倒霉。
  某种程度上,他想法很正确。当下,张秋抽到的手电筒已经帮她度过一次挑战。另一个在第一次投骰子时抽到道具的女玩家杨林也因道具帮忙,顺利扛过自己初次挑战,并且进行了图鉴搜集。
  杨林手上的道具与陈志尧今晚抽到的道具一样,都是医疗类。
  【止血喷雾】
  抽取后绑定。
  品质:普通。
  使用:在伤处使用喷雾,瞬间止血。
  剩余时间:10/10次。
  备注:仅有止血功效,不保证治疗哦。
  这个道具看起来鸡肋,但在当下,已经算用处颇广。
  而今晚,杨林遇到空白格,并且跑到季寒川前面。
  其他玩家里,季寒川特地留意了一下孟曼文。
  在连续两天抽到空白格后,今天她依旧没有抽取挑战,而是来到“火灾”格。
  除此之外,她已经跑到二十三格,紧随陈志尧之后。
  这个发现,让季寒川心情有些微妙。他往后数,发觉接下来空白格虽然趋近于无,但道具格、状况格的数量,不算太少。
  万一孟曼文真那么幸运,能一路顺到结尾呢?
  谁也说不好。
  在群里晃荡了几天,给人深刻印象的魏洪生今天终于抽到挑战。
  此外,有三个人同时到达水坑格。
  季寒川大致看完情况,数来数去,今天竟然只有两人抽到挑战格。
  除了魏洪生外,另一个人名叫常博文。从名字和像素小人判断,这无疑是一个男玩家。
  季寒川记得,他昨天抽了道具。
  事实的确如此。昨天十一点,金灿灿的箱子在常博文面前打开,一张道具卡掉出来,上面印着一卷绷带的照片。
  常博文暂时不知道《深渊游戏》桌游中的道具等级分类,但在看到介绍中的“优秀”两个字时,仍然心头一跳。
  他觉得自己抽到了好东西。
  所以在今夜要开始挑战时,常博文虽然害怕,但在这之中,还有点跃跃欲试。
  他在脑子里仔细想了几遍昨天凌晨韩川与魏洪生在群里的对话。不要恐惧、要尝试沟通……的确,常博文冷静地想,虽然本局情况特殊,竟然是以桌游的形式来进行,但如果抛开这些花哨东西,只看本质,就能清楚很多了。
  这依然是“一场游戏里会有很多鬼”的局面,只是又多了点什么,把这些鬼统筹起来。
  先前遇到的游戏里,鬼也要遵循一定逻辑,不能随便杀人。
  这么自我安慰着,常博文看着自己那张挑战卡上的“野猫聚会”四个字,还是有点犹豫。
  卡片上,这四个字是白色,字体很可爱,胖嘟嘟,偶尔溢出的撇捺像是猫尾巴。在“会”字右下角,甚至还有一个梅花爪印。
  这根本不像是恐怖游戏,更像是某种可爱的茶会邀请插图。
  为了以防万一,常博文像群里韩川建议的那样,上网搜了一下这四个字。
  韩川原话是:“恐惧的来源,很大程度上是‘未知’。如果要面对的东西是已知的,起码能多做一点心理准备。等遇到真切状况时,也能静下心分析。”
  看到这里时,常博文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心里觉得,韩川应该是抱着认真心态,在告诉玩家们,应该怎样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而非像“管理员”发消息时透露的那样,带着明目张胆的炫耀、恶意。
  这让常博文意识到,本局中,游戏生物在以一种具现化的方式,挑拨玩家们之间的关系。
  可惜,在搜“野猫聚会”四个字时,网络并没有给常博文提供太多信息。
  常博文冷静下来,按照群里韩川建议的那样,找了一个当地新闻媒体,再限定在媒体官网中搜索。这一回,终于有了成效。
  是一则捕杀流浪猫的报道。
  常博文看完之后,又花了点时间,在网上寻找对这个报道的评价。有人觉得这太严厉、不近人情,号召去解救那些流浪猫。但也有人科普野猫对城市生态链的影响,两方陷入混战……
  常博文稍微看了几眼,犹豫:这真的和我待会儿面对的情况有关吗?
  他有点想不通。
  干脆选择见机行事。
  在选择“是”之后,卡片上出现一条长长的进度列表。手指放上去,常博文脑海中出现一个地址。
  他和大多玩家一样,选择打车。但与被吓到的周琴不同,常博文虽然在发觉司机手背青白、宛若尸体时,心脏同样狠狠一跳。但他迅速掐了自己一把,镇定下来。
  等到了地方之后,常博文才发觉,自己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子前面。
  往里看,一片漆黑。只有月光朦胧撒入,能稍微照亮一点眼前路。
  聊胜于无。
  常博文嘟囔:“这还真像是野猫会待的地方啊。”
  这会儿离十二点整还有十分钟。按照卡片给出的提示,野猫聚会尚未开始。
  所以常博文左右看了看,在见到一家便利店时,他走进去,买了几个猫罐头,拎在手上。
  另外,因巷子里太过昏暗,他还想找点额外照明的东西。便利店店员听了,热心地给他找了两个手电筒。
  而常博文的视线落在便利店店员制服上。一门之隔,外面是闷热夏夜,里面是凉爽空调。因为温度开的低,常博文起了点鸡皮疙瘩。他想了半天,记起韩川的一条建议:“利用环境优势。”
  这算环境优势吗?
  常博文问:“你这衣服,能卖给我吗?”
  店员愣住。
  常博文一共在便利店里待了八分钟。
  进去的时候,他七分裤加短袖夹板鞋。出来时,已经是长袖长裤运动鞋。这一身,花了常博文一千五。他有点心疼钱。
  倒不是在意钱财本身。而是这次使用的身份积蓄不多,如果每次挑战都这么花销,那迟早流落街头。
  可至少当下,事实证明,常博文的选择没错。
  野猫很凶,把常博文当成仇恨目标。一个个黑影在夜色下朝常博文袭来,常博文虽然穿了长袖长裤,但依然被挠出一身血。
  他几次觉得自己要死了。但想到贴身放着的那张“一卷绷带”卡片,常博文心里又知道,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总能撑住。
  他被挠得鲜血淋漓。野猫的爪子里藏污纳垢,常博文认真考虑,自己是否需要去打一支狂犬疫苗。
  又是钱。
  他想到手上的猫罐头,终于在被猫爪挠死之前,打开一个罐头。
  他身上的野猫骤然安静下来,一窝蜂地朝猫罐头冲过去。
  常博文踉踉跄跄站起,扶着墙。
  有一瞬间,他突然有点明白“野猫聚会”四个字的含义。
  与卡片上的呆萌不同,这四个字,代表着饥饿的野猫们寻找食物、进行捕猎。
  而在一群参加捕猎的野猫之中,常博文的身份,则是一个无辜闯入、成为野猫们口中餐的“猎物”。
  他额头上都是血,流下来,眼前有些模糊。
  常博文艰难地借着月色,看卡片上挑战进度。
  小小一个罐头,根本不够吃。野猫们很快就瓜分完,吃到的还想要,没吃到的更是在磨爪子,对常博文虎视眈眈。
  这会儿,靠在墙角的青年人一抬头。他眼前的墙壁、垃圾桶、地面……
  上面都有蓄势待发的黑影。
  他又被野猫包围了。
  常博文身上剧痛,心下悔恨,觉得自己不应该觉得东西重、不方便拿,就只买这么几个罐头。
  在拆罐头喂野猫的同时,他大脑快速转动,想到群里韩川与管理员提到的,图鉴搜集。
  常博文咽了口唾沫,做出一个大胆地决定。
  他看向一个身在外围、挤不进其他猫之中的被排挤猫。
  常博文叫它:“嗨,你……”
  要不要来尝尝独家罐头?
 
 
第246章 魏洪生
  与常博文凄惨的状况不同。时间前推,十一点钟, 骰子咕噜噜在魏洪生面前停下。那会儿, 魏洪生心情波澜起伏,颇有些悲壮, 觉得自己果然逃不过这一劫。
  不过先前在群里与韩川的对话,让魏洪生对当下情况有了比较乐观的态度。
  韩川是说:“我看你前几天的话, 是不是挺害怕抽到挑战卡的?其实没必要。”
  他甚至说:“你现在可能觉得,一直留在前十格是好事。但哪怕你真的做到了, 其他人也不会那么巧,和你一起留着。”
  韩川告诉魏洪生:“你总要面对。”
  对啊。
  其实在过去几天里,眼睁睁看陈志尧越冲越前,而自己却还在原地打转, 加上吴萌的几句话,魏洪生已经有所动摇。
  所以在挑战卡出现时, 魏洪生虽然紧张,但还算平静, 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危机。
  但在这之前,他先看了手机一眼。
  魏洪生微微苦笑:自己竟然是唯二今天抽到挑战的人?
  而且仔细看后,魏洪生发觉,另一个抽到挑战的人好像已经拿到道具。不像自己, 要空手接白刃。
  另外,他的视线挪回起点。
  魏洪生心中感慨。
  有一句话, 韩川其实没说对。
  谁说不能一直在前十格里打转?
  吴萌这不是又回去了吗!
  吴萌昨天刚刚经历了一次挑战, 她抽到的卡片是“碟仙”。
  当下, 吴萌心情复杂。昨夜的恐惧历历在目,尤其是在天亮之后,自己发觉,原来第一次挑战竟然会降低难度。这让吴萌几乎崩溃。
  到现在,吴萌已经是第二次回起点。眼见着最前面的陈志尧已经将要到达三十格,孟曼文更是在仅仅一次挑战之后,连续三次可以休息!这让吴萌心里无比焦虑。
  难道自己真的会落到最后面?
  不要啊……
  她的焦虑,魏洪生看不见。
  魏洪生深呼吸一下,翻开挑战卡,看到上面四个字。
  “四角游戏”。
  白色的字,引在黑红交融的卡片上。字看不出是什么字体,更像是经历了特别的变形、设计,像是一个房间。而仔细看的话,会看到“四”字的四个角落都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同时,还有一个人影在边缘站立。
  这张卡片,让魏洪生的手轻轻发抖,心跳加快。
  他当然害怕。
  他先前查过新闻,后来又亲耳听陈志尧详细讲四角游戏里的经历,知道待会儿会遇到什么。
  一群鬼里,只有一个活人。一开始那段时间,陈志尧只知道会撞鬼。但他还以为协会里的人是普通NPC。
  所以起先,陈志尧在留心判断,想分辨出“潜藏在NPC群体中的鬼”。
  月光照进屋子时,他手搭上前一个灵异游戏协会成员的肩膀,然后见对方180度转头,朝自己笑一笑。
  诸如此类的惊吓,数不胜数。协会里一共二十多名成员,慢慢地、一个个都展现出了诡异之处。
  那会儿,陈志尧抱着混在NPC堆里,让鬼追来时也有挑选对象的心思,一直刻意与几个NPC保持亲近,跟着对方。
  越往后,被他发现的鬼越多。最终,陈志尧战战兢兢,观察周围剩下的“人”。他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但又难以相信。
  直到最后,他旁边只剩一个“人”。
  他们藏在烂尾楼中的一个房间里。这边没有光,中间有一个大洞。在发觉这些无处不在的洞之后,陈志尧就刻意往低处跑。这个举动,救了他一名。
  他不敢说什么,不敢相信旁边那个男人。
  在这种情形中,他忽然觉得,手背上搭了什么东西。
  那也是一只手。
  冰凉刺骨,指甲刮着陈志尧手背。
  但旁边男人的声音在另一个方向。
  陈志尧心理防线已经被逼到极点,即将崩盘。
  这时候,他听另一个方向的男人用意兴阑珊的语调,说:“我挠你手那么久,你好歹给个反应啊?”
  陈志尧的反应,是大叫一声,直接冲到房子中间的洞里,纵身一跃!
  他摔在地上,身体一滚,好歹有些缓冲。
  然后趔趔趄趄地离开这栋烂尾楼。
  魏洪生仔细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陈志尧的经过。
  诚如韩川所说,正因为自己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反倒有了思索、应对的空间。
  想到人工客服034所说的概率提升,魏洪生嘴角泄出一丝控制不住的笑意。
  他加入群聊,在发觉群主的ID与陈志尧当时说的一模一样时,彻底放下心来。
  因为烂尾楼里一片漆黑,哪怕是有月光的地方,陈志尧都要慌张躲避,所以他直到出来之后,才发现,挑战卡上有一条游戏进度的显示。
  所以魏洪生隐隐觉得,那天晚上,有些苦,是陈志尧自作自受。
  这个挑战,看名字,仅仅要求玩家参与四角游戏。换言之,在完成一次游戏之后,陈志尧就可以离开了。
  但他没有离开,反倒是被吓到开始与鬼一起捉迷藏。
  这才有了之后发现身边一个一个,没有人,全部是鬼的惊恐。
  可事实上,魏洪生想,自己没必要做这么多,有样学样。
  这么一来,今晚会发生的事,魏洪生心里有谱。他甚至开始思索,等到明天,自己要不要再去拜会一下陈志尧。
  转眼天亮。
  常博文天没亮时就从巷子里走出来,去医院挂急诊。
  饶是医生见多识广,但看他这幅样子,还是有点发蒙。
  被野狗咬伤的患者,他们多多少少见过。可据常博文所说,他这一身,来自野猫抓伤?
  医生们一边拿棉花沾药,给常博文擦洗伤口、消毒,一边啧啧称奇。
  药水擦上来,常博文疼得脸都开始扭曲。
  他开始咨询哪里可以打狂犬疫苗,得到一个医院里没有,得去其他地方的答案。
  等打好疫苗,已经折腾到中午。这才只是第一针。
  防疫站的人告诉他,可以用十日观察法。如果十天之内,抓伤、咬伤常博文的猫没有死,那就不必打第二针。
  常博文沉默。
  他心想:可那群疯猫早八百年前就死了啊。
  那打不打?
  算了,打吧。
  否则没被鬼吓死,反倒被狂犬病弄死,那太冤枉了。
  “游戏”的尿性,能干出这种事儿。
  等回到住处,常博文点了份外卖,犒劳自己。
  说实话,他这一身伤,很大程度上只是看着可怕。但要说影响行动,还不至于。
  常博文抱着点期待的心情,拿出挑战卡,看上面的数字。
  “野猫聚会图鉴搜集1/18”。
  他叹口气,翻着手机聊天室里的记录,去看管理员先前发的消息。
  韩川的搜集进度是3/8。
  常博文喃喃自语:“他是怎么做到的啊?”
  常博文原本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不害怕”了。
  此刻,也只想叹气。
  但他不知道的是,与自己同一天进行挑战的魏洪生,这会儿挑战卡上的数字是4/22。
  在陈志尧经历的基础上,魏洪生进楼之后,就肾上腺素飙升,脸不红心不跳地看那一群鬼演戏。
  同时,又因为韩川的建议,他开始和身边的鬼唠嗑。
  这事儿,在“游戏”降临之前,魏洪生很擅长。
  “游戏”降临之后,魏洪生一度觉得,自己再也用不到这个技能了。
  可现在嘛。
  看着卡片上模模糊糊的四个黑影,他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回来之后,因为极度亢奋,所以魏洪生已经开始摸索这些黑影的用法。
  他大概感觉到,黑影们在和他传递信息:想吃掉周围其他影子。
  这让魏洪生更加惊喜:既然可以“吃掉”,就说明可以升级!
  自己无疑有了一个好的开场。
  这让魏洪生的心态彻底逆转。他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抽取。
  毕竟许久没睡,在亢奋淡去之后,魏洪生还是一头砸进床。
  与魏、常二人相比,季寒川作息健康,堪称玩家楷模。
  他这几天,每天都会抽出专门时间,和孩子、男友一起度过。但宁宁反倒有点苦恼。
  虽然和爸爸一起做游戏很好玩,但宁宁是九岁多的女孩子,她同样很喜欢和程娟一起玩呀!
  可爸爸也很重要。
  宁宁左右为难。
 
 
第247章 火灾
  再有,程娟是全然的游戏生物。莲花灯成为她与宁宁之间的“锚”, 但这个锚本身, 并不涉及时间线。
  宁宁透过各个世界之间的壁垒去找程娟时,感应到莲花灯的程娟会为宁宁打开本世界入口。但山淮村游戏本身就在一次次重启, 不止是季寒川等人曾经经历的“山淮村”,还存在被方敏一张照片激发出的其他“山淮村”等。
  所以宁宁去找程娟时, 经常会看到不太一样的游戏内容、不太一样的程娟。
  这让宁宁觉得新奇又有趣。
  邵佑察觉到女儿在外时间越来越长。
  他有种浅淡的“孩子长大了”的想法,然后借着这个话题, 和宁宁聊了聊。
  小姑娘虽然还有点害羞,但更多表现得大胆又主动。
  面对这样的宁宁,邵佑也有些新鲜、欣慰。
  邵佑坐在办公桌后看她时,宁宁小腿晃晃悠悠, 掰着手指,和邵佑讲, 自己和程娟又玩出了什么新点子。
  她挂着甜蜜的笑,说起玩家惨状。邵佑当下也算不上人, 对玩家没有什么同理心,仅仅守着一个“不杀人”的底线。所以宁宁讲这些时,他并不觉得女儿需要心理老师。只是沉吟片刻,说:“有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宁宁眨着眼睛, 很期待,问:“什么呀?”
  邵佑说:“宁宁, 你过来。”
  宁宁“咦”了声, 到邵佑身边。
  邵佑站起来, 手放在宁宁头上。
  宁宁眼皮颤动。
  她从来不算是人。说是“游戏生物”,也与安平轮上的船员、海城一中里的蜘蛛有所区别。但总有一点类似。
  她是医院里的鬼婴,是邵佑倾注给季寒川的最后一点保护,也是季寒川走过这么多世界以来屠戮的所有鬼影流逝的力量。
  而对邵佑来说,这些全部、全部,可以复制。
  宁宁有短短一刻惊讶。她看向另一个自己,对方与自己有一模一样的表情。那是一面镜子,是宁宁的左手与右手,是她“自己”。
  邵佑观察一下,觉得没什么问题,说:“你得学会自己操控两边。”
  他认为这不算难,几乎算得上简单了。
  宁宁轻轻“唔”一声,侧头看邵佑。
  这么看爸爸,她头要微微抬起。这一眼,见到的不止是当下的邵佑,还有在他身后,那么多个世界里,无数个不同身份——是海城一中学生,是新旦大学学生会主席、是去京大交流过的交换生,是邵家产业的“小邵总”——他们一起,做着不同的事,面对不同的人。
  宁宁心头发热。
  她还是有点难为情,同时跃跃欲试,想:爸爸可以做到,那我也可以呀!
  虽然当下,只是操控两边身体,就让宁宁有点吃力。
  她花了点功夫,让两个身体可以一个往左跑,一个往右跑。
  邵佑含笑看她,提议:“寒川好像有其他事,咱们先来玩一盘双六吧?”寓教于乐嘛。
  所以宁宁一个人,操控两个角色。起先觉得应该独立开看,后来觉得自己太傻,那明明都是她啊。所以变成一个努力往前,一个努力给邵佑放各种小陷阱、退格骰子,让邵佑寸步不能前进。
  这么玩儿了许久,宁宁进展飞快。
  邵佑觉得女儿可以出师,便开始教下一个点。
  他说:“虽然都是你,但也可以找出一个‘大脑’。”
  宁宁认真听。
  邵佑说:“‘大脑’之外,你可以延伸出一片网络。”
  宁宁严肃地:“然后把‘祂’抓住,biu~枪毙。”
  邵佑沉默一下,说:“从哪儿学的?”
  宁宁笑嘻嘻说:“和小娟一起看的电视剧。”
  邵佑:“……”可以想见具体是什么。
  他没有在意这些细节。接下来,说到最重要的点上。
  邵佑:“宁宁,你可能不知道,‘时间’只能前进的话,是什么感觉。”
  宁宁偏了偏头,思索:“和寒川爸爸一样吗?”
  邵佑说:“是。”
  宁宁果然十分苦恼,说:“可时间明明是可以看见的。”
  她眼中的“时间”,正如“游戏”降临之前,地球上所有人眼中的“空间”。一览无余,能看见过去与未来,能够随意折叠。
  只是当下,与她和邵佑牵挂在一起的,是走在自己时间线最前的季寒川。
  邵佑说:“所以接下来,你的‘左手’,可以尝试与‘大脑’进入不同的时间点。”
  宁宁的眼睛微微睁大。
  她虽然不是“人”,但毕竟是被邵佑与季寒川带大,主要又是和邵佑一起。
  邵佑虽然已经蜕变成“游戏”操控下的傀儡怪物,但在寻常游戏世界里,还是尽力贴近普通“人”的生活。
  哪怕大多游戏并非扮演类,邵佑完全用不着吃饭睡觉,但他还会认认真真、把这当作一项需要完成的工作。
  在这种态度下,邵佑教宁宁时,也有意培养宁宁各种“人性化”的小动作。
  邵佑的话,一言蔽之,其实是:寒川想要和你我有亲子时间,正好条件允许,那就一定要陪他。但在这同时,我可以当那么多游戏里的小BOSS乃至关底BOSS,那宁宁你也可以吧?
  你之前觉得分身乏术,那干脆直接分身,一个和程娟玩,一个陪我和寒川。
  此外,后面那个你,要始终与寒川、与“我”,在一个时间点上,但前面那个你,可以和程娟尽情造作。
  这种事,对邵佑来说,已经驾轻就熟。但宁宁初次接触,还是有点不习惯、要练习。
  但在她能掌握之后,整个游戏世界,悄然发生着变化。
  邵佑从不妄自菲薄。
  他虽然尽力发展自身,但有其他志同道合的游戏生物帮忙,邵佑只会乐见其成。
  说到底,他们都是人。
  至少曾经是。
  季寒川暂时不知道这些复杂变化。
  他心态很好。很多玩家去哪里都如丧考妣,或者理智一点,进了大城市,先去医院挂心理咨询。更平和一些的呢,也会尝试在危机尚未亲临之前,感受一下各地不同风景,回味过去的地球。
  但放在季寒川这里,他把这个“回味”过程拉得很长,整场游戏都可以用来体验异乡风情。
  先前那家肠粉很好吃。筷子挑起来,薄薄一层,上面浇着店家特制的酱料。季寒川虽然抱着“来都来了,得多吃几种特色小吃再走”的心态,但他的脚诚实地再度拐入这家肠粉店。
  肠粉中包裹着扎实的馅料。店里在放新闻,是本地新闻台,季寒川听不懂。
  所以他专心吃肠粉。
  虽然沾上了浓色酱料,但挑起来时,仍然能觉得光透出来。
  季寒川光是看着,就觉得口舌生津。
  除了肠粉,他还点了一碗瘦肉粥。
  粥米稀碎,熬了许久,米已经烂掉。
  滋味鲜美。
  季寒川满足地吃完,一抬头,看到电视上那栋冒着火光的居民楼。
  他一怔,这才开始仔细看报道。
  ……但还是听不懂。
  所以季寒川记住报道中小区的名字,直接拿手机查。
  火灾发生在半夜,正是所有人熟睡的时间,所以造成了很大伤亡,不少人直接在睡梦中被熏死。画面中浓烟滚滚,只有少数人逃脱升天。
  而在记者采访时,周围人大都摇摇头,说可怜,但还没有对火情的原因报道。
  季寒川记得,昨天那个叫孟曼文的女玩家,正抽到“火灾”。
  是巧合吗?
  不,哪有什么巧合。
  除了季寒川以外,其他玩家多少也留意到这场火灾。
  伤亡太惨烈。等到晚一些时候,着火原因出来,是电路老化导致,从而激起了很大讨论。
  魏洪生直接在群里@了孟曼文,问她她昨晚是否在那里。
  他从前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现在,就是有了底气,觉得自己虽然进度慢,但手上底牌多啊。足足四个图鉴搜集,连韩川都比不上。
  相比之下,其他人虽然跑得快,可他们有拿到图鉴吗?
  魏洪生得意地哼哼了两声。再看群里其他人,视线对上吴萌两个字时,魏洪生几乎有点同情了。
  她得在前十格里徘徊多久啊。
  想到这里,魏洪生又略略警醒。
  自己毕竟只到第七格。如果今天运气不好,投到三,那可就大哥莫笑二哥了。
  他那么发的时候,也做好心理准备,觉得这局其他玩家都很独,孟曼文可能根本不会回复自己。
  哪怕她之前确实住在小区内,可经过昨晚,小区被烧,显然不能再住人。也就是说,孟曼文的身份线索仅仅是闪现一下,然后又消失在所有人视野里。
  但让魏洪生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孟曼文回复了。
  孟曼文:是。
  她回答很简略。
  孟曼文:有些烧伤,不严重。
  魏洪生一怔。
  他想:我也没在意你受不受伤。
  他随意地在群里回:不严重就好。
  可事实上,孟曼文这句话之后,其他人已经开始琢磨。
  到底什么意思?
  障眼法?这会儿扮猪,准备以后吃老虎?
  还是空城计?受伤其实严重,没办法隐藏,一定会体现在外观上,所以提前表示一下“不严重”,让别人别打自己主意?
  孟曼文:希望以后不要有人抽到台风、地震,还有洪水吧。
  孟曼文:不然就是群体攻击了,大家一个都跑不了。
  看到这句话,其他静静潜水的人心里多少打了个突。
  单有这些自然灾害,不算什么。
  可如果在自然灾害的同时,还需要执行挑战呢?
  显然相当棘手。
 
 
第248章 新发现
  玩家们想到此节,各有各的担忧。
  但至少当下, 无论台风还是洪水, 都离得很远。此外,他们还有更多事记挂:图鉴搜集, 道具抽取,今晚骰子会摇到什么数字, 能不能撑过下一个挑战……虽然现在觉得,只要搜集到图鉴, 就能达成良性循环。可接下来的事,真的会一帆风顺吗?
  在这种忐忑中,玩家们迎来了第五个十一点钟。
  与昨晚堪称“放假”的情形不同。今天晚上,挑战箱接连不断地在玩家们面前打开, 一张张黑红相间的卡片落在玩家们手上。
  孟曼文身上的烧伤处已经涂了药。不至于影响行动,但很疼, 乍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不断祈祷:“转到三,三, 三……”她现在在二十三格,而二十六格是道具抽取。除了这格之外,接下来孟曼文能抵达的所有格子,全部都是挑战。
  骰子咕噜噜转动, 像是在恶意看孟曼文的紧张、期待。
  最终,终于停下。
  孟曼文无力地靠上椅背。
  上面的数字是五。
  卡片落下来, 上面有三个白字, “进门鬼”。
  “门”字被做成一扇微微打开的门样式。如果季寒川在这里, 他大约有心思想,看来《深渊游戏》桌游背后给美工的工资很高,所以每张挑战卡都有独特设计。
  事实上,在面对自己的挑战卡“浴缸游戏”时,季寒川的确有类似感慨。在他手上的卡面里,四个字恰好被一个浴缸形状包裹其中,旁边还有只小鸭子的剪影。
  一共十三名玩家,其中吴萌依然在前六格中挣扎。而在她以外,八名玩家今晚要进行挑战。
  陈志尧抽到的游戏是“沙丁鱼罐头”。初看时,他不太明白。但想着自己前天在“午夜广播”游戏里带回来的黑影,还有昨天抽到的止血喷雾,陈志尧略略安心一些,在卡片上是否进行的问题里选择“是”。
  很快,他和第一天一样被拉进一个群。这回陈志尧学聪明了,先上网搜查群里通知的游戏地点是否出国事故。可惜一无所获。
  饶是如此,陈志尧依然谨慎地抱上“谁都不能相信”的决心,赶往游戏举行之处。
  期间,他通过卡片,了解游戏内容。
  沙丁鱼罐头是一种捉迷藏的变种。与一般捉迷藏不同的是,沙丁鱼里只有一个参与者最初要隐藏起来,而余下所有人都负责寻找。
  每当有一个人找到隐藏者,他就要与对方一起待在隐藏处。
  就这样,一个个人找来之后,所有人都挤在一起。最后一个人过来时,面对的场面,就像是一堆挤在一起的沙丁鱼。
  了解完规则之后,陈志尧沉吟。
  他很快决定:自己得慢点找到。
  可话说回来,一直在外面游荡,难道就安全了?
  陈志尧这会儿还不知道。
  同样是今晚,周琴抽到“衣柜游戏”。她掌心里都是汗。
  从荔枝广场逃脱之后,下一次抽取时,周琴直接回到了起点。这会儿,她倒是真的很羡慕吴萌。
  吴萌仍然徘徊在前六格,周琴却再度抽到挑战。
  衣柜游戏的玩法很简单。只要她拉开自己的衣柜,再念一句台词。
  她没有先选择卡片上的“是”,再从卡片了解规则,而是上网查询。
  查到玩法后,周琴脸色一点点难看。
  网上不断强调,说在念完台词之后,一定要迅速关上柜门。而在那之后,鬼就会栖息在衣柜里。如果再打开,那活人就会被一起拉进去,紧跟着丧命。
  周琴简直无法理解。
  要说碟仙笔仙吃粮这些传统招鬼游戏,好歹有个“问答案”的作用吧?可自己抽到的这个呢?纯粹找死?
  她很害怕。
  一不做二不休。周琴在聊天室群里@韩川,问:@韩川,我抽到了衣柜游戏。
  周琴抿着嘴。明明是闷热的夏夜,虽然已经十一点多了,可一旦打开门出去,仍然会有种风刮来一头汗的感觉。
  她看游戏界面,知道今晚韩川同样抽到挑战。可前面那次,韩川不是很快就完成了吗?说不定今晚,他一样可以很快完成,然后给自己一些建议……
  在生存面前,周琴抛掉自己心中的妒恨。
  她的运气谈不上好或不好。不过这回儿,她发消息时,季寒川的确看到了。
  季寒川今晚的挑战“浴缸游戏”比较特殊。看到名字时,季寒川以为自己只用简简单单找一个带浴缸的小旅馆。可研究一下游戏内容后,他发现,自己竟然还要买一只鸡。
  这让季寒川颇为茫然。
  他手指敲一敲卡片,问:“你就是在针对我吧?”
  三更半夜,上哪找鸡?
  卡片被他敲得微微颤动,不知算不算回应。
  仔细看游戏规则,其实要的也不是鸡,而是一碗鸡血。
  但季寒川觉得,不管是哪个,都很难找。
  他长吁短叹,从马路牙子上站起来,茫然四顾。
  虽然已经十一点了。
  季寒川沉吟:那要不然,找个农贸市场?
  算了,还是先找034问问。
  周琴@他的消息显示出来时,正好是季寒川要找034的时候。
  韩川:没听过,怎么玩儿?
  周琴把自己网上搜到的答案发到聊天室中。
  这个时间,其他抽到挑战的人要么在打车出门的路上,要么正在准备道具。
  车上,陈志尧忽略前面那个死人司机,在群里连发问号。
  陈志尧:还能场外求助吗
  抽到空白的魏洪生心态平稳,乐呵呵表示:别说,周小姐倒是给了我一点灵感。虽然游戏目的不纯,但咱们完全可以互帮互助啊?没有搜集到图鉴的玩家找有图鉴的玩家帮忙。
  陈志尧:“……”
  魏洪生这话一出来,旁人心情各异。
  在不知道魏洪生从陈志尧哪儿得到了完整四角游戏流程的人眼中,魏洪生这么说,是觍着脸想别人帮他。连陈志尧自己,因为前面的接触,加上他并不知道昨夜魏洪生抽取到什么,所以当下看,他也有一样的想法。
  陈志尧轻轻“啧”了声。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群里,有人开嘲讽:谁这么好心?给自己以后找不自在呢吧?
  说话的人是林世盛。
  他之前几乎没有在群里冒头。就在第一天进入时,稍微嘲讽过魏洪生几句。而在第二天、第三天,林世盛接连抽到挑战,内容分别是“午夜公园”和“夜探八小操场”。接连两天,让林世盛几乎活活被扒掉一层皮。此外,这两场挑战中,林世盛都没有搜集到图鉴。甚至于,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图鉴”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以管理员之前在群里发消息挑衅所有人时,林世盛也是被拱火的一个。这会儿看魏洪生,越看越不顺眼。
  魏洪生不和他计较。
  他正在打字,群里忽然刷出一条:
  韩川:大家冷静一下。
  韩川:有什么要交流的问题,能不能等我和周女士讲完再说?
  魏洪生眉头一皱,手指倒是真的停下来。
  他大度地想:算了,没必要。
  周琴:你有办法吗?
  韩川:跑快点?
  周琴:……
  韩川:@管理员,034在吗?我和周小姐的游戏最迟完成时间分别是什么时候?
  但凡关注着聊天室的玩家,见到这一句,都微微怔愣。
  他什么意思?
  总不至于真有这种傻子吧?
  管理员:在的^_^
  季寒川:“……”哦咯,这熟悉的颜文字。
  管理员:检测……检测……
  管理员:玩家“韩川”和玩家“周琴”只需在明晚十一点前完成挑战即可。
  季寒川有点意外。
  韩川:白天也可以?
  管理员:可以哦~
  看到这行字,不止是他和周琴,其他玩家也各有波动。
  陈志尧:白天???可以吗???
  管理员:检测……检测……
  管理员:玩家“陈志尧”所抽取的挑战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
  管理员:具体规定时间玩家“陈志尧”自己知道哦:)
  陈志尧:“……”
  他叹口气,放下手机。
  看群里周琴与韩川对话,虽然不知道韩川的游戏究竟是什么,但周琴那边倒是很明显。她那个游戏,只需要独自一人就能进行。还真和自己的情况不同。
  管理员:请问玩家“韩川”还有什么需要吗?
  季寒川想了想,打字:我去帮周琴的话,会不会违反什么规则?
  管理员:不会哦~
  管理员:玩家“周琴”,是否将“衣柜游戏”变更为组队模式?
  周琴一怔。
  她咽了口唾沫,问:@韩川,可以吗?
  周琴心脏狂跳。
  她不断祈祷:可以、可以……
  眼睛盯着电脑屏幕,见韩川迟迟不回复,周琴心里升起一点怨意。
  她手指摸到键盘上,正要打字,忽然看到一条新消息。
  韩川:我那个挑战需要的道具一时半会儿可能找不到,方便的话,我现在过去找你?@周琴
  周琴睁大眼睛。
  她忙不迭打字:好啊!
  周琴:@管理员,是。
  管理员:检测……检测……
  在屏幕上刷出新消息的同时,一个小机器人从屏幕边缘跳出来。周琴见到,心中隐隐厌恶,但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
  像素小机器人旁边冒出文字泡泡。
  【恭喜玩家,探索出组队进行挑战的方式之一。】
  【玩家“周琴”是第一个探索出本功能的参与者,是否参与抽奖?】
  周琴完全懵了。
  还有这等好事?
  她迅速回答:“是!”
  片刻后,一张道具卡落在周琴手上。
  【纯净水(体验版)】
  抽取后绑定。
  品质:垃圾。
  使用:缓解口渴,居家旅行必备。
  剩余时间:一次性道具。
  备注:一口纯净水,只能喝一次哦。想要增加使用次数的话,可以购买正装版。选购地址:http://market.■■■■.com。
  同时,屏幕上:
  管理员:玩家“韩川”,是否选择加入“衣柜游戏”?
  季寒川漫不经心,打字:是。
  随着他这句话,一个黑色旋涡出现在季寒川面前,片刻后,新的挑战卡掉出来。
  季寒川摸了摸下巴,倒是和周琴心有灵犀了一回:还有这等好事?
  因为组队模式,聊天室终于开辟了私聊渠道。
  季寒川在私聊中问周琴:你在哪?
  周琴迅速发给他一串地址。
  她完全把韩川当成救命稻草。与近在咫尺的危险与死亡相比,信息泄露完全不算问题。说实话,名字明晃晃摆在群里,虽然只是进行“游戏”时的假名,但在本场之中,这就是她这个身份印在身份证上的名字。但凡有哪个玩家的身份与户口相关行业有关,那轻轻松松,就能找到她。
  这期间,季寒川把034叫出来,单独问屏幕上的小机器人:“我看新的挑战卡和平时的挑战卡一样啊,都组队模式了,嗯,图鉴还能搜集吗?”
  【可以哦~】
  季寒川进一步问:“我搜集了,周琴那边还有吗?”
  【0^0没有了哦。】
  季寒川:“……”
  他由衷感慨:“你们也太黑了吧。”
  【嘿嘿~】
  【玩家“韩川”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拜拜。”
  问完之后,季寒川又打字:是这样,为了防止接下来的矛盾,我先声明一下。
  私聊中,韩川:我要搜集图鉴的。所以衣橱里的东西,归我,OK?
  周琴咬咬牙。
  值得吗?
  片刻后,她打字:OK。
 
 
第249章 周琴
  此事敲定, 季寒川松了口气。
  太好了。
  不用大晚上跑农贸市场。
  这个点, 没准儿到地方之后农贸市场不开门, 自己得在外面一直蹲几个小时。想想就觉得凄凉。
  另一边, 周琴正陷在自己的思绪中。虽然刚刚打了OK过去,但事实上, 周琴对这个答案仍然有些犹豫。
  韩川说要搜集图鉴,还有其他人的反应,毫无疑问, 搜集图鉴一定是重要的事。自己就这么放弃, 真的合适吗?
  这么一想, 周琴忽然有些庆幸:虽然之前打算到天亮就剪头发, 可真到天亮时,周琴又有些犹豫。
  她半夜想剪头发,是因为在荔枝广场时, 有一个鬼直接抓上她的头发, 将周琴向后拖行。
  因此,周琴痛恨地觉得, 头发太过碍事。
  可如果留下头发,反倒能带来好处呢?
  周琴是一个女玩家。
  一个不吝于利用性别优势的女玩家。
  她了解自己:性格算不上坚韧, 很大程度上, 要靠着对别人的仇恨、妒忌等负面情绪往下走。
  周琴不知道的是,自己这样子, 反倒是“游戏”更偏爱的人。可“游戏”的偏爱, 并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好处。相反, 周琴会因为自己的性格,遭受一次又一次厄运。
  如果身处脏乱差的游戏,那周琴不会想到利用性别优势。想想看,一个女人浑身泥垢、披头散发,是个男的都不会感兴趣。可现在不同了。
  她准备抓紧时间,收拾打扮一下。
  周琴正要去洗头,忽然看见韩川在私聊中要她手机号码。
  周琴心尖一跳,发出一串数字。随后,她捏着手机,紧盯屏幕。韩川是个男人,一个厉害的、愿意主动面对危险的男人。在隐隐作出某种决定之后,周琴顺势开始幻想韩川究竟是什么面容长相。哪怕是交易,她也希望自己的交易对象好看一点,不要太磕碜。
  他的声音会是什么样?
  电脑系统里,所有玩家都是像素小人,最多看出穿衣搭配。可光看搭配的话,周琴觉得,韩川无疑是个粗糙的中年男人,一天到晚都是短袖、七分裤,踩着拖鞋。如果真是这样,也不是不能接受。为了活得久一点,总要付出什么。
  周琴经历过很多次这种“付出”。
  每一次进入游戏,她的身体都会回到一开始的状态,这给周琴,以及抱着和她一样心态的女玩家提供了某种优势。
  但她们也会努力考虑:比起NPC的红灯区,我们还能多付出什么?
  下限低一点、玩法多一点。
  手机开始在周琴手中震动。
  周琴深呼吸,接起电话:“喂?韩先生吗?”
  她嗓音甜美动人。
  那边,季寒川问:“周小姐?是这样,你要不要出来?”
  周琴一愣:“出来?”
  对方的话有点出乎周琴意料,所以她一时之间,倒是没想过,这人的声音好像还蛮好听。
  季寒川说:“对。找其他地方进行,也不影响以后休息。”
  周琴“唔”了声,心中快速权衡。
  有点道理啊,要出去吗?
  找家酒店?对,现在的酒店也有衣橱。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自己稍微“迟到”一下,说得过去。
  化妆打扮的时间能宽裕一点。
  想到这里,周琴点头:“好。”她回忆片刻,“我家附近就有酒店,好像叫八天吧?待会儿直接酒店见?”
  对方答应下来。
  季寒川挂电话的时候,想法是周琴家在旁边,肯定比自己先到。可等他抵达前台,再打电话,却听周琴说,她“马上就来”。
  季寒川拧眉,直接问:“你难道还没出门?”
  正在画内眼线的周琴微微尴尬。她说:“不是,已经出门了,很快就到。”
  季寒川:“哦,你真的还没出门。”
  周琴:“……”
  她深呼吸一下,嗓音有点哑,带着点不动声色的撩拨,说:“我有点害怕。”
  季寒川低头,看自己手上挑战卡。虽然与别的挑战卡样式相同,但看进度一栏,里面专门有一格,要求他与周琴会面。
  季寒川自认还算耐心,但遇到周琴这种状况,还是有点无言以对。
  他斩钉截铁,说:“算了,我去找你。你待会儿开门。”
  周琴顿时慌乱。可没等她说什么,那边,韩川已经挂断电话。
  她只好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心想:这么独断专行?啧,直男癌。
  不过五六分钟后,有人敲门。周琴堪堪整理好。
  她穿了一条睡裙,是真丝的,能勾勒出窈窕身材。
  这会儿开门,第一眼,周琴视线落在“韩川”身上。
  她顿时惊艳。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他眉眼隽逸,俊美高挑,哪怕身上穿着简单随意,都别有一种风流气度。
  周琴咳一声,楚楚可怜,说:“你来了啊?抱歉,我没想到你这么早。”
  季寒川说:“那先让我进去?”
  因自己抱着不轨想法,所以听到季寒川这句话,周琴脸颊微红。
  她往旁边站了点。季寒川侧头看她,视线在周琴胸口转了一圈。
  周琴露出一点恰到好处地羞赧,说:“嗯,衣柜在卧室里。”
  季寒川说:“你没有穿内衣。”
  周琴:“……”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她惊慌地“啊”一声,抬起手,捂住胸口。
  心里快速调整:也不一定要等完成那个鬼挑战之后吧?这人长这样,怎么看都是自己赚了。既然来了,那春宵一刻……
  季寒川说:“我是GAY。”
  周琴一愣。
  季寒川:“如果要找人睡,我会找男人。”
  周琴咬着牙,脸色有点发白。
  季寒川:“现在可以去衣柜了吗?”
  一边说,一边抬眼,看周琴身边。
  那里站了个小女孩。
  小姑娘的眼睛深处,是另一个人的眼光。
  季寒川严肃地做口型:我是无辜的。
  另一个世界里,邵佑微微眯起眼睛。
  季寒川见周琴还在愣神,有点不耐烦。
  他身后,隐隐约约浮起三道影子。鹿先生和鹿太太一起进门,见到周琴的样子,鹿先生的鬼魂立刻别开头,默念“不雅观、不雅观”。鹿太太拧了他一把,两人打打闹闹。
  血腥玛丽则已经潜入屋中镜子,四处巡视。
  在巡视到浴室时,血腥玛丽停下来。季寒川心有所感。
  他关上身后的门,拿出手机,敲一敲屏幕,叫:“034?你在不在?”
  周琴恍恍惚惚地看他。
  她心中后悔,想:难道他不愿意组队了?不可能吧,游戏不会允许的吧!
 
 
第250章 开始
  周琴心惊胆战, 看季寒川手机屏幕上冒出的那个小机器人。
  她试着往前一点, 挺起胸, 尽量展露美好曲线, 准备开口:“韩先生,我……”
  季寒川:“如果我把她家里的鬼抓住的话, 能算图鉴搜集吗?”
  周琴瞳孔一缩。
  听到这句话,她第一反应是:不是要取消组队?太好了——等等?!
  家里有鬼?!
  周琴整个人都懵了。她迅速疑神疑鬼起来,左顾右盼, 视线从这几天来已经很熟悉的家具上滑过。桌椅冰箱, 还有沙发床底。她又往季寒川身边走了两步, 但这回没心思勾引, 战战兢兢,十分害怕,说:“韩先生, 你说什么?我家里有……”
  季寒川说:“闭嘴。”
  周琴一噎。
  她心态起伏, 原本对季寒川的好感迅速消散,又换上挑剔目光:一个男人, 说自己是同性恋?要睡也睡男人?走男人后路就那么爽?恶心。
  想到这事儿,周琴就浑身不舒服。她皱着眉毛, 可到底害怕, 不敢在当下惹怒韩川。
  她身体悄悄往前倾了下,想看小机器人给韩川的回复。可以吗?一定要可以啊!
  【检测……检测……】
  【玩家“韩川”并未获得游离鬼魂捕捉道具。】
  【不算图鉴搜集哦:P】
  “那就算了。”季寒川顿时意兴阑珊, 问:“你说的那个道具, 获得方式也是抽取吗?”
  【请玩家自己探索:P】
  季寒川笑了声:“行, 故弄玄虚。”
  周琴在他旁边,心惊胆战看他自言自语。
  她这会儿有点相信了,韩川是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害怕。无论是待会儿要面对的东西,还是横亘在这一切面前的未知力量。韩川或许不算那种变态,遇到血腥、恐怖的东西反倒会兴奋。但他也绝对不是普通玩家。
  她想到之前韩川在群里的解释,说他遭遇过更加可怕的事,所以对当下情况波澜不惊。周琴很难想象,还有什么,能可怕过眼前的命运。
  镜子里,血腥玛丽摸摸下巴,看着眼前那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东西。
  如果把额前散落的头发拨到脑后,再洗把脸,露出光洁面容,血腥玛丽的外观恐怖程度就会大减,是一个还算清秀的欧美少女。
  而这会儿,少女脸上的雀斑都被眼前东西模仿出来,惟妙惟肖。
  血腥玛丽凑过去,毫不避讳地捏住那玩意儿的下巴,仔细观察。
  她的眼睛是碧蓝色,像是一望无际的海洋,里面带着经年的痛苦与灰暗回忆。
  她喃喃说:“连你也不怕我……”
  随着这句话,血腥玛丽的眼睛忽然一空,只留下两个血洞洞的眼窝。
  血流落下,眼前那个东西显现出与她一样的外貌。
  血腥玛丽意兴阑珊。她听这一局中的主人叫自己:“玛丽,别把它玩儿坏了。”
  血腥玛丽不满,说:“好不容易遇到能吃的东西!你不能不让我吃!”
  她之前被那对夫妻咬下那么多口,力量大减,亟需补充。
  与鹿先生鹿太太一样,血腥玛丽也根据过往经验,担心自己成了玩家喂给别人的狗粮。
  季寒川听她这么说,倒是有点意外,觉得自己刚刚的确忽略这个问题。
  不能捕捉,但可以直接喂给手中图鉴吗?
  他心里想着事,口中说:“没有不让,只是希望你忍一忍,晚点再动。”
  周琴的做法,多多少少,是让季寒川有些不虞。
  他不至于因为这点小问题就要周琴的命。但多吓吓她,让她给宁宁加点小零食,总可以。
  此外,在季寒川看来,周琴先前恐怕习惯了走捷径。自己接下来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完全能自己作死自己。
  他想: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情。
  和血腥玛丽说话的时候,他人就在洗手间镜子面前。因为血腥玛丽的作用,季寒川可以清楚看到镜中景象:有两个一起看向自己的少女。
  少女眼睛仿佛被挖掉了,血肉模糊,形容凄厉。
  季寒川拧开水龙头。水流涌向他手背。
  他慢条斯理地洗手,用上旁边的洗手液,和血腥玛丽商量:“或者你现在先尝尝,少吃两口,后面再上正餐?”
  血腥玛丽危险地看着他。
  季寒川恍若未闻。
  他提出:“等这边的事解决了,我知道另外两个地方,也有你们能吃的东西。”
  血腥玛丽说:“是‘他们’能吃的东西。”她状况特殊,只有在面对镜子的时候,才能发挥实力。
  季寒川说:“嗯,那个地方在电梯里,也算有‘镜子’吧。”
  血腥玛丽犹豫。
  片刻后,她还是放弃。
  算了。
  这一局和之前的场面好像不太一样。自己竟然一个人没吃,就直接被人捉住。
  这让血腥玛丽觉得,韩川应该是一个能走到很后面的玩家。跟着他,意味着自己不用辛辛苦苦等待被抽取,能有更多机会捕猎。现在先忍耐一下,之后反倒能加餐。
  她消失在镜子里,给季寒川留下一句话:“你到底想做什么?搞不明白……不过算了,就按照你想的来吧。我现在没有动,后面要补回来。”
  这时候,镜面里,原先的另一个血腥玛丽立刻变成季寒川的面孔。季寒川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微微笑了下,说:“这个场面,倒让我想到了点其他事。”
  镜中的他跟着张嘴、闭嘴。
  季寒川说:“我遇到过一个和你差不多的东西。”
  镜子里的他一起做口型。
  季寒川:“那个时候,我把它从镜子里拽了出来,灌到水泥里。”
  他像是陷入什么渺远回忆。
  镜子里,鬼:“……”
  季寒川兴致勃勃地和它描绘:“我把它打包的时候,它叫得好惨。”
  镜中鬼:“……”
  忍。
  打不过。
  季寒川:“哎,你怎么不学我说话了?”
  他的语气、表情,无一不显现出一丝遗憾。
  这时候,周琴正在外面,忐忑地等韩川出来。
  她还抓紧时间,换了身其他衣服。
  也正是换衣服耽搁了时间,所以虽然季寒川在洗手间里和镜子里的鬼说了半天话,但周琴并不觉得他待了很久。
  季寒川出来时,手上水已经干得差不多。他见周琴换了身普通短袖加牛仔裤,觉得顺眼一些,就道:“好,去卧室吧。”
  周琴看着他,眼神晦涩,有恐惧也有厌恶。
  宁宁坐在旁边沙发上,手里拿着个Switch。季寒川看到,觉得自己需要和邵佑好好聊聊宁宁的教育问题,怎么小姑娘越来越往网瘾少女的方向发展?
  虽然好像是自己起的头,唉。
  两人一起进卧室,关上灯,拉上门。
  因卧室里也有窗子,所以依然能看到家具轮廓。周琴走到衣柜前,回头看向屋子里那个男人。
  开门时还有的旖旎气氛半点不剩,周琴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浑身紧绷着,嘴巴微微张开,喘气。
  季寒川等了片刻,问:“我们一人拉一边门?”
  周琴一咬牙,“嗯。”
  她觉得自己傻透了。
  两个人这么站着,别人看到,都会知道,周琴一点体力优势都没有。如果韩川想对她做点什么,她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因为先前的对话,周琴丢脸之余,知道,韩川对自己一点兴趣也没有。可没有“兴趣”,不代表不会做其他事啊。自己之前分明是惹他生气了,他却还愿意好言好语,一看就是包藏祸心。
  她想: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可我真的能做到吗?
  周琴胡思乱想的时候,季寒川的手搭上衣柜门。
  他说:“打开吧。”
  周琴:“嗯。”
  两人将衣柜拉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衣服。
  周琴心跳加快,又想到韩川之前所说的、自己家里有鬼。她有心问一问,又觉得自己问了,韩川也一定不会说。
  季寒川:“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说?”
  周琴:“嗯?嗯……”
  季寒川:“一、二、三……”
  他一顿。
  “快从黑暗中来到这里吧。”
  季寒川说。
  在他身边,周琴也勉勉强强跟着开口,声音仿若蚊蚋。
  随着他们的话,屋子里的温度瞬间降下来。季寒川心中好笑,想:这还能当空调啊?
  如果这会儿停下来,到明天晚上再说第二句,岂不是能省一天电费?
  又有点遗憾。显然,周琴没办法领会自己的幽默感。
  两人继续,道:“这里是你可以栖息的温床——”
  周琴的眼睛微微睁大。
  她看到,随着自己这句话,柜子里有一个黑影晃动了下。
  她浑身哆嗦,几乎站不住脚。求生本能在警告她:不要待下去了!快逃!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冷风,吹起床帘,在衣柜上透出一个巨大的、漂浮的影子。
  旁边那个男人又开口了,说:“这里是你的家。”
  周琴艰涩地跟上:“这里是你的家。”
  随着这句话,屋内骤然黑暗。
  原先的月光灯色消失,伸手不见五指。
  周琴呼吸加快,想要关上柜门。可她刚有动作,忽然又记起游戏要求:要在耳边响起一声耳语之后,才算游戏完成。到那时,方可关闭柜门。
  可如果关闭的速度慢了、晚了,自己就会被一起拖入衣柜,永远的留在那里……
 
 
第251章 吓唬
  屋内阒黑。
  周琴心脏狂跳, 耳边一片“嗡”声。这么下去, 她疑心即便真的出现耳鸣, 也会被自己忽略掉。
  周琴度秒如年。
  过了不知多久。或许是一两秒, 或许又有一百分钟。总之,她听到一声很轻的、饱含恶意的笑, 像是一只蛞蝓似的,贴在自己耳朵上,粘稠的声音直往耳道里钻, 说:“我来了。”
  周琴嘴巴张开, 爆发出一声尖锐叫喊:“啊啊啊啊啊——!!!!”
  她猛地往后倒退, 双腿发软。被什么东西绊倒, 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短短时间内,周琴涕泗横流,腿间一热。她到后面才发觉, 自己竟然被吓到失禁。
  太丢人、太磨人。周琴只要想到这点, 就忍不住加深了对韩川的怨恨。
  而在这时候,屋内忽然一亮。
  韩川站在门口, 打开灯。
  他看向周琴,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下, 迅速挪开, 简直像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周琴咬咬牙,喊:“滚啊!滚!”
  韩川耸了耸肩, 好像并不在意周琴的看法。他低头, 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卡片。周琴心中怨恨在这一刻达到顶点:他看了我这么丢人的样子, 抢走了我原本可以搜集的图鉴,之前还拒绝了我。
  想到这里,周琴声嘶力竭:“滚!!不然我报警了!!!”
  季寒川:“……”
  他没说什么,离开卧室,离开客厅。等周琴家的门关上那一刻,“咔嚓”声传来,周琴猛然一个激灵。她左右看了看,原先的慌乱恐惧在这一刻骤然涌上。韩川之前说了,自己家里还有鬼——
  周琴手忙脚乱、手脚并用地往外爬去。尿痕被身体拖着,在屋子里蹭得到处都是。
  等打开屋门,她只对上空荡荡的楼道。电梯在往下,鲜红的数字在周琴眼前一跳一跳。
  周琴心态完全崩了。
  她猛地关上门。可原先不觉得,这会儿,看屋子里所有东西,她都疑神疑鬼,生怕柜子底下窜出什么。
  她瑟瑟发抖,靠着房门滑坐下来。
  门外,楼梯间,楼上。
  季寒川把新加入的衣柜鬼放出来,说:“和大家打个招呼?”
  衣柜鬼看起来黑黢黢的,比起有面容的其他小伙伴来说,完全就是团粘稠的黑色影子。他,或说它,这会儿盘踞在角落的黑暗中。血腥玛丽同样从卡里出来时,衣柜鬼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时间前推几分钟。挑战进行时,季寒川手搭着衣柜门。黑暗里,周琴看不到,鹿先生、鹿太太就在他旁边。另外,旁边的等身试衣镜中,血腥玛丽的面容也若隐若现。
  季寒川话音落下后,耐心等了片刻,然后发觉,比起自己,衣柜鬼似乎对周琴更感兴趣。
  他耸耸肩,听周琴凄厉尖叫,还有一连串脚步声,是周琴被吓到往后退。而这个时候,鹿先生已经抓住衣柜鬼,把鬼扯到季寒川面前。
  整个过程,十分轻松、简单。所以此刻,季寒川见衣柜鬼那黏黏糊糊的样子,沉吟,问:“你有什么用?”
  等答案过程中,季寒川还额外考虑了下:如果其他人遇到衣柜鬼,会怎么处理?
  对已经搜集到图鉴的人来说,其实很简单,整个过程和季寒川这边大同小异。
  可如果是只手空拳的人,恐怕只能迅速关门,好把衣柜鬼关在里面,不让它出来。
  然后等到白天,把整个衣柜拖到户外,一把火烧了……
  季寒川回神,见衣柜鬼整个鬼朝自己凑来,语调模糊又粘稠,在自己耳边说:“可以……影子……”
  正个鬼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季寒川微微拧眉。
  衣柜鬼背后,鹿家夫妻,加上这会儿恢复清爽外貌的血腥玛丽都虎视眈眈。
  在三双眼睛下,衣柜鬼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如果不展现出用途,恐怕就要被撕碎嚼烂,等下一轮游戏开启。
  它身上的黑暗渐渐褪去,露出一个矮胖的男人。男人身体飘飘忽忽,说:“我可以藏在其他东西的影子里。”
  和血腥玛丽一样,适合偷袭。
  而且总体来说,比血腥玛丽的适用性更高一点。
  季寒川沉吟。
  三双眼睛带着点期待看他。
  季寒川说:“先把你留下。”
  衣柜鬼松一口气。
  季寒川说:“现在呢,鹿哥、薛姐,还有玛丽,你们去做一件事。”
  血腥玛丽原本有点恹恹的,现在听季寒川这么说,顿时又打起精神。
  她问:“我可以去吃刚刚那东西了吗?”
  季寒川道:“先配合它,吓唬一下周琴。”
  血腥玛丽眨了下眼睛,笑嘻嘻道:“老板,你好坏啊。”
  季寒川:“……”一顿,“老板?”
  楼下,周琴家。
  周琴在门口坐了片刻,原本顿塞的脑子终于稍稍转动,想到:这里有鬼的话,我可以出去啊。
  她看了眼自己今晚的挑战卡。虽然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情形,可至少今晚,自己是平安度过。
  挑战卡上,进度那一栏已经点满血点。周琴哆嗦一下,咬着牙。她想出门,最少也得拿手机。既然拿了手机,那干脆再换一身衣服。
  整个过程,周琴都疑神疑鬼。最后换衣服时,她闻到自己身上的尿骚味,有点忍不住,觉得能否再洗个澡。
  后面热水冲下来,周琴没心思享受。她尽快搓洗身体,不免又在心里抱怨了韩川一通。
  这是她的解压措施。还是那句话,自己虽然无能、无用,可只要把所有矛头都对准别人,周琴就能短暂忘记对现状的担忧。
  她低头看自己身材,山峦起伏,平原湿谷。周琴冷哼了声,恶狠狠想:韩川那种习惯走后路的,恐怕这辈子都尝不到女人的好。
  这种“好”有多“好用”,周琴读大学时就有所察觉。后来毕业找工作,她也颇受关照。正因此,她自矜自得,觉得一定要守住底线,发挥最大用处。没想到,后面的确是发挥了,却是在“游戏”之中。
  陷入回忆之后,她洗澡的动作停下一些,自怨自艾。而在这间隙里,周琴侧头,看镜中自己姣好身材。她脑子很乱,不知道往后的路,自己要怎么走。一会儿忍不住想,以后韩川还愿意来吗?他那种人,说白了,恐怕是想要更多图鉴用吧?这么看来,自己对他或许有用。
  稍微有心气儿的玩家,恐怕都不想眼睁睁看自己的图鉴被抢走。但周琴现在冷静一点,很清楚,凭借自己,恐怕这辈子都搜集不到图鉴。与其如此,不如抱个大腿。
  她视线在自己身材曲线上滑过,哀叹:为什么韩川要是同性恋呢?
  到现在想想,周琴仍然觉得恶心。
  所以她左右挣扎,觉得本局也有其他男玩家,总不至于只有韩川一个人搜集到图鉴了吧?或许自己可以和其他人“聊聊”。
  她的视线在镜中自己前凸后翘的地方停留片刻,然后往上,见到那张秀美面孔。
  只有半张侧脸。眉若柳叶,鼻梁挺翘,唇红齿白。
  周琴更加哀怨。
  她扭头搓洗头发。既然决定走这条路,那原先想的剃光头就算了。话说回来,得好好看看男玩家的名单……
  周琴忽然一愣。
  她后知后觉发现什么,一股凉意直窜天灵盖。
  刚刚自己可是面对镜子的啊。
  为什么镜子里只有半张侧脸?!
  浴室中,周琴再度爆发出一声尖叫。随着她的叫声,浴室的光倏忽熄灭。她想跑开,可刚刚在打沐浴露,于是脚下一滑,直接摔回浴缸里。周琴浑身战栗,眼泪鼻涕混合在一起。她清楚地察觉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朝自己逼近——
  “晕倒了?”
  血腥玛丽凑过来,问旁边的鹿太太。
  鹿太太有点迟疑,说:“好像是啊。”
  而在两人背后,衣柜鬼几次想要直接进浴缸,都在血腥玛丽凶狠的眼神中退缩。
  喷头的水流还在往下冲,好在周琴一直开着浴室下水,不至于淹死。
  鹿太太观察片刻,说:“她应该待会儿就行了。”
  血腥玛丽慢吞吞“哦”一声,身体一晃,转入洗手池前的那面镜子里。
  只留下一点尾音,说:“老板之前的意思,是这是我一个人的吃的,可别和我抢啊。”
  鹿太太无奈。
  她也不是什么善人,说到底,已经是会折磨玩家的鬼魂。此刻,她已经开始琢磨,小丫头片子这会儿抢先了,可待会儿,去韩先生说的其他几个地方,可就由不得她。
  一边想,一边轻飘飘向衣柜鬼投过一道视线。
  衣柜鬼哆嗦一下,再度退回原处,不再试图接触周琴。
  鹿先生因为“不雅观”、“不庄重”等原因,留在季寒川身边。
  他笑呵呵说:“其实之前,先生你说家里有女儿,我和太太其实就……”不太信。
  只是太想搏一把,给女儿一点喘息余地了。
  季寒川笑了下,“今天更不信了?”
  鹿先生迟疑一下。
  季寒川说:“我说真的。我是同性恋,有稳定的男朋友,也有一个女儿。”
  鹿先生意外。
  他想了想,说:“那他们现在……”
  是在其他游戏里吗?
  看韩川的样子,也就二十多岁,不到三十。他女儿年纪再大,也最多十来岁。这么个小姑娘,哪怕在最初时有爸爸护着,可到后面,不迟早被鬼撕碎?
  季寒川说:“比较复杂,以后再说。”他觉得上一局中直接发展韩娟、推翻山神的方法很好。只是还得再观察一下鹿先生鹿太太,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潜力。
  周琴再度醒来的时候,喷头水流哗啦啦冲向她的面孔。
  她哆哆嗦嗦地左右四顾。浓郁的黑暗里,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觊觎。
  她不敢动。
  这么拖着,最后竟然真的在浴室里待了整整一晚上。直到天亮,外面的光投进浴室窗子,周琴才看清,自己眼前并没有鬼。
  她站起来,浑身僵硬,骨头都“咯嘣咯嘣”。
  周琴并不知道,自己镜子里的鬼已经被血腥玛丽一波带走。现在,她的屋子,反倒是很安全的地方。
  她只想跑。
  跑得越远越好。
  同一时间,季寒川在农贸市场。
  他原本想直接买一只活鸡的。可观察片刻后,他凑到一个摊主面前,说:“叔,我单买一袋鸡血,多少钱?”
  摊主抬了抬眼皮,“两块。”
 
 
第252章 浴缸游戏
  买了鸡血后, 季寒川又找了家小面店, 打包一袋清汤白面, 顺便吃了早餐。
  早餐点了云吞面。云吞馅料扎实, 滋味鲜香,里面包着完整虾仁。季寒川吃完, 摸摸肚子,意犹未尽。
  他又找了家小超市,溜达溜达进去, 买了一瓶香油、一个碗, 这才算准备完所有道具。
  聊天室中, 或许因为昨晚季寒川与周琴的对话,在其余参加挑战的玩家逃脱升天后, 有人顺着组队的思路聊起其他事。他们也有人@管理员, 问组队模式下, 图鉴搜集又要怎么算?
  管理员回答后, 张秋在聊天室提出:所以说,如果遇到那种有很多鬼的挑战,完全可以找人一起进行?
  魏洪生故作理智:嗯,是个思路。
  因为有很多鬼,所以也不至于像周琴那样, 白白得一场惊吓, 而是各有收获。
  他们还聊了其他事, 但就没其他信息含量。季寒川大略看完, 就把手机揣回口袋。
  他仍然是找了家小旅馆。这回, 身上四张挑战卡,两张道具卡。在看到“暖宝贴”道具卡时,季寒川沉吟片刻,觉得兴许能用上。
  《深渊游戏》里,很多挑战都是从前世界中就有的灵异游戏,包括血腥玛丽、吃粮,还有季寒川现在并不知道,但也存在于桌游挑战中的碟仙笔仙。
  这些游戏里,挑战步骤都与现实里要求的步骤大同小异。但季寒川昨天面对的衣柜游戏,以及眼下这个,都是在过去的步骤中,进行一些本土化改编。
  网上查询里,能清楚看到,浴缸游戏要求参与者跪下磕头。但挑战卡上的玩法简略很多。
  他甚至不用脱衣服,只用简单平常地走进浴室,给浴缸里放满水,然后把香油、鸡血一起放进面碗里,再把这碗东西放在浴缸最前,然后躺进去。
  虽然这样,季寒川还是有点不满意。所以在正式开始之前,季寒川又敲了敲手机屏幕,把034敲出来,说:“以后你们能不能直接提供一下这些材料?”
  034和他装傻,问什么材料。
  季寒川:“鸡血、香油……没必要啊,吃粮里面不就是鬼自己准备了吗?”
  034旁边的文字泡里冒出几个“嘿嘿”,说自己记录了季寒川的意见,之后会有改进。
  做完这些,季寒川把手机放在一边。
  在把鸡血、香油倒进面碗的过程中,他感受到熟悉的温度骤降。而眼前的浴缸里,甚至隐隐出现结冰迹象。
  如果季寒川没有道具暖宝贴,他就只能硬捱。
  ……好像也不是问题。
  季寒川试着踏进去。水温冰冷刺骨,碎冰在水面上凝聚越来越多。等季寒川坐下、准备往下躺时,已经凝结了一层两毫米厚的薄冰。因为季寒川的动作,所以冰块破碎,在水里发出隐隐约约的声响。
  根据挑战卡进度中的要求,季寒川得在水面下待满一分钟。
  如果不是结冰,这似乎很简单。但季寒川看当下状况,怀疑一分钟后,水面已经凝聚起厚实冰层。
  他想了想,还是选择使用暖宝贴。
  道具卡化作一张贴片,飘落在季寒川心口。而季寒川躺入水中,周身冰冷,可自己身上还是暖融融。他心里浮起一点猜测:玩家抽取到的道具和挑战之间是否会有所关联?看样子,暖宝贴几乎是浴缸游戏的制胜法宝。
  季寒川在水下睁眼。
  冰面迅速凝结,接着,一张血淋淋的面孔凑过来,眼眶是两个血洞,还能隐隐看到残留的筋脉组织。
  季寒川:“……”
  他嘴里吐出两个泡泡,是在叫:“玛丽。”
  别闹啊。
  血腥玛丽耸耸肩,往后面退去。
  有了这个插曲,季寒川莫名其妙觉得,如果宁宁能和玛丽正面相对,恐怕也能成为好朋友吧?
  老父亲为了女儿的交友状况操碎了心。
  水下,前三十秒安然无事,玩家只需要对抗冰冻。
  季寒川在心中默数。
  等到三十一秒时,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悄悄攀上自己的身体。
  同时,浴室里的灯晃一下,忽然暗下去。灯泡一闪一闪,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完全黯淡。这个情境,倒是如同昨夜周琴的经历重演。只是当时,季寒川是幕后导演。可现在,季寒川却是剧中人。
  他余光看到,自己身体两边长出了水草似的东西,在水里静静漂浮。
  那些“水草”越来越多,肆意生长,几乎要占满整个浴缸。
  而“水草”涌到季寒川眼前时,他才并不意外地发觉,原来那根本就是一丛一丛头发。
  季寒川略作反思:我刚刚怎么没认出来?不应该啊。
  如果是寻常情况,玩家们此刻已经浑身冻僵,哪怕仍然留有余力,也因为不到一分钟,所以不敢浪费力气,只能看水草一点点攀上身体。
  可季寒川不受温度影响。在这基础上,他又叫了声:“玛丽。”
  血腥玛丽出现在季寒川眼前。
  血洞洞的眼睛正好与季寒川对上。
  而在血腥玛丽之外,衣柜鬼也贴上冰面。他这会儿不是矮胖男人的形象,而是那一滩说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黑色,仔细地贴在冰面上。这样一来,原本的冰层仿若玻璃,而衣柜鬼的存在就像是玻璃之后的锡纸。两者相加,季寒川面前的冰层,成为一面镜子。
  血腥玛丽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拨开季寒川身侧头发。
  这时候,已经到五十秒。
  季寒川心里数着数字,见头发越来越多,要往自己鼻孔、嘴巴、耳朵里钻,而血腥玛丽应对这些,有些分身乏术。
  玛丽被季寒川搜集,能感知到季寒川的命令,并不用季寒川明白说出口。这会儿,她身体微震,冰块因此而片片碎裂,一滴滴血珠融入水里。
  水色浑浊。
  而每一块碎裂的冰,都成了新的镜子。无数双手从其中伸出。
  一时之间,倒真说不好是浴缸里的水草鬼更可怕,还是季寒川命令下的血腥玛丽更可怕。
  这些手拨开季寒川五官边的头发,可头发还是孜孜不倦地钻来。玛丽像是觉得厌烦了,直接捂住季寒川口鼻耳朵。
  季寒川有点无语。
  好在玛丽这一招,的确有用。季寒川能感觉到身侧“水草”开始焦虑,但又无能为力。终于,第六十秒来临,季寒川抬起手——
  手顺利穿过碎冰层,撑上浴缸边缘。
  季寒川由此确认一件事。
  很明显,这个新鬼的用处是水下袭击,和玛丽、衣柜鬼一样,在特定场所中,能起到大用场。
  所以还是不能给自己手底下其他鬼加餐。
  这让季寒川觉得,也许把挑战卡当狗粮,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思路。正确玩法反倒是挑战图鉴愈多愈好,这样下去,就能在所有空间里占据优势。
  他两脚踏出浴缸。衣服原本被血水染红,但在季寒川离开水后,他身上的红色也随之退去,重新变成小血珠,滚回玛丽身体。
  而在他身后,随着衣柜鬼从冰层上离开,玛丽消失在浴缸里。她出现在镜面中,与鹿先生鹿太太,加上季寒川一起,看向裹着一团湿淋淋“水草”出来的衣柜鬼。
  季寒川说:“薛姐,你来。”
  鹿太太姓薛。当下,她和丈夫都把季寒川叫“先生”或“韩先生”,衣柜鬼也随他们。
  听到季寒川的话,衣柜鬼依依不舍地离开那团“水草”,退到了洗手池下的阴影中。玛丽捂着嘴嘲笑他,衣柜鬼战战兢兢,不答话。
  而鹿太太往前一步,蹲下来,拨开那团水草,露出一个身体浮肿、俨然已经巨人观的“人”。
  季寒川不禁轻轻“咦”了声。
  老实说,有点意外。
  但他见多识广,也就仅仅是意外了,没太多其他感想。
  即便这样,巨人观就已经难堪地重新把头发卷回身体,整个鬼俨然一个茧。
 
 
第253章 浴缸鬼
  季寒川估摸着, 自己原先住的地方, 四楼电梯里的东西大概要等午夜才会出现。所以他先带自己手下一群小伙伴去了前两天发生火灾的居民楼。
  楼体焦黑, 外面围了一圈禁止进入的防护带, 也有人守着。但季寒川轻松绕开,很快走进。
  墙壁发黑。最初的起火点在二楼, 打眼一看,这边三个门框都被烧到歪歪斜斜。室内一片狼藉,不少地方墙体裸露, 能看见排布在上的管道。
  季寒川不知道孟曼文住哪里, 但这是个老旧小区, 一单元只有七层,每层三户人家。多花点时间溜达, 小伙伴们总能找到不对之处。
  他还宽慰新加入的浴缸鬼, 温和问:“你叫什么名字?”
  衣柜鬼酸溜溜地在阴影中挪动。他知道自己外观不好, 行事作风也比较, 咳,不招人喜欢。可在黑黢黢的地方待久了,看到个雌性生物,他就忍不住凑上去,想把人一起拖回黑暗中。
  看衣柜鬼这德性, 季寒川觉得, 哪怕周琴真收了他, 恐怕也挺难应付。
  浴缸鬼性格腼腆内向。这边没有水, 所以这会儿它整个鬼都躲在挑战卡中不愿出来。季寒川也随它。
  问了几句, 浴缸鬼始终不愿意回答。在旁边一个个焦黑炸裂的镜子里徘徊的血腥玛丽翻了个白眼,眼球直接从眼眶里滚下来,再被她用手接住,在手里当弹球玩儿。
  季寒川瞥她一眼。
  血腥玛丽说:“你这样不行。”先前吃了东西,她精神焕发,估摸着觉得自己力量有所提升,在季寒川手下所有卡里牢牢占据大姐大之位,“得让薛姐去。”
  嗯,她自己也不行。
  她是青春逼人美少女,虽然很多时候一脸血,眼睛不知去了哪里,看着比较磕碜,但这无损于她美少女的本质啊。
  所以还是找薛姐。薛姐是温柔长辈,比较能够促使怕丑的小妹妹打开心扉。
  季寒川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
  他继续往上走。
  脚踩在被烧灼的楼梯上。这种环境下,跟在他身后的鹿先生、鹿太太一起叹了口气。鹿太太小声与挑战卡中的浴缸鬼交谈,鹿先生则上前一步,与季寒川并肩,问他这边伤亡情况。
  季寒川说了。鹿先生像是有点难受,说:“怎么就出这种意外呢。”
  季寒川有点惊讶,斟酌言辞,“鹿哥,我原本以为,你和薛姐……”
  不应该对其他人的死亡这么真情实感吧?
  鹿先生摆了摆手。他身体是半透明,说是在走路,其实用“漂浮”来形容更恰当。一点阳光从拐角处的栏杆玻璃中透进来,照在鹿先生身上,而背后那片焦墙上只有季寒川一个人的影子。
  鹿先生说:“从那边十字路口离开之后,很多事儿,就能慢慢想。”
  “哦,”季寒川听明白了,原来他们在十字路口玩吃粮游戏的时候,鹿先生、鹿太太,包括同局其他人,都有些被“游戏”控制住的倾向,到现在,才是他们真正的样子,“一直没有问,鹿雅现在算是去哪里了?”
  鹿先生含笑,说:“小雅在休息。”不像她爸爸妈妈,还在打工。
  季寒川继续往上。
  走到四层时,衣柜鬼迅速在三个屋子里搜寻一圈,然后出来,待在墙角,怯懦地告诉季寒川,说左边那间的主人是一个独居女性。
  这是他们自楼下上来,找到的第一个独居女性住所。
  季寒川也有所预感。楼层太高的话,危机大多来自于浓烟,孟曼文不至于被烧伤、留下清楚疤痕。但离起火点太近,恐怕来不及反应,就被困在火场。现在这样,三楼或者四楼,刚刚好。
  临近门前,季寒川冷不丁说:“鹿哥,你好像知道很多情况。”
  鹿先生起先微微一怔,随后笑道:“也不算很多。”
  季寒川琢磨一下,问:“所有挑战卡里的‘人’都和你一样吗?对了,玛丽好像也……”
  鹿先生道:“倒也不是所有。”
  季寒川:“我们或许应该重新相互了解一下?”
  鹿先生含笑,说:“有时间吧。”
  他视线一转,看向卧室床头那面墙壁。
  墙壁一样被烟熏黑。但与二楼状况有所不同,到四楼,家具上虽然也有烧灼痕迹,但已经不算明显。
  季寒川一样看向墙壁,说:“有问题?”
  鹿先生礼貌地说:“玛丽之前已经补充过一次力量,这回,先生不妨就交给我和太太?”
  季寒川笑了下,说:“随意。”
  鹿先生转头看妻子,叫:“青姐?”
  鹿太太走过来,把浴缸游戏的挑战卡交回季寒川手上,留下一句:“她叫梁笑。”
  先前看头发里那一团巨人观,所有皮肤都被泡发、泡涨,完全看不出五官轮廓。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校服,是长裤制式,连性别都不太能分清。
  但看一头长发,联想到各种关于“长发女鬼”的传闻故事,季寒川隐隐有预感,觉得这是个女孩。
  后面衣柜鬼往前凑,也加深了这个想法。
  抱着这个念头,仔细分辨校服胸口绣字,勉强能看出“海城……小学”的字样
  “小”字很不清楚,可季寒川觉得自己不至于看错。
  这么看,梁笑多半还是个小学生。
  手指碰到挑战卡时,梁笑的心情跟着隐隐约约传出来。羞怯、害怕、难看,觉得自己实在太丑了。所有想法都很生动,完全不像是一个“鬼”该有的。
  季寒川想:是巧合吗?
  他仔细回忆过去的所有游戏,觉得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玩家能深入接触鬼内心的情况。
  这种设计,好像毫无必要,只能让玩家们减少对同局其他鬼怪的本能恐惧。
  季寒川心中微微警醒,面上不显。因梁笑明显自备于外貌,所以季寒川改换思路,没有像是以往和NPC聊天拉关系那样总把话题放在宁宁身上。
  季寒川有自知之明。
  扯到女儿,自己一定忍不住夸。可程娟能受得了的话,梁笑不一定受得了。
  一定要说,还是玛丽的性格和宁宁更合。
  他只问了梁笑的年龄、学校。梁笑怯生生回答,自己原先在八小读书。
  季寒川一哂:果然是小孩子。
 
 
第254章 沙丁鱼
  梁笑小朋友在变成浴缸游戏中的鬼前, 是一名四年级小学生。
  学校里有游泳课, 可她游泳成绩一直不好。马上要考试了, 班里有同学主动提出帮忙, 说等放学之后,自己和梁笑一起去游泳池特训。梁笑十分惊喜, 又有点愧疚,觉得自己完全是协调性不好,可能特训也没多少帮助。
  要说训练, 暑假在家时, 爸爸妈妈给她报了课。可梁笑去了几次, 起先在岸上做基础练习,她很认真, 老师也夸她。可下了水, 很快, 所有人都比她游得快、游得好。
  爸爸妈妈忧心忡忡, 担心梁笑中考时要怎么办。
  话说回来,她不太会拒绝别人的好意,于是在同学提出时乖乖点头。
  学校里的泳池其实不算深。最深的地方只有一米四。
  毕竟是给一群小学生上课,学校也怕出意外。
  那天放学,梁笑去约定的地点集合。可左等右等, 都没有等来白天说可以帮忙的同学。她百无聊赖, 甚至趴在泳池边的座椅上写完当天昨夜。天越来越黑, 游泳馆越来越暗。梁笑有点害怕, 觉得是否是同学记错时间。
  她想, 要不要自己走掉吧?
  可万一同学又过来呢。
  这么犹豫踟躇。终于,到天色完全黯淡。梁笑不知道具体时间,只知道爸爸妈妈一定着急。所以她终于鼓起勇气,准备离开。
  可游泳馆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锁上了。
  梁笑推不开门、喊不来人。当下,梁笑已经不记得自己那时候是什么状态。但她清楚记得,自己滑入水中后,不停地扑腾、扑腾。夜晚水凉,梁笑腿抽筋,泳池的凉水从她口鼻灌进去。
  她窒息而亡。
  尸体浮在水上。接下来两天是周末,周一没有游泳课。到周二,为了即将到来的课,学校里的物业来换水。结果看到漂浮在水上的梁笑。
  这时候,梁笑爸爸妈妈早就报警,找孩子找到发疯。可没有人知道梁笑去了哪里。
  父母一再和警察说,自家女儿是个很乖的孩子。警方调取监控,也见梁笑的确出了校门。可在下一个路口时,就看不到梁笑的影子。孩子被拐是一件大事,成立了专案组,但都在摸排当日经过车辆。没人想到,梁笑竟然又回了学校。
  梁笑有一头长长的辫子。她是班上头发最长的女孩儿,不仅长,而且乌黑浓密,夏天时会热,冬天静电“噼里啪啦”。但梁笑不觉得麻烦。
  她曾经很喜欢自己的头发。
  到现在,说不上喜不喜欢。可至少比起丑陋的身体,头发还算“好看”。
  季寒川不知道其中细节。
  但梁笑的心情,明明白白,被挑战卡传递给他。
  他看着眼前鹿先生、鹿太太从墙壁里揪出一个黑色影子。两人也怕季寒川反悔、开发出这影子的新用途——能穿墙,多半能遁地,也能发挥意想不到的用处——所以三下五除二,将墙壁里的鬼撕碎,嚼吧嚼吧,吞吃入腹。
  那个鬼连哀嚎的时间都没有。
  等加完餐,鹿太太回来。她还是很温柔,听季寒川说起八小时,鹿太太说:“这么巧啊,我有同学在八小教书。”
  季寒川也有点意外:“是吗?那真的挺巧。”
  “是一个远方亲戚,算是堂妹吧,比我小十来岁。”鹿太太解释,“听我家老太太说,她大学是读了师范。但公立学校的编制太难考了,她考了好多地方,都当不了中学老师。其实也可以去培训机构,但她家里条件不错,了解了下那些机构,觉得压力太大,一天到晚都是课,暑假寒假比平时更忙,受不了。所以呢,干脆就跑去小学。”
  她问梁笑:“刘倩是教数学的,你知道刘倩老师吗?”
  梁笑懵懵地回答:“不知道。”
  鹿太太叹口气,说不上失望不失望,“也对,哪能这么巧。”八小一年级五六个班,小孩子最多认识自己班的老师。不知道自己同学,理所当然。
  一行人,不,一行鬼解决了居民楼中的残存隐患,又都回到挑战卡中,被季寒川揣在口袋里带走。
  这会儿是中午。季寒川打了个呵欠,有些困倦。他认真计划,待会儿吃完饭、回到酒店,和宁宁玩两个小时,然后睡一觉,等半夜十一点抽卡。
  他挺期待今晚遇到的东西。
  至于午饭,季寒川严格执行自己“权当来旅游了”的心态,选择煲仔饭。
  是很传统的腊味煲仔。腊肠切片,整整齐齐码在米饭上,旁边有两根翠色逼人的油菜,再淋上调好的酱汁。
  还有一个煎蛋,卧在米饭上,和红色腊肉、绿色油菜相映成趣,构成三原色画面。
  色彩鲜明,味道也不遑多让。腊肠被焗过,上面的油融化在米饭中。肥而不腻,带着恰到好处的咸香,让人食指大动。
  与前几天季寒川瞎溜达时不同。今天这个饭馆,来自鹿先生建议。
  鹿先生也不算美食达人,不会走街串巷寻找最好吃的苍蝇馆子。但他平日招待外地来的客户、朋友,自有一套方案。要吃到地道广城味道,但也要能创新,合外来客人口味。最简单的方式,还是找连锁店。
  照鹿先生的话来说,这家店的腊味煲仔的确正宗,但有几道其他搭配,就完全是紧跟时代潮流,老广不屑一顾……
  季寒川愉快地决定:“那以后我再吃东西,就多问问鹿哥。”
  鹿先生含笑点头。
  季寒川低头吃饭,却想:嗯,短短几天接触,我和他们的关系就这么拉近。这局游戏到底想做什么?
  他还能轻松想事。可除季寒川以外,这个时候,昨夜参加挑战的玩家们各有各的狼狈。
  周琴自不必说。她心态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步,一时崩溃,一时又能勉强说服自己,在群里挑选合适的抱大腿对象。可惜这会儿她对镜子的恐惧到达巅峰,否则周琴多半要面对镜面,絮絮叨叨,调整表情、仪态。虽然在一个死GAY身上折戟,但接下来,她依然要从容,要自信!
  其他人里,陈志尧又是半晚上没睡,这会儿正在床上补眠。
  因四角游戏的经验,他抱着“游戏参与者都是鬼”的警惕参与。虽然觉得如果真是这样,《深渊游戏》桌游未免套路,这局也可能出现活人玩家。但总不能因为一个可能性,就把自己置于险地。
  所以陈志尧一面在找人环节磨洋工,一面小心翼翼,避免与其他沙丁鱼游戏参与者接触。
  直到那些参与者多多少少都进了初始躲藏者藏着的地方,在外的人越来越少。
  陈志尧这时候还没发觉不对。挑战卡上的进度能向他如实反映有多少人已经挤成罐头,所以他一边等其他人也挤进罐头里,一面琢磨:基本上可以肯定了,那些人应该进了厨房那个夹层小仓库。
  这也太危险了吧?万一没人开门,窒息在里面都有可能。
  陈志尧脑补了一堆画面,完全自己吓唬自己。他在别墅中游荡,为了避免被判消极游戏,所以一直在积极地打开衣柜门、往床底下看。
  从剧情设置上说,这会儿是一个网络同好小组聚会,来的人都是推理小说爱好者。柯南道尔、阿加莎等作家算是入门常识,得知道更冷僻的人名小说名才能顺利交流。所以陈志尧在外面时,还有点多余的庆幸:万一我早早挤进罐头了,结果一句话也接不上呢?卧槽想想就觉得危险!
  这群爱好者租了一个别墅,里面有各种玩乐设施,从桌球、KTV到家庭式影院一应俱全。
  陈志尧装模作样跪在地上,撩开垂下的床单,准备随意看一眼,然后就走。
  然后他僵住了。
  他看到一颗头,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待在地面上。
  那只头睁着眼睛。看到陈志尧的时候,甚至弯起唇角,朝陈志尧笑了下。
  陈志尧悚然!
  他到晚一点,才想明白:原来侦探小说小组的参与者的确全部是活人。问题在于,别墅里,藏着一个死人。
  所以在沙丁鱼游戏进行的过程中,这群爱好者还遭遇了一场传统捉迷藏。
  他们会找到很多尸体的零部件。
  并且会被这些部件追杀。
  陈志尧先前一直没有听到动静,是因为一来,很多零部件藏在完全没办法藏人的地方,冲着沙丁鱼游戏进行搜寻的人压根不会看那些偏僻的角角落落。
  二来,别墅很大。有人找到零部件之后迅速被杀死,陈志尧却并不知道。
  等所有尸块被找到之后,它就会成为沙丁鱼游戏中的最后一个参与者。被它找到的话,所有玩家都要迎来死亡。
  而对陈志尧来说,最糟糕的事情在于:他找到了尸体的“头”。
  头上有眼睛,有脑子。
  它在思考之后,放过陈志尧,选择自己去把其他零部件都找出来,尽快参与进侦探小说小组的沙丁鱼游戏。
  而陈志尧慢了一步。
  他以为自己花了很长时间,躲避那颗头的追杀。可事实上,头只是在故意放出一只左手制造气氛,它对陈志尧暂时没兴趣。
  陈志尧躲藏的行为,非但没有给他带来几分安全,反倒延缓了他找到沙丁鱼罐头的时间。
  等他找到的时候,里面的活人,已经全部、全部,变成了鬼。
  事情到这里,就很讽刺。
  如果陈志尧先前没有磨洋工,他反倒能尽快完成游戏,甚至不会让这场沙丁鱼游戏变得危险。
  可正因为他心态犹疑,反倒被《深渊游戏》桌游利用。
  所以第二天睡醒之后,陈志尧复盘了昨夜状况,忍不住在群里问其他人。
  陈志尧:@全体成员。
  陈志尧:大家有没有觉得,最近抽到的这些挑战之间,可能有关联?
  这个说法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醒的时候,季寒川在睡觉。魏洪生仍然第一个出面,问:怎么这么说?
  陈志尧想了想,没有明确点出,但魏洪生应该能看懂自己在说什么:我到现在一共抽到过两次挑战,两次要用的思路完全不一样。如果我再用第一次挑战的胜利思路走第二次,会死得很惨。
  他心有余悸。
  片刻后,一个在玩家眼里有些眼生的女玩家站出来。
  张秋:可能有点道理?
  张秋:我第一次抽到了道具。后面的挑战,如果没有这个道具,绝对过不去。
  还有这种事?
  魏洪生心中一跳。
  他赶忙@了其他几个有道具的玩家,问:@杨林@常博文@韩川,你们怎么看?
  周琴昨夜也抽了一次,但玩家们并不知道。
  等了片刻后,魏洪生看到回复。
  常博文:我的道具用途比较广泛,不能说针对作用吧。
  杨林:我也是。
  这两句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魏洪生有些失望。陈志尧倒是头绪更多一点,问:是不是医疗类的道具?
  到现在,持有道具的人不足一半。可接下来,看到常博文和杨林纷纷回答“是”,玩家们心里上下起伏。
  原来道具也有好坏啊。
  有针对某些状况的,也有效果普遍很多,纯粹用来医疗的。
  陈志尧:我觉得,这不是说医疗类道具就没有用了。如果我没有这个道具,那昨天晚上,我根本不会做某些决定。
  因为他自己知道,稍微作一作不会死,所以才能大胆去闯。
  于此,常博文心有戚戚:“也对。”要不是知道自己有一卷绷带,那当时被野猫挠得一身伤时,自己恐怕只会想着怎么尽快逃离,而非使用手上的东西,甚至拐回一只小猫。
  那猫这会儿从挑战卡里出来,就卧在常博文手边。
 
 
第255章 八小
  猫是普通橘猫。与一般人“大橘为重”的印象不同, 因流浪太久, 这只猫显得瘦骨嶙峋。卧下去时还好,只显得脸小、眼睛大, 下巴都是尖尖的。可只要站起来走动,就能看到橘猫的肋骨。
  常博文在猫身上摸了把。
  实话实说, 手感不算很好。因长期在外,所以毛都有些打结,看起来脏兮兮的, 说不上可爱。
  但鬼和人在两个维度。虽然因橘猫当下栖息在常博文的挑战卡内, 所以常博文能摸上它。可橘猫打结的毛、身上的脏污,都不会碰到常博文。
  常博文揉揉猫猫软软的肚子, 由衷感慨:“你得多吃点。”
  橘猫懒洋洋地“喵”了声。
  常博文在群里打字:嗯, 有道理。
  这么一说,多少引来其他玩家羡慕。
  话题在道具的问题上打转片刻, 忽然有一个眼生的名字冒出来。
  莫海:我问一下哈,有没有人抽到过关于“八小”的挑战?
  莫海:广城第八小学。
  常博文轻轻“咦”了声。
  不止是他, 其他看群聊的人也开始回忆, 这个叫莫海的人, 之前是不是从来没说过话。
  魏洪生翻着自己的记录, 找到莫海。是个男玩家,看穿衣打扮,好像和一般人一样, 都是短袖运动裤。
  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广城当下在九月, 说是入秋, 其实还是三四十度,每天都热的发疯。是个人都得这么穿。
  莫海在第一次投骰子时抽到挑战,下一次就回了起点。不过他昨晚又抽到一次挑战。
  魏洪生:怎么这么问?
  莫海:你抽到过?
  魏洪生:没有。
  莫海:……
  莫海:有人抽到过吗?没有的话当我没问。
  魏洪生:也不一定所有人都在线。刚刚我圈韩川,韩川就没出来。
  陈志尧:对,昨晚韩川和周琴到底怎么样了。@周琴
  莫海:打住一下,真的没人去过八小吗?
  魏洪生:你为什么觉得有人去过?
  莫海:……
  莫海似乎在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说。
  陈志尧鼓励他:今天我们都透了不少消息,你也聊聊呗。
  莫海:[叹气]
  他发了个表情。
  原本以为不会有人回答了,可片刻后,林世盛:嗯,我抽到过,怎么了?
  莫海:???
  莫海:还真有啊。
  林世盛:为什么这么问?
  莫海:我昨晚的任务是,夜探八小教学楼
  莫海:听NPC说,之前有个奇奇怪怪的人也是半夜翻墙进学校,不过好像只在操场转了一圈。
  林世盛:是我。
  林世盛:不过不止是在操场转了一圈。
  那是前天凌晨的事了。当时,林世盛连续两天抽到挑战,并且并不知道图鉴搜集的作用。他看到“夜探八小操场”几个字时,心态已经非常不稳。后面能顺利从八小走出来,恐怕也是运气因素居多。
  再来一次的话,林世盛已经没有勇气,不觉得自己一定能出来。
  莫海:八小还有其他几个建筑。办公楼、体育馆、游泳馆、食堂、宿舍。
  林世盛:嗯。
  莫海:刚刚看群里大家聊天,我觉得,是不是后面还有这些建筑的挑战?
  林世盛:有可能。
  魏洪生看到这里,在群里问: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了?
  莫海:我觉得所有地方的事情串起来,可能是一个完整案子。
  莫海:可不知道具体情况……@林世盛,说说你那边看到什么?
  林世盛:“……”
  他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
  要讨论,不是不行。可两个人各去过一个地方,所以从林世盛角度出发,他和莫海手上捏着一样的筹码。所以当然应该是他们私下聊。
  林世盛打字,“把你的手机给”——打到一半,看到莫海发出下一句。
  莫海:所有人都可能抽到关于八小的下一块拼图。
  莫海:所以我觉得,有些消息,其实可以公开。
  莫海:你说呢?
  林世盛嘴巴一抿,唇角撇下来,对莫海的看法不置可否。
  莫海:那我先说吧。说是夜探,其实是要求我上到八小教学楼顶楼,然后往下走。要求是走完每一个过道,然后往每个教室看一眼。哦对,还有男女厕所。
  看到挑战具体内容时,莫海第一个想法是:怎么这么麻烦?
  因“夜探”,所以他必须在天亮之前完成任务。回想起自己的第一个挑战,莫海有些感慨。他的第一个挑战是“吃粮”,是第一天抽到的。那时候,莫海只当要面对的危机在于吃粮结束之后招出来的鬼。但他没想到,原来和自己一起参与游戏的所有人都是鬼。
  王老师的脸前一秒还文质彬彬,儒雅温和。下一秒,就变成骇人的厉鬼。
  还有原本有些骄纵,但还算可爱的鹿雅,鹿雅爸妈,和蔼的老太太,拿着手机一脸不耐烦的大学生。
  他们怎么都能是鬼呢?!
  现在想起来,莫海依然心有余悸。
  可与夜探八小教学楼的挑战比起来,吃粮游戏好像又不算什么。
  莫海再谨慎,手上没道具,只能靠两条腿。上楼过程中倒是没出什么岔子,只是偶尔会有些叮铃哐啷的声音,像是小孩子在嬉戏打闹。在“游戏”里待久了,莫海对这些倒是免疫。
  他镇定自若地上到顶楼。
  明明是午夜,教室里却有朗朗读书声。莫海小心地在教室外挪动,不敢让教室里的鬼老师、鬼学生们看到自己。
  八小教学楼的教室分布很有规矩,高年级在上,低年级在下。
  走过六年级、五年级的时候,一路安然无事。可莫海的心弦却越绷越紧。
  他知道,不可能一直安然无事下去。
  果然,到了四年级一班教室外,莫海明明依然小心谨慎,可有一个鬼学生竟然看到他。
  现在想想,莫海在群里打字,说:我肯定避过去了,不会真的被看到。但那个小女鬼就是会发现我,可能是触发了必然剧情吧。
  小女鬼给老师打报告,说有人在外面偷看,不好好进教室上课。
  小女鬼说话的时候,四周寂静下来,走廊里回荡着她稚嫩的、带着明晃晃恶意的嗓音。
  莫海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事情大条了。
  接下来有两条路。要么现在就跑,要么留在原地。听小女鬼的话,如果留在原地,接下来可能需要“进教室上课”,仿佛很温和。但莫海并不知道,“上课”究竟是做什么。
  他听到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这会儿忽然有一道嗓音招呼他:“喂!过来过来!”
  一只小手从楼梯拐角那边伸出来。
  鬼老师的脚步越来越近。莫海一咬牙,决定赌一把。
  “游戏”里从来不乏这样的赌博。他不知道生路在哪边,怎么选择会触发死路。线索实在太少,可能这里本来就是一个凭借运气的选项,也可能是他粗心大意,忽略一切。当然后来莫海仔细回想,才觉得这里可能只是拼图一角。所以理所当然,自己信息不足,只能瞎赌。
  后面看,他当时是赌对了。
  莫海跑到墙角。
  可当时,他骇得几乎要再跑回教室。鬼老师再怎么样,好歹看起来还是个完完整整的人。可楼梯拐角有一对小孩儿,一男一女,他们怀里各抱了一个头。
  莫海简直被吓疯。
  但那两个小孩儿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外形有多可怕。他们拉着莫海,小心翼翼地把头伸出去一点,观察走廊上的情况。还给莫海转述,说:“郑老师在往这边来……怎么办?啊,他走了,太好了。”
  两人松一口气,然后拉着莫海,说:“你怎么进来了?不能进来啊,快走吧。”
  莫海模模糊糊觉得,自己是否遇到传说中的正方NPC?可看他们的样子,又实在可怕。
  当然,下楼是必须下的。但莫海不敢走两个小孩儿前面,只敢在后面跟着。
  等到了三楼,两个小鬼要直接拐下二楼。莫海说:“我还不能走。”
  小鬼问他为什么。莫海犹豫一下,说:“我得看看每层的厕所。”
  两个小鬼听到,举起手上的头。可惜人小、胳膊短,他们想要头与莫海对视,然而做不到。
  莫海尽量表现得平静,不能让自己因为眼前画面被惊吓。
  男孩说:“你为什么要去看厕所?”
  女孩说:“他是那个吧,刘老师说的,那个。”
  男孩:“变态?”
  “唉,”女孩跺了下脚,“侦探!是侦探!”
  “哦……”男孩好像还是不太明白。
  女孩则问:“你有查出什么吗?”
  回到现在,莫海在群里总结:学校里出过什么事,“郑老师”是反方NPC,“刘老师”是正方?可能吧。以后如果有其他人接到相关挑战,可以参考。哦,我也是听这两个小孩儿说,之前有其他人去过。
  他在教学楼里得到的各种信息都很散碎、凌乱。
  对于莫海的信息共享精神,魏洪生给予极大赞扬,同时一拍胸脯,热情表示:既然这样,那我也给大家分享一下。莫海说,之后大家可能接到其他地方的任务。但其实,也可能干脆接到重复任务。
  林世盛其实还是不太愿意说。
  但魏洪生提了句:以后大家总要见面的。到时候,是合作,还是对立,就看现在的各种选择了。别的不说,要是韩川过来,我肯定能放心和他一起做事。
  林世盛这才不情不愿地表示:操场上,有一对鬼夫妻,会追杀玩家。不过玩家如果能找到他们的正确追杀对象,就能转移目标。
 
 
第256章 借花献佛
  看到这里, 莫海心中一突, 问:什么叫“正确追杀对象”?
  林世盛显然不耐烦,回答:字面意思。
  莫海看着屏幕上刷上来的一行字, 叹口气。
  他并不失望。
  只是比起这样态度的林世盛,莫海隐隐觉得, 如果接到夜探八小操场任务的人是魏洪生就好了。
  群里又往上刷了几条消息,还是魏洪生在嘀嘀咕咕,又圈了遍周琴和韩川, 问他们昨夜情形如何。始终没有答复。
  魏洪生自说自话地做总结:可能还在睡觉?毕竟韩川昨天得做两个挑战。
  这个想法倒是没错。
  季寒川睡眠质量很好, 一觉睡到将近八点。睁眼的时候,屋子里堪称群魔乱舞。
  天已经黑了, 拉着窗帘, 但还能见到两个影子坐在沙发边上,旁边就是茶几, 相对讲话。
  角落里盘踞着的黑色怪物一动不动,像是睡着。
  季寒川没开灯。他走进盥洗室, 在黑暗里刷牙。虽然没有光线, 但他依然能看出所有东西的轮廓。还有镜子里没有眼睛、一脸血的女孩儿, 以及放满水的鱼缸中飘飘浮浮的“东西”。
  他平静地刷完牙, 想了想,踟躇着不知是下楼吃饭,还是点酒店送餐。到这会儿, 他才终于打开床边台灯, 仔细看摆在床头柜上的菜单。
  一边看, 一边问:“鹿哥,晚饭有什么推荐吗?”
  鹿先生正与妻子在沙发上回想当年的事,闻言想了片刻,说:“这个点了,来碗夜粥吧。”
  鹿太太拍丈夫一下,说:“晚黑韩先生好忙……”一碗粥不够。
  鹿先生说:“再多份羊肉煲?先生喜欢吃甜品吗?”
  季寒川想了想,说:“还可以。”谈不上喜不喜欢,但可以尝尝。
  所以最后,季寒川的晚饭是一份猪杂粥,一份碳火羊肉煲,外加双皮奶。
  猪杂粥是偏咸口味,调羹在碗里搅动,能见切碎的猪肚、猪肠。去除内脏原有的腥味,只留鲜香。混着稀烂的米粒,粥水绵软浓稠,嗅着味道,就口舌生津。
  羊肉煲里用料扎实,汤甘而鲜,萝卜炖得酥烂,羊肉更是入口即化。
  季寒川吃到一半,觉得缺点什么。于是又打了次前台电话,叫一碗米饭。
  鹿先生在一边问:“韩先生是哪里人?这边的菜可合口味?”
  季寒川正好夹起一块羊肉。筷子陷下去,肉块就被夹烂。听到鹿先生问题,他不急着吃,先把肉块铺在米饭上。
  旁边双皮奶装在精致盒子里,带着淡淡奶香。
  季寒川回答:“我家在海城。”笑了下,“口味和这边不太一样,不过也有类似的地方。”
  鹿先生就说:“海城好啊,我家阿雅说,她日后不想留在广城,要去海城读大学。”
  季寒川笑道:“嗯,我大学也在海城读,当时有这边的同学。”
  如果忽略掉鹿先生脸上的苍白,还有他半透明的身体,眼下这一幕,就是“游戏”降临之前再寻常不过的交际对话。
  季寒川很礼貌。他与鹿先生讲话时,并不看手机。鹿先生听他说起学校,好奇地问季寒川学校状况,还感慨,说女儿毕竟还没到高考的时候,自家没在省外学校分数线上研究很多。但从前有同事家小孩因此和家里产生争执,鹿先生和鹿太太看着,都引以为戒。
  季寒川想了想,说:“我爱人学校很好。”是Top3,“我就比较一般。”
  鹿先生还想再问什么。可太太又拍他,与丈夫耳语道:“你打扰韩先生吃东西了。”
  鹿先生这才回神、点头,说了句抱歉。
  季寒川笑道:“没什么。”这才拿起手机。
  聊天室这会儿静悄悄的,可白天消息很多。季寒川看完,从莫海等人的对话里提取关键词。到这会儿,他晚饭吃的差不多,只有双皮奶还剩一半。季寒川漫不经心地一小勺一小勺挖,挖完就在嘴巴里抿,吃饱喝足,十分满足。
  等双皮奶吃完,季寒川才问:“薛姐,你前面不是说,有同学在八小教书吗?”
  鹿太太一怔,说:“是。”
  季寒川:“八小怎么样啊,算是重点小学吗?”
  鹿太太说:“师资还算不错吧。刘倩,就是我那高中同学,她之前和我说过,八小进二中、实中的学生不少。”
  季寒川想到莫海提到的、那小男鬼和小女鬼对话里的“刘老师”。“刘”是大姓,不能肯定对方就是鹿太太这同学。可话说回来,这是否太巧了?
  他又问:“八小有出过什么恶性事件新闻吗?”一顿,“梁笑那事儿,应该能闹挺大吧?”
  鹿太太和丈夫面面相觑。
  鹿先生说:“我平时都会看这边的本地新闻栏目,但没听说过梁笑那次事故。”
  季寒川顺手在网上查了下。拿“八小”当关键词,在广城新闻网站里搜,也一无所获。
  不知道是当初就没见报,还是因为含有拼图解密元素,所以被“游戏”直接一键清除。
  他说:“群里,就是我们玩家群,里面有两个人都经历过八小的任务了。可能是个系列挑战吧,我有种预感。”
  季寒川把手机放下,手脚麻利地把晚餐产生的垃圾收拾好,魂归垃圾桶。
  然后才说:“鹿哥、薛姐,会不会因为我‘搜集’到了你们,所以才能开启这个挑战链?”
  鹿先生身体在阴影中,沉默片刻,说:“我不知道。”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总不会到最后发现,其实你们所有人之间都有关系?”
  鹿太太握住丈夫的手,说:“讲不好啊,不是有个六度空间理论吗?”
  季寒川说:“也对。”
  他暂且压下这个话题,又说:“刚刚说有预感,其实是觉得,我应该也能抽到八小相关的挑战。薛姐,到时候你可要帮我走走关系。”
  鹿太太脸上带出一点温和笑容,说:“那当然。如果真的能碰到刘倩。”
  这会儿是九点多,离今天的任务抽取还有两个小时。
  聊天室经过几个小时的沉寂后,又有动静。是张秋、魏洪生几个在问,谁有组队意向。照旧圈了韩川。
  季寒川总算在群里冒头:不好意思,白天在睡觉。今晚可能不行。
  张、魏两人各自表现出一些遗憾。另外,这会儿韩川终于出现,所以两人也颇感兴趣,问他昨夜情况到底如何。
  季寒川回复:周小姐那边的游戏比较简单,没什么复杂步骤,很快就解决了。我大约是一点钟从周小姐家出来。
  潜台词是:今天周琴一整天都没出现,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但在季寒川这句话后,潜水一天的周琴就冒头。
  她权衡许久。
  这个时候,因为再度面临投骰子。所以重压之下,周琴反倒清醒了。她意识到:虽然韩川的态度很讨厌,但似乎仅仅停留在“态度”上。
  但说到底,韩川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说,独留自己被鬼惊吓。
  但他明明白白说了。那几句话,当时听起来是羞辱,现在仍然让周琴心怀不甘、觉得厌恶。可她走过这么多场游戏,已经能把情绪与理智分隔开,认为:韩川再讨厌,但他在“羞辱”完我之后,还是好好帮忙。
  是,的确有已经接受挑战,不能拒绝的因素。但他至少没有在衣柜游戏进行过程中动手脚。
  而是一副恨不得离自己八百米的样子。自己换衣服时应该挺磨蹭吧,韩川竟然在厕所里跟着磨蹭。怕不是对女人过敏?
  周琴恶意地想。同时又觉得:这种人,总比口蜜腹剑的人好相处。
  哪怕做不了自己裙下臣,好歹遇到危险时不至于被捅刀。
  除此之外,周琴隐隐有股直觉。
  如果自己拿韩川的发现去“借花献佛”,韩川可能……也不会和自己计较?
  周琴在群里冒泡:其实昨天除了那个挑战之外,我还遇到了点其他事情。
  文字看起来冷静、客观,消除了所有额外情绪。
  周琴:我住的房子里也有鬼。
  周琴:现在我搬出来了。还是提醒一下大家,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倒霉吧?十有八九,是大家的房子里都有东西。
  季寒川看到了,果然不以为意。
  而几个已经搜集到图鉴的人,则隐隐欣喜,察觉到周琴这个消息后的隐藏含义。
  他们多多少少已经探索出,本局游戏里,图鉴就像是一般抽卡游戏里的角色,可以升级。但要升级,就必须喂狗粮。
  一般人手上紧巴巴的,原本就只有很少几个图鉴,怎么舍得把已有图鉴喂出去。
  而周琴的话,无疑给他们提供了一种新思路。
  魏洪生当即放出了图鉴里的几个灵异协会成员,问:“你们看,我这屋子里有没有其他东西?”
  灵异协会成员四处看看,“没有。”
  魏洪生咬咬牙,想到自己之前在楼道里见过的一抹红色,“也可能不在家。走,咱哥几个去外面看看。”
  他在群里安静下来,其他人却异常活跃。
  张秋:@周琴,需要帮忙吗?
  杨林:@周琴,你家的鬼大概是什么样?
 
 
第257章 张秋杨林
  周琴描述:在镜子里。我照镜子的时候, 它会做出不同的样子。
  想到这个画面, 周琴依然觉得心惊肉跳。
  张秋和杨林安静下来。两人各自询问,想知道自己已有的图鉴能否应对。
  先前, 张秋在第二、第三天抽到的挑战分别是“夜探公共厕所”和“失修的路”。
  前者要求在夜间完成,后者现在想来, 倒是没要求时间。但张秋那会儿陷入思维定式,只觉得依然要在天亮前走完失修的路,为此很是遭遇了一番险情。
  前一个挑战中, 张秋需要找到指定公共厕所, 然后踩一遍里面所有隔间。不过《深渊游戏》桌游还不算太丧心病狂,张秋只需要进女厕。她心知肚明, 待会儿肯定要出意外。但看着挑战卡上空空如也的进度, 张秋还是一咬牙,开干。
  前几个隔间顺利走完之后, 她多了点勇气。可这时候,任务进入第二阶段。不仅要求她在隔间里踩一下, 还要求她整个人都进去, 停留十秒钟。
  张秋苦笑, 想:还好没要求锁门啊。
  当时已经午夜, 过了凌晨。厕所是进门扫码式,无人值班。这片空间内,只有张秋一人。
  但在走进某个隔间时, 她听到了“蹬蹬”的脚步声, 像是踩着高跟鞋, 紧跟其后的还有女人的抱怨声。嗓音黏软,像是喝醉了酒。张秋愣了下,可这一转眼,对方就走进张秋旁边的隔间。
  张秋从隔间里退出来,还算平静,走去另一间。
  正在心里数秒,忽然听到一声低低咒骂,夹杂着在包里翻找东西的声音。一切都很真实。
  大约是彻底找不到了,刚才进来的女人咳了声,小心地问:“有人吗?我刚刚听到声音了,可以借一张纸吗?”
  张秋抿着嘴,不想理会。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谁知道进来的是什么东西。万一自己开口,说不准就被缠上。
  她开始急切地数秒。
  六、五……一。
  张秋从当下隔间里出来,再去另一间。
  推门的时候,她原本有点紧张,怕自己遇到刚刚讲话的女人。还剩两个隔间就结束了,张秋一开始就花了点小心思,从里往外。接下来的两个,是最靠近外门的地方。
  进度条上的血点越来越多,密密麻麻。那个女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问:“哎,我听到你声音了!一直开门关门那个!”或许因为张秋迟迟不答,所以对方的声音变得有些急切,“你没纸也说一声啊,这是做什么?”
  听到最后,张秋甚至觉得,对方有点害怕。
  这反倒让张秋一愣。
  她后知后觉:哦,如果对方真是活人,那听到自己搞出的动静,恐怕会觉得自己遇到一个在女厕所乱来的变态。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时候,挑战进行当中,真有活人过来?
  张秋不信。
  她在倒数第二个隔间里停留够十秒,然后心跳加速、走进最后一间。
  十、九、八……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那个女声急急问。
  她的声音就在张秋身边。
  张秋一个激灵,心中想:果然不会是活人。
  她冷静地继续数秒。
  七、六、五……
  “笃笃笃”。
  有人敲响了这个隔间的门。
  张秋的眼睛微微睁大。
  她咽了口唾沫,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那个声音更近了,却不像是从旁边任何一个角度传来,更像是……
  在她头顶。
  张秋眼神一晃,看到自己面前塑料门上映出的影子。
  在自己之外,还有另一个头,以及那个头长长的、从旁边那间里伸出来的脖子。
  对方似乎发觉张秋已经看到影子,于是声音更近了,问:“你看到我了,对不对?”
  张秋心里数:……三、二——
  敲门声再度响起。
  “笃笃笃”。
  那个女人说:“开门啊。”
  “你为什么不开门呢?”
  “开门啊——!!!!”
  女鬼在张秋耳边暴喝。
  张秋在紧张局面中,抓住最后一丝冷静。
  隔间门是向外推开的——
  这里离外界只有一步之遥!
  虽然刚刚没有留意,但现在想来,那个女鬼进来的时候,似乎没听到关门声。
  赌一把。
  她赌赢了。
  与大多数已经搜集图鉴的玩家不同,在自己的第一场挑战中,张秋没有搜集到图鉴。
  她的图鉴,来自第二场挑战,“失修的路”。
  那条路上,所有的路灯都坏掉了,地面也坑坑洼洼,甚至有井盖被偷掉。
  这也就算了。可张秋事先查新闻,知道有不少人都在那条路上出了意外:喝醉酒的小伙儿走过,被人抢劫,还在胳膊上划了一道,这算好的。下课抄近路的女高中生路过,直接被人拖入黑暗里,难以想象那天晚上她经历了什么。身体上的伤害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心灵上的伤害。那之后,女生抑郁,休学在家,没有参加当年的高考。更往后,她始终走不出来,因此自杀。
  还有不慎掉进井里的小孩,在坑坑洼洼的路上绊倒、摔断骨头,无人救助之后默默死亡的老人。
  他们全部出现在路上,一个一个,经过张秋。
  而在黑暗里的东西出来,要拖走高中女生时,张秋冲上去,拼着一身伤,把高中女生救下来。
  在小孩儿摔到井下,哭着呼救时,她咬咬牙,下井救人。
  她知道这些八成是鬼。
  但有了昨夜经历,张秋看着“夜探公共厕所”挑战卡上的0/1,意识到,这些鬼其实是可以为自己所用的。
  那要怎么办?
  在它们的恐吓中平静、镇定的面对,然后适时展现一下态度。
  到现在,看魏洪生提到“一场游戏可能不止有一次”时,张秋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那天早上,自己从那条失修的路上离开时,一身伤,形容可怖,早餐店老板都被吓到,让张秋报警。张秋自己也遗憾,虽然一再节省,可手电筒的可用时间还是快要耗尽。可那以后,挑战卡上显示出:失修的路图鉴搜集3/9。
  那之后,张秋很希望自己能再抽一次道具,可惜到现在都没能成功。
  高中女生、掉在井里的小男孩,断了骨头的老太太一起跟张秋离开。
  她觉得,不止是玩家在“搜集图鉴”,这些鬼,恐怕也在选择合适的主人。
  这会儿,看着周琴描述,高中女生说:“恐怕不行。”
  张秋眉间微皱,问:“为什么?”
  高中女生说:“她说的鬼,在镜子里。”她耸耸肩,“我们只能藏在黑暗中,进不了镜子。”
  三个鬼的“技能”不太一样。
  小男孩可以下到地底潜藏,老太太能够拆掉自己的四肢,放在某个地方监控。至于高中女生,面对男鬼时,她的战力会加倍。
  但正如高中女生所说,他们都进不了镜子。
  张秋微微遗憾,转而道:“那你们看看,我住的这地儿,有没有问题。”
  这些鬼已经跟了张秋两天,在屋子里里外外都转过。
  所以一开始,三个鬼就把目标定在屋外。最终,在小区楼顶天台,找到一个每晚都要跳楼的女鬼。
  而杨林那边,情况略有不同。
  她的图鉴,来自第二天抽到的挑战“搭电梯”。游戏本身很简单,只需要找一栋有电梯的建筑,把里面的所有按键都按下去,这么搭到顶层,再下楼,同样按下所有按键。
  和常博文一样,因为手中有医疗道具,所以杨林颇有底气。
  她谨慎地看着进电梯的每一个人。下班回来的女白领,孩子生病匆匆下楼买药的男人,和男友吵架大晚上从租住房屋里跑出来的女孩儿。每一个都很生动、很像“活着”。
  这里面或许的确有活人。但杨林发觉女白领的包里一截沾着血的丝巾,男人虎口上干涸的血块,还有女孩儿行李箱边缘漏出的血迹……
  可能比起“鬼”,她遇到的更像是一群聚集在一起的变态杀人狂。
  杨林:“……”
  大约是因为挑战的关系,电梯运行速度比一般情况慢了不少。
  这群变态杀人狂开始聊天。杨林默默站在电梯角落里,面朝边角,在口袋里摸到一把小刀。
  原本是有备无患。现在看,的确有用。
  她在自己手心划了一刀。
  伤口不重。再用止血喷雾一喷,手心的伤口就消失了。
  但杨林口袋上渗出些血色。
  电梯里,其他人的视线落在杨林口袋上,多少露出点心照不宣的笑容。
  杨林回以微笑。
  她还是有点心疼道具。止血喷雾一共能用十次,原本应该在更危急的情况下使用的,可现在……
  好在事实证明,杨林赌对了。
  她被一群变态杀人狂当做“自己人”。甚至把失恋女孩儿和那个号称给小孩儿买药的男人带了出来。
  这两个人,其实一个是黑寡妇,一个是开膛手。
  两人,哦不,两鬼惺惺相惜。杨林觉得,他们恐怕是把彼此当做下一个猎物。
  这让杨林有些牙酸。
  都死了,就好好打工吧,别这么造作啊。
  这会儿,开膛手给出和张秋那边高中女生一样的答案。
  黑寡妇则露出点遗憾,对杨林说:“小林,如果你当时把唐先生也带出来,他应该可以做到。”
  杨林有点意外:“唐先生?”
  开膛手笑道:“他没上电梯。他一直在电梯里。”
  杨林:“……”
  她想到什么。
  话说回来,自己面对电梯光滑镜壁割手的时候,的确隐隐约约觉得,电梯壁里的人影好像比外面要多。
  但当时杨林有意识地打断了自己的思路。
  有些时候,只要玩家不发现鬼,鬼就不会跳出来吓人。
  这会儿,杨林干巴巴道:“哦,那真遗憾啊。”
 
 
第258章 衣柜鬼
  虽然没法应对周琴那边的加餐, 但当下, 杨林得到灵感,和张秋一样, 先把自己家这边的鬼揪了出来。
  那是个每天半夜都会四处敲门的小鬼头。前几天没动静,是因为还没敲到杨林家。现代社会邻里关系单薄, 杨林并不知道,自家楼下已经有几户人家接连出事,有人猝死。
  抓到小鬼之后, 黑寡妇和开膛手还是客客气气, 都让对方先吃。
  杨林吐槽:“虚伪!”
  然后眼珠一转,说:“你们这样子, 倒是挺像一家三口。”
  黑寡妇和开膛手迅速要和对方划清关系。
  杨林好笑。
  有了这事儿当插曲, 不久后,杨林等到了今晚投骰子的时间。
  这时候, 季寒川已经不在酒店。
  他回到自己原先住处。因出来时没拿钥匙,这会儿也就没进门, 就在楼梯间里坐着玩手机。
  期间想到什么, 抬头, 看向角落里黑黢黢的一团, 问:“你叫什么名字?”
  衣柜鬼被冷落很久,心中负面情绪滋生。这会儿骤然被问到,受宠若惊, 回答:“啊?我叫王武。”
  名字很简单, 人生也很简单。
  农村出身, 读了三年初中之后中考考了三百来分,上不了高中,于是去读中专。
  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于是在家里吃吃喝喝睡睡,养出一身肥肉。每天泡在网上,哀叹自己找不到女朋友。
  父母年迈,对这个儿子骂也骂过,打也……打不过。
  光是王武的体重,就能直接把他爸妈压死。
  老父亲每天哀叹,觉得自己怎么养出这么一个儿子。
  一把年纪,仍然要出去打工赚钱。
  而王武就在网络上放纵,麻痹神经。
  因为现实生活里接触不到异性,所以他很喜欢上直播网站。但家里穷,王武心里好歹有点数,知道自己没钱打赏。所以他专门找一些小主播,多刷刷弹幕,偶尔投一二十块钱,就能得到一声甜甜的感谢。
  王武沉浸其中,不可自拔。终于有一天,他觍着脸,向一个小主播提出见面。
  对方没有明确拒绝。
  虽然王武每个月只投一百来块钱,但对于小主播来说,也算是榜上有名的人物。嗯,当然不是榜一大哥,但堪堪守住了前十关卡。
  但小主播也觉得王武吝啬,一百块就买见面?哪有那么便宜啊。
  所以她含蓄表示,现在进度太快了一点,自己还是想体验一下恋爱的感觉。
  王武惊喜万状,自己竟然能谈恋爱。
  为了这个“女友”,他一再问父母要钱。可他爸妈都那个年纪,能找到什么工作?无非是清洁工、保安。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满打满算,是三千块出头。为了赚这笔钱,他们得离家,在大城市里租个地方住。
  老人家节省成习惯,租房加吃喝,每天清水挂面加酱油,一个月能花八百块。剩下的钱,全部给儿子。
  儿子说,他是在网上赚钱。这话,王武的爸妈信不信,王武自己也不知道。但他拿着钱,给“女友”买礼物时,“女友”高兴,他也能跟着高兴。
  他大方,小主播对他的态度也好了些。但在直播时,得到最多甜话的照旧是榜一大哥。
  作为“男友”,王武十分不忿。但小主播发觉这男人真的十分好哄,于是也花心思笼络。
  王武花钱如流水。
  在父母看来,王武手上好歹能有几万块。
  可事实上,王武每天吃泡面,只对“女友”大方。
  他这会儿反倒不好意思提见面。真要见的话,除了路费,开房不得花钱?逛吃逛吃更要花钱。最少也得五六千。
  王武也知道,父母那边恐怕压榨不出来。所以他暂时把这事儿压下。
  这期间,他妈过马路的时候脚下一崴,头直接磕到马路牙子上,血呼啦呼啦流。
  当时不是上班时间,不算工伤。
  好心人叫了120,把老太太拉去急诊。他爸匆匆赶过去,要付费,老人没钱,就打电话给儿子。
  可王武也没钱。
  他也没那么畜生,毕竟是亲妈。于是翻一圈朋友圈,发觉自己人缘惨淡。除了小主播外,最近一个联系的人还是半年前。
  所以他觍着脸,问“女友”,说自家老妈出事儿,需要钱付医药费,“女友”能不能借钱给他。
  那小主播都懵了,不知道这算哪一出。
  但她转念一想,觉得王武之前给自己送了很多东西,加起来也有两万多。这恐怕是想“考验”一下自己。
  于是小主播痛快地转了一万块,得自己投资再生钱。
  王武抱着钱,去医院缴费。老太太命被保住,可成了瘫子,躺在床上,每天都是一笔医药费。
  王武和父亲商量一下,干脆把老妈接回家。他爸照旧出去赚钱,王武在家里照顾。
  可他这一“照顾”,王武他爸回家的时候,却见老伴一身褥疮,床上都是屎尿,骨瘦如柴。而这时候,王武在他房间里,和“女友”聊天。
  小主播其实对他已经很不满意。自己“投资”完,可回报呢?
  王武没钱。
  他妈能出院,那是小主播的前,加上医保,加上他爸厚着脸皮去问亲戚朋友借,这才结清账。
  所以接下来,他爸的每一个工作,都是在还账。
  王武羞于启齿。
  小主播的态度就冷漠多了。她很后悔,觉得自己当初是猪油迷了心,为什么要给他一万啊。
  她冷淡,但还没拉黑王武。王武知道,自己恐怕要再送礼物,“女友”才能回心转意。
  她朋友圈里清清楚楚,想要圣罗兰的新夜霜,TF的口红套装。
  也就这时候,他爸怒气汹汹地过来。
  他问王武:“你妈那样,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王武不耐烦,问:“爸,外人的钱可以等等再还,你先把工资给我,我——”
  他爸一巴掌扇了上来。
  王武起先愣住,后面怒气上来,和他爸扭打成一团。
  等他再回神,他爸已经死了。
  而王武跟自己父亲的尸体呆了一晚上后,回神,去看他妈。
  他妈竟然趴在地上。原来是之前听到外面动静,老太太心急如焚,想要阻止。可她浑身动不了,也就脑袋能晃。晃着晃着,就成这样。
  王武爸妈俱亡。他觉得自己也活不下去,于是拿最后一点钱,去找小主播。
  小主播的住处是王武从“女友”朋友圈猜出来的。自拍的时候,小主播不留神照到外面,王武看到一个商场标牌,然后从网络地图中推断出了具体小区单元。
  他蹲在单元外。
  因为穷,王武是买火车站票过来的。他像是一坨肉山,又脏兮兮,成了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乞丐。他看着小主播回家,却挽着一个男人的手,巧笑嫣然。王武当即就疯了。
  他原本想要和“女友”告别,然后自首。那会儿,却有一股念头冒上来:杀了亲爸,原本就是杀人犯,那不如再杀了这对奸夫淫妇。
  第二天,奸夫淫妇出门的时候,王武摸进他们家,躲在衣柜里。
  备用钥匙在信箱夹层中,小主播和他说过。
  他等啊等,却没想到,那天奸夫淫妇也没拿钥匙。所以他们发现,备用钥匙不见了。
  两人报了警,警察找到衣柜里的王武。
  抓捕过程中,王武反抗,被击毙。
  他倒在衣柜里。死前,还看到自己的“女友”靠在“奸夫”怀里,被吓到花容失色,呜呜的哭。
  和梁笑一样,王武的这些心情,多多少少,通过挑战卡传递给季寒川。
  季寒川无语。
  他没太多感想,淡淡“哦”了声,低头继续打游戏。
  王武略觉失望,继续灰溜溜待在角落中。
  消磨到十一点,终于开始下一次投骰子。
  季寒川打起一点精神,看骰子咕噜噜转动。
  最终停留在四个点。
  手机屏幕上的像素小人往前挪动,停留在二十四。
  挑战箱飞到屏幕中间,打开后,里面冒出一团黑雾。
  不止季寒川,他周围的其他鬼也稍微靠近一点,看向黑雾里掉落出的挑战卡。
  季寒川手指捏上去,拇指在薄薄卡片上轻轻滑动。手机光落下来,照亮上面的七个字。
  季寒川笑了下,“哟,猜对了。”
  他站起身,舒活舒活筋骨,说:“行,先搭电梯下楼,看会不会遇到之前那个小兄弟。”
  鬼跟随他,涌出楼梯间。
  而在季寒川指尖转动的挑战卡上,是七个白色的、像是黑板粉笔板书一样的字,看起来工工整整。
  “夜探八小宿舍楼”。
 
 
第259章 新邻居
  虽然之前已经在聊天室内看莫海提起八小布局, 但看到“宿舍楼”三个字,季寒川还是有点出乎意料, 问鹿太太:“小学还能寄宿啊?”
  季寒川印象里, 小学放学, 就是自己和林雷等人一起在弄堂乱跑的时候。那会儿东西还便宜, 他们能拿出三毛钱,买一份搅糖, 看黏糊糊的糖浆在两个小棍子的翻动下变得发白。
  弄堂深深,石板上长着青苔,一群小孩在里面追逐打闹捉迷藏。有人说他是没妈的野孩子,季寒川气上来,就要打回去。他从小就会打架,因为这个,“乖孩子”的家长一边觉得季寒川可怜,一边又觉得他是“坏孩子”,整天和一群一样没爸没妈的小混蛋在一起, 所以禁止自家小孩近墨者黑。
  季寒川不在意这些。他原本就不喜欢玩那些无聊的游戏,觉得打弹子太幼稚, 更喜欢和稍微年长一些的林雷他们去摘葡萄。
  他们有一群人, 不止林雷,大家都是好兄弟。但在慢慢长大、初中毕业后,不少人走向社会, 很多去广城这边的工厂打工。到季寒川读高三时, 就只有林雷还留在上海。
  更往后一点, 邵佑对季寒川的朋友很大方。有他的面子,林雷总算找到安稳的工作。又勤劳踏实,所以攒了点本钱,可以开一家小店。季寒川读大学时,林雷结婚了,还请季寒川和邵佑一起去吃喜宴。
  他没指望邵佑会去。但看邵佑真的出现时,还是有点惊喜,几乎语无伦次。
  婚宴上其他人都不知道,原来首富邵先生的儿子也曾与自己坐在同一个厅里。
  林雷还是观念传统,季寒川觉得他和邵先生没准有共同话题。他一再说,等自己有了儿子,就认季寒川做干爹。
  潜台词无疑是,以后啊,这个小干儿子一样负责给季寒川养老。
  季寒川笑了笑,说可惜自己不会有小孩,没办法让林雷也当干爹。
  林雷那天很高兴,喝了很多酒,笑哈哈地和季寒川说没关系。他们那一群朋友,大家都来了昔日林雷哥哥的婚宴,已经好几个预定了林雷的干亲身份。
  很多人其实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小川要额外带一个人过来。
  季寒川只是笑,不解释。
  该懂的人自然能懂。同性恋在那会儿还是个很晦涩的话题,季寒川读大学时,接触到很多开明想法。但他知道,在社会、“大众”眼中,自己和邵佑的关系还是见不得光。
  再说小时候。弄堂里有一株野葡萄藤,也说不上是谁家种的,可能只是某家小孩随随便便把吃过的葡萄籽吐在地上。在那藤还只是个小苗苗的时候,读小学的季寒川蹲在旁边,揪一把苗苗,很快觉得无趣了,就跑去其他地方。
  他从小就比同龄小孩高挑。虽然家里不太管饭,但学校吃得不错,一群小伙伴家里爷爷奶奶也很爱招待季寒川。
  只是个子抽条,身上就干巴巴没多少肉。衣服穿着,都显得空空荡荡。一跑起来,更是灌了风。
  后来再看,小苗苗在墙上铺成一片。有大人过来,顺手搭了架子。
  弄堂里的小孩都可以去摘。但他们成群结队,要捍卫属于“乖孩子”的领土。季寒川就提前去摘,可摘下来,葡萄仍然很酸,吃的时候肩膀都会缩起来。
  学校的日子很漫长,小孩子嘴长,把季寒川的家境传得到处都是。季寒川不喜欢和他们玩。
  老师觉得季寒川是好看的小孩,加上小学时成绩还未分层,季寒川的卷面分数优秀,所以对他有偏爱。
  这一偏爱,更让季寒川被孤立。
  来自小孩的恶意纯粹又无聊。季寒川更喜欢上课,而非课间。
  等放学,他也更喜欢在弄堂打转,偷偷擦掉女孩子们画在地上的房子,搞点无伤大雅的小破坏,而非回家。
  到现在,“游戏”降临之后很多年,鹿太太说:“是啊,八小有一半孩子寄宿吧。不过刘倩之前也和我说,感觉寄宿的小孩很明显更容易偏执、孤僻。”一顿,“也说不上来。可能是这种孩子更容易给她留印象,又刚好都是寄宿的。”
  季寒川认认真真,“年龄太小的话,其实还是在家里比较好?”
  鹿太太:“有的家庭里,环境还不如学校呢。”
  季寒川叹口气。
  他根据过往经验,大致猜测,自己去了宿舍楼会遇见什么场景。
  校园霸凌、欺辱同学……梁笑小朋友不明不白地被淹死,现在她被季寒川搜集,而紧接着,季寒川就拿到八小相关挑战。他觉得这是一种必然。
  同时,季寒川也忍不住想:万一我没搜集到梁笑呢?
  玩家们在这一局的路子,好像在一开始就被限定了。越早搜集图鉴,就越能良性循环。
  抽到血腥玛丽挑战时,如果没有同为鬼怪的鹿先生、鹿太太帮忙威胁,季寒川或许依然能全身而退,但搜集到血腥玛丽就不用想了。
  而没有血腥玛丽的话,后面玩浴缸游戏,总比现实情况麻烦。
  他走到电梯前,按下向下的案件。
  鲜红的数字跳动、跳动,来到季寒川所在楼层。
  电梯门打开,像是一张张开的巨口。
  血腥玛丽率先窜了进去,待在电梯壁里。
  电梯壁不算真正镜子,血腥玛丽身在其中,面容模糊又扭曲。
  季寒川走进去,按下“1”,随口道:“你可别上来就把外面的东西吓跑了。”
  玛丽道:“老板,你这么说太刻薄了,不能这么和淑女讲话。”
  季寒川匪夷所思:“……淑女?”
  玛丽露出一个端庄微笑。
  笑到一半,不太稳定的眼睛滚下来,一路从电梯壁滚到季寒川脚下。
  季寒川:“……”忍住,别笑。
  电梯顺利地下落,抵达一楼。
  季寒川看了眼时间。这会儿不过十一点过五分,他说:“多试几次吧,等到一点钟,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
  一边说,一边按下顶楼键。
  想了想,又道:“对了,如果待会儿有人,我是说活人,大晚上回家也挺不容易,你们安分点,别吓到人家。”
  一群鬼员工心有戚戚。
  季寒川声音抬高一点:“听到了?”
  鹿先生鹿太太站在他背后,说:“知道。”
  这里没有水,所以梁笑依然在挑战卡中。
  电梯灯光很亮,王武只能栖息在季寒川的影子里,勉勉强强回答:“知道。”
  血腥玛丽在电梯壁中如鱼得水,还对季寒川嚷嚷:“老板,把我眼睛还给我呀!”
  季寒川瞥了她一眼,低头,捡起地面上的那颗眼珠。
  血腥玛丽空洞洞、血糊糊的眼眶仿佛因为这个动作稍微弯起一点,想露出一个笑。
  可季寒川随手就把她的眼睛揣进口袋里,说:“别闹腾,出去再给你。”
  玛丽:“……”
  玛丽咬牙。
  她心情变化,于是电梯壁上流出一点血浆,灯光晃动。
  季寒川叹口气,说:“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这么看,玛丽十几岁,自己快奔三。准确地说,加上在“游戏”里过的这几年,季寒川的确已经三十多岁。只是他的身体状态一直停留在二十八岁,进入“游戏”那一刻。
  换言之,如果有人刚好在进入“游戏”之前受了伤,断了腿,闪了腰,崴了脚……
  惨不忍睹。
  正讲话间,到了顶层,无事发生。
  季寒川再度往下。
  他先前的担忧果然很有道理。这回,就有一个显然喝了酒的男人走进来。他胳膊上挂了件西装外套,身上则穿着短袖衬衣。看外套上带着的胸章,似乎是某个保险公司业务员。
  这会儿刚刚和客户吃晚饭,从酒桌下来。
  季寒川礼貌地往旁边避让一下。
  那业务员反倒一愣,问:“一楼了。”你不下去啊?
  季寒川说:“突然想到忘带车钥匙了。”
  业务员“哦”了声,想:很正常。
  他揉着眉心,看电梯里那个眼生的好看男人按下顶层键。业务员一愣:“你也住顶楼?怎么没见……”
  季寒川说:“是最近才租的房子。”
  业务员就不再说什么。
  干他们这行,平时总要和人打交道,能说会道,那是最起码的。
  他这会儿已经在琢磨,看季寒川这个年纪,有什么合适他的产品。视线一转,落在季寒川插在口袋里的手上。
  季寒川穿了宽松的七分裤,口袋鼓鼓囊囊,旁边仿佛还有暗色一点。
  业务员眨了眨眼睛,视线一晃,隐约觉得,季寒川背后的电梯壁上,浮现出一双眼睛。
  准确地说,只有一只眼睛在,另一个眼眶完全是个血窟窿。
  业务员皱眉。毕竟醉酒,他对自己的判断力不是很有自信,于是抬眼,揉了揉自己眼眶。
  然后就听到一声轻轻的、像是少女似的笑声。
  小声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别揉啦。再揉,你的眼睛就掉地上了。”
  业务员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嗡”一下。他忍不住低头,去看地面。
  哪里有一颗眼珠子,静静躺在地上。
  业务员被骇到,一下子酒醒,磕磕巴巴说:“这这这!”
  季寒川低头,看着地上的眼珠。
  他面不改色,说:“哦,是我的解压小玩具。就是那种可以捏着玩儿的。”
  那个俊美的男人蹲下来,把“解压小玩具”捏在手上。
  随着他的动作,男人背后的少女露出来。她有一头长长的、阳光似的金发,典型的欧洲人长相,眼窝很深,鼻梁很高。眼睛空洞洞的,刚刚还只有一个血窟窿,这会儿成了两个。
  而那个男人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背后出现这东西。
  他把那只眼睛捡起来之后,捏在手上端详了下,问业务员:“你要不要也捏捏?”
  也就在这时候,电梯抵达顶楼。
  业务员睁大了眼睛。电梯门一点点打开,他几乎是爬了出去。从楼道里看电梯,里面那个男人隽逸优雅,仿若都市传说中的吸血鬼。他背后是金发的、被挖了眼睛的少女,是一对若隐若现的中年男女,影子里也像是有什么东西站起来。
  电梯内一片血红光亮。
  电梯门再度合拢。
  而业务员问不出口:你不是要拿钥匙吗?怎么——
  他想起来了。
  自己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和所有邻居都打了一次照面。也是巧合,一边是送小孩上学的年轻夫妻,一边是租出去当办公室,员工早早赶来上班。最后一边,则是和自己一样的出门打工者。
  哪有什么新邻居?
 
 
第260章 演练
  电梯再度往下。
  季寒川手心里两颗眼珠, 捏上去很凉、有些弹,真的很像是他先前随意说的“解压小玩具”。
  他侧头, 看向电梯壁中的血腥玛丽。
  玛丽心虚, 扭过脸, 不给季寒川看自己血洞洞的眼睛。
  季寒川抬手过去, 把眼睛递还给她。
  他说:“给你吧,别闹了。”
  玛丽不好意思。
  鹿太太见状, 上来圆场。她把季寒川手上两颗眼睛拿过去,再按上玛丽的眼睛。如果忽略掉这些动作里的本质,似乎还有点温馨。
  季寒川说:“刚刚那个人,也挺可怜的。”
  电梯里其他几个鬼不置可否。
  但出于“劝架”考虑,鹿太太还是叫了声:“玛丽。”
  血腥玛丽吐了吐舌头。眼睛回来之后,她脸上的血也消失,电梯里重新干干净净,只留原本的白色光晕。她说:“下次不会了。”
  季寒川可有可无地“嗯”了声,回身看向电梯外。
  看季寒川不再关注, 血腥玛丽和鹿太太嘀嘀咕咕:“我看他刚刚也挺配合的啊。”
  如果说自己在那男人被吓到屁滚尿流的路上出了五分利,其他同事一分, 那季寒川好歹独占四分吧?
  鹿太太轻轻咳了声, 说:“别说。”
  血腥玛丽耸耸肩,身体在电梯壁中淡下。
  而在这时候,电梯停住。
  门渐渐打开, 季寒川抬眼, 看屏幕上显示出的数字。
  这里是四楼。
  楼道寂静, 一片漆黑。
  可这时候,电梯上却发出了超重的声音。
  门无法合拢。
  一时僵持,季寒川挑了下眉毛,说:“王武,你回卡里。”
  王武灰溜溜从季寒川影子里消失。
  在他消失后,电梯仿佛轻便很多,门渐渐闭合。
  可在这过程中,又像是被什么人刻意挡住,再度打开。
  季寒川叹一口气。
  随着他叹气,电梯里的灯开始闪烁,旁边的电梯壁上隐隐出现裂纹。
  数双无形的眼睛注视季寒川。
  终于,电梯里的灯熄灭,成为与楼道中一样的黢黑。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淅淅索索,静默觊觎。
  季寒川喃喃说:“原来加餐还能送上门啊。”
  他觉得,宁宁小朋友一定对此十分羡慕。
  接下来,季寒川百无聊赖,干脆拿出手机,点开聊天群。
  而在屏幕光亮照出来的时候,黑暗里的东西像是受到刺激,争先恐后朝季寒川冲来。
  季寒川:“……”这一个个的,有碍观瞻。
  他有点郁闷。刚刚屏幕最上面跳出一条短信提示,说又到交房贷的时间。
  之前季寒川换了新手机号。但信息社会,各种支付,还是走从前用的APP。因为这个,就在原先的支付APP上绑定了新号码。
  钱倒不是问题。现在四楼的小伙伴也不算威胁。
  要不要搬回来?
  可如果现在搬回来,自己之前会不会太浪费?
  季寒川考虑片刻。
  他见电梯里诸鬼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于是干脆自己走出电梯。
  出去之后,他把王武重新放出来。然后安慰“浴缸游戏”卡里的小朋友,说:“下次你排第一个”。
  梁笑待在卡里,有点害羞,轻轻点头。
  季寒川心想:虽然性格应该合不来,但有时候梁笑真的有点像宁宁。
  他想到女儿,这会儿就拐到楼道中,在楼梯上坐下,叫:“宁宁。”
  小姑娘出现在爸爸面前。
  在知道怎么分身,同时操控无数个自己,穿梭在不同世界之后,宁宁小朋友仿若鸟上青天,鱼入大海。
  十分悠闲自在。
  这会儿,她一样坐在楼梯上,和爸爸肩并肩,作为两个爸爸之间的传话筒,听邵佑与季寒川讨论“铺张浪费”与“节俭美德”。
  季寒川反思:“早知道这么容易,之前就不砸手机了。”
  邵佑说:“就当换新的。”之前“游戏”还没降临,两人不至于追求最新型号,但也一年左右换一次,很正常。
  季寒川:“但我觉得酒店住着很舒服啊,还不用打扫。”
  邵佑说:“那就继续住。”
  季寒川:“不过这边也不错,楼下饭馆比较多。鹿哥之前推荐了几种小吃,酒店做的都不算好。听他说,一般反倒是这种小店比较正宗。”
  邵佑说:“啊,这就有点难办了。”
  他这会儿讲话,是宁宁的声音,可语调属于邵佑。
  季寒川听着,觉得仿佛男友还在自己身边。
  他也不是真那么在乎住那里,很大程度上,只是想随意地和邵佑聊天。不拘话题,信口闲谈。
  邵佑说:“要不要换个房子?”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那我得先找个地下赌场。嗯,到时候宁宁给我帮忙。”看一下其他人的牌。
  邵佑说:“可能找不到。”
  季寒川摸摸下巴,严肃:“那买个彩票?会不会太兴师动众啊。”
  邵佑想了想,说:“可能有别的办法。”
  邵家有涉足房地产生意。季寒川这几天四处做任务,多晃荡在老城区。可新城区那边,他偶有路过的某小区,就是邵家产业。
  算年份,这个时候,邵佑已经全盘接手家族业务。可惜他的身份在这个游戏世界里没有出现,否则邵佑完全可以直接送季寒川一栋楼。
  不过哪怕他不在,这里面,也有回旋余地。
  在邵佑考虑这些时,季寒川手肘放在腿面,撑着下巴,侧头看他。
  他手长腿长,但这么坐着,并不显得拘束,自有一种悠闲气质。
  季寒川笑眯眯说:“你在‘想办法’啊?”
  邵佑说:“可以给你开张支票,能过关。”
  季寒川“唔”了声,说:“我更希望你能把自己送过来。”
  邵佑微微拧眉。
  他歉然,说:“暂时还做不到。”
  季寒川一怔,“以后能做到?”
  邵佑模棱两可:“可能吧。”
  他没有给确切答复。即便如此,季寒川已经心情愉快,说:“好,我等着你啊。”
  哪怕他知道,这个等待,其实没有期限。
  季寒川转而说:“不过这会儿不用那么麻烦。我想好了,原本也不用纠结那么多。”说到底,只要不涉及“买房”这样的大开支,季寒川就一直有钱、一直不会缺钱。房贷还上就还上,至于住不住,心情好就住呗。
  他在黑暗里看女儿、看男友,眉梢眼角都漾着笑意。
  这样宁和气氛里,旁边游出一条黑色影子,“先生,那个,我们好了。”
  季寒川轻轻“唔”了声。旁边,宁宁伸出小手推了推他,说:“去吧。”
  季寒川说:“你这么体贴,搞得好像我有点渣。”
  邵佑失笑,说:“那就先记账,以后还我。”
  季寒川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从楼梯间走出来,见电梯已经恢复原本的明亮。看起来光洁干净,完全想象不到这边刚刚发生过什么。
  到了电梯里,王武再度藏匿于季寒川的影子。他心里惊涛骇浪:韩先生刚刚是在和谁说话?
  王武心里有无数猜测。
  可他不敢说、不敢问,整个人就是一块在黑暗里渐渐腐烂的蘑菇。
  鹿家夫妻能和韩先生平等相交,玛丽甚至会使点小性子。至于梁笑,比自己还丑,可年纪小,先生也愿意包容。
  王武再度陷入自己从前的颓丧。
  这会儿比季寒川原本预计的时间要早一些,只有十二点出头。
  从楼内走出时,他心有所感,抬头,看了眼楼上某扇窗户。
  然后微微笑了下。
  这个笑容,落在方才那业务员眼中。
  业务员心里惊涛骇浪:他看到我了——
  季寒川想了想,干脆亲身COS故事里的杀人狂。他有意抬起手,从下往上,一一数去。
  数到一半,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傻。
  他明明知道,那个业务员住顶层。
  季寒川镇定自若,直接把手指挪到最上面,然后做了个打枪的姿势,嘴巴里配音:“biu~”
  他看起来温柔又和善。如果不是之前电梯里的画面,业务员几乎会以为,这是某个和自己关系不错的朋友,正在与自己开玩笑。
  可在当下,此情此景,让他深受刺激。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惊魂不定,看着季寒川。
  月光下,那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随着他越来越远,男人身侧仿佛出现了另外几个影子。可他旁边明明没有人!
  这也就算了,他的“影子”里,也好想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窜动。
  季寒川忽然叫了声:“王武。”
  王武受宠若惊:“嗯?”
  季寒川纳闷:“我看这边影子很多啊,你没必要一直藏在我这儿吧?”让他想到海城一中之前的陈老师,嗯,有种古怪的“哎呀这‘游戏’太不上进了吧怎么把同一个元素重复用来用去”的恨铁不成钢感。
  王武可想不到,季寒川竟然是因为这种理由。
  他只当韩先生一样厌恶自己。可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和自己没有眼光的父母,不知赏识的老师们一样。
  他挪出季寒川的影子。
  这一幕落在楼上业务员眼中,就是那男人的影子竟然一分为二,其中分出的那部分潜入树丛。
  业务员顿时疑神疑鬼,看向自己周遭的家具摆设,还有下面的影子。
  他猛然站起来,疯了一样打开家里所有灯。然后站在客厅中间最明亮处,疑神疑鬼,看着周边,生怕哪里忽然窜出一条能跑的影子。
  挑战卡中,血腥玛丽给梁笑吐槽:“我就说吧,他明明也很喜欢吓人啊。嘁,装模作样。”
 
 
第261章 宿舍楼
  季寒川打车, 来到八小。
  夜幕下,八小校园一片黢黑, 宛若静立在阴影中的庞大怪兽。
  季寒川翻墙进去, 花了点功夫辨认:“这边好像是教学楼……”一路溜达溜达, 到某一栋建筑前时, 挑战卡有了反应,上面的一个白点悄然变红。
  季寒川笑了下:“哦,就是这里。”
  他抬头, 看眼前建筑。
  八小的住宿条件说不上好坏。满打满算, 是六七百名学生住宿。和教学楼一样, 宿舍楼也有七层。只有一栋楼, 但分作左右两边。左边是男寝, 右边是女寝。
  挑战卡十分丧心病狂,要求季寒川把两边都转一边。
  季寒川有点为难, 敲出034,义正辞严和小机器人说, 自己毕竟是成年男性, 去看小姑娘的住处,是不是不太好啊?
  屏幕上, 小机器人歪了歪脑袋,头顶小电脑上的字幕显示又成了@_@。
  季寒川欣然:“看来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没有。】
  小机器人抬起像素手, 在自己脑袋上拍了拍。
  这么拍过两下之后, 字幕成@_@变成正常状态中的034。
  【请问玩家还有什么需要吗?】
  季寒川叹气, “没了。”
  看来这群游戏生物一点都不懂得保护小朋友隐私。
  季寒川翻出挑战卡。
  大约考虑到玩家只有一晚上时间, 所以挑战卡做出了大度退让。
  上面显示,两边宿舍楼一共八十四间宿舍,男女楼都是每层七间,另加一个厕所、一个盥洗室。而季寒川只用从中挑选一半进入。
  当然,如果季寒川想多挑点,也多多益善。
  季寒川看着进度条上的要求,微微沉吟。
  他不信“游戏”会对玩家网开一面。看似轻松的要求之后,必然会隐藏陷阱。
  但乍看上去,少去几间宿舍,仿佛是在减少玩家遇怪遇鬼的概率。
  ——同时,有鬼的地方,说明有线索啊。当下情况,几乎摆明告诉玩家,八小会是一个系列挑战。这点季寒川已经知道。
  所以如果想要获取与正常事件有关的情报,那玩家反倒要期待自己遇鬼。
  想到这里,季寒川轻轻“啧”了声。
  他翻出另一张挑战卡,问梁笑:“你住校吗?”
  梁笑回答:“不住呀。”
  季寒川说:“这样啊,那你们班其他同学住哪里,你知道吗?”
  梁笑想了想,说:“我们是四年级一班,所以应该在四层。”
  八小的布置很有特点。
  季寒川记得,之前莫海有在群里提过,教学楼那边也是一个年级一层。另外,他被小女鬼揭发的地方,正是四年级一班。
  所有已知信息串联。
  梁笑说:“我们班一共住了两个半宿舍。所以应该前两个宿舍是我们班……诶,不对。”
  小朋友想到什么,“还有男生。所以应该是两边的401是我们班,然后402也有几个我们班的人住。”
  季寒川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梁笑“唔”了声。
  她的影子待在“浴缸游戏”上做出的花体浴缸内,旁边还有一只小鸭子。
  水面浮动,小鸭子在上面晃悠,下方是浓密“水草”,以及“水草”中偶尔显露的一点被泡发、泡胀了的惨淡白色。
  季寒川又问鹿太太:“薛姐,你之前说的刘倩,她是教那个年级?”
  鹿太太告诉她:“二年级。”一顿,又补充,“其实……”
  季寒川:“嗯?”
  鹿太太犹豫,“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刘倩和我提过,她要教两个班的数学课。”
  算是一个很轻松的职位了。但也有需要头疼的地方:给小朋友上课,讲究趣味性。虽然能进八小的孩子基本都算乖巧,但每个年级里也总会出一两个刺儿头。虽然刘倩不是班主任,不用管束太多。但二年级的那个刺儿头,还是让她有点头疼。
  相比之下,那些乖巧的小朋友就像是小天使。之前家长开放日,还有小朋友特地跑去找刘倩合影。
  当时刘倩把合影给鹿太太看,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孩,都是甜甜外貌。刘倩说,这是她最喜欢的两个小朋友。虽然二年级生,大部分数学卷子都能一百分。但这两个孩子尤其聪明,能举一反三,可以想见,哪怕到了高年级,都会有好成绩。
  鹿太太说:“之前你们的聊天群里,那个玩家不是说,他遇到两个小孩吗?那两个小孩还提到‘刘老师’。”
  季寒川说:“那更有可能是她了。”
  虽然不想遗失线索,但季寒川还是打算拣重点的来。
  所以在问清当时约梁笑去特训的也是女生之后,季寒川就走右边入口。
  他遇到了第一个麻烦。
  原来虽然鬼学生正在教学楼中朗朗读书,可楼管还在。
  一共六个楼管,都不是活人。
  而且数了人数之后,季寒川觉得,她们待会儿还会巡楼。
  季寒川叹口气。
  真麻烦。
  他脚下踩着凉鞋,走路时与地面接触,总要发出一点声响。季寒川考虑光脚,但试着在角落处踩一下,发觉这轻轻一脚,地上竟然就留出了明显足印。
  这好像是让玩家选择,是一路发出声音,但只要停下来,鬼就不知道你在哪里。还是一路静悄悄,偏偏你走过的路线,鬼全都知道。
  季寒川试验片刻,发觉这是个必选题。
  他选择前者。
  声音不可避免,但至少能人为放轻些。季寒川怪上四楼,按照梁笑说的那样,推门进入401。
  身体进入的瞬间,他听到了很清晰的脚步声,是鬼宿管从楼下转上来。
  但这似乎只是例行巡查。看动静,她们,或者它们,还没发现季寒川留在偏僻一角上的脚印。
  季寒川轻轻阖上门。
  他问梁笑:“你们宿管查寝的时候,会不会进来看?”
  梁笑想了想,回答:“会吧?好像还会翻行李。”
  季寒川:“……”
  梁笑举例:“因为学校不让带手机啊,连儿童手表都不能带。”在八中读书的小孩来自广城各区,其中的确有些人家路远,所以放小孩在学校吃住,只在周末接回去。但也有些家庭,是觉得在家里时,小孩一直要玩手机、打游戏,所以就把孩子放在一个能够管束的集体生活环境里。
  梁笑:“不过还是有人带,会藏在各种地方。”小学生的创造力惊人,“比如把鞋底拉开,或者藏在卫生巾里……唔。”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梁笑大窘,缩在挑战卡中不愿出声。
  屋里安静,所以外面的脚步声也很清晰。
  季寒川视线在所有家具摆设中巡视。八张床,床下放着箱子,还有一个铁柜,上面分了八格。
  有空调,电风扇。
  屋子中间摆了两个长条桌,旁边各有四张板凳,看来是住宿生平时写作业的地方。
  不算亏待小孩,但看起来实在简陋。
  窗户是封死的,只能侧面推拉,同时外面有铁栅栏。
  季寒川客观地觉得:这么多年以后的小学宿舍,倒是和一中老校区一样。
  他当下面临一个严峻问题。
  如果待会儿,宿管过来检查了,自己是不是得藏一下?
  可房间空旷,一览无余,并没有能躲藏的地方。
  脚步声越来越近。
  鬼宿管已经走在三层与四层之间。
  季寒川估量一下自己的身高、体重,觉得如果试图藏在空调上面,那一定会把空调压塌。
  不过话说回来,按照游戏的尿性,应该不至于来这么快吧?
  季寒川干脆不动了,甚至走到桌边,仔细看上面摆着的纸笔。
  外面的声音更近。
  401是最接近楼梯的宿舍。
  声音几乎踩在季寒川耳边。
  而后,又远去了。
  鬼宿管上到五层。
  季寒川伸手,翻开一个花哨笔记本。
 
 
第262章 朱真真
  笔记本封皮上写着名字, 叫“朱真真”。
  打开看后,里面的字体娟秀整洁。虽然还有些小学生特有的笔体, 但季寒川看到, 就觉得, 这应该是个好学生。
  这是一个日记本。
  上面一板一眼, 写日期、星期、天气,下面写当天发生的事。
  季寒川问梁笑:“日记本都是放在外面吗?”
  梁笑困惑,说:“我是走读。但之前听她们说, 老师会翻日记, 所以放在哪里可能都一样吧。”
  季寒川“唔”了声。
  梁笑补充:“嗯, 学校有要求住校的同学写日记的。”
  季寒川问:“你对朱真真有什么印象?”
  梁笑露出点迷茫, 说:“她……我不太记得了。”
  到这会儿, 梁笑忽然发觉,自己过去的记忆里竟然出现了很大一片模糊。
  她记得自己从前的样子, 是漂漂亮亮的女孩,很多人都羡慕她的头发。但她好像不记得那些羡慕自己的人里有谁。
  季寒川微微拧眉, 又问:“你还记得那天约你去游泳馆特训的人吗?”
  梁笑脱口而出:“当然记得呀!就是——”
  她卡壳。
  季寒川了然:梁笑的记忆被擦掉了。
  也很正常。
  如若不然, 自己在这一场挑战中占据的优势未免太大。
  季寒川问话的过程中,手里也没闲着, 继续翻朱真真的日记本。
  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平时要求写作文, 需要写四百来字。对很多小孩来说, 这算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绞尽脑汁都凑不够字数。
  他们的作文中很难用到什么“技巧”, 仍然停留在平铺直叙阶段。
  但在八小,住宿的孩子作文成绩总体要高于走读的孩子。
  为了小学生们的心理健康考虑,最重要的,是为了让老师能及时了解到小朋友们的心理状态。所以在孩子们还没有在语文课上接触作文之前,老师就教她们怎么写日记。
  单纯的小孩儿很多,发生什么,都会照实写上去。或者有点小“心机”,有意在日记本里告状。
  再或者,实在不知道写什么,干脆把自己天马行空想到的小故事写上去。
  鹿太太轻轻和季寒川说:“韩先生,刘倩之前提过,这些日记,一般是每周五下午放学前收走,周一再发给学生。”
  而在周五学生们都离开之后,老师会把日记本分一分,每个人分到十几二十本。如果是“重点关照”的,就提前挑出来,交给小孩的班主任。如果没什么特别大事,就在各个老师手中随机看一看。
  刘倩也有这份工作。
  她会把小孩日记里特别有趣的部分拍下来,发在人数众多的家族群中,感慨:看了这些小豆丁的奇思妙想,搞得我都想快点结婚了。
  群里的人就会打趣她,问她和男朋友相处得怎么样。
  鹿太太大致看过。但她对刘倩的了解,基本来自于过年回老家时听别人聊天,并不知晓太多细节。
  隐隐约约知道,刘倩有稳定男友,家里人也对男方比较满意。但也有人和鹿太太说闲话,觉得男方那工作,说的好听是“稳定”,说的难听就是“没出息”,刘倩的爸妈也不知道为女儿考虑。
  鹿太太没有对其他人家里事搬弄是非的习惯。所以这种事,都只是随意听听。总归过年期间,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孩子奶奶家,只有一天去娘家走动。
  其他时间倒是时常去看自家父母,可那时候,搬弄是非的亲戚不在,鹿太太无从听更多。
  她把自己想到的事告诉季寒川。季寒川“哦”了声,说:“这样。”
  鹿太太转而说起其他:“我倒也看过几次刘倩发在群里的作文。二年级小孩一般只能写一百多个字,看来这个工作的难度还是逐年递增。”
  季寒川笑了下,在朱真真日记中看到熟悉的三个字,“郑老师”。
  梁笑倒是记得他,但也只记得一个身份。小姑娘告诉季寒川:“郑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教语文。”
  季寒川“哦”了声,说:“朱真真好像不是很喜欢他。”
  梁笑轻轻“诶”了声,片刻后歉疚道:“我真的不记得了。”
  季寒川说:“没事。”
  朱真真这本日记,写得中规中矩。
  在季寒川看来,比起展露心情的日记,这更像是一份作业。时不时还能看到老师的批语,都是“优”,也时常出现“优 ”。
  本子是从上学期延续过来用的,快要被朱真真写满。
  她倒是从没有对郑老师表现任何抱怨,但也没有任何“喜欢”。
  几个月的时间跨度,让朱真真提其他老师时,多少会出现些与心情有关的事。譬如六一节那天,班里办小宴会,校长阿姨来送蛋糕,是数学老师金老师切的,好开心。九月十号教师节,班长组织了活动,给所有老师写信,朱真真说,自己选择了最喜欢的音乐老师,希望老师收到这封信也能高兴。某天早上有降温,遇到英语老师,英语老师摸了摸朱真真衣袖,问她这么穿会不会冷呀,朱真真形象地写: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白作文书上的“心里划过一丝暖流”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问了梁笑,她们都有什么课。总结下来,朱真真对所有老师都有很细节化、生活化的记述。唯独郑老师,只有很干巴巴一句:因为上学期期中、期末考试,我语文都是最高分,所以这学期我来做语文课代表。
  没有任何心理描写。
  这么点微小改变,给了季寒川一种强烈直觉。
  朱真真好像并不喜欢这份职务。
  倒是这周周记最后,红笔留下批语:期待我们未来的合作呀。优
  旁边还贴了一张《冰雪奇缘》中爱莎的贴纸。
  朱真真在下面回复:谢谢老师。
  还是很直白,看不出心情。
  因梁笑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季寒川和鹿太太讨论:“薛姐,什么时候孩子会不喜欢一个老师啊。”
  鹿太太“啊”了声,犹豫:“上课比较无聊的时候吧?我家小雅说,她不喜欢数学课,一听就要睡着。”所以拿回家的数学卷子总是惨不忍睹,让鹿太太和鹿先生几乎心梗。
  季寒川说:“小学的时候呢?”
  鹿太太叹口气:“小雅小学的时候就是个傻白甜,人家说什么她都相信。”
  季寒川“唔”了声。
  他阖上朱真真的日记本。
  虽然看得很快,但毕竟厚度摆在那里,花了快二十分钟时间。
  季寒川深觉,如果按照这个速度,自己恐怕会无法完成“夜探”。
  门外未再度响起脚步声。季寒川斟酌片刻,觉得这没准意味着一件事。
  ——自己还没有找到这个房间里的关键信息。
  季寒川叹口气,仔细看了看其他位置上摆着的书本。
  不过再也没找到一本日记。
  这之后,季寒川又在几个小孩的床铺上看了看。
  八小有整理内务的要求,床铺都显得很整洁,被子叠起来。
  每张床旁边都贴着一个名牌。
  在朱真真的床铺上,季寒川心有所感。额外留意。
  然后,他在被子底下,床单下面,找到另一个本子。
  那个本子封面上还放着一根头发。小小年纪,就谨慎得不行。
  这回翻开本子时,季寒川清晰听到,外面又有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沉吟片刻,迅速翻了翻手上本子,发觉这本中写的页数并不多。
  他迅速一一看过去。这像是朱真真在和另一个人写交换日记,或者干脆是上课传纸条。
  脚步越来越近。
  季寒川看时间:一点多……
  他很快做了一个决定。
  片刻后,鬼宿管打开401宿舍的门,走进其中,左顾右盼。
  宿舍门在她背后一点点闭上。
  在鬼宿管眼中,401宿舍内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可疑痕迹。
  但她还是走到各个床铺,仔细检查,看那群小学女生有没有偷偷藏什么东西。
  而在这期间,木门“吱呀、吱呀”晃动,遮去了季寒川走过门外的声音。
  刚刚他出门的时候,在门上动了点小手脚。
  没多大用处,只是把门与门框之间的金属合页弄得凹凸不平。
  这样一来,木门晃动时候的声音大大增加,遮去了季寒川原本就极轻的脚步。
  季寒川考虑了下,上到五楼。
  他重新找了间宿舍,走进去,开始看朱真真小心翼翼藏在被子底下的本子。
  因刚刚看过朱真真日记本,所以这会儿,他能看出朱真真的字迹。
  开头第一段,朱真真写:郑老师是第二节 课,今天两节数学啊,找不到三角板了,谁能把三角板借我一下?去之前公开课的教室可能能找到吧,办公室那边找其他老师借可以吗??
  下面一段来自另一个人:侯梦佳会不会有多余的三角板?。
  朱真真:要不要去找她问一问??
  这句话下面划了一条横线。
  另一个人:怎么问呢??
  还是划了横线。
  朱真真:问她唉我觉得她也不会有。郑老师今天会讲新课文还是讲之前的作文呢。找不到三角板的话金老师会不会骂我啊。你能不能接我一个三角板?是那个等边三角形的。做不做得到?什么啊……?
  另一个人:可能可以吧,根本还是要找到,没有三角板怎么上课,做什么会把三角板丢掉呢。也可能是丢在宿舍了?她侯梦珍可能真的不会有,不知道到底谁才会有多余的,到底你是怎么回事啊,发生了这种情况,什么啊……。
 
 
第263章 洋娃娃
  鹿太太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说:“藏了暗号吧。”
  鹿太太“咦”了声。
  在季寒川旁边的床侧, 挂着一面塑料外壳圆镜。血腥玛丽在里面冒头,兴致勃勃, 说:“给我看看?”
  季寒川把日记页面伸过去, 玛丽看了片刻,两眼冒花。
  她喃喃说:“看不懂……”
  季寒川反倒意外,说:“我以为你已经‘本地化’过了。”
  虽然玛丽看起来金发碧眼,完全是欧美长相,但当时季寒川召唤她,说的是“我信仰血腥玛丽”七个中文字, 后面玛丽出来, 也一直用汉语与季寒川沟通。
  可当下, 她痛苦表示:“可我不认识字啊。”
  季寒川:“哦……”
  他想了想。
  血腥玛丽的传说流传甚广,版本众多,但基本集中在十六世纪。
  看玛丽这样子, 显然, 她并非那位传说中的爱尔兰女王,更像是被对方残杀的少女。
  而被残杀的少女起先是女仆, 后来则是周边乡村寻来的美貌少女。在那个年代, 没有读过书、完全不识字的可能性很大。
  季寒川收回手上的本子,说:“梁笑。”
  挑战卡中, 梁笑小朋友轻轻“嗯”了声,算是应答。
  季寒川说:“你来教玛丽认字吧。”
  镜子里, 血腥玛丽震惊:“你说什么?要让我做什么?”
  季寒川说:“读书使人明智。多读书, 对你有好处。”
  梁笑弱弱道:“这句话好像不是这样——”
  季寒川独断专行, 说:“嗯,就这样吧。”
  梁笑、血腥玛丽:“……”
  两鬼之前暗潮汹涌。
  季寒川:“玛丽,不要欺负小梁。”
  血腥玛丽偃旗息鼓。
  季寒川手指在朱真真笔下字迹上轻轻滑过,说:“我应该看明白了。”
  他第一眼看这个本子上的内容,就觉得:按照朱真真在日记本上所展现出的文字水平,她平日里写东西,不该是这个本子上这样。
  这并非说朱真真文笔多好、写得多妙。她只是个普通小孩,不算什么文学天才少女。但她字迹工整,对老师写的批语都有回复。所以季寒川觉得,这应该是个性格认真、做事严谨的小孩。
  她在日记本上的行文也是一样风格。带着点小孩儿的稚气,又有些老师会喜欢的一板一眼。日记本上上百篇日记,可季寒川现在想来,竟然没看到几个错字。
  批改日记的老师会把错别字圈出来。而这时候,朱真真会在旁边重写三遍,以做改正。
  除此之外,日记本上,标点符号也从不出错。
  怎么到了平时交流,就变成这副前言不搭后语、标点符号乱用的样子?
  季寒川说:“划线的话是看一整句,其他内容都只用看最开头的字或者词。最后收尾的两个标点,是只看后面那个。嗯,这样的话,能说得通。”
  毕竟是四年级小学生,十来岁年纪。身处一个随时都有大人盯着的环境,想要保守点小秘密,都要花心思琢磨。
  但她们的小心思,放在季寒川这种冲着“线索”来的玩家身上,就显得很青涩、好猜。
  季寒川嘀嘀咕咕:“嗯,毕竟不是专门的解密游戏。”
  如果只看每句开头,那朱真真与另一个不知名者的对话是这样:
  朱真真:郑老师今天找谁去办公室?
  另一个人:侯梦佳。
  朱真真:要不要去找她问一问?
  另一个人:怎么问呢?
  朱真真:问郑老师今天找你是做什么?
  另一个人:可能根本没有做什么,也可能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寒川继续往后翻。
  按照这个规律,往下,朱真真和另一个人的对话一目了然。
  朱真真:我很害怕。
  另一个人:别怕。
  朱真真:我还是想告诉爸妈。
  另一个人:你爸妈会相信吗?我爸妈说,只是我想多了。
  朱真真:郑老师有女朋友,我们要不要告诉他女朋友?
  另一个人:他女朋友会相信吗?
  朱真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另一个人:郑老师直接给六年级带过课,要不然去找找他带过的学生?
  朱真真:要找谁呢……
  季寒川把两人的对话念出来。
  他声音很轻,在宿舍里回荡。
  听到这里,鹿太太已经开始忧心:“她们到底是怎么了?难道……”
  她自己也有一个女儿。
  虽然朱真真与另一个人的对话语焉不详,但鹿太太已经因此想到,郑老师会不会做了什么对朱真真不利的事。还有朱真真本子上提到的另一个名字,侯梦佳,也让鹿太太很在意。
  季寒川说:“侯梦佳也在刚刚那个宿舍。不过她的床上没有什么东西。”
  鹿太太叹气。
  季寒川继续往下看。
  大部分内容,都是朱真真与另一个人相互劝,希望对方不要胆怯,自己没有错,错的是郑老师。在这种坚强情绪达到顶峰之后,她们就会开始讨论,要以什么方式把郑老师所作所为告诉其他人。
  朱真真的主张是告诉郑老师女友。但另一个人觉得,她们口说无凭,应该先拿到一些证据。
  季寒川隐隐有所预感。
  往后,对话继续。
  朱真真:郑老师好像很喜欢齐妙。
  另一个人:齐妙很得意啊。
  朱真真:之前在厕所里,齐妙看到我换“那个”,她好像什么都不懂,问我在做什么。
  另一个人:你是担心她被郑老师“那个”了,也不知道?
  朱真真写到这里时,显然忧心忡忡:嗯……
  另一个人:要不要去问齐妙?
  季寒川往后翻。
  接下来的对话,显然有了跨度。
  季寒川大致看了看,意识到:恐怕接下来,朱真真会说到重点。
  但根据经验,自己看到“重点”的时候,就是鬼宿管过来巡查的时候。
  想到此处,季寒川走出这间宿舍。而后,他脱掉鞋子、拎在脚上,一不做二不休,留下一排足迹。然后穿上鞋,回到五楼楼梯口。
  从这边看,自己似乎把五楼所有房间都进了一遍。但因为倏忽,只想着放轻脚步,并未察觉脚印。
  季寒川再度上楼。
  同时觉得:既然自己进五楼所有宿舍的时候,鬼宿管都没有打搅。那多半表明,五楼女生宿舍没有线索。
  朱真真的本子上说,郑老师教过六年级。所以在六年级的七个女生宿舍,季寒川都做了一番搜查。
  在某个柜子里,他找到一个洋娃娃。
  之前季寒川也看到一些毛绒玩具,想来学校并不禁止学生们带一些东西过来□□。
  但在摸上那个洋娃娃的时候,季寒川隐隐觉得不对。
  他拿着洋娃娃,轻轻晃了晃。
  听到一点隐隐约约的“沙沙”声响。
  季寒川拧眉。他把朱真真的本子交给鹿太太,自己左手拿着娃娃身体,右手去揪娃娃头发。轻轻“啵”一声吼,娃娃的头被他拽下来。
  而在娃娃头中,塞了很多张小纸条。
  连接口是一个一公分大小的圆。洋娃娃主人把纸条塞进去的时候,似乎也没想过要把它们拿出来。
  当下,季寒川重新审视娃娃。塑料的皮肤已经发黄,边边角角甚至有点开裂。这无疑在表示,这是一个非常陈旧的娃娃。
  而在头被拔下来后,原本脖子上被头遮住的地方,用红笔画了很多、很多条圆圈。
  那些圆圈几乎要刻进娃娃脖子里。
  在看到这一幕的第一眼,鹿太太就对季寒川说:“不对劲,有问题。”
  季寒川深呼吸了下,去解娃娃的衣服。
  与一般情况不同,这个娃娃身上穿了很多身衣服。最外面是华丽的泡泡裙,裙摆很大,遮住了下面层层叠叠的其他裙子,还有最里面的短裤。上身倒是没这么臃肿,但也裹了几层。最后似乎实在塞不进衣服,所以洋娃娃的主人用卫生纸撕成条,在娃娃胸前裹了很多圈,宛若裹胸。
  而季寒川把这一切全部卸除之后,看到娃娃身上的众多划痕、刻痕,还有写上去的字。
  “坏孩子”。
  “糟糕”。
  “不好”。
  “你的错”。
  “贱人”。
  大多数字集中在娃娃身体躯干上。上面也能看出一些涂改痕迹,甚至有修正液。有些已经开裂的地方,也被娃娃主人用修正液修补过。
  但躯干上的空间到底很小,所以往下,娃娃的腿、尤其大腿内侧,也是一片糟污。
  鹿太太倒吸一口冷气。
  而在看到那些字的瞬间,季寒川皱眉,开始给娃娃重新穿衣服。
  这个过程,略花了点时间。而在季寒川给娃娃穿衣服的过程中,外面的脚步声传来。
  片刻后,鬼宿管推开605宿舍的门。
  这回她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脖子伸长、伸长,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探视。
  头歪到床底,仔细看过每一个边边角角,确定没有人在。
  最后,她的头缩回去一些,视线落在刚刚季寒川打开过的柜子上。
  鬼宿管终于还是进门。她走过去,打开柜子。
  柜子里是整整齐齐的零食、书本,角落里坐着一个漂漂亮亮的洋娃娃。
  同一时间,季寒川上到楼顶。
  从六楼到天台,之间的门常年被锁着。不过区区一把锁,对季寒川来说,反倒最不算什么。
 
 
第264章 恋爱对象
  季寒川坐在天台上, 重新拿起朱真真的那个传话本。
  他已经把天台上的门锁好。如果鬼宿管追来,季寒川也不忧心。天台对他来说已经是室外环境, 季寒川大可以直接跳楼。
  六层楼高, 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倒不是直接落地,而是踩着墙壁缓冲,总之能安全下到地面。
  一边看朱真真的本子,一边听耳边鹿太太心有余悸,和鹿先生说:“还好咱们小雅当时没在八小。”
  鹿先生叹口气,搂住太太肩膀。
  如果说看朱真真的传话本时, 对一些事, 他们还只是持怀疑态度。那在看到六年级女生的洋娃娃时, 原先的怀疑,就都成了肯定。
  那个六年级女生遭遇过猥亵。或者更进一步,性侵。
  如果在现实世界中, 六年级女生的遭遇可能不一定会和朱真真传话本里的郑老师挂钩。但这里是游戏世界, 剧情单一,几乎可以肯定, 在朱真真暗示了郑老师所作所为、传话本里专门提及“六年级”之后, 六年级女生的遭遇,与郑老师脱不开关系。
  鹿太太说:“咱们当时不是也考虑过八小吗?如果真把小雅送进来, 那……”
  鹿先生说:“小雅现在好好的呢。”
  两人讲话,季寒川继续翻朱真真的传话本。
  除了加密对话之外, 里面倒也有些正经的小女生话题。班里谁要过生日了, 要不要送礼物。礼物的话, 学校门口卖的漂亮钢笔就很好。再有,齐妙怎么总爱去打小报告啊,早上有人抄作业,直接被郑老师抓包。
  “齐妙”两个字再度出现,季寒川一顿,想到莫海的叙述中,他经过四年级一班时,也是有人告状,对郑老师说,有人在外面。
  写到这里,两人又开始加密对话。
  朱真真:可能齐妙真的只是去告状?
  另一个人:可能吧。
  朱真真: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他也会害怕吧?可能不会再做什么。
  另一个人:我不相信。
  两个人一齐叹气。
  之后,又说起体育课马上要有小测验。这才刚开学多久呀,怎么就要小测验了。朱真真显然对此十分苦恼。
  另一个人就安慰她,说这次只要能顺利、不间断的游50米就行,不用考虑时间。
  朱真真说,自己总是游得很慢。另一个人说,可之前体育老师表扬你姿势标准啊,收翻蹬夹都很到位。
  朱真真不好意思地承认,其实自己游泳过程中经常不换气,都是一口气游好几下。
  另一个人打趣,说这个嘛,自己就不和齐妙学习,去找老师告状了。
  两个小孩嘻嘻哈哈一番,烦恼离她们远去。两人还评比了一下班里游得特别好的学生,再加上和朱真真一起垫底的几位。另一个人好像有点酸溜溜地,说齐妙倒是游得很好,每次都是女生里的前几。虽然成绩一般般,但也有能拿得出手的地方啊。
  然后说,梁笑速度很慢,而且做起收翻蹬夹时总是手忙脚乱,动不动就变成在水里扑腾。朱真真写:我看着都觉得心惊胆战呢。
  另一个人好像和她开玩笑,把“心惊胆战”用红笔圈出来,旁边写:优
  像是老师在批改作文。
  看完之后,季寒川看一眼时间,已经两点多。
  他才堪堪走过十三间宿舍,离达成目标遥遥无期。
  季寒川考虑,是否要吧把朱真真的本子还回去。可看了眼闭合的天台门,他还是收回脚步,走向另一边,直接下到男生宿舍六楼。
  老玩家多半有种直觉,知道“游戏”喜欢在什么地方埋雷。
  在季寒川离开天台之后,女寝那边,六楼,几个鬼宿管相互看了一眼,再一起把视线投向站在通往天台台阶上的最老资历者。
  对方的头长长探出去,不死心地贴在门缝上,往外打量。
  最后缩回来,遗憾地对同僚们摇摇头。
  在男寝,季寒川放松很多。他一间间宿舍的转下去,期间也躲过几次鬼宿管巡逻,然后顺利踩入二年级宿舍。
  也就在这里,他达成“夜探八小宿舍”所有进度,已经算完成挑战。
  这会儿是三点、快四点,季寒川平均在男寝这边每一间待了两三分钟,略作探索,但暂时没有找到有用信息。
  到二楼之后,他精神一振,和鹿太太确认:“刘倩是教二班和四班?”
  鹿太太说:“是。”
  季寒川视线转向202和203。根据在上面的经验,二班学生大部分在203,小部分在202。四班同学则会在205和206。
  说来也占了七间宿舍的一大半。
  比起朱真真专门的传话本,二年级男生这边,就简单、随性很多。
  季寒川找到一张压在枕头下的32开纸,上面郑重其事写了标题:ce hua。
  季寒川:“……”
  怎么说呢。
  有点可爱。
  这是一份“策划”。
  上面很认真写,大家最喜欢的刘老师要过生日了,所以要给刘老师一个生日京xi。
  下面还有四班代表签字、二班代表签字,以及两边分工。
  小朋友们天真浪漫,并没有想要给老师送多么贵重的礼物。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只是个刘老师做一张贺卡,然后送刘老师一些好吃的小零食:星球杯、小浣熊……
  除此之外,还要送花。这个花,安排了几个手巧的同学来折。贺卡制作上,也安排最会画画的同学在上面画一个蛋糕。
  至于小零食,则由“不出力”的人贡献。
  除去这些礼物之外,还有一份额外惊喜:把刘老师的男朋友也找来,让他一起参与这场惊喜派对。
  嗯,其中还是有不少拼音、错别字,季寒川看的时候自动在心里纠正。
  他心情有点微妙,问鹿太太:“刘倩老师的男朋友不会姓郑吧?”
  鹿太太踟蹰,说:“这我真的不知道。”
  季寒川说:“可能去女生宿舍那边会有线索。”
  当下已知:刘老师的男朋友在家里亲戚眼中工作稳定,但没什么出息。
  朱真真和与她传话的人想过要去找郑老师的女朋友。但她们两个小学生,能知道老师的家庭生活就很不容易,何况“去找”?这么想来,郑老师女朋友很可能在八小学生能容易接触的地方。
  两边结合,刘老师与郑老师在谈恋爱的可能性很大。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季寒川熟练地躲避。这回,策划只是薄薄一张纸,所以季寒川拍了张照片,才放回原位。
  他离开宿舍楼,看月下黑洞洞的宿舍,心想:白天来看,不知道这边会是什么光景。
  不过这会儿,里面的人都成了鬼。也许白天看,这里会是一片废墟?
  也不对。如果真是这样,怎么会一点相关新闻都查不到。
  季寒川胡乱想了片刻,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他讶然。
  此刻季寒川人在楼外,做了点象征性地躲藏,坐在旁边一棵槐树枝丫上。
  八中虽然建筑甚多,但所有建筑都挤挤挨挨。宿舍楼旁边,就是食堂。
  至于尖叫声,则是从——
  嗯,办公楼。
  尖叫之后,季寒川看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从办公楼内跑出。
  季寒川眼皮一跳:难道今晚还有其他玩家抽到八小相关的挑战?
  这感觉,怎么说呢……
  好像在莫海与林世盛沟通之后,这桌游就有些着急,迫不及待要把接下来的挑战也塞给玩家。
  季寒川观察片刻,见那人影跑出来后,背后并没有跟什么东西。
  再想一想刚才的尖叫,虽然凄厉、破音,但显然是一道男声。
  可惜这局游戏开始也有些时候,季寒川只和周琴打过交道,并不能分辨出男声的主人。
  他拿出手机,在聊天室里问:我在八小。刚刚看到有人跑走,是谁?
  无人应答。
  季寒川耸耸肩,也有点理所当然,想:对方这会儿应该正疲于奔命——嗯?
  他抬眼,对上女生宿舍二楼的窗子。
  一个鬼宿管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季寒川。
  她脸色青白,眼里充满了恶意。
  而季寒川眨了下眼睛,对方的身影就消失了。
  季寒川喃喃自语:“搞什么啊。”
  鹿先生和鹿太太一左一右,出现在他旁边。王武的影子盘踞在槐树之下。
  鹿太太说:“你这会儿可是在槐树上。”
  季寒川叹道:“唉,鬼树嘛。”
  虽然枝繁叶茂,可他还是被鬼宿管发现了。
  鹿先生问:“你还要去那边吗?”
  季寒川说:“她刚刚站在那里,说明那间宿舍有重要线索。”
  鹿先生和鹿太太对此都抱着赞同态度。
  “不过来这么一出,我更觉得,那个线索,应该就是明白告诉我,郑老师和刘老师在谈恋爱。”季寒川说,“有了这条,其他线索就能逻辑闭合。所以呢,就不去了。”
 
 
第265章 孙驰
  时间前推数小时。晚上十一点, 某个夜市摊上,孙驰面前一摊子残羹冷炙。
  他已经在这儿坐了很久。
  离十一点愈近, 孙驰就越忧心忡忡。
  虽然没再点新的吃的, 但他倒是一直在喝酒。加上到底也算个彪形大汉的体形,虽说这晚烧烤摊生意不错,人来人往,许多桌都是客人拼座。但服务员打量孙驰那桌半天,还是没把客人引到那面还算空荡荡、只有孙驰一个人的桌上。
  孙驰只希望时间能慢一点。
  换到昨天,其实他不至于这么害怕。说来来这儿的第一次投骰子他就抽到挑战, 当时是玩儿“浴缸游戏”。恰好, 孙驰原本是东北人, 冬日里时常冬泳。那天被冰封在浴缸里,但他身体素质不错,硬生生扛住了。又在被“水草”灌满口鼻之前顺利破冰而出。
  虽然还是哆嗦了段时间, 但后面他心大, 还跑到原处去冲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凉意。
  当时孙驰心中颇得意, 觉得:看来这场游戏也不难。
  接下来连续几天, 他都没有再抽到挑战,而是被退回起点。
  他在群里冷眼看魏洪生跳来跳去, 见自己背后始终有人垫底,倒是不怕。
  再往后一点, 管理员034跑出来说了图鉴搜集难度的事儿, 孙驰才有点恍然:第一晚的时候, 自己是不是应该直接把那团“水草”从浴缸里揪出来?
  不过想到那晚的惊鸿一瞥:一堆乱糟糟的头发里,隐隐透出的发白发胀皮肤,还有一股尸臭,孙驰心里还是有点犯膈应,觉得免了吧,不需要。
  嗯,这话有几成是真心实意,有几成是安慰自己,就不好说了。
  而在昨晚,孙驰重新回到第七格。他看着其他人越跑越远,到底开始着急。这回终于抽到挑战,孙驰是有下定决心的,觉得一定要搜集到图鉴。
  然后他看到自己挑战卡上的文字。
  “一个人的捉迷藏”。
  照旧是艺术花体字,“人”被做成了布偶娃娃的轮廓。
  看进度条上的要求,这个游戏需要准备很多东西:有手有脚的毛绒玩具,米,红绳,自己的指甲……那会儿孙驰没心思看群,还不知道,此类不固定时间的游戏只需要在第二天十一点之前完成。他看着进度条,当即就愣了。自己一个糙老爷们儿,大晚上的,上哪儿找玩偶去?
  孙驰苦思冥想。
  还上网查询。
  还真给他找到一个办法:市中心那边,有一个大型商场,里面的夹娃娃厅24小时营业。
  孙驰摩拳擦掌地去了。在夹娃娃过程中笨手笨脚,耽搁了点时间。等回来,已经到凌晨两点多。
  而在准备好一切之后,就到了凌晨三点。
  孙驰那会儿有点犹豫。进度条上没有要求,可自己上网查,网上说的原版招鬼游戏就是要在凌晨三点开始。自己撞上这个时间,会不会出问题?
  但孙驰咬咬牙,更担心来不及。
  所以他还是看招挑战卡进度条要求的那样,先自己找到娃娃,然后再躲起来,等娃娃找自己。
  和其他玩家一样,孙驰所住的,也是一个单身公寓,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说来并没有什么方便躲藏的地方。
  床底已经堆满了,没位置。满打满算,好像只有衣柜能用。
  可网上招鬼游戏介绍里都说,在娃娃找自己的过程中,一旦被找到,就要死。
  孙驰不想冒这个风险。
  所以他想了个狠招。
  屋子里藏不了,大不了出去。
  小区那么大,广城那么大,还能被找到不成?
  想好之后,他就要开门。
  当时屋里一片漆黑。采光不好,月光只能照到一点边角。
  孙驰开门,门锁“咔嚓”一下打开时,他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嘻嘻”声。
  自己亲手缝好的布娃娃竟然说话了!
  那是一种尖锐的、细声细气,像是无数小孩嗓音叠在一起的声音,带着明晃晃的恶意,对孙驰说:“找到你——”
  随着它的话,孙驰只觉得眼前骤然一昏。他手里拿着的杯子掉在地上,碎了一地,里面的盐水撒得到处都是。
  再回神,周边家具被无限放大,孙驰跌跌撞撞走了几步,觉得手软腿软,简直不像是自己。
  他勉强找到房门的方向,可不止摸不到锁,还惊愕地发觉,屋门竟然像是一堵通天巨墙,挡在自己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
  接着,孙驰被什么人从地上拎起来。他拼命挣扎,可这点挣扎在对方手中毫无作用。他完全任人宰割!
  屋子太黑,看不到对方面孔。但片刻后,对方拿着他,走进厨房。
  厨房里有窗子,能照见月光!
  孙驰这回终于看到,原来拿着自己的人,就是“自己”!
  而他自己,变成了娃娃!
  那个“孙驰”嘴巴里哼着歌。
  听着自己的嗓音做这种事儿,把孙驰恶心得够呛。可紧接着,他见那个“自己”在尝试点火。
  孙驰悚然一惊,意识到:挑战卡上,最后一条,就是要求玩家把娃娃烧掉!
  可如果娃娃和玩家换了身体呢?
  孙驰只觉毛骨悚然,不敢细想。
  娃娃会以“孙驰”的身份参加游戏吗?
  这么一想,对方真的是“娃娃”吗?
  会不会是上一轮中栽在这一关的玩家?
  孙驰头都要炸了。
  而这时候,对方轻轻地:“嗯?”
  他点不开火!
  孙驰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
  他还有时间!
  可以反抗!
  毛绒娃娃的身体被“自己”牢牢攥在手中。旁边就是盐袋子,可在这一刻,犹如天堑。
  孙驰记得,在游戏规则里,自己想要结束这场捉迷藏时,需要从躲藏的地方出来,重新找到娃娃,然后朝对方喷一口盐水,再把手中杯子里的盐水全部浇在娃娃身上。
  现在两方互换,孙驰觉得,如果自己再用盐水对付对方,应该会有作用。
  可是他碰不到!
  正苦恼间,那个孙驰好像有点不耐烦了。
  孙驰心下庆幸:自己的消防安全功夫做得不错,每次做完饭,都要关掉燃气闸门。此外,他也不抽烟。除了眼前煤气灶外,屋里并没有火源。
  那个在他身体里的东西愈发暴怒。孙驰被对方捏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压碎。他挣扎的幅度缩小不少,对方似乎察觉到了,转过头。平时自己照镜子,觉得自己浓眉大眼,也算英朗,可这会儿看,离得近了,孙驰才发觉,自己好像需要剃一剃鼻毛……
  对方张口,问:“既然打不着火,我把你直接拆了,怎么样?”
  孙驰惊恐,连忙说:“不要!”
  他的嗓音和娃娃刚才一样,又细又尖,像是许多小孩的声音叠在一起。
  对方说:“到底怎么开?”
  孙驰忍气吞声,说:“你把那边柜子打开。”
  对方不解,孙驰撒谎,说:“里面有打火机。这个灶坏了,都是拿打火机点火。”
  对方将信将疑,但还是威胁:“如果是假的,我就把你拆了!”
  孙驰瑟瑟发抖。
  如果他理智还在,或许能意识到:这是假话。
  自己作为玩家的时候,得要拿盐水喷娃娃、用火烧娃娃,唯独不说可以直接把娃娃拆掉。那现在,他自己变成娃娃,肯定也只能用火烧。
  身材高大的男人倾身,去打开旁边的柜子。
  也就是这时候,孙驰看准时机,借着男人动作,碰到了旁边的盐袋子!
  他把盐袋子扯住,哗啦啦撒在捏住自己的手上!
  男人爆出一声惊叫。这反应,倒像是被火烧灼。同时,孙驰身上沾了盐的地方同样剧痛。他强行忍耐,完全是发挥自己过去当兵时练出来的毅力,把盐袋子猛然一扯,然后朝男人撒去!
  紧接着,孙驰头脑一晕,天旋地转。
  再睁眼的时候,他重新回到了身体。
  然而——
  娃娃就在他面前!
  手中拿着一把尖刀,要朝孙驰扎下!
  孙驰猛然一滚,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地上舔了一口盐。这种时候,没心思想脏不脏。娃娃追来,尖刀再度超孙驰直劈而下。而孙驰一口混杂了盐的口水喷出去,浇了娃娃一头一脸。
  娃娃再度发出一声惊叫,嗓音如泣如诉,直钻孙驰耳膜。
  孙驰抓紧时间,拎起娃娃,从旁边揽了一把盐,然后将娃娃拎到水龙头下,打开水龙头,又把盐粒撒下去。娃娃拼命挣扎、挣扎。可因为先前已经被攻击过,原本就有受伤。这会儿又被盐水浇了一头一脸,终于还是停歇下来。
  娃娃改作嘤嘤哭泣。
  孙驰打开燃气闸门,想到什么,问:“你要不要做我的图鉴?”
  娃娃猛地点头。
  就这样,天亮之后,孙驰的挑战卡上出现:一个人的捉迷藏图鉴搜集1/1。
  他长舒一口气,这才安心。
  可到了白天,此刻的安心,成了绵长后怕。
  昨晚真的太险!
  如果稍微出一点岔子——如果娃娃去打开柜子的时候换一个姿势!
  自己恐怕就要被封存在毛绒娃娃的身体里。
  对方只要不是傻子,迟早能发现闸门的问题。
  那会儿,被烧死的,就是他孙驰!
  这让孙驰坐立不安。
  他扪心自问,觉得昨晚就那么凶险。自己虽然搜集到了图鉴,可这娃娃看起来却不像是有多大用处。是一只胖肚子的棕色兔子,细胳膊细腿,看起来奸诈十足。
  他喝着酒,长长叹气。
  仿若在听死神脚步逼近。
  终于还是到十一点钟。
  骰子开始滚动、滚动。
  孙驰又喝了一口啤酒。一肚子马尿,不至于醉,可也无法消愁。
  黑色旋涡出现在他面前,可周围夜市摊上其他人都视若无睹。他们只是这场游戏里的路过者,说到底和花花草草没什么两样。一群NPC,不懂孙驰心里有多苦。
  挑战卡飘出来,落在桌面上。
  “夜探八小办公楼”。
  孙驰长叹一声,喝了最后一口酒。
  早死早超生,干活儿去。
 
 
第266章 办公楼
  十一点半,孙驰打车来到八小门口。
  出租车远去。因前面两次游戏都在自己家中进行, 所以孙驰并不知道出租车司机亦是鬼。按说玩家第一次打车, 多少都要经受一次惊吓。不过孙驰全部心思都放在待会儿在八小会遇见什么上, 忧心忡忡, 生怕再出现昨夜那样的极端情况。稍微行差踏错, 自己就要万劫不复。
  倒是没心思观察司机。
  阴差阳错,避过一劫。
  他到八小的时候, 季寒川还在上上下下搭电梯。那被吓到的业务员也还在路上, 醉酒吹风,不知待会儿自己会经历什么。
  群里刷出几条消息。原本就有组队想法的张秋表示, 自己抽到了新任务, “深夜食堂”。
  她拍了张照片发上去, 还有心情吐槽:@管理员,034, 你们美工是谁,给TA加个鸡腿。
  “深夜食堂”四个字印在一个小推车的剪影上,带了点斑驳, 像是半夜归家时会遇到的那种夜宵小摊。而对都市夜归人而言,这仿佛的确是“食堂”。
  孙驰看着,倒抽一口冷气,想:她们这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先前对组队话题跃跃欲试的魏洪生遗憾地说:不行啊, 我也抽到了挑战。
  他发上来的是意味不明的三个字, “找到你”。
  魏洪生表示, 自己还在搜寻有关这三个字的信息,尚未点击挑战卡上的“是”。不过找来找去,好像也没什么有用情报。不过自己猜测,或许待会儿会遇到一个小孩儿鬼。
  他讲得很轻松。
  孙驰回想前面的事,心中了然:哦,魏洪生应该也已经搜集了图鉴。
  而且能让魏洪生态度发生这么大转变,短短几天,就从对挑战避之不及,变得俨然有些跃跃欲试。这么看,他搜集的图鉴一定很有作用。
  不像是自己这边,一只塞满了米的毛绒兔子。孙驰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到这个图鉴到底能有什么用途。
  那毛绒兔子似乎也自忖无用,反馈给孙驰的信息大致是:小孩子、年轻女性有一定概率喜欢。
  孙驰简直想抓着兔耳朵,问一句:你之前把我和你互换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现在又不行了?
  毛绒兔子遗憾地告诉他,自己那种能力只能在作为被抽取的挑战时使用,目的在于抢夺玩家身体。
  孙驰:“……”
  他忍不住问毛绒兔子:“你抢了我的身体,就也算是‘玩家’了吗?”
  毛绒兔子更遗憾了,告诉他:不会。
  孙驰:“那?”
  “会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毛绒兔子没说太清楚。
  事实上,如果它真的变成“孙驰”,那以后进入本世界进行游戏的玩家数量会永久减一。
  而毛绒兔子会继承“孙驰”这个身份。往后,孙驰就是一个普通NPC。
  普普通通地在这个世界里等待游戏开场,看一群玩家进入,或死或亡,而自己一无所知。
  会浑浑噩噩,或许会在玩家进行游戏的过程中死掉,或许惊恐地发觉自己身边一片魑魅魍魉。或许呢,能运气极好,苟到最后。
  看玩家离场。
  到时候,“孙驰”会随着游戏世界一起重启,再度变得懵懵懂懂。
  对毛绒兔子来说,这样的一无所知,比起当下状况,已经是一种幸福。
  孙驰不知道这些。
  他也没心思了解一个毛绒兔的心理动态。
  他手指在手机上划拉,看那几个玩家@了今天没有挑战的人。
  魏洪生:@陈志尧,小老弟,有兴趣吗?
  陈志尧:不了,我现在是有规律的隔一天挑战一次,松弛有度。
  魏洪生:哈哈,好。
  张秋:@顾子凡,?
  张秋:虽然不知道我这边一共几个鬼,但看名字,都食堂了,总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客人吧。
  顾子凡:我考虑一下。
  张秋:OK,不过尽快。看名字应该需要天亮前结束战斗。
  此外,今晚没有挑战的玩家还有莫海、周琴、林世盛。
  三人都拒绝了张秋和魏洪生的邀请。
  孙驰对“顾子凡”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在短暂考虑之后,她答应张秋。
  对此,魏洪生有点酸溜溜地,表示:唉,其实我也想和人组队。
  张秋有点敷衍地安慰他,说以后应该有机会。
  然后发了个“握手”的emoji,并且@管理员,要求给自己和顾子凡开私聊渠道。
  之后,两人就没再在群里说话。
  到这里,群中基本安静。
  孙驰深呼吸,抬头看眼前建筑。
  孙驰并不知道,今晚有人与自己抽到了同一个场地的任务。
  他在心里来来回回斟酌莫海、林世盛两人吐露的信息。
  操场上有一对男鬼女鬼,会追杀玩家。
  教学楼中,有一堆一堆的鬼学生,还有小女鬼告状。此外,还有两个抱着自己头的小鬼。
  孙驰思来想去,一阵牙酸,觉得自己简直是要进入一个狼窝。
  可来都来了……
  毕竟是退伍兵。对孙驰来说,至少翻个小学的墙,不算事儿。
  他看了眼学校门口的保安室,里面映出一点红光。
  所以孙驰觉得,一定不能走正门。
  他翻墙进学校之后,挑战卡上,进度条点亮一个血点。
  孙驰深呼吸。
  他举目四顾,想要找到办公楼所在。
  在这点上,挑战卡倒是没有为难玩家,孙驰眼前自然而然显示出了办公楼建筑外形。
  从外面看,里面没有开灯,显得黑洞洞的。
  孙驰脖子后面的短毛都炸起来,向他发出预警:有危险!
  孙驰咽了口唾沫,拿出之前“一个人的捉迷藏”挑战卡,把那只毛绒兔子提溜出来。
  他抓着兔耳朵。棕色的毛绒兔在空气里乱蹬,说:“你做什么!”
  孙驰就纳闷了。之前自己去抓娃娃的时候,明明觉得这兔子长得不错。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在于离取娃娃筐比较近。但在那个时候,这兔子至少呆头呆脑,还算可爱。
  哪儿像是现在这样,一脸阴险狡诈。
  作为挑战卡主人与其中图鉴,一定程度上,毛绒兔子能感受到“主人”对自己的想法。
  兔子两颗塑料黑圆眼睛盯着孙驰,说:“是你把我缝成这样的。”
  孙驰咳了声,将毛绒兔放在地上,在背后推了推,说:“你先进去,帮我看看情况。”
  毛绒兔子的眼睛闪了闪。
  它没有违抗主人的命令。
  整只兔子站起来,大约有孙驰小腿那么高。个子矮,倒是易于隐藏。
  毛绒兔走进办公楼,渐渐被黑暗吞噬。
  孙驰搓了搓胳膊,四下看了看,等图鉴给自己反馈。
  “进来吧。”那兔子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里面亮堂着呢。”
  孙驰一愣。
  他难以置信,但图鉴应该不会骗主人吧?
  孙驰犹豫着走了进去。
  等进门,他才发觉,兔子给自己说的是实话。
  办公楼里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里面亮亮堂堂,还挂着横幅。孙驰打起精神一看,上面写着:欢度教师佳节!
  孙驰一愣。
  毛绒兔子从旁边走过来,抱住孙驰小腿,灵活地攀爬,直接爬到孙驰怀里。
  它晃晃脑袋,说:“好了,走吧。”
  挑战卡对孙驰的要求是,在某个办公室内停留两个小时。
  但对于具体“哪个”办公室,没有做出要求。
  不过这儿是个小学,办公室是以年级为单位,额外又分了个美音体组。
  孙驰大致摸索出这些,明白:莫海之前猜的应该不错,这是个拼图形式的任务。这会儿要孙驰选择,其实也是在告诉他:此刻是十二点钟,所以直到天亮前,你可以探索三间办公室。
  或者他再有事业心一点。在某个办公室待满两个小时之后,剩下的办公室,就不用这么严格遵守时间,大可以把所有办公室都探索一遍。
  这让孙驰颇为犹豫。
  他想到莫海的话,心里明白,如果自己很有追求,想要查出“真相”,那四年级组是一个好去处。
  如果这会儿站着的是昨天的孙驰,他可能就会做出决定。
  但他真的怕了。
  自己怀里这个小玩意儿,昨天差点要了孙驰的命!
  虽然现在毛绒兔已经成为孙驰的图鉴,但孙驰仍然心有余悸。
  他之前喝了很多酒,到底对情绪有点影响,所以能一咬牙,直接赶来八小。
  可等真正进入任务场地后,他犹豫了。
  还是别去四年级吧?
  然而可以想见,七个办公室,不可能只有四年级是危险选项。“游戏”没有那么仁慈。
  那除掉四年级之后,剩下几个选择,让孙驰左右为难。
  片刻后,他咬咬牙,决定:大不了我一个个试过去!
  但凡哪个办公室出现情况了,就立马跑路,去下一个。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会不会导致自己最后被围攻?
  孙驰短暂地想了片刻。
  然后抬脚,准备往一年级办公室走去。
  他一转身,恰好与背后站着的女人对上。
  对方露出点笑容,“惊喜”地看着孙驰,叫他:“孙老师!”
  孙驰心脏一揪。
  他忽然发觉,眼下情况,好像和自己之前理解的不太一样。
  他原本以为,所谓“探索”,就是自己一个人摸索没有旁人在的办公室。
  可明明办公楼里亮着灯光,背后的横幅鲜亮如新,能看到上面的折痕,以及淡淡的印刷味道。
  这明显是“教师节”那天的八小!
  所以这会儿,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八小老师。
  他不知道先前莫海说的“鬼学生”、“鬼老师”从面儿上看,与正常活人有什么不同。
  至少在孙驰面前,那女人表情、神态,无一不鲜活灵动。
  宛若活人。
 
 
第267章 办公室
  孙驰并不知道。
  从他进入学校到现在,他犹豫太久, 不知如何做出选择。
  事实上, 此刻, 另一个玩家已经站在八小门口, 和孙驰刚刚一样, 四下打量。
  对方倒是跃跃欲试,很快进入, 然后顺利潜入宿舍楼。
  相比之下, 孙驰的态度,有点过于“消极游戏”。
  所以在某个无形的判定机制里, 游戏生物被推了出来。
  既然孙驰不知如何选择, 那就让本次挑战帮他选择。
  那女人笑眯眯与孙驰寒暄。看到孙驰抱着的毛绒兔子, 她小小地“啊”了声,看起来倒也算娇俏可爱, 说:“这是学生送的吗?”
  孙驰有些僵硬,不知当下究竟是什么情况,于是他顺着女人的话说了下去:“是。”
  女人道:“现在的小孩子啊。”她想到什么, 眼睛都弯起来,“今天来学校的时候,我看到门口有卖塑料花的,五毛钱一支,一堆学生买——对了, 孙老师, 咱们也别光站着, 上楼吧。”
  孙驰头脑昏昏,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
  他与女人一起上楼。
  女人是二年级老师。孙驰大致试探几句,知道在对方的眼中,自己是她的同事。
  这样一来,挑战卡要求的在某间办公室里待满两个小时,意思应该是顶着“同事”的身份演戏,演满一百二十分钟。
  孙驰深感压力。
  二年级办公室在二楼。小学生的课,说到底,也就语文数学两门最重要。二年级的时候,英语课都只能算活动课。和音乐、美术等没什么不同。
  二年级办公室里一共只有不到十个老师。
  嗯,准确说,是八个。孙驰数了下办公桌。
  那女人走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笑眯眯招呼,叫:“刘老师。”
  孙驰这才知道,原来女人姓刘。
  刘老师自如地走进去,把自己的包放在其中一张办公桌上,笑道:“大家节日快乐啊。”
  于是里面的老师们笑眯眯互相祝贺。这会儿人还没来齐,孙驰往墙上挂钟看了一眼,知道此刻是八点钟。
  刘老师又问:“张老师、安老师他们是没来,还是已经去教室了?”
  “张老师没来,安老师是去教室了。”
  刘老师笑道:“我刚刚还和孙老师说。现在的小孩子,都机灵,知道给老师送东西。哎,一个个人小鬼大的。”
  另一个老师说:“我昨天还给他们讲,老师不收礼物,你们有这个心意就行。最好的礼物呢,就是把成绩提上去。”
  “这倒是真的。”刘老师拉开自己的包,把水杯、餐巾纸等东西拿出来,摆在桌上。
  而后她像是想起什么,转头看孙驰。
  刘老师:“孙老师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先前与她讲话的那个老师也“哎哟”一声,对孙驰说:“对,孙老师,快坐。哎,你这兔子……”
  她视线落在孙驰怀中的兔子身上。
  孙驰一个激灵,想到刚刚两人,或说大概率是两鬼,她们对话里的要点:老师不能收学生的礼物!
  可刚刚路上,自己还接着刘老师的话讲了下去。
  孙驰额头上滑下一丝冷汗。
  而此刻,刘老师和另一个老师脸上的笑容像是渐渐消散了。
  两个人一齐问:“孙老师,你为什么不坐呢?”
  孙驰仓皇道:“我早上好像吃坏东西了,这会儿肚子疼。哎,刘老师,给我借两张纸吧?”
  刘老师愣了愣,刚刚僵硬的气氛回缓一些。她抽了五六张纸,塞到孙驰手上,说:“人有三急,我刚刚就看孙老师有点不对劲了。等等,孙老师?”
  孙驰已经拿着纸,走到门边。
  他不敢回头看。
  刘老师问他:“你这兔子,还要带着去啊?”
  孙驰一顿,笑了下,说:“你瞧我,都忙忘了——”
  同时视线在办公室中扫视。
  孙驰意识到,当下环境里的第一个难点,在于:自己说到底,并不是八小教职工。
  但这群鬼以为自己是。
  所以自己只要身份不曝光,就是安全的。
  要怎么样才算不曝光?
  这儿八张桌子,除去刘老师、刚刚与她讲话的另一个老师之外,还有两个人正在埋头批作业。所以,孙驰要在剩下四张桌子里做出选择。
  得找一个出来,当“自己”的桌子。
  而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桌子原本的主人不能归来。
  豆大的冷汗从孙驰额头上滑下。
  他快刀斩乱麻,直接把兔子交给刘老师,说:“先搁在你这儿。”
  刘老师一愣。
  孙驰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说:“刘老师,你一个年轻女老师,拿着这兔子,比我拿着看起来‘正常’。我刚刚也是学生一下子塞过来,给我整蒙了。等到放学,我就把这兔子给人家还回去。这会儿呢,你帮我打个掩护?”
  “哦。”刘老师答应他,“行,放在我这里。”
  她低头,看着那只毛绒兔子,笑了下:“真可爱。”
  孙驰:“……”
  兔子黑圆的眼睛上,好像闪过一抹光彩。
  孙驰恍然记起兔子的特性:小孩儿喜欢,年轻女性也喜欢。
  自己好像误打误撞,做出一个正确选择。
  他走出办公室。
  从二年级组到厕所,路上也遇见其他人。见到孙驰一手拿卫生纸、一手捂肚子的样子,大多都露出理解的笑容。
  孙驰一路表演,等到到了厕所隔间里,终于松了口气。
  然后,他郁闷地发现,自己离开办公室之后,挑战卡上的时间就停止计时。
  这可怎么办才好?
  孙驰冥思苦想。同时,也在通过毛绒兔子,听外面刘老师与那个与她讲话的老师对话。
  刘老师还在捏兔子玩儿。另一个人因离得近,所以也听到了孙驰对刘老师讲的话。于是感叹,说:“孙老师还是太年轻,没经验。”
  刘老师说:“我刚刚在楼下就提醒了孙老师一下。当时看孙老师没反应过来,就想着后面直接说。没想到倒是在你这儿接了话头。孙老师明白就好。”
  “不过要说年轻,还是刘老师你更年轻。你才进来两年啊,孙老师……”一顿,“孙老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来着?”
  厕所里,听到这块儿,孙驰表情一紧。
  怎么自己都不在办公室呆着了,还有风险?
  好在很快,他提着的心又放了下去。
  是刘老师接过话茬,说:“不说我。我倒是觉得,一个小布偶也没什么,这才值几个钱?之前那谁收了学生家长购物卡,被通报批评,卡上好歹有200块。”
  “也不是。照这么说,200块也不多,能买什么?可你说啊,要是真收了礼物,那肯定得对小孩另眼相看。教师观怎么说来着?要公平对待每一个学生。”
  刘老师叹口气,“话是这么说,可还是都会偏爱乖孩子。”
  “那就不是咱们的问题了。迟老师,芮老师,一大早就来改作业?”话题扯到其他老师身上。
  “嗯,待会儿上课,正好自己抱过去。”
  闲聊过程中,刘老师也没一直抱着兔子。兔子被她放在办公桌上。
  而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兔子悄悄挪动,去看旁边桌子上贴着的课表。
  由此,孙驰很快选好目标。
  他找了张前三节都有课的桌子。
  孙驰心中狂喜,觉得这应该就是当下状况里的“生路”。
  于是他提起裤子,刻意冲厕所、洗手,营造出一副自己的确是闹了肚子的假象。
  他回到办公室,泰然自若地在那张先前看好的桌子边儿上坐下。
  这是个数学老师,看课表,是教一、三、五三个班,今天的课正好都在早上。
  看时间,这会儿要八点半,早读即将结束。
  在八点半前,又进来两个老师,都与孙驰不冲突。
  剩下一张桌子上放着一本教案,上面写了名字,姓安,大概就是刘老师她们话里那个已经去教室的人。
  孙驰放心:看来我安全了。
  接下来,就是消磨两个小时。
  然而八点三十多分,一个男人从门口走进来,到孙驰桌子旁边。
  他很惊讶,问:“孙老师,你怎么坐我这里?”
  旁人视线看来。
  有人叫对方:“安老师,早上好。”
  “早上好,刘老师,邱老师……孙老师?”最后,他视线又转回孙驰这边。
  其他人此刻同样反应过来,摆出六张一模一样的惊讶面孔,问:“孙老师,你为什么要坐在安老师座位上?”
  所有人的声音渐渐趋于统一。
 
 
第268章 被打断的
  孙驰心里“咯噔”一下,明白, 自己是着了道!
  这么来看, 摆在那张办公桌上的教案完全是一个陷阱, 引诱玩家认为那边是安老师的桌子。
  他猛地站起来, 心慌意乱, 口中仓皇辩解,说:“我那个桌子……嗯, ”灵机一动, “椅子腿好像坏了,一直不稳, 晃晃悠悠的, 我就想着, 安老师还没来,所以就先坐一下。”
  这么一句话, 疏漏百出。
  安老师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看着孙驰,孙驰浑身鸡皮疙瘩都炸出来,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被一群鬼盯上的猎物。
  安老师问:“真的是这样吗?”
  孙驰心脏狂跳, 只觉得周身氧气都离自己而去。他额头冒汗,磕磕巴巴,说:“是、是啊!”
  虽说理智几乎被恐惧消磨,但孙驰刚刚的话,倒也不是全无依据。
  ——虽然不知道椅子腿是否真的坏了, 可他可以直接掰啊。
  孙驰知道自己脑子不灵光, 在游戏里唯一的依仗, 就是好体魄、一把力气。
  这会儿孙驰后背发凉,朝旁边的椅子走去。他蹲下来,背后的鬼围上,一圈阴影投下来。
  在这圈鬼之后,毛绒兔趴在刘老师的桌沿上,黑圆的塑料眼睛看着孙驰。
  孙驰手上猛地用力,肌肉鼓起。
  “咔嚓”一声,椅子上多了隐隐裂痕。
  孙驰咽了口唾沫。他个头大,刚刚掰椅子腿,身体大约能挡住下面动静。
  此刻,他扶着椅子面,轻轻动两下。果然,所有鬼都能看到上面的摇晃。
  孙驰肩颈发僵,一阵一阵凉意冒上心头。短短时间内,他不住自问:过关了吗?过关了吗?他们会不会相信——
  一道男声从自己背后传来,说:“原来是这样啊。孙老师,你这椅子,得去后勤报修。”
  孙驰心弦一松。
  过关了吗?
  他站起来,去看桌面上贴着的课表。
 
 
第一节 ……没课!
  背后,那些鬼在笑盈盈相互询问:“安老师,你不是前三节都有课吗?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嗯,和祁老师换了一下。”没细说。
  孙驰用自己发僵的脑子思索:祁老师?办公室里没这个人,所以“祁老师”,应该就是自己面前这个桌子的主人。
  可那个叫安老师的鬼这么一说,完全明晃晃的点出:这间办公室内的第八人是那位“祁老师”,而非他孙驰!
  不行,不能再待下去了!
  孙驰转过身。背后一群鬼老师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鲜活灵动,不再僵硬。
  而孙驰磕磕绊绊,说:“刘老师?可以再给我借一点纸吗?”
  他捂着肚子。这回,倒是真的因为过于紧张、恐惧,所以小腹上一片粘腻冷汗,刺激得肠胃收缩,腹中翻江倒海。
  “哦哦,给你。”刘老师一边扯纸给孙驰,一边说,“身体太不舒服的话,孙老师就请个假吧,至少去旁边医院看一下。”
  孙驰低声说:“那我先跑完这一趟厕所,回头再说。”
  话音落下,他就冲了出去。
  而在毛绒兔子的塑料眼中,随着孙驰离开,所有鬼老师都停下之前在做的事、手上动作,还有嘴里的话。
  不论先前是什么姿势,总之,他们转头,去看门口。
  脸上挂着僵硬的、一模一样的笑容。
  毛绒兔的耳朵垂下来。
  孙驰走了,没有带走它。
  等孙驰蹲在厕所里,痛痛快快释放自我时,刘老师拿起了毛绒兔。
  她把兔子凑近自己,鼻尖几乎贴上毛绒兔的三瓣嘴,还是带着点笑,说:“真可爱。”
  毛绒兔:“……”喂!!!姓孙的!!!这边有变态!!!
  孙驰长叹一口气,在厕所里与毛绒兔沟通。
  他虽然出来得仓皇,但并不是全无思索。
  事实上,孙驰有自己的考虑:把毛绒兔留下,可以监控办公室里那群人的言行。
  相当于自己多了一双耳朵。
  他躲在厕所里。这会儿看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一点。
  他还有五个小时。
  二年级办公室是一定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可接下来,自己应该去哪里?
  想到这里,孙驰有些头大,全无思路。
  区区一个二年级组,就这么凶险。那四年级那边,岂不是能直接吃了自己?
  他心想:要不然去美音体组的办公室?
  正踟躇间,听到办公室里传来对话声。
  话题仍然围绕教师节,有人感慨,说这群小没良心的,就是喜欢年轻漂亮的女老师。
  话锋直指刘老师。
  刘老师笑了下,不动声色地把话头转向另一边,说年轻帅气的男老师大家也很喜欢呀,比如安老师。
  安老师无奈,全然看不出刚才在孙驰面前阴森森的样子。他说:“刘老师别这么说。如果不单独说咱们年级,说全校吧,最受欢迎的老师应该是郑老师吧?”
  小小一个小学老师办公室,都暗潮涌动。
  可惜孙驰没什么心思分辨话中机锋。
  “也对。之前去听郑老师的公开课,好家伙,一个个女生都好积极。”
  “不过刘老师,”话锋一转,“你是小郑老师女朋友,你也应该和他讲讲。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的确是正懵懂的时候。郑老师有些做法,可能不太合适吧?”
  孙驰听着,有些发蒙,绞尽脑汁地思索其中的人际关系。
  女朋友?郑老师?什么跟什么?
  刘老师说:“他也没做什么呀,就是在下课的时候给所有人发了一块巧克力。这也没什么吧?”
  “虽然这样,但也不太合适。”
  刘老师停顿片刻,笑道:“可能郑鑫他也是和我们大学一个老师学的。虽然他比我大两届,但有一个老师给我们都带过课。那个老师的风格就是这样,每年结课的时候,就给所有人发巧克力。”
  “大学是大学,所有学生都成年了,有自己的判断力。小学嘛,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邱老师,”刘老师的声音严肃了点,“郑鑫他工作挺认真的,你可能有些误解,但他被学生喜欢,是因为讲课有意思。我平时看他备课,都很花心思,不会照本宣科。不是因为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
  这话说得,已经有点难听了,简直是在讽刺:你们讲课学生不爱听,是因为“照本宣科”、形式僵硬。
  而你们说这些难听的话,怕不是嫉妒我男朋友吧?
  “我也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啊。”这道女声显得有些沙哑,孙驰在厕所里回忆,似乎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老师,“只是刘倩,你是去年才进学校的,可能真不知道,之前学校里闹出来过一些不好听的传闻。”
  “传闻?”刘倩一愣。
  “邱老师,别说了。”旁边另一个嗓音劝,“刘倩是郑鑫女朋友,哪有自家人不知道自家事儿的。”
  “哎哟,这都几点了。和你们讲这么久,得耽搁上课时间了。”有人插一句,“邱老师、张老师,你们第一节 也有课吧?走了走了。”
  “嗯,走吧。”
  随着一阵切切嘈嘈的动静,毛绒兔子那边安静下来。
  孙驰脑子里一团浆糊,勉强梳理线索。
  刘倩有个男朋友,也是学校里的老师。其他人都说,他很受学生欢迎。但既然着重强调“十一二岁的女生”,孙驰难免有点其他联想。
  既然自己都能联想,恐怕类似传闻颇多。
  那个邱老师还特地提了一句,虽然被拦下了,可她原本要说的,恐怕不是好话。
  刘倩作为女友,对男友郑鑫非常信任。听话里意思,两人还是大学时的学弟学妹关系。
  “什么啊,乱七八糟的。”孙驰拍拍脑袋,走出厕所隔间,在水池边洗手。
  正洗着,门外忽然进来一个人,正是刚才的刘老师。
  她走进来时,孙驰浑身一僵。刘倩倒是很平静。
  她是过来洗杯子的,一边洗一边问:“孙老师,你好点了吗?”
  孙驰勉强回答:“还好。”
  刘倩劝他:“孙老师,我说真的,你还是得去看看。今天早上你第几节课来着?”一顿,喃喃自语,“奇怪,我怎么记不起来……”
  孙驰往后退了两步,绕到刘倩身后,看刘倩一边机械地洗杯子,一边努力回想:“第几节课啊,想不起来,真是想不起来——”
  孙驰已经绕到门口。
  他抬脚,正要迈出去。
  而刘倩到这会儿,似乎终于“记起”什么。
  她偏过头,眼睛黑洞洞的,看向孙驰。
  刘倩问:“我们办公室里,有‘孙老师’吗?”
  孙驰几乎惨叫出声。
  他落荒而逃,脚步杂乱,这回是真的忘掉办公室里的毛绒兔。
  而毛绒兔晃晃悠悠地一头栽到地上,吭哧吭哧往外跑。
  跑到一半,眼前出现一双平跟白皮鞋。
  毛绒兔抬头,圆溜溜的塑料眼映着光。
  刘倩蹲下来,一把抓住毛绒兔胖鼓鼓的肚子。她手指指甲修剪很仔细,因学校规定,不能涂指甲油,但年轻老师爱美,所以还是涂了一层透明甲油。
  平时要捏粉笔,所以右手的拇指、食指难免有些粗糙。
  这会儿,两根手指正好按在毛绒兔身上。轻轻一捏,兔子肚子里的米相互摩擦,一阵沙沙响动。
  刘倩看着兔子,还是说:“真可爱。”
  毛绒兔耳朵一歪,装死。
  刘倩却笑了下,把它往自己身后一推,旁边就是办公室大门。
  她竖起一只手指,放在唇边:“嘘,快走吧。”
  毛绒兔一愣。
  刘倩施施然站起来,回到自己座位上,继续备课。
 
 
第269章 维修工
  孙驰在办公楼里徘徊。
  一路担惊受怕, 生怕哪里又冒出来一个“某老师”, 把自己捞去对方的办公室。
  同时冥思苦想, 把原本去美音体组的计划划掉。
  孙驰脑子灵光了一回,发觉:说到底, 自己需要找的, 是个人少、没人突然回来的地方。
  而美音体组显然不符合这条规划。
  他虽然读完高中就去当兵, 但也能从自己小学时的经历里扒拉出点经验:美术、音乐、体育这些副课,没哪个会放在前几节上。
  自己真要去了,就是撞枪口上。
  孙驰愁眉苦脸, 在办公楼游荡。
  偷摸着看完一年级办公室,发觉里面已经坐满时, 他抹一把冷汗, 庆幸自己刚刚没来。
  然后扭身,犹豫着看楼梯:自己刚刚下来。在厕所里,显然已经被那个叫刘倩的女鬼叫破身份了, 还好跑得快。如果这会儿上去,会不会再度撞枪口上?
  可一年级组显然不行。
  孙驰咬咬牙,上楼!
  他尽量轻手轻脚。等到二楼拐角,更是恨不得把自己钻进地缝。这种做法卓有成效, 至少他安安稳稳上了三楼。往三年级教室里一瞄, 人倒是不多。
  正考虑, 忽然腿上一痒。
  孙驰差点跳起来。
  他堪堪咬住舌头, 没有惨叫出声。这样一来, 舌头被咬破, 血哗哗地流。孙驰痛的眼前冒水花,一低头,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无头女鬼,而是一只眼熟的毛绒兔子。
  孙驰:“……”
  他恶狠狠地把兔耳朵提溜起来,捂着嘴巴,问:“你怎么跟来了?”
  毛绒兔子很懵:“啊?你都走了,我不跟你走吗?”
  孙驰语重心长,说:“把你留着,就是让你监控里面的情况。”
  他讲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即便如此,依然担心三年级组有人听到。于是孙驰眼珠一转,准备找个僻静地方。
  厕所给他留下了点心理阴影,暂时不打算再去。所以孙驰左右看完,躲在了楼梯三楼到四楼之间的拐角平台。他想得很好:如果上面有声音,我就下楼。如果下面有声音,我就反其道而行之。
  到这会儿,舌头还在痛。如果孙驰能顺利熬过今晚,那到明天,恐怕会长一个颇大的口腔溃疡。
  他重新问毛绒兔:“你就自作主张,往外跑?”
  毛绒兔子在他手里晃了晃,奋力一扭身体,将身体扒上孙驰手臂,义正辞严,说:“是那个女人把我推出来的!”
  孙驰一愣,忙问毛绒兔究竟是谁、什么状况。
  毛绒兔丢锅给别人,说:“就那个叫刘倩的女的啊,让我快走。”
  孙驰皱眉,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倩”?“刘老师”?
  他心里直犯嘀咕:看刚刚厕所里那架势,这也不像是莫海分析里的“正方NPC”啊。
  孙驰长吁短叹。
  但眼下,还有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他面前。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必须要做出决断。
  孙驰一咬牙,选择最简单的方式:接下来几层,看哪边人最少,自己就去哪边。
  按照这个想法,他去看了四年级、五年级组办公室。与先前一样,基本都是四五个人在。
  孙驰原本想要咬咬牙,直接进入五年级组。可这时候,又出了其他变故。
  因孙驰在外踌躇太久,所以不知不觉,到了下课时间。
  有人从办公室出来,准备去教学楼。也有人上完课回来,三三两两走在一起。
  孙驰完全懵了:这倒是和莫海那边教学楼的上课情况对上。可按照莫海的意思,他那边仿佛是在一直上课?没说有课间啊。
  还是莫海有意留了个坑,等其他玩家去跳?
  因人员更替,短短几分钟时间,孙驰刚刚摸索出的几个办公室人数就此作废。
  他害怕重蹈在二年级组的覆辙一时间内,不敢进入。
  正不知所措间,孙驰眼神一飘,忽然见到办公室角落里的一件东西——
  他心中一喜!
  仿若拨云见月。
  孙驰意识到:之前,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种思维定式。
  自己为什么是“孙老师”?
  因为刘倩在楼下见到他,一句话,给他定下身份。
  可说到底,明明办公室里的鬼很好忽悠,只要自己说的话一定程度上符合逻辑,他们就都会相信。
  所以他完全可以换一重身份。
  想通此节,孙驰豁然开朗。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真正的“生路”。
  至于刘倩是好是坏、正方反方,孙驰决定暂时不考虑。
  如果自己能顺利通过今晚的挑战,那这些事,就等明天天亮,自己在群里说一遍,再交给别人判断。
  他迅速下楼。
  等一脚踩入办公楼外,背后又成了黑洞洞一片。
  为了防止背后突然出现危险,所以孙驰把毛绒兔挂在肩上,让它充当自己的第二双眼睛。
  毛绒兔颇有怨气,觉得自己好好一只兔子,怎么被孙驰做成了背包,随着孙驰的动作一颠一颠,肚子里的米翻江倒海。
  不过孙驰暂时没心思搭理它,更对兔子的内心世界不感兴趣。
  他有自己的想法。
  在办公楼的“里世界”内,所有鬼的时间认知是:九月十号当天。
  这会儿按理来说刚刚入秋。可此处是广城,孙驰每日都被热到发疯。他一条北方汉子,对南方湿闷天气敬谢不敏。每天出门回屋,一天恨不得洗三回澡,这实在不是孙驰能忍受的。
  他不能忍,广城本地人也没觉得这天气有多好。所以刚刚孙驰亲自踏入的二年级组、在门口窥探过的其他年级办公室,都开着空调。
  此刻,孙驰在一年级组办公室的空调外机上捣鼓片刻,让外机罢工。
  然后返回教学楼,看一室亮堂堂,仔细观察一年级组办公室。
  孙驰:“……?”为什么不管用?
  毛绒兔子嘲笑他:“你都觉得这是‘里世界’了,为什么会认为对外面的破坏能影响里面?”
  孙驰沉吟,觉得有道理。
  但他不气馁。
  孙驰要求兔子:“那你去。”毛绒兔个子小,不引人注目,“把这个、这个——”他给毛绒兔指路,“掰下来,再把这个、这个,拔了。”
  毛绒兔头脑晕晕,完全听不明白:“这什么跟什么啊。”
  孙驰皱眉,还要再说什么,可他在门口停留太久,再度触发“消极游戏”判定机制。
  屋里,有老师抬头,见到门外的孙驰。对方张口招呼:“孙——”
  孙驰猛然开口,说:“你好,我是后勤那边找来的,”他有意斟酌过言辞,因不知道八小有没有专门的维修工人,害怕说多错多,所以言语稍微含糊些,“就叫我‘孙工’吧。听说你们办公室空调有点问题,是不是?”
  门里,那些老师愣住。
  他们一起看向孙驰。
  孙驰看似镇定,实则一脑门汗。
  空调凉风吹过来,拂上孙驰面孔。
  终于,有个老师慢吞吞开口,问:“这样啊,我倒是不太清楚。”环视一圈,问办公室其他人,“有人报修吗?”
  “没有。”
  “不是我。”
  “我也没报,不过之前确实听小覃说过,咱们这儿的空调不太凉,是不是他报的?”
  “这还叫不凉啊,他是恨不得开到最低温吧?把我冻得哟。
  “孟老师,你那是正好在空调旁边坐着,当然冷。实在不行,你和覃老师换个座位?”
  “唉,我也没想到,他对空调意见这么大。”
  “也不算意见吧,每个人对温度的感知不同嘛。不过小覃这会儿在上课,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报的。”
  几人七嘴八舌地说了几句,最后形成统一意见:“孙工,这样,你先进来看看?”
  孙驰提到嗓子眼儿里的心脏落了下去。
  他已经想好下一步:如果等再下课,其余所有老师都回来,没有一个人承认报修,那自己就推脱记错办公室。
  不过在这里待的时间不能浪费。哪怕没问题,也得自己鼓捣出一点问题,争取磨满两个小时,然后再离开,去“原本报修的办公室”。
  想着这些事,孙驰镇定自若进门,背后挂着一只毛绒兔。
  办公室里的老师见了,一乐:“孙工,这是你工具箱?”
  孙驰脚步一停,脑门儿上的汗当即就滑下来了。
  他到底害怕。
  之前的从容烟消云散。孙驰嗓音有点磕磕巴巴,说:“不是。”一顿,“今天就是做个初步检查,不用带工具箱。真有问题,再说。”
  “哦哦。”那些老师应声,“不过孙工,你什么都不拿,要怎么检查?”
  话音未落,见孙驰走到空调前,上下打量。
  片刻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用上面指甲刀上的指甲锉,开始拧螺丝钉。
  办公室里,老师们露出赞叹的目光:“这也可以。”
  “专业人士就是办法多。”
  这群老师平时面对的都是一年级小孩,讲话时自然而然带上了点夸张腔调。
  孙驰的主要目的在于消磨时间,所以他动作很慢。同时,他还是把毛绒兔从肩上摘下来,放在背后,让兔子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眼前一群老师。
  空调外板被卸下来,露出里面的滤网。
  滤网上脏兮兮,结着厚厚一层灰。
  孙驰更放松了,说:“不制冷的原因可能很多,不过一般来说,最大的可能,就在不及时清洗滤网上。”
  “哦哦,也是。”几个老师在他背后闲聊,“平时在家都记着。可到学校,就想不起来了。”
  孙驰记得很清楚,自己刚刚一出门,在二年级组的时间计数就停止。所以这会儿,他也不打算主动去洗滤网。
  他把灰尘厚重的滤网放在一边,继续“一本正经”,研究空调内部构造。
  能拿检修空调做理由,也不是无缘无故。
  退伍之后,他就在亲戚店里帮忙。那亲戚是卖电器的,也包售后。而孙驰嘛,就是一名售后人员。对空调、电视,包括电饭煲微波炉这些家用电器的维修,都有一手。
  他这会儿鸡蛋里挑骨头,还真找出了几个问题,说给那些老师。
 
 
第270章 学生
  借着“孙工”身份掩护, 虽然中间有点磕绊, 但孙驰最终顺利在一年级组办公室待满两个小时。
  期间那位作为对话主角的覃老师回来, 自然否认自己是去报修的人。不过到这会儿,老师们已经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也有人主动接手, 去清理滤网。
  最后, 三点多、快四点, 孙驰把空调外板装上,几乎虚脱,走出办公室。
  他心脏狂跳, 想:我完成挑战了!
  今天也平安度过。
  可以多活一天。
  想到这里,孙驰脸上露出点笑容。
  也因顺利完成挑战, 心中有底气, 所以孙驰开始考虑:要不要去四年级组看看?
  否则自己来这一趟,没太多收获,总有点不甘心。
  毛绒兔吐槽他:“你还不甘心呢?刚才是谁差点被吓尿了。”
  孙驰咳了声, 说:“话不能那么说啊。”
  这会儿孙驰心情不错,哪怕对毛绒兔,也多了点耐心、革命友谊。
  他为自己分辩,说:“我也是为自己考虑。现在可以走, 那的确轻松了。可莫海猜得不错, 这的确是个系列任务。所以万一——”
  万一我之后再接到同系列其他任务呢?
  是现在趁“安全”时间, 多搜集一点信息。还是等之后哭都来不及?
  孙驰之前虽有胆怯, 可更大程度上, 那是昨晚被刺激过头, 于是产生了强烈的不安。
  现在,他心中安慰,心态又回从前,说得上自信。
  加上刚刚在一年级组修空调的顺利经验,孙驰这会儿从容上楼。他到了四年级组,还是那套说辞,一样被邀请:“那孙工,你先来看看。”
  孙驰走入房间。
  一切仿佛方才重演,孙驰颇为满意。更让他高兴的是,四年级组这边,老师们显然没有一年级组那群老师的“好奇心”。所以他只用一个人拉把凳子,坐在空调边上,装模作样地捣鼓。在这过程中,竖起耳朵,仔细听其他人讲话。
  听着听着,他意识到,那个叫“郑鑫”的老师不在。
  不过这儿有一个和郑鑫搭班的女老师。她教数学,正在批改作业。一边改,一边和另一个数学老师交流经验:“……一班的成绩,两极分化很严重啊。”
  “怎么回事?”
  “这个侯梦佳。”女老师说,“三年级的时候成绩还好。但四年级,这才刚开学吧,可能是因为新加进来的东西比较不好消化?她这几天的作业一直乱七八糟的,上课也老是走神。我和郑老师交流过,郑老师说,侯梦佳在语文课上也这样,他已经考虑和侯梦佳家长谈谈。”
  “我说,不会是早恋了吧?”
  “早恋?”女老师一愣,“这倒是不知道。毕竟郑老师才是班主任。”
  “也对。郑老师一个人管一个班,咱们一个人管好几个班,当然没办法抓生活,只能抓好教学。”
  两个人感叹几句,孙驰暗暗记住“侯梦佳”这个名字。
  同时,他隐隐多了一个念头:之前在一年级组,他们一直在和我聊空调的问题,是不是因为那边没线索?到这边,就是主动说班上情况。不行,我得好好记住。
  “朱真真倒是一直让人放心。可惜啊,我原先想让她当数学课代表的,不过郑老师先把人抢走了,让她当语文课代表。”女老师又说。
  “嗯?朱真真?之前改日记的时候,你是不是提过她?”
  “哦,那是好久之前了,二年级那段时间吧。”女老师不以为意,“朱真真一年级的时候没住宿。孩子小,家里人不放心。等二年级,说是家里实在忙,没办法接送,这才开始住校。当时呢,也就是孩子自己不适应。”
  “现在已经好了?”
  “对,早好了。”孙驰听到翻页声,仿佛是女老师又拿起了新的作业本,“不过你别说,那会儿我是真被吓到,还以为这孩子人格分裂呢。对,郑老师那段时间是在当时的四年级代课,我是和吴老师搭班。吴老师也急啊,和朱真真家里谈话,轮番上阵。我们这架势,好像还把她家里人吓得不轻。最后去医院做检查,医生倒是说没事儿,只是孩子小,初到一个陌生环境,周围都是已经共同生活了一年的住宿生,难免有点孤单。所以呢,给自己想象出了一个朋友。”
  孙驰听到这里,心里泛起嘀咕。
  想象中的朋友?这好像是恐怖片玩儿烂的要素,听着怪渗人的。
  “哟,齐妙。”女老师改新作业本的过程中,又感叹,“齐妙之前的成绩一直不太行,考试总在八十分左右晃悠。上学期期中考试之后吧,郑老师问过我,觉得齐妙这孩子看起来挺机灵的,是不是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我看着,倒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要真机灵,肯定就自己知道好好学习。不过郑老师好像决心挺大,和齐妙谈了好几次,还自己掏钱买小礼物。你猜怎么着,这孩子真上来了。”
  “郑老师真是好老师,认真,因材施教。”
  “对,我看着,反倒自愧弗如。”
  就这样,孙驰在四年级组里磨磨唧唧,转眼,又到了下课时间。
  这会儿,该是午休。孙驰自忖已经听了足够多消息,准备撤退。
  正好,那聊了半天的女老师问:“孙工,我们这空调到底怎么样?”
  孙驰说:“有点小毛病,我已经修理好了。你们这儿的滤网倒是干净。”
  “嗯,开学那两天,我们这儿大扫除过一次。你刚刚说有人报修,我还挺惊讶。”女老师说完,招呼其他人一起出去吃饭。
  孙驰与她们一同下楼。
  事后想想,他沉痛觉得,自己应该再找借口去厕所里蹲一段时间。谁能想到,下到二楼时,四年级组的人刚好与二年级组撞上了呢?
  两边相遇,一边把孙驰叫“孙工”,一边把孙驰叫“孙老师”。
  接着,两边同时发出疑问:“孙工是给我们修空调的啊,怎么会?”
  “孙老师是我们这儿的老师,教什么来着……”
  几个人立在一起,像是一堆程序故障的机器人。这还罢了,因是午休时间,所以楼上不断还有其他年级的人下来,一齐被堵在路上,所以聚在一起的“机器人”越来越多。
  孙驰简直像是被猫群围攻的耗子。
  左右都被夹击,眼看是跑不出去了。
  他灵机一动,冲进旁边二年级组的办公室,锁上门,准备跳窗!
  可在孙驰从门口到窗边的短短时间,办公室门被“咚咚”撞着,很快多出几个原形凸印。孙驰一脚踩在窗台上,回头看,见一颗头已经砸破办公室门,伸了进来。人头主人正是刚刚在这儿与刘老师发生了点冲突的那位陆老师。
  孙驰原先想着:还好,只是一颗头。
  可紧接着,那颗头竟然越拉越长,直直朝孙驰飞来!
  孙驰大骇,脚下一滑,惨叫着直接从二楼滚落!
  好在肌肉记忆帮他就地一滚,卸下大半冲击力,孙驰才没有被摔成残废。
  饶是如此,肌肉还是有些拉伤。孙驰咬着牙,往八小围墙方向跑去。
  他还是背着毛绒兔。毛绒兔晃晃荡荡,视线瞥向一边宿舍楼外的槐树。
  兔子尖细的童声传出来,说:“有人在看你!!!”
  孙驰大惊失色,加快了跑步速度。
  这口气一直撑着,一直到翻出围墙,孙驰才冷静一点。
  他坐在马路边上,大口喘气。
  一边紧张兮兮地往后看:“没有东西追来吧?卧槽,吓死老子……”
  再看挑战卡。上面显示:夜探八小宿舍楼图鉴搜集0/25。
  孙驰长叹一口气:“这得怎么搜集?别开玩笑了。”
  他坐了十几分钟,终于让心率回到正常水平。
  正起身要走,旁边的兔子突然惊叫:“他过来了!就是刚刚在树上看着你的那个人!”
  树上?看我?
  孙驰屁股冒火,夺路而逃。
  背后,季寒川:“……”
  季寒川:“喂——我是玩家——你跑什么?”
 
 
第271章 诀窍
  季寒川:“我是好人。”
  孙驰扶着树, 大口喘气。
  季寒川纳闷:“你到底在躲什么?”
  孙驰喘着气, 咬牙, 把毛绒兔从自己背上揪下来。
  季寒川偏了偏头,看眼前男人咬牙切齿, 指着那毛绒兔, 说:“这玩意儿误导我, 我还以为你是——”
  季寒川垂眼,去看那只被孙驰提溜着的胖肚兔子。
  此时仍在夜间,离黎明破晓还有一小时有余。季寒川先前喊了一句之后, 孙驰一愣,停在原地。季寒川再走来, 就是当下局面。
  月光与灯光一起洒落, 落在孙驰和毛绒兔身上。
  孙驰的影子在他身后长长展开,毛绒兔则在他手上晃晃悠悠,没有影子。
  季寒川轻轻“啧”了声, 说:“你这兔子是图鉴啊?”
  孙驰一顿,警惕地看眼前男人。
  季寒川眉眼稍稍弯起,看起来十分良善,简直像他刚才所说的, 把“我是好人”四个字写在脸上。
  他温和地说:“那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韩川。”
  孙驰肩膀稍微松懈。
  虽然没再群里冒过泡, 但一共十三个玩家, 孙驰对其中几人印象颇深。
  一直领跑的陈志尧、在群里十分活跃的魏洪生, 这两天异军突起的张秋……还有, 就是被管理员认证第一个搜集到图鉴的“韩川”。
  如果是别人,孙驰兴许还要防备。可韩川,人家在那么早之前就搜集到两个图鉴了,现在只会多不会少。而自己这个兔子真的废物,没多少用处,应该也不会被觊觎。
  但他还是有些警惕,心想:得看一眼手机,看韩川是否真穿了这身衣服。
  万一是冒名顶替呢?
  可心思一起,眼前男人仿若能读心,还是笑眯眯的,说:“刚刚我还在群里问,想知道今晚另一个在八小的人是谁,可没人回复。原本想着,可能得白天再说了,可刚刚从学校出来,一眼看到你。”
  他有意无意,说:“我在群里把今晚遇到的情况说了。莫海之前的提议不错,既然咱们之间没有竞争关系,那稍微交流一下情报,就当互帮互助,谁也没什么损失。嗯,要不然你也发一下?”
  这几乎是摆明告诉孙驰:知道你不放心,所以呢,你现在看一眼手机,确认一下。
  他态度很自然,孙驰愈听,愈安心。
  打开聊天室看,果然见韩川的消息。
  除了问八小做挑战的另一个人是谁外,还有两条。
  韩川:我今晚是在宿舍楼。有两个收获吧,首先,四年一级班的班主任郑老师八成是恋童癖,班上有个叫“齐妙”的女生,挺讨郑老师喜欢的,但不知道是不是那种“喜欢”。还有,郑老师之前带过现在六年级这届,我在女生宿舍里看到个洋娃娃,上面很多乱七八糟的痕迹,可能是受害者的。
  韩川:其次,二年级的刘老师和郑老师很可能是男女朋友关系。二年级小孩想要给刘老师庆生,准备请郑老师一起参加那天的活动。
  孙驰看着屏幕上的字,暗暗点头。
  他一边打字,一边讲话,“我这边了解到的情况和你的有些重复。郑鑫和刘倩的确是男女朋友,而且郑鑫还是大刘倩两届的大学学长。”
  毛绒兔搭在孙驰手臂上,晃晃悠悠地换了个位置,改把孙驰手臂当椅子。
  季寒川看它。
  毛绒兔抬头,黑亮的塑料眼睛与季寒川对视。
  季寒川勾起唇角,朝它笑一笑。
  毛绒兔面无表情。
  季寒川故作失望,叹气。
  毛绒兔细瘦的肩膀抖了抖,抬起一只手捂住嘴巴,发出尖细的笑声。
  孙驰不知道自己的兔子在和季寒川“暗通款曲”。毛绒兔一笑,他登时一个激灵,喃喃说:“怎么就把你给忘了。”
  而后,毛绒兔扒拉着孙驰手臂。孙驰冷酷无情,把兔子塞回挑战卡里。
  他继续打字,一边对季寒川说:“你那个叫‘齐妙’的学生,我也听到了,说她三年级的时候成绩还很一般,但之后被郑鑫‘特别关照’,之后就一路往上……啧,怪恶心的。”
  孙驰大致讲了自己在办公室里听到的情况。
  基本都和季寒川这边相互呼应。兴许“游戏”觉得,他们拿到的线索不一定完整,所以给出多角度补充。
  唯一一点不同在于,孙驰提朱真真时,说道她曾经“想象出一个朋友”。
  季寒川一顿,想起朱真真的日记本,若有所思。
  也许朱真真那个想象中的朋友一直都在?
  只是在经过老师、家长的反应,后面又去看医生后,朱真真有意识地把对方隐藏起来。
  两人在马路牙子上聊了几十分钟。广城九月天,哪怕是晚上,也谈不上冷。温风习习,吹在两人身上。孙驰心有感慨,顺势说起其他事。他记起魏洪生提过,玩家之间可能抽到其他人抽过的挑战。
  孙驰是大大咧咧性格。在“游戏”里,有人会改变、扭曲,但也有人会固守本性。孙驰是后者。
  他不觉得自己这性格是好或坏。但这会儿与韩川聊了这么多,见到韩川的态度,还有之前他稍稍提到的“我的确在树上看你”,孙驰敏感地意识到,别的不说,至少韩川的身手是真不错。这让孙驰对他有种奇异的看好。
  从前在部队训练,孙驰知道有些事做起来有多辛苦。所以不知不觉间,他把季寒川当做与自己有共同过往的人。两人聊了几句从前部队的事,孙驰更精细,觉得季寒川“懂行”,于是邀请他一起去喝个酒。
  季寒川倒不是真当过兵。但之前邵佑和他一起学格斗,是请了专业人士。后来实战演练,也是找了国外雇佣兵队伍。一来二去,季寒川的确对部队有些了解,可都是道听途说。粗略聊聊还行,但真要细谈,一定露馅。
  他微笑着说:“我打算在这儿等到天亮。”
  孙驰一愣。
  季寒川解释:“这会儿应该是上学时间。所以呢,我想看看白天这边是什么样。”
  “哦哦。”孙驰听明白了。他感慨,觉得这可能就是思维方式的差距。自己过了挑战卡上的要求之后,就觉得万事无忧。韩川却不同,会主动想要了解更多信息。
  但他还是坚持,说:“那我去买两罐啤酒,再买点下酒菜。”
  季寒川倒是不拒绝这个。
  两人后面就坐在花坛边上喝酒、吃花生米。季寒川身材高瘦,往这种地方一戳,哪怕手里拿着的是最廉价的啤酒罐子,都有种别样风度。孙驰倒是没在意这些,转而念叨起自己之前经历过的挑战。一方面,是展示诚意,自己这边先说了,待会儿韩川应该也能说说他遇到的各种情况。另一方面,则是喝了酒,话匣子就有点关不上。
  他又把毛绒兔从挑战卡里拽出来,醉意熏然,说:“就是这小畜生,嗝,直接把我和它掉了个个。我问它,要是他抢了我的身体,难道就变成玩家了?这小畜生说,那倒不会。嗝……”
  季寒川的视线落在毛绒兔身上。
  毛绒兔好像很不满于自己被叫“小畜生”,正奋力蹬腿,一脚踹在孙驰脸上。
  孙驰嘴里的酒被踹出来,一怒,把毛绒兔甩到一边。
  季寒川把自己当观众,看着这一幕,啧啧称奇。
  毛绒兔从地上爬起来,摆出一个格斗的姿势,看起来有模有样。
  季寒川想了片刻,把手机拿出来。屏幕能反光,勉强算“镜子”,能照出血腥玛丽面孔。再把酒往花坛上撒了点,这是一汪液体,梁笑能借此出现。此外,鹿先生鹿太太站在他背后,王武浮在树下影子之中。
  孙驰正要破口大骂,一回头,被季寒川旁边的架势搞蒙了。
  脑子一晃,酒都醒了大半,磕磕巴巴问:“这、这是干什么啊?”
  季寒川很无辜,笑了下,说:“你继续,我看看。”
  孙驰:“……”
  毛绒兔:“……”
  一缕头发从啤酒洼里伸出来,好奇地往外延伸,摸了摸毛绒兔脑袋。
  孙驰牙齿开始打颤。
  他旁边,那好看的男人笑眯眯对他说:“这是小梁,嗯,也是八小学生。”
  孙驰眼睛微微瞪大。
  季寒川礼尚往来,说:“她是我在一个叫‘浴缸游戏’的挑战里遇到的。”
  孙驰愕然,轻轻“啊”了声,说:“我也做过这个挑战。不过当时没搜集到图鉴。”
  听前半句时,季寒川还有些惊讶。但到了后半句,他微微了然,说:“可能你会遇到今晚这个挑战,也是因为有‘前置条件’。”
  “是吗。”孙驰喃喃说,脑子里一团乱麻。
  季寒川想了想,说:“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想法。这些图鉴其实都很灵活生动,我觉得,他们可能是有‘唯一性’的。在被搜集之后,就不会再出现在原有的挑战里。”
  孙驰:“这样吗?”喝一口酒,不太明白。
  季寒川:“今晚是你第三个挑战吧?”得到孙驰肯定答复之后,“是我第四个。前三场挑战里,我都搜集到了图鉴,还有去周小姐家帮忙那次。”
  孙驰虚心求教:“啊?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窍门?”
  回想他搜集毛绒兔子的经历,好像纯粹就是阴差阳错之下,把对方打服。可这兔子净会添乱,一点正经用处都没有。看到季寒川身边那一圈鬼,孙驰是既感慨,又羡慕。
  季寒川沉吟片刻,说:“可能是……真诚相待?”
  孙驰一脸“你在逗我吗”的表情。
 
 
第272章 毛绒兔
  “真诚?”对这些……鬼?NPC?恨不得自己去死的玩意儿?
  季寒川笑了下, 说:“从一场游戏来看, 我们的敌人, 的确是这些游戏生物。可宏观上看,游戏生物也只是被‘游戏’推到台前的棋子。”
  他讲话的时候嗓音平和, 不是有意说教。可这话渐渐落入孙驰心里, 孙驰若有所思。
  片刻后, 他苦着脸,“可它们就是想杀咱们。”
  季寒川旁边,梁笑的头发在毛绒兔子身上揉搓, 毛绒兔虽然只能做出一副表情,可怎么看, 都显得有点生无可恋。
  血腥玛丽在一边围观, 嘴角扯出点笑,带着少女桀骜不驯的气质。
  鹿先生和鹿太太倒是在听季寒川与孙驰讲话。听到孙驰的话,鹿太太忍俊不禁, 承认:“这倒是真的。”
  孙驰眼睛睁大一点,听季寒川说:“薛姐,你可别吓唬人家。”
  孙驰茫然。
  听韩川的话,他仿佛真的与周围这圈图鉴关系不错, 平等交流。
  那个被叫“薛姐”的女鬼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只是以孙驰的直男眼光, 他分不清什么是保养得当。加上鹿太太变成鬼之后自然显得惨白的面颊, 落在孙驰眼中, 倒是平白让她年轻许多。
  孙驰也是有点醉了, 这会儿鼓起勇气, 朝鹿太太“嗨”了声。
  鹿太太温和地朝他微笑。
  孙驰羡慕,说:“韩川,你这边的几个图鉴,嗝,真是好啊!哪像是我这个。”
  他嫌弃地看了眼旁边那毛绒兔。
  毛绒兔几乎整只兔都被梁笑头发裹进去,这会儿冷冷地回视孙驰。
  季寒川说:“我看你们关系也不错啊,挺……活泼的。”
  孙驰叹气。
  他不敢说,无法说。在自己“嫌弃”的背后,仍然是对游戏生物的恐惧。
  他和其他所有接触过季寒川的人一样,由衷疑惑:难道他真的不害怕这些东西?
  可又无法问出口。
  是啊,韩川已经那么明确的说过,真的不怕。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谈?
  孙驰苦笑,说:“我倒是真的不太想要这兔子。”
  他话音一停,孙驰手机屏幕上跳出小机器人。
  034打断此刻孙驰的煽情。
  【检测……检测……】
  【玩家“孙驰”是否要放弃“一个人的捉迷藏”图鉴?】
  孙驰愣了。
  毛绒兔晃了晃身体,从梁笑的头发中挣脱,爬到孙驰旁边。
  它好像很跃跃欲试,乌溜溜的塑料眼看着孙驰,尖细的童声道:“快!快说‘放弃’!”
  孙驰:“……”
  “放弃个屁。”他厉声道,“034,没你的事儿。”
  【……】
  屏幕里,小机器人的头上露出一个泫然欲泣的颜文字。
  季寒川在一边看着,失笑。
  他喝酒。啤酒带着点麦香,又有些苦涩。邵佑不让他抽烟,酒倒是偶尔能喝。两人在一起时,古堡陈酿也有尝过。按说与这会儿的街头啤酒没什么关系,可此刻,他还是想到邵佑。
  很想他啊。
  孙驰手忙脚乱地赶走034,然后借着酒意,对自己的毛绒兔说:“你别做梦了,就好好跟着我吧。”粗粝的手掌在兔子头上一搓,意外地觉得手感不错。于是把兔子搂到怀里,继续揉搓。
  毛绒兔奋力挣扎,被作为它主人的孙驰无情镇压。
  季寒川看完全场,思绪倒是转到另一边,说:“原来还能‘放弃’。”
  这倒是有点意思。
  这么看来,当下搜集了很多图鉴的玩家,到混战阶段,也不一定有多大优势。
  只要敌人逼迫他宣布“放弃图鉴”,那看孙驰这兔子的意思,带着图鉴的挑战卡似乎会直接回到卡池,等待下一次被抽取。
  孙驰和兔子闹腾,季寒川看向一边。
  天边绽出一缕微光,是终于日出。
  季寒川举目远眺,见路上渐有人烟,之后车水马龙。八小要到七点半才开门,可七点左右,已经陆陆续续有学生等在门口。
  季寒川一边与孙驰有一搭没一搭讲话,一边看着来来往往学生。
  他叮嘱梁笑:“要是有哪个学生眼熟,指给我。”
  梁笑轻轻“嗯”了声。挑战卡里传出她的情绪,她很紧张。因自己不记得过去的事,所以梁笑觉得,自己可能什么都认不出来。可韩先生这么相信她,她也想做好一点力所能及的工作。
  季寒川又说:“薛姐——”
  鹿太太含笑,说:“我知道。”
  孙驰看在眼里,更添一分羡慕,同时提出:“我昨天也见了不少人,嗯,我也帮忙看着。”
  季寒川笑道:“那就写了。不过最重要的,应该就是刘倩和郑鑫。此外,还是小学生们知道的多一点。”
  孙驰叹道:“那就没办法了。如果莫海在,兴许能认出当时告状的小女鬼。”
  而一边树影下,王武默默滑出来,一个矮胖男人出现,搓着手,胆怯又期待地对季寒川说:“韩先生,我倒是有法子。”
  季寒川挑眉:“什么?”
  孙驰在一边看得直嘬牙花子。
  王武说:“我能去那群小娃娃书包里看看。”书包里俱是影子,而影子旁边,课本、作业本上,会写姓名、班级。
  季寒川指出:“这么多人,可我们只知道三个名字。”朱真真、侯梦佳,再加上齐妙,还有最重要的,“她们都住宿。”
  王武叹气。
  季寒川说:“班级的话,看那个本子里写的东西,郑老师做的事挺隐秘的,下手对象又只是女生,男生不一定察觉得到。这么一来,知道的人更少。”
  “——最重要的是,”季寒川,“你挪动,需要经过影子。”可很多地方,没有影子。如果王武要瞅着两个小孩影子交错的时间跳跃挪动,实在有点浪费时间,毫无效率。
  旁边孙驰想说点什么。
  他觉得王武的法子其实不错。再说,哪怕待会儿其实还是要碰运气,可只要动手做了,好歹就多了能碰上的机会。
  季寒川却没有答应的意思。
  最重要的、没摆在明面上的原因,在于王武之前对周琴、对梁笑的态度。还有挑战卡上传来的若有若无心情。
  季寒川觉得,王武之于四年级一班学生,可能正如郑鑫之于班上女孩儿们。甚至还不如。
  所以他不会答应王武的提议。
  他看了孙驰一眼。两人没什么默契,可视线扫来,孙驰脖子上莫名又炸起汗毛,意识到:韩川这是让我闭嘴。
  孙驰叹口气,老神在在,闭嘴。
  季寒川看王武,慢慢说:“有需要的话,会找你。”
  王武肩背好像更耷拉了些,再度缩回角落。
  梁笑专注看人。鹿太太反倒轻松一点,还有丈夫一起帮忙。
  孙驰看了片刻,问:“韩川,你真觉得他们会出现?”
  季寒川说:“也不确定,就是看看。反正现在回去了也没其他事做。”
  孙驰叹道:“也对。不过昨晚那样子,他们还能是活人?”
  季寒川笑了笑,说:“那你看,现在这些送小孩的家长、站在门口的值周生、值周老师,还有往进走的小孩儿,他们是活人吗?”
  孙驰凝神看了片刻,说:“我不知道。”
  季寒川说:“我觉得《深渊游戏》不会无缘无故做出一个系列挑战。接下来,无非两种发展。要么,最后一场关于八小的挑战,是把咱们所有人聚在一起,一起推断出一个‘答案’。要么,是像一局接力赛,每个人找到一部分线索,再把所有线索交给‘最后一棒’——不管怎么说,多知道一点线索,都有好处。”
  孙驰一哂,说:“如果是第二种,你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哦,我们都是。”
  季寒川纠正他,说:“孙哥,刚刚不是和你讲了吗?我们的敌人不是游戏里的任何一个NPC、任何一个鬼,而是‘游戏’本身。”
  孙驰哑然,说:“这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季寒川说:“活下去的玩家越多,能加入这个阵营的玩家就越多。”
  孙驰评价:“那你倒是挺有理想。”一顿,“难道你是‘诺亚方舟’的人?”
  季寒川:“不是。不过‘诺亚方舟’好像真的挺有名啊,我最近的所有游戏,都有玩家知道。”
  孙驰说:“都到这会儿了,当然知道一些。”说到这里,他转而和季寒川分享,“之前一场游戏里,我遇到一个战友。我们其实之前不认识,但部队番号一样。他告诉我说,国家还保留了一定有生力量。只是这狗游戏啊,时间都是打散的,乱七八糟,唉。”
  季寒川视线落在来往人群中,笑了笑,说:“心怀希望,总没什么不好。”
  孙驰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有点激动。”
  说着,撸手上兔子的手法都温和不少。
  孙驰语重心长,对毛绒兔说:“我看韩川兄弟那边,所有鬼都有名字。你呢,你是不是也有名字?”
  毛绒兔鄙视地抬起耳朵,往孙驰脸上抽。
  它耳朵里并没有塞米,其实还是软乎乎一条。孙驰也不生气,捏捏毛绒兔胖鼓鼓的脸颊,说:“既然没有,那我给你起一个?”
  毛绒兔:“……”
  孙驰一阖掌:“就叫你‘毛毛’吧。”
  毛绒兔:“……”有病。
  在这之中,鹿太太忽然看到什么,叫道:“韩先生,那是——”
  季寒川抬头。
  他看到有一个背着包、一身素净的年轻女人从公交车上下来,看一眼手腕上的表,就要往校门口走。
  季寒川:“是刘倩?”
  同时,孙驰也恍然:“是刘倩!”
 
 
第273章 刘倩
  刘倩走在路上, 要赶去学校, 眼前突然多了个人。
  她茫然, 抬眼,对上季寒川的视线。
  刘倩一愣。
  那人看起来彬彬有礼, 含笑问:“是刘老师吗?”
  刘倩迟疑点头,心里迅速盘算:这是不是哪个学生的家长?自己不是班主任, 虽然每学期都要开班会,但大多都是搭班的老师来讲, 自己只用分析一下学生们的学习情况,倒是没太注意学生父母。
  可会是谁的家长呢?
  她正在思索,忽听对方说:“是这样, 我是一个调查记者。”
  刘倩眨了眨眼睛。
  季寒川嘴里扯谎, 面不改色。他手上连记者证都没有,就能一本正经,说:“这次来找刘老师, 是听说了一些情况。”
  刘倩的视线里有茫然、警惕。
  季寒川则考虑:说到底, 八小夜间的情况,实在有些奇怪。
  所以季寒川觉得, 孙驰经历的“表里办公楼”, 其实就是一种暗示。
  整个夜晚的八小, 就是一个“里世界”。
  而在这个里世界中, 朱真真读四年级, 刘倩是二年级老师。可现实生活中, 情况不一定如此。
  季寒川说:“听说刘老师的男朋友也在八小教书?”
  他讲话的时候, 仔细看着刘倩的表情。
  刘倩眼皮颤动,似乎有些惊惧。
  而这边的一幕,也引来旁人视线。有人认出刘倩,看她被一个男人拦住。虽然那男人长得人模狗样,看起来不像坏人。可从刘老师的表情来看,她不像认识对方,显得很拘谨、局促。
  有人过来给刘倩解围。这倒是一个刘倩认识的家长,她看着对方,显然松了口气。
  对方问季寒川:“请问你是?”
  季寒川笑了下,说:“我是刘老师堂姐的朋友。”
  刘倩一愣,“堂姐?”
  季寒川说:“薛青。”也就是鹿太太,“我和她、和鹿先生关系都不错。”
  刘倩轻轻“啊”了声。
  季寒川察言观色,说:“薛女士和鹿先生之前的事,我也很遗憾。可她之前偶然和我提过一些和刘小姐、郑先生,还有八小相关的情况……”
  那来解围的人听到这里,问:“刘老师,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刘倩脸上露出点悲伤情绪,说:“是。应该的确是我堂姐认识的人。”
  但她看看时间,说,“是这样,我得去学校了。咱们约个地方,中午再说?”
  季寒川笑眯眯答应,“好。”
  他和刘倩交换了手机。刘倩匆匆去学校,而季寒川回到孙驰旁边,看孙驰目瞪口呆看自己。
  季寒川说:“我和她约了十二点,一起吃个饭,你要来吗?”
  孙驰犹豫。他其实挺想点头,可晚上还要再投骰子。孙驰不比季寒川,季寒川昨天睡了整整一下午,晚上才醒。撑到现在,虽然按时间算,也该睡觉,可精神头依然不错。可孙驰昨天一整天都担惊受怕,晚上又跑来八小。全凭一口气撑着,才没瘫下去。
  到现在,问题基本解决,韩川像是很好说话。晚上兴许又有挑战,自己得好好休息。
  所以孙驰大着胆子,问:“韩川老弟,这样,咱们也留个联系方式。”他摸摸自己脑袋,“哥哥我得回去睡个一天半夜,困得脑瓜仁儿都疼。如果这边有什么情况……”
  说着说着,孙驰自己都有点讲不出口。
  季寒川笑了下,“嗯,真有状况,我和你说。”
  孙驰一拍手:“够意思,兄弟。”
  两人分别。等到八点半,小学门口的人再度变少。季寒川打了个呵欠。
  之前喝酒、吃花生,把自己灌了个水饱,这会儿不算饿。所以季寒川去旁边开了个钟点房,小睡一觉。等将要十二点,再出来,与刘倩会面。
  刘倩带他去了旁边一家小饭馆,有单独包间。点了几道菜、加上米饭。菜端上来很快,而后包间门阖上。刘倩问季寒川:“韩先生,你说你听说了一些事,具体是什么?”
  季寒川看着她,慢慢说:“其实除了认识薛女士、鹿先生之外,我还认识另一家人。”
  刘倩屏息静气。
  季寒川说:“那家人姓梁。”
  刘倩喉结一滚。
  她几乎立时僵硬下来,低着头,筷子机械地戳着米饭。
  不过这会儿,刘倩的确是个活人。她戳米饭,也是因为紧张。
  刘倩心乱如麻。
  “韩先生,梁笑的事,警方调查结果也出来了,是意外。可梁先生、梁太太不愿意接受这个,所以才……酿成了那样的惨剧。说到底,我们学校也是受害者。”
  她显得有些慌乱。
  季寒川捕捉关键信息:梁先生、梁太太?惨剧?
  旁边茶杯里,一缕头发默默爬出来。季寒川瞥见,把茶杯往旁边推了推,手指绞着头发,重新塞进杯中。
  从刘倩的角度,她看不到,那个茶杯里密密麻麻都是头发,偶尔露出一点肿胀面皮。
  是梁笑。
  她头脑一片混沌,迫切地想要知道,父母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寒川斟酌片刻,说:“警方有警方的判断。我尊重警方调查,可在那之前,我更想知道,梁笑的‘意外’是从何而来。”
  刘倩看起来十分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这里。
  可她又不敢走。
  眼前男人看起来态度温和,可刘倩总觉得,这个屋子里隐藏了什么十分吓人的东西。她视线乱飘,旁边窗帘晃动,里面隐隐约约有一道影子。
  刘倩看到,瞳孔猛然一缩。再去看那位自称记者的韩先生,刘倩一声惊叫卡在嗓子里。
  她简直疯了!
  她竟然在韩记者背后看到了自己堂姐的影子!
  说是堂姐,其实只是远方亲戚,一年只在过年时会见一面。真正让刘倩印象深刻,还是之前那场公交爆炸案,她堂姐一家三口成了受害者。刘倩与父母一起去参加葬礼,看到告别厅中堂姐一家的黑白照片。堂姐的父母哭到晕厥过去,而堂姐夫爸妈那边也不遑多让,老父亲直接坐上了轮椅,被其他人推来。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散掉。
  季寒川叫她:“刘老师?”
  他其实有点郁闷。
  虽然之前和孙驰说,玩家和NPC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最大的敌人是“游戏”本身。
  可在眼前NPC面前,他季寒川俨然成了什么厉鬼,把刘倩吓得魂不附体。
  被他一叫,刘倩就一个哆嗦,说:“怎、怎么了?”
  一边回答,一边偷偷用手机给男朋友发微信,找男朋友来救场。
  她不该一个人过来的!
  那位韩记者明明坐在她对面,可这会儿,却像是有透视眼,直接说:“刘老师,你可以把手机拿上来发短信。有些话,我的确想问问郑老师——哎呀,”他轻飘飘地笑了下,在刘倩眼中宛若恶魔,“你怕什么呢?”
  刘倩简直要被季寒川吓哭。
  她颈上有一条细细的项链,中间是男友送的小天鹅挂饰。
  换言之,能反光。
  如果刘倩这会儿低头,恐怕真的会被直接吓到崩溃。原本精致可爱的小天鹅上,竟然出现一个血洞洞的眼睛。
  血腥玛丽看着刘倩手机,告诉季寒川:“她手机上的家长群群名是‘三年级’。”
  季寒川一顿,心道:果然。
  这已经是里世界往后一年的情况。
  季寒川口中说:“不过刘小姐这么相信你的男友吗?也对,之前那届六年级学生已经毕业。”
  这句话说出来,对刘倩来说,宛若催命符。
  刘倩猛然抬头,尖声道:“你是听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季寒川:“……”
  他客观地:“我以为你会再温柔一点。”
  不过孙驰提到,在“一年前的教师节”,学校里已经有些关于郑鑫的风言风语。
  那时候,刘倩的态度是:不相信、认为所有传言都是造谣。
  可一年过去。这一年里,发生了梁笑的事,梁先生和梁太太好像也经历什么。联想到玩家聊天室里的话,季寒川有种预感:林世盛提到的、在操场里追杀玩家的男鬼女鬼,是否就是梁家夫妇?
  这种猜测太大胆,暂且按下不表。
  刘倩蹬着季寒川,脸色不太好看。
  季寒川看她片刻,说:“看来刘老师是不可能冷静和我讲话。”他语气仿佛很遗憾。
  刘倩的眼睛微微睁大。
  季寒川友善建议,“不然的话,请你堂姐和你说?”
 
 
第274章 郑鑫
  季寒川话音落下的瞬间, 包厢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 包间门被人打开, 外面站着一个男人。
  有了这个以外,屋内压力骤然消散。刘倩惊喜地站起来, 往前:“郑鑫!”
  郑鑫叫了声:“倩倩。”然后往前,揽住刘倩肩膀, 而后审视地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同样看他。
  片刻后,两人各自得出结论。
  季寒川心想:不错啊, 人魔狗样的。
  光看脸,郑鑫也算英俊。他气质温和,与季寒川身上几乎耀眼的“我是好人、我很善良”不同, 郑鑫是那种一眼看上去, 就会让人不由觉得,这人脾气好、很耐心的人。
  他个子没有季寒川高。不过在小学校园,这也算不上缺点。
  刘倩如果踩上高跟鞋, 兴许会与男友一般高矮。不过因工作性质缘故, 她平时上班,只能穿平底鞋。生活里穿惯了, 那到节假日, 有没有高跟鞋的习惯。所以与男朋友站在一起时, 两人身高适度, 看起来郎才女貌, 是一对佳人。
  至于郑鑫。他皱眉, 也不知想到什么, 说:“韩先生,你说自己是记者,证件呢?”
  季寒川说:“没有带。”
  郑鑫冷笑,又要说什么。可刘倩拉了拉他的袖子。
  郑鑫一愣,听女友低声说:“他认识梁笑父母。”
  郑鑫温言,肩膀不易察觉地收紧一些。
  之前女友给他发消息,只说遇到了点麻烦。而郑鑫就在附近,所以及时赶来。
  刘倩提前跟他通过气,说自己要见的人,是堂姐认识的,应该不至于出意外。可谁能想到,对方会直接提起梁家的事?
  之前她慌乱无措,没在微信里把话说清楚。而对郑鑫来说,如果早知道女友又被这一烂摊子事缠上,他恐怕得再斟酌一下是否要来“英雄救美”。
  有“认识梁笑父母”的前提在,韩川是否是“调查记者”,好像也不太重要了。
  郑鑫喉结滚动一下,迅速思索。片刻后,他说:“你说认识,那就认识了?”
  季寒川闻言,有点想笑。
  没见过这么主动跳坑的。
  他慢吞吞说:“我不仅认识那对父亲,而且还知道,梁笑之所以会去游泳馆,”一顿,手覆盖在茶杯上,不让梁笑的头发跑出来。掌心不断被头发戳刺,里面的茶水仿若滚水,翻涌震荡,最后整个杯子都在季寒川手下扑腾,“是有人约她。”
  郑鑫瞳孔一缩。
  更让他惊恐的是,随着眼前男人话音落下,包间的门,倏忽关上了。
  郑鑫没有留意到,屋门阖上的时候,衣帽架的影子有细微扭曲。当然,即便他看到了,也只会觉自己眼花,不会联想到这扭曲的影子与“关门”有什么关系。
  而更可怕的事在于,门阖上之后,刘倩原先座位旁边,一把椅子被拉出来。
  看着这一幕,郑鑫与刘倩的牙齿“咯咯”作响。
  郑鑫后悔无比。
  刘倩则也有些恍惚,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噩梦。
  她此前做了很久噩梦。但男友一遍一遍安慰她、告诉她,说那些事已经过去了。虽然他郑鑫作为班主任,与当时的情况密切相关。而没有察觉到班上学生之间暗潮涌动,自己的确有错。可说到底,出现那种惨事,也非他郑鑫能决定。
  那以后,郑鑫曾经休假半年。到这学期开学,才重新回到学校。
  两人神思不属,听眼前男人说:“愣着做什么?坐呀。”
  随着这句话,旁边的柜子被无形的力量打开,一副干净碗筷被摆出来,放在刘倩餐具旁边。
  郑鑫呼吸都停滞住。他原本心中惊惧,想知道这叫韩川的男人到底知道多少。可当下,他又被恐惧压住所有思索能力,整个人浑浑噩噩,只知顾当下。
  季寒川有些苦恼,看鹿先生搬椅子、鹿太太拿餐具。
  他有点恍惚,觉得自己在这一局里好像真的有点问题。不只是他,其他玩家,但凡搜集到图鉴,其实都能做一样的事:把NPC吓到四仰八叉。
  意识到这点后,季寒川本能地思索:“游戏”是否又有什么阴谋。
  这几乎是一种地位互换。
  玩家在挑战鬼怪面前是孙子,可到了普通NPC面前,完全能成大爷。
  季寒川甚至更深入地想:如果玩家维持走完《深渊游戏》桌游一百格后的实力,去面对下一批白板过来的玩家呢?
  会不会有人被这个可能性诱惑到?
  别的不说,这局一开始时,魏洪生不是还打算一直停留至最初那几格,好让这局看起来没太大危险的游戏永不结束?
  这么说,二五仔一直都在。
  掌心里的微微刺痒再度传来,把季寒川拉回神。
  郑鑫和刘倩艰难地坐下,看眼前餐桌,还有桌上菜色。
  季寒川有些敷衍,说:“这些菜,也不知道够不够咱们三个人吃。郑老师,这菜还是刘小姐点的呢,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他一顿,似笑非笑:“怎么不吃呢?”
  郑鑫咽了口唾沫,拿起筷子。
  他的手在发抖。
  季寒川瞥一眼,说:“刚刚点菜的时候,服务员推荐了,说这份豆腐蔬菜盅不错,要不要尝尝?”
  郑鑫伸筷子,去尝。
  他亏心事做多,面对眼下情景,第一反应就是:有鬼来敲门。
  夹豆腐盅的时候,郑鑫试了几次。可豆腐皮都破了,他依然夹不上来。
  桌边那男人叹了口气。
  郑鑫一个哆嗦,筷子戳进豆腐盅里。
  季寒川冷眼看着,说:“郑老师,你这么糟蹋菜,不太好吧。”
  “咕咚”一声,郑鑫再度咽了口唾沫,哑着嗓子,说:“不好、是不好。我吃别的。”
  不得不说,这会儿,郑鑫的表现实在有点过头。
  刘倩虽然同样害怕,但她的注意力已经放在旁边窗口,琢磨着:这里是一楼,我们可以从窗户往外逃。
  可正在想,就听那男人叫她:“刘老师。”
  刘倩肩膀一颤,回神。
  季寒川好整以暇看她,说:“刘老师,你之前说,让我不要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那你知不知道,梁笑那天是被人约去的?”
  刘倩一顿。先前那股威压又来了,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自己。可小心翼翼地四下晃一眼,堂姐的影子却再没出现。
  她嗫嚅着回答:“知道。”
  季寒川一顿。
  他看着刘倩,有些意外。
  而刘倩艰难地想:对,他刚刚说了,是想知道梁笑死掉的“原因”。
  这男人接受警方调查结果,可看他的意思,他的目的,应该在于当时齐妙为什么要约梁笑去游泳馆。
  刘倩并不知道,自己和季寒川之间有些信息差。季寒川知道一些刘倩无从得知、或者以为是谣言的细节。同时季寒川也不知道,原来那天约梁笑的人,是齐妙。
  刘倩只是以自己的思路考虑。她很害怕,可害怕之余是求生欲。男友已经被吓到崩溃,所以这个时候,自己更应该坚强。
  刘倩说:“韩先生,”这种时候,她反倒多了种异样的冷静,“齐妙现在也已经不在了,按说死者为大,我们不能多说什么。可齐妙那孩子,她还活着的时候,我听郑鑫说过一些。”
  她手肘碰了碰男友手臂。
  郑鑫如梦初醒,说:“对。齐妙她一直挺妒忌梁笑的。”
  刘倩说:“小孩子里的一些事,我们做大人的,可能觉得比较小题大做。可对于她们来说,那的确是很大的事。这些,不好评判。”
  郑鑫接着女友的话,补充:“梁笑那孩子,头发挺好看的吧?我是不懂那些,但办公室里几个女老师都夸她,还问她用什么洗发水。要我说,这实在太夸张了。”
  刘倩说:“韩先生,我是个老师,我知道班里有很多可爱的孩子。但对于‘人之初、性本善’,我也不是全然认同。”
  她到底因为心绪震荡,所以有些语无伦次。
  季寒川听到这里,问她:“刘老师,你知不知道,这话如果被别人知道,你可能会丢工作?”
  作为老师,尤其是小学阶段、孩子们的三观塑造时期,来教育他们、引导他们的老师,刘倩竟然说出这种有“我也相信‘人之初、性本恶’”含义的话。
  很不符合教师观。
  刘倩闻言,颓然闭上眼睛。
  比起虚无缥缈的未来,当然还是此刻能活着出包间更重要了。
  而听到这里,季寒川放下捂在茶杯上的手。
  在刘倩与郑鑫眼中,茶杯倏忽倒下,水洒了一桌。
  两人原先不解,脑子成一片浆糊。可紧接着,水洼里,他们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头发飘散,从水洼里溢出。
  里面传来一道稚嫩嗓音,说:“我想起来了。对,就是齐妙。”
  刘倩与郑鑫愕然,瞪大眼睛。
  是梁笑!
  郑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如果不是椅子撑着,他已经倒在地上。
  越来越多头发冒出,之后,桌面上出现一个黑色的“茧”。
  刘倩与男友相互搀扶,如临大敌。
  那个“茧”被拨开了,露出其中惨白肿胀的面孔。
  梁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女孩。
  她形容可怖,说:“她告诉我,我游泳成绩那么差,肯定过不了测验。她说,过不了测验,就不会有好分数。老师也不会喜欢我,那我期末体育成绩肯定就是D了。这样的话,以后小升初,也会有麻烦。所以,我不能在第一次测验时就表现不好。她说,她愿意和我一起特训,她游泳很好——”
  季寒川听着,摸摸下巴,视线放在郑鑫身上。
  “郑老师,”他叫了声,“你们班这个齐妙同学,考虑还挺全面啊。”
 
 
第275章 聊天记录
  郑鑫没有回答季寒川的话。
  在梁笑“露脸”之后, 郑鑫眼皮一翻, 直接晕了过去。
  刘倩的确比男友坚强。
  她还能多听几句, 是季寒川自问自答:“哦,小梁之前给我说, 那天游泳馆的门不知道被谁锁上。看来齐妙不止想法全面,还挺有行动力。”
  他说到这里, 看向刘倩。
  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看起来礼貌又客气, 问刘倩:“刘老师,你们八小的孩子都这么‘聪明’吗?”
  刘倩再也抑制不住,眼皮一翻, 和男友晕到一处去。
  季寒川:“……”
  季寒川总结:“看来吓人还是个技术活儿。”如果一次剂量太大, 就会出现眼下这种状况。
  他心有戚戚,想:这么说,邵佑既不能把玩家弄死, 又要最大程度榨出玩家们的负面情绪, 其中尺度,真的很难把握。
  不过话说回来, 邵佑面对的, 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老玩家, 他们心态原本就不会有郑鑫、刘倩这么脆弱。
  屋内寒气逼人, 屋外却阳光正好。
  在郑、刘二人倒下之后, 梁笑有些懵, 不知所措, 怯怯回头,看一眼季寒川。
  鹿先生和鹿太太抿嘴一笑。
  玛丽在反光的窗户框上,翻了个白眼。
  王武从衣帽架的影子滑道桌下影子里,一点点游向刘倩。
  游到一半,季寒川抬脚,把王武的影子踩住。
  王武身体一哆嗦,被吸回挑战卡中。
  他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季寒川简直无语了。
  他原先想着,虽然王武的确有用处。他这个能力非常特殊,说是有限制,可其实限制很小。影子多好找啊,也容易自己制造。
  可王武这德性,还是让季寒川颇为无言以对。加上早上的经历,季寒川这会儿知道,原来玩家可以选择放弃挑战卡。他不由动了心思。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自己“放弃”王武,那“衣柜游戏”又会被别人抽到。到时候,那玩家不一定能应付。虽然对王武的过往不甚了解,可他显然有些怪癖。让别人应对,恐怕会有麻烦。
  季寒川跟王武一起叹气。
  ……还是干脆让鹿哥薛姐玛丽小梁把他吃了?
  季寒川嘴角微微一抽,想:算了吧。既然留着,还是发挥用处。
  他看一眼时间。这会儿还不到一点。
  这会儿是夏天,八小下午两点开始上课。
  时间充裕,可以多做点什么。
  考虑之前刘倩、郑鑫的反应,季寒川隐隐觉得:齐妙是不是那个锁上游泳馆门的人,暂且不提。可她约了梁笑,却没赴约,这是事实。
  是有其他事耽搁了吗?
  季寒川想了片刻,问梁笑:“你现在记起多少学校的事?”
  梁笑回答:“郑老师是我们班班主任。”一顿,“他在和刘老师谈恋爱,一直都在谈。他一年级的时候就带我们班。不过二年级的时候,我们的班主任换过一段时间,后来又换回来。”
  季寒川耐心地听。梁笑完全是想到哪,就说到哪,“我们班上的人都很喜欢郑老师,觉得他讲课最有意思。之前也有其他班老师来上公开课,但都很无聊。郑老师很温柔,之前我发烧请假,没有做作业,后来补交……哦,金老师也很温柔。金老师是我们数学老师,郑老师教语文。”
  她讲话时没什么重点。
  梁笑:“我们班有选学校最帅的老师,大家会去办公楼里一间一间办公室看。”
  季寒川听到这里,由衷感慨:看来校园生活真的很丰富。可惜宁宁体验不到。
  梁笑:“后来选出来,果然是郑老师最帅了。他还很会打篮球,能扣篮——”
  季寒川狐疑地看向郑鑫。
  郑鑫身高不过一米七多,扣篮?
  这方面,鹿太太比较有发言权。她温声细语,解释:“我不知道八小是什么情况,但小雅小学那边,各种体育器材尺寸都是儿童版。篮球架也是,毕竟玩的小孩很多都没有发育好,应该比正常篮球架要低几十公分。”
  季寒川:“哦。”原来如此。
  梁笑有点懵。
  她心里“郑老师最帅”的光环好像被打破了。
  失落片刻后,她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季寒川引导,问:“大家都那么喜欢郑老师吗?有没有不喜欢他的?”
  梁笑嗫嚅道:“不知道呀。”
  她是走读生,原本就不在住校生那个圈子里。季寒川问她对朱真真的印象怎么样,梁笑也只说:“她语文成绩很好。我只能得八十多分,她能得九十多分。”
  季寒川温和道:“这样啊。”
  他大概察觉,梁笑可能并没有真的“记起”什么。
  她现在所说的,说到底,都是季寒川已经得到的讯息。
  唯有关于齐妙的事,梁笑能补充,说:“其实我和齐妙不熟啊。”
  她是个内向的孩子。在班上有自己的好朋友,但好朋友胡嘉也是走读生。
  说到这里时,季寒川心中一动,拿起郑鑫的手机。
  滑开屏幕一看,设了密码。
  不过郑鑫人在这里。季寒川就地取材,拿他的指纹开机。
  这部手机里面内容很“干净”。
  季寒川随意看了看,觉得:如果我不知道郑鑫是谁,光看手机上的内容,倒也能猜到,他应该是一个小学老师。
  但在小学老师这个职业之外,他可能会猜测,郑鑫是一个很孝顺、也有责任感的男人。
  他手机相册里大多是工作相关的照片,也有一些餐桌内容。日历里仔细记着各种日程,哪天要和某个老师换课、女友什么时候过生日,包括女友父母做身体检查的日子,甚至还有刘倩的例假周期。
  他和刘倩已经在谈婚论嫁,日历里有一条,“和倩倩去挑三金”。
  哪怕这些只是表面功夫,季寒川也要承认,郑鑫的确做得很好。
  他看完这些,转而去看郑鑫微信。
  微信置顶有刘倩、家族群,还有“五年级一班”。
  季寒川在群里搜了下“胡嘉”,发觉在去年十月,一个备注是“胡嘉妈妈”的人退了群。
  不过季寒川在郑鑫通讯录里翻了翻,还是找到对方。他开始看两人聊天记录。
  胡嘉已经转学了。算算时间,就在梁笑出事以后。
  聊天记录里,能看出胡嘉妈妈的态度。一开始同情梁笑父母,可到后面,开始觉得梁笑父母完全是疯子,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郑鑫安慰她。
  之前刘倩说,“齐妙已经不在了”。
  这句话,加上之前的“惨剧”描述,还有胡嘉妈妈说梁笑父母是“疯子”,季寒川还原出当初的事。
  梁笑父母不知从哪里知道齐妙就是“害死”自家小孩的凶手。季寒川看新闻,知道这场游戏所在的那两年,袭击小学生的事件频发。不知梁笑父母是从这里得到“灵感”,还是其他缘故。总之,他们杀了齐妙。
  就在八小操场。
  季寒川对此不发表评价。他转而去想:可说到底,这也是“之后”的事。那回到开头,齐妙到底为什么要约梁笑?
  梁笑明确记起来,她和齐妙不熟。学校已经算一个小社会,孩子们在里面不仅仅是学知识,也是学习人际相处。但前者也还罢了,在后者上,梁笑实在算不上“优等生”。
  她和齐妙何止是“不熟”。两人唯一的交际,基本就是某一方发作业时,另一方拿到自己的本子,或者说一声“谢谢”,或者什么也不说,把本子塞进桌兜,就开始做自己的事。
  这种情况下,齐妙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帮梁笑“特训”?
  季寒川谨慎,问:“齐妙是体育委员?游泳课小组长?你游不过她会被连坐?”
  梁笑苦恼,说:“没有啊。”都不是。
  季寒川耸了耸肩,盘算起刘倩和郑鑫之前那一唱一和。
  嫉妒吗?
  其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四年级的小孩,不是四岁。哪怕真的像刘倩说的那样,“性本恶”。但多年生活下来,身边接触的所有讯息都会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小恶魔或许是天生恶魔,可社会规则会管束她。
  所以她哪怕真的嫉妒、想要梁笑“不存在”。可对一个十岁孩子来说,用这种原因杀人,还是有点显得“游戏”太没创意、简单粗暴,简直像是国产恐怖电影最终都要回归的主题:为什么要杀人?因为那个人精神病啊。
  季寒川由衷觉得,“游戏”应该不只有这两把刷子。
  他认为,“嫉妒”哪怕存在,也只是一个小因素。
  齐妙是被其他原因驱使。
  甚至于,有人在教唆她。后面齐妙被梁笑父母报仇杀死,所以“再也没有知情人”。背后教唆她的人,从此高枕无忧。
  回想她告诉梁笑的那些话,从区区一场体育测验说到小升初,恰到好处地抓到四年级乖乖女梁笑心里最要命的痛点上。她害怕,于是听从了齐妙的安排甚至会觉得,齐妙真是个好人。
  效果拔群。
  按照这个思路考虑下去,答案呼之欲出。
  教唆齐妙的人会是谁?能有谁?
  朱真真的传话本,还有孙驰再四年级组办公室里听到的谈话,都在表明:郑鑫有对齐妙特殊关照。
  而季寒川已经结合现有线索判断,郑鑫是个恋童癖。
  朱真真害怕他。
  害怕到与人讨论——不论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她想象中的朋友——都不敢直白写出,而是做暗号,用密语聊。
  但朱真真提到,郑老师的喜欢,让齐妙很“得意”。
  为了验证这点,季寒川翻到郑鑫手机里备注是“齐妙妈妈”的人。
  季寒川看着对方的头像、昵称,忽而有了点想法。
  但他按捺着,暂时没有实施。
  翻看两人聊天记录,果然,也是去年十月,两人的聊天记录里明确提到齐妙惨死。往后,则是齐妙妈妈解恨似的说,虽然公安那边不让报道,说可能引起模仿作案,让她女儿死的不明不白。但现在,法庭判下来了,梁笑父母死刑。
  看到这里,季寒川抬眼,看了眼桌上水洼里浮出的梁笑。
  他继续往下看。不久前,齐妙妈妈又十分欢喜,说,死刑已经执行了。
  而往上拉,则会看到,齐妙妈妈提出,女儿从前就很喜欢郑老师,很感谢郑老师能来参加妙妙葬礼。
  她真心实意把郑鑫当一个好老师看待。
  不止齐妙妈妈。翻看一下郑鑫与旁人聊天记录,在家长面前,他的确是个好老师。提起梁笑父母的事,旁人也都同情郑老师。
  这么一来,刘倩先前激烈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
 
 
第276章 堂姐
  郑鑫再醒来的时候, 眼前一片黑暗。
  他起先头脑晕沉, 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甚至觉得:我是不是还没睡醒?唔,得看看时间, 还要上班。这周轮到我们班值周,值周生是谁来着?
  想到这里, 早上的事一幕幕映入脑海。
  郑鑫后知后觉,发现, 这会儿已经是中午。
  他咽了口唾沫,开始挣扎、嘶吼:“有人吗?有人吗?我被人绑架了!救命啊!!!”
  可注定没有人能听到郑鑫说话。
  这会儿,他正在包间柜子里。
  这是王武自带的特殊能力:把其他人拉近“柜子”。
  在被玩家搜集之前, 他这个能力, 主要是针对玩家。但被搜集之后,能力就被削弱,只能针对NPC。
  他感受到了韩先生对自己的不满, 于是急于表现。
  在韩先生考虑要如何对待郑鑫、刘倩时, 王武看一眼刘倩,想到之前韩先生的态度, 终于忍痛放弃接触刘倩的机会, 转而毛遂自荐, 提到自己的能力。
  季寒川初听到时, 很意外。
  他原本觉得, 王武的能力, 仅仅是藏在影子之中。但转念一想, 好像也很正常,毕竟王武是从“衣柜挑战”中来的图鉴。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用到。
  所以他应许。
  郑鑫无论如何喊,声音都不能让外界听到。
  而季寒川这么做,主要是想把他和刘倩隔离开。依照郑鑫手机上得来的信息看,如果不是季寒川提前看了朱真真的传话本,明确知道朱真真对郑鑫的防备、害怕,那他甚至会考虑,伤害原本那个六年级女生的人是其他人。
  所以季寒川觉得,自己可能很难从郑鑫那里直接问出“答案”。
  他擅长伪装,擅长把周围人哄得团团转。上至学生家长、女友父母,下到小学生,全部觉得,郑老师是好人,耐心教学,又喜欢学生,花很大精力备课。聊天记录里甚至提到,说五年级一班的语文平均分年年都是第一,还能把第二名甩出很多分。
  教导处甚至又在和郑鑫交流,问他要不要以后专门的带六年级。
  被郑鑫拒绝。理由冠冕堂皇,说六年级是小升初的关键阶段,如果突然换一个老师,那学生们可能会不适应,有压力。又说,自己还是比较喜欢陪伴小孩从小到大。
  这话落在季寒川眼里,他承认自己有罪推定,想:六年级的女生,有的已经发育完全、体型向成年女性靠拢。虽然比起真正的成年女性来说,仍然很青涩。可结合郑鑫是在洋娃娃女孩儿四年级时带她们班、齐妙在三年级下学期被“特殊关照”、朱真真在四年级上学期被任命为语文课代表时并不高兴……这一件件事来说,郑鑫对女孩儿们的体形有明确偏好。
  他不喜欢六年级的女生。
  此外,郑鑫提到,六年级突然换一个新老师,学生们可能会不适应。
  信任感需要蛮长时间培养。自己一年级起就带着的小豆丁,一点点长成青涩幼芽,于是对自己全盘信任。这概率,总比突然去带六年级女生,那些已经开始看言情小说、有生理发育,兴许已经接受过完整胜利教育的女生——她们信任自己的概率要大。
  季寒川身边一堆鬼,这些鬼,的确会对郑鑫造成很大心理压力。
  看他之前被吓晕,就能知道这点。
  这反倒让季寒川考虑:我可以继续“问”他,但他要是被吓过头,信口胡言,我难道还要自己分辨吗?
  这未免麻烦过头了吧?
  所以季寒川选择继续和刘倩谈。
  他还有一个天然优势:刘倩堂姐。
  刘倩性格坚韧,能比男友更快冷静。
  她显然很厌恶办公室同事们提到的“传言”,而这说明,刘倩对“传言”内容其实有数。
  不过话说回来,看郑鑫手机上的各种记录,他和同事们关系明明很和睦。
  这种环境下,刘倩哪来的对“传言”那么大的反应?
  是她太敏感吗?
  还是其他原因?
  刘倩再睁眼时,眼前是一扇窗子。
  窗外阳光照来。
  她右手边,季寒川在吃菜。
  叫了这一桌子,不吃完,太可惜。
  但刘倩没再留意他。
  她看着眼前女人,惊恐不已。
  她堂姐已经死了!死了!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刚刚那些不是噩梦、幻觉吗?
  刘倩的牙齿上下打架、“咯咯”作响。
  鹿太太温和地安慰她,说:“不要害怕。”
  刘倩眼里冒泪花。
  鹿太太想了想,说:“你看,韩先生从约你吃饭,到现在,其实没有伤害你吧?这顿饭,待会儿还要韩先生付账呢。”
  刘倩深呼吸,艰难地点头。
  她迅速思索,自己还有什么底牌吗?
  难道只能任人宰割?
  刘倩颤声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只有明确知道对方目的,才能对症下药。
  她慌不择路地想。
  这回,季寒川没有出面,安静做一个吃菜群众。
  鹿太太叹口气,说:“我和你姐夫、小雅去了之后,遇到了梁笑小朋友。她才多大呀,比小雅还小好几岁呢。我和你姐夫都觉得她太可怜了,所以呢,想要了解一下之前的事情,好歹让她死个明白吧?至于韩先生,”一顿,“他纯粹就是来帮帮忙。”
  对于刘倩来说,鹿太太好歹占着一个“亲人”的名分。
  眼下,鹿太太温和讲话。刘倩面对阳光,虽然一面觉得阳光竟然能从鹿太太身上照进来、照到自己身上,十分可怖,这鬼竟然不怕日光吗?一面有因为太阳照着,多了几分安全感。
  她勉强说:“姐,可我真的不知道啊!小孩子之间的事……”
  鹿太太想了想,说:“郑鑫对你怎么样?”
  刘倩一怔,无奈,说:“姐,你们也觉得郑鑫有问题吗?”
  鹿太太反问:“‘也’?为什么这么说?”
  刘倩喃喃说:“去年这段时间,梁笑、齐妙……这一系列事,弄得八小人心惶惶。虽然公安那边把新闻压下去,可还是有记者过来。我们都挺害怕的。不止是我和郑鑫,包括学校其他人,日常教学生活都得不到保障。这里面,有个记者来找我,说有人举报郑鑫。但没有证据啊,所以不能报案。所以呢,那个记者想来采访我一下,问问我对郑鑫的看法。”
  鹿太太考虑片刻。
  她其实是在通过自己栖身的挑战卡,与季寒川通话。
  之后,她听了季寒川的问题,问刘倩:“你确定那是真记者?”
  刘倩一愣,喃喃说:“真的吧。他给我看了证件,之后说没有证据、不能报道,也特地打电话来通知我了。”
  鹿太太问:“他有和你聊‘举报’具体是怎么做法吗?”
  刘倩深呼吸,说:“是一封信,寄到了报社。”
  对于八小之前发生的事,虽然纸媒没有任何报道,但他们多少有所了解。
  所以这封信,也引起了一定注意。
  信是打印的,简单地说,郑鑫是一个喜欢小女孩儿的变态,已经有不少人遭逢毒手。
  还列了一系列名单。
  刘倩:“齐妙就在上面。还有几个,侯梦佳、朱真真……”
  鹿太太说:“你不相信?”
  刘倩苦笑:“我看到之后,完全懵了,直接去质问郑鑫。但他和我解释,我仔细想了想,觉得应该也是假的……只是不知道是谁。”
  鹿太太说:“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举报他的,是班上的学生。”
  刘倩身体一颤,分辩:“姐,那会儿齐妙死了,朱真真休学,说是之前有什么精神上的问题又发作。我特地‘偶遇’了侯梦佳一次,暗示着问她,她什么都不明白。还有其他几个学生,有条件的,我都去问了,又不敢真让她们听懂……但这么问完一圈,我觉得,不是她们里面任何一个人。”
  鹿太太看着她,眼神温柔、怜悯,问:“这么说来,关于这方面的讯息,你完全是从那个记者那边听说的?学校有这方面的传言吗?”
  刘倩斩钉截铁:“没有啊,怎么会。郑鑫工作多认真,大伙儿都知道。”
 
 
第277章 不知道
  此刻刘倩的话, 与夜间孙驰听到的话相矛盾。
  季寒川看着她, 心想:是因为她“忘了”、记忆受到干扰, 还是晚上的八小另有什么来头?
  豆腐盅味道不错。刚才只看郑鑫糟蹋粮食,这会儿季寒川避开郑鑫夹过得地方, 尝了一块,觉得内馅儿应该是虾肉做的。打了蛋清进去提鲜, 上面铺着玉米粒、豌豆等,清新怡人。明明当下是秋日, 可看着菜色摆盘,有种春天生机勃勃的意象在。
  梁笑小朋友看着,突然说:“我妈妈以前也会做这道菜。”
  季寒川看她。
  哪怕不要良心, 都不能说梁笑这会儿那点“可爱”。
  可郑鑫手机上有班级合照。去年春天, 八小组织了家长开放日,一起外出踏青。照片里,梁笑的确是个清俊的小姑娘。镜头前, 她妈妈扶着女儿肩膀, 脸上带着温柔笑意。爸爸一手搂住妻子,另一只手搭在妻子手上、女儿肩头。
  如果没有齐妙的事, 他们会是很和睦的一家三口。
  季寒川说:“你要吃吗?”
  梁笑苦恼, 说:“我吃不了。”
  季寒川拿筷子的手一停, 翻出自己手机去敲034, 问他有没有相关道具, 能让图鉴尝到食物。
  034四两拨千斤, 让季寒川自行探索。
  季寒川:“那换种说法。我给你们游戏组提个建议?也做点给图鉴提高生活质量的东西呗。”
  034:“……”
  034记录了这个意见, 随后消失。
  梁笑怔怔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一边继续吃东西,一边问她:“你和齐妙就没有平时发作业以外的接触了?可能只是小事,你当时都没在意那种。好好想想。”
  梁笑头发晃悠悠飘散,苦思冥想。
  季寒川说:“或者,你和郑老师呢,有没有什么额外接触?”
  梁笑懵懵地摇头,说:“真没有吧。对,只有我之前请假那次,因为发烧,要挂水,右手扎着针,没办法写作业,所以第二天到学校以后才补……中午那会儿,”走读的孩子已经放学了,住校的孩子则在教室里吃午饭,“我去办公楼找郑老师交作业。嗯,只有这次。”
  她刚刚也略略提过此事。
  季寒川说:“办公室里除了郑老师,还有谁吗?”
  梁笑沉思片刻。
  回答:“没了。没有其他人。”
  季寒川“哦”了声。
  另一边,鹿太太话锋一转,问刘倩:“你之前不是在家里群上发了照片吗,说你有两个特别喜欢的小孩儿?”
  刘倩一愣,迟疑:“嗯。”
  鹿太太问:“他们现在怎么样?”
  刘倩肩膀微微一僵,说:“他们啊……”
  她好像是很不愿提起过去自己最喜欢的学生。
  一时沉默。
  可正想逃避,视线一偏,看到鹿太太背后窗子金属框上映出一个笑嘻嘻的少女。
  那少女金发碧眼,模样可爱。可眨了下眼睛后,眼球一下子滚出来,直直掉到刘倩怀中。
  刘倩顿时尖叫!
  可她尖叫还没有冲出嗓子,浓密的头发朝她卷来,湿哒哒的,带着一股若隐若无的恶臭,捂在刘倩嘴上,强迫她咽下所有惊慌叫喊。
  刘倩眼睛瞪大,被头发的黏腻触感、其间味道熏得给予作呕。她胃部痉挛,无比反胃。干呕了一阵,之前吃的东西全部被吐出来,嘴巴里一股酸味。
  而在这同时,她眼里冒泪,看向堂姐。
  堂姐无奈地抿了下嘴巴,望着她。
  刘倩绝望,意识到:原来刚刚的所有温和,都是假象!
  水面亦能映出倒影。所以在梁笑的头发丛中,浅浅一层水成了薄膜,血腥玛丽雪白的手臂从里面伸出。
  而后,是少女的头颅、上半身。
  她的眼眶离刘倩越来越近。刘倩能看到她脸上的血,鼻梁边的雀斑,还有眼眶内的碎肉残筋。
  她险些再度眼睛一翻,晕倒过去。
  可这回,堂姐没有给她机会。
  鹿太太温柔地叫了声:“刘倩,你别害怕。”
  刘倩瑟瑟发抖。
  鹿太太说:“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刘倩闭口不言。
  她怕到说不出话来。
  鹿太太微微拧眉,看了玛丽一眼。
  玛丽耸耸肩膀,从刘倩怀中取回自己的眼睛,按到眼眶中,而后又缩回梁笑头发上的水膜内。
  鹿太太又看向梁笑。
  小朋友懵懵懂懂,慢吞吞挪回桌上水洼之中,只留一个发旋露在外面。
  在鹿太太身后,鹿先生拉开玻璃窗,外面的暖风吹进来,吹散了空气里的粘腻沉闷。
  刘倩如蒙大赦,闭上眼睛,一颗泪水从右眼滑下。
  她这会儿,才展露出难过。
  刘倩说:“当时梁先生、梁太太在学校里……很多孩子目击到现场,被吓到了。梓诺和承萱当时离得特别近,齐妙的血甚至喷到了他们脸上。所以——”
  所以在那之后,原本活泼可爱的两个小孩,被吓得很久很久都不能张口说话。
  刘倩只是任课老师,并非两个孩子的班主任。虽然因与孩子关系很好,平时家长也和她加了微信,偶尔聊一些孩子课业上的问题。但实际上,她也不好时刻紧盯两个小朋友的康复情况。
  此前,搭班的班主任老师因此还和刘倩说过,她不应该对班上的孩子有这么明显的特殊对待。刘倩听了,理智上知道这是对的,可心理上仍然觉得,自己也是个人啊,当然会对乖巧聪明的孩子有所偏爱。
  当然,至少在其他学生面前,刘倩能勉强做到一碗水端平。张梓诺和乔承萱分别是刘倩所带两个班的数学课代表,成绩也一直很好。刘倩偶尔把两个人点名夸几句,小朋友们的接受度也良好。
  刘倩不止一次地和郑鑫说,如果以后两人有了孩子,也像梓诺和承萱一样乖就好了。
  刘倩说:“他们两家后面因为孩子治疗的问题,走得近了些。好像和当时一样被吓到的小孩们的家长成立了个互助小组吧。前段时间,我看他们发朋友圈,梓诺和承萱应该都恢复得不错,可以重新开始上学。”
  但不会再回八小,而是另找其他学校。
  照片里,两个小孩参加了一个和小动物做朋友的活动。活动方挑选了温驯可爱的狗狗,安抚小朋友的心灵。
  鹿太太听了,说:“这样啊。”
  季寒川想到莫海描述里两个抱着头的小孩。
  他沉吟片刻。鹿太太在这段时间里说了点其他话,把刘倩情绪稳住。而后,她又问刘倩:“你知道郑鑫班上的朱真真现在情况怎么样吗?这也过去一年了。”
  刘倩迟疑。
  她的求生本能让她察觉,只要自己好好回答问题,应该就不会有危险。
  这让她一时之间没有精力去考虑郑鑫在哪里。
  下意识觉得,郑鑫可能和自己一样,正在被单独问话。
  刘倩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男友竟近在咫尺,就在旁边柜子中。
  郑鑫甚至可以听到刘倩和鹿太太的对话。
  他茫然又惊惧。四周都是粘稠、无法挣脱的黑暗,自己被裹在其中动弹不得。隐隐约约,好像有一个男人在自己耳边讲话,小声说他女朋友看起来真漂亮啊,真羡慕他这样“一表人才”,还能有这么能拿得出手的女友。
  郑鑫听得心烦意乱。
  一边听,一边还要留意刘倩是否再与鹿太太的对话中透露了什么。方才她旧事重提,说起一年前来找她的记者,这让郑鑫的心猛地提起。
  如此一来,旁边那个聒噪男声就加倍让人烦躁。郑鑫怒吼一声:“闭嘴!”
  他的声音却传不出去。
  不仅传不出去,反倒还让耳边的男声更加兴奋了,开始问郑鑫一些下三路的问题。郑鑫不堪其扰,又惊又怒,还要分辨刘倩那边的话,心力憔悴,烦躁不已。
  听另一道女声的意思,她像是也拿到什么线索,知道郑鑫之前做的那些龌龊事儿。
  郑鑫恨恨想:这都过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完没了,抓着不放?!
  自己忍了那么久,复工以来,做过的最过头的事就是把小丫头圈在怀里讲题,此外一点超出尺度的触碰都无,这还不够吗。
  郑鑫甚至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小学老师这份工作。好处没捞到多少,却得一直被人盯着,谨言慎行。
  当初做决定,是一群与他有相同爱好的人提到一起国外新曝光的案子,然后感慨,说果然还是要找能碰到弟弟妹妹的工作。最好是舞蹈课老师,到时候做做指导,弟弟妹妹们不是手到擒来吗?
  然后群里嘻嘻哈哈,说哪有那么简单啊,你倒是能蹦跶几下?
  郑鑫看了,心中一动。
  当时是大三下学期,班上很多人在计划几个月后秋招开始,要找什么工作,是否要去考研。这当中,郑鑫悄然下定决心。
  往后,顺利进入八小,带了一年小豆丁后又顺利换去四年级。郑鑫沉浸其中,如鱼得水。只有一次出手太重了,那女孩儿似乎发觉不对。郑鑫有些害怕,即刻收手,重新回到小豆丁身边。
  他有时带自习课,周围一圈围着他、等批改作业的学生。她们完全不知道,老师正在以怎样淫邪的目光看自己。
  一双双看着郑鑫的眼睛天真又纯洁,带着单纯的孺慕。
  她们眼里的郑老师,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具象化,是偶像剧里的温柔男主角。
  可真正的郑鑫,只是一个躲在黑暗里,用教导课程的认真、对周围同事的和善、与女友相处时的绅士风度——这一切,来包装自己的禽兽。
 
 
第278章 巧言
  刘倩回想片刻, 告诉鹿太太:“你这么一问, 我才想起来, 好像的确很久没有听说朱真真的消息。”
  上次试图探究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女生,还是去年冬天。广城的冬日无论如何也说不上冷肃, 气温最低时也有十来度。
  刘倩这会儿回忆,能记起当时自己从自称“记者”的人手上看到那张举报信的照片时, 只觉得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她甚至记得那个记者身上的浅灰色毛呢外套,还有唇角边一颗突兀的黑痣。
  当时刘倩下意识做出第一选择:去求证。
  离齐妙之事已经过去月余, 期间学校经历了一场期中考试。卷子收上来,原本各个年级的老师都很担心,怕之前的事影响孩子们的心理状态、学习成绩。
  住宿生的日记本被好好检查, 可走读生方面, 就只能与家长多沟通,同时侧面观察。
  等卷子批改下来,老师们大多松一口气。大多数仍在校园里的学生, 成绩和之前没多少变化。
  所以他们觉得, 先前惨剧带来的阴霾像是已经散去了。学生们不会再谈论,老师们也再也不提起。
  可每天站上讲台, 看着下面空落落的几个座位时, 刘倩会觉得, 这一切不过是掩耳盗铃。
  她记住举报信上的几个名字。
  虽然已经决定回去寻找答案, 但在面对记者时, 刘倩还是说:“郑鑫和我在一起很多年了, 我认为他不是这种人。”
  一个人的好坏, 能从平日生活里看出来啊。
  从大学舍友到身边闺蜜,所有人都羡慕她找到郑鑫那么一个男友。就连说话最难听的亲戚,也得承认,郑鑫唯一的缺点在于“没有上升空间”。
  但两人都是城市家庭独生子女,刘倩对未来生活的期许原本就仅仅在于平稳和乐,她不需要男友多能闯荡。
  甚至她很满意郑鑫的职业,两人商量,以后要有两个孩子。刘倩每考虑到这里,就会满心甜蜜。她现在的男朋友、以后的丈夫,一定不会像是网络上骂的那样,丧偶式育儿。
  她觉得未来充满盼头。那段时间,唯一遗憾的事在于,因为梁笑、齐妙接连出事,郑鑫好像很受打击,于是休假在家。
  与那个记者见完面之后,刘倩打了个车,去郑鑫家。
  那天开门时,郑鑫穿了一件驼色的羊毛衫,脸上写满憔悴,下巴上冒出青茬,像是有些时候没有剃胡子。刘倩买了菜,给郑鑫煲汤。郑鑫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刘倩蓦然挣脱,在郑鑫诧异的目光里,说了白天自己遇到的事。
  郑鑫错愕。
  刘倩心跳极快,仔细看郑鑫的表情。
  从惊讶、愕然,到颓废,说:“倩倩,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刘倩抿了抿嘴。她不相信,但她觉得既然对方把郑鑫扯上“恋童癖”三个字,总会有原因,不能无缘无故。
  她说:“你解释一下。”
  郑鑫看她,目光深深。刘倩想到自己年幼、年少时,会随父母一起回老家。老家村口有一汪浅湖,被人承包了,平时在里面养鱼,也会有村里的孩子们再里面嬉戏打闹。自己坐在车上,车子从湖边开过。她回头看,见湖水深深,深不可测。
  郑鑫慢慢说:“倩倩,这种事,我不知道要怎么分辩。除了一封举报信以外,他还有其他证据吗?”
  刘倩被问住。
  对啊,没有。
  可她还是觉得,不可能毫无道理地这么指责郑鑫吧?
  那会儿窗口的光照进来,照在郑鑫脸上。他看起来斯文、温文尔雅,说:“没有吗?”
  刘倩默认。
  郑鑫又走上前,抱住她,说:“我要怎么解释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倩倩,你愿意这么问我,和我把话说开,而不是私底下怀疑,我很高兴。”
  他强调:“我是那种人吗?平时我上课是什么样……哦,你没看过。”他叹口气,“不过我的教案之前得过奖,备课的时候你经常看,我们一起做模拟课堂的时候,你也配合我当学生。我对这份工作有多认真、上心,你知道的。”
  刘倩恍恍惚惚,想:我的确知道啊。
  她倏忽愧疚起来,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为了一个陌生人的话,就怀疑男友。而男友温柔大度,那么郑重地告诉自己,说他很高兴,自己能坦诚和他说。
  刘倩开口解释:“我相信你。”
  郑鑫好像因为她这一句话,变得很开心,说:“对啊,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最清楚。”
  刘倩也笑了下,强调:“那个人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了,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呀,”她转头看汤锅,该下的材料有些超过时间,刘倩顿时手忙脚乱,“不说这些了,你去帮忙剥下玉米。”
  到餐桌上,郑鑫问刘倩,那封举报信具体说了什么。刘倩一五一十告诉他,还很担心,问:“这会影响到你吗?你之后还要复职。”
  郑鑫听着,神色渐松,说:“一封信,能证明什么?如果这都能诬陷我,那我也能写上十几二十封,把学校里所有老师都拖下水。”
  刘倩说:“这可不行。”
  郑鑫一顿,笑道:“我就是随口说说。对了,那个名单上具体有谁?”
  刘倩给他报名字:“齐妙,侯梦佳,朱真真……”
  郑鑫听着,说:“齐妙已经……了,寄这封信的人还能这么糟践她,实在太可恶。”
  “对,”刘倩被男友带进情绪,“死无对证。齐妙已经很可怜,怎么会有这种事沾上。”
  郑鑫说:“侯梦佳现在是在正常读书,没什么好说的。朱真真啊,”停了停,犹豫,“这个孩子比较特殊。倩倩,我给你讲了,你可别告诉其他人。这一届读二年级的时候,我不是调去带四年级了吗?其实不太清楚当时的事。但之前,她爸妈要给她请长假,说是孩子的状态挺糟糕的,受刺激了。那天梁笑爸妈在学校的时候,她也在现场。”
  听前半段,刘倩还有点疑虑。但听到后面,她立刻感同身受、心有戚戚。
  她说:“我记得这孩子你之前提过吧,是你的课代表?唉,咱们这是什么命啊,我的两个课代表也……”
  郑鑫温和地说:“学校有规定,请长假需要医院那边开诊断证明。我是看不太懂上面的说明,但证明是精神科开的。金老师当时才和我说,原来朱真真二年级那会儿就显现出一点征兆。只不过当时医生说情况不严重,不影响日常生活。”
  刘倩叹道:“孩子也太可怜了。”
  郑鑫看着他,慢慢搅动手中调羹,说:“谁说不是呢。”
  那晚,刘倩睡在男友家。成年男女,总会有点深入交流。如果说之前还有一点疑虑,那到两人接触最深的时候,刘倩的忧思就彻底消失无踪。她能感觉到男友的热情、思念。如果郑鑫真的是个会对小女孩有反应的变态,那他怎么还能那么激烈的对自己?
  之后,刘倩还去了趟四年级一班。学生们大都认识她,还问她郑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刘倩给小朋友们带了礼物,是平时郑鑫也会发给学生们的巧克力。一群孩子围绕中,她心中大石放下,觉得孩子们这么喜欢郑鑫,期待郑鑫回来。郑鑫怎么可能有问题?
  她私下里和侯梦佳等人讲话,见那些孩子说到郑老师,眼睛里都有星星。
  刘倩看着,愈发觉得自己之前的短暂怀疑太不应该。这么一说,梁笑父母被收押时,好像见过她家里其他亲戚,他们喊着要追究郑鑫的责任,觉得梁笑的死郑鑫也要负责,谁让郑鑫是班主任,这和她父母成了杀人犯是两码事。
  这完全是讹诈。但既然被赖上,学校也别无他法,只得赔钱。老师间的舆论多是恼怒。
  所以,很可能是那群人拿到钱之后分赃不均、心有不甘,所以又来这么一手?
  刘倩彻底说服自己。
  往后,她快要忘记这件事时,接到当时记者的电话,告诉她不会再有报道。刘倩冷静回答:“这才对。那些都是无稽之言,郑鑫不会做那种事。”
  她挂断电话,觉得天朗气清。
  “这样啊。”听到刘倩关于朱真真的答案,鹿太太回答。
  季寒川则在郑鑫手机上搜了搜,不算很意外的发现,通讯录、微信好友……里面竟然都没有朱真真相关的字眼。
  他原先还想去找这个女孩儿聊聊的。
  可现在看,可能不太容易。
  季寒川说:“王武。问问郑鑫。”
  刘倩听着他的声音从侧面传来,脊背发凉。
  柜子里,王武对郑鑫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询问。
  然后告诉季寒川:“他说当时朱真真父母也要讹诈学校,闹得很不愉快,所以把朱真真父母所有联系方式都删除了,对朱真真现况的确没有了解。”
  季寒川说:“问他朱真真在班上有没有什么关系不错的同学。”
  刘倩咽了口唾沫。
  他在隔空对话吗?
  可怕……
  王武继续询问,之后说:“他说朱真真性格孤僻,在班上没有关系好的人。他还让朱真真当语文课代表,这就是为了让她多和同学接触,打开心扉。”
  季寒川听了,好笑:“那他还真是个好老师。”
 
 
第279章 还原
  一点四十分, 好老师郑鑫被那团粘稠黑色从柜子里推出来。
  他手脚麻痹, 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走到他身边,蹲下, 拍了拍郑鑫脸颊。
  是那个人——
  他逆光看着郑鑫,脸上挂着笑, 在郑鑫眼中宛若恶魔。
  他说:“一年过去,该清理的证据你应该都清理过了吧?”
  郑鑫咽了口唾沫, 说:“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说:“齐妙死了,六年级那个女生现在读初一, 不知去向。朱真真被证实有精神疾病, 她的话有多少法律效力还很难说。其他人,你应该蛮小心的,她们恐怕都不知道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郑鑫心下骇然, 想:他知道!他不是在试探我, 他很肯定是我!
  但他没有证据。
  郑鑫神色晦暗不明,口中却依然辩解:“你是朱真真家里人找来的?还是梁笑家里人……”
  季寒川叹气, 王武从旁边冒出来, 一团黑色影子里, 剥出一个人。
  季寒川友好地说:“你真那么觉得啊?”
  郑鑫:“……”
  他没那么觉得。
  他只是认为, 这男人能和自己计较那么久, 说明一件事。
  对方不准备“私了”。
  能特地提证据, 说明对方是打算让这事儿上法庭的。
  这让郑鑫觉得很不可思议。
  在他看来, 如果和这么多鬼鬼怪怪打交道的人是自己,那整个八小,整个广城,不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他不理解季寒川。
  手里握着这么一份力量,却还要当个守法公民?
  可这给了郑鑫机会。
  他迅速盘算一遍,觉得自己的确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梁笑那蠢货,哪怕成了鬼,都那么不明不白,什么都说不清楚。一年过去了,虽然不知道这男人为什么现在突然冒出来。可自己只要咬死了不认,他还能怎么办?
  难道要把当初所有人都像梁笑一样叫出来,坐在证人席上?
  想到那个场景,郑鑫就很好笑。
  他望着季寒川,恶意地想:你也做不到吧?
  所以当务之急,是在刘倩面前保持着自己被诬陷的受害者身份。有她这个女友当挡箭牌,自己能减少很多麻烦。
  郑鑫想着事,同时听那男人说:“王武,这段时间,你就跟着他。”
  郑鑫一僵。
  而季寒川转头看鹿先生、鹿太太,说:“劳烦你们跟着刘倩。”
  刘倩跟着愣住。
  季寒川说:“今天是第七天。我觉得,如果继续按这个进度走,可能再过两三天,这个系列挑战就能结束。”
  刘倩和郑鑫听得晕晕乎乎,不知道季寒川在讲什么。
  季寒川说:“在那之前,看住他们,别让他们有其他动作。”
  别让他们报警。
  当下,广城还算一个正常社会。季寒川作为“在家SOHO的室内设计”,不打算去看守所一游。
  哪怕足以逃脱、不被拘捕,他也没兴趣把好好的双六游戏玩成城市游击战。
  王武遗憾,刘倩心神不宁。
  季寒川说:“好了,郑老师,快起来吧。马上要上课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站起身。
  “我去结账,刘老师,你也可以走了。对,刚刚那几道菜,都挺好吃的。”
  刘倩听得十分恍惚。
  这对情侣再度走入阳光下。
  饭店离学校不远,路上已经有许多学生、家长。门口站着值周的同学,正是五年级一班的几个孩子。有人远远见到郑老师和他的女朋友,当即笑起来,和周围伙伴说:“郑老师回来了!”
  他们一无所知。
  这一路,刘倩慢慢察觉到,旁边行人似乎看不到自己堂姐和堂姐夫。鹿太太温柔地和她说,让她要小心留意,可别在其他人面前总看自己和丈夫,更别和自己说话。如若不然,可能会被当成精神病。
  “精神病”三个字一出来,刘倩下意识地哆嗦一下。鹿太太看了,好笑,说:“瞧你,刚说别有什么反应,你倒是挺身体力行。”
  另一边,郑鑫努力想要端出笑脸,却做不到。
  他的影子里有东西。
  女友那边的两个鬼看起来笑眯眯的,像是还能沟通。
  可自己这边,通过在柜子里的经历,郑鑫已经很了解:那个叫“王武”的矮胖男鬼,完全是个变态,猥琐又下流,仿佛一辈子都没见过女人,于是满脑子龌龊思想。
  郑鑫隐晦地用余光看鹿先生、鹿太太。
  他模模糊糊地想:可惜了。
  如果不是这两个鬼跟着刘倩,那自己兴许可以“贿赂”王武一把。
  另一边,季寒川同样走在街道上。
  他精神头不错,这会儿在街边买了杯奶茶,然后找了张座椅,就地坐下休息。一面晒太阳,一面编辑文字,准备往群里发,给接下来接到八小相关任务的玩家提示。
  奶茶是面向小学生的,很便宜,一杯只要两三块。所以相对来说,味道就很一般,带着浓浓的香精味。
  季寒川也不在意,喝了大半杯后,还又加了一份清补凉。
  他整理思路,问挑战卡中的梁笑:“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发烧请假是什么时候?”
  梁笑迟疑,想了片刻,说:“刚开学吧。我记得那次作业是默写《题西林壁》和《游山西村》……”
  季寒川说:“到十月了吗”
  梁笑肯定地回答:“没有。”
  季寒川上网搜了下梁笑说的两首古诗,按照课本目录估计,这次请假,应该发生在九月中旬。
  季寒川:“体育老师说要测试,和你发烧,哪个在前?”
  梁笑回忆:“嗯,发烧在前呀。我请假那天正好有体育课,当时还挺高兴呢。”她也算是班上独一份儿的讨厌体育课了,“结果那之后的第一节 体育,老师就说要测试。”
  季寒川“唔”了声,心想:从宿舍楼二年级小孩做的策划来看,梁笑发烧,恰好在刘倩生日之前。
  而这两方都提出,自己去了,或者要去郑鑫办公室。
  季寒川问:“你去交作业的时候,有什么印象比较深的事情吗?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那路上呢?”
  梁笑迟疑。
  季寒川嗓音温和,说:“当时应该天气很热吧,毕竟只是九月。你是走读生,中午应该和其他人一起放学的。可因为要交作业,所以一个人脱离队伍,去了办公楼。”
  “这一路,是不是遇到一些下班的老师?不过学生只有你一个。四年级办公室在四楼,一进楼门,先看到一面镜子,要老师正衣冠。旁边就是厕所,可能有点味道飘出来……”
  季寒川根据孙驰碎碎念的内容,勾勒出一幅画面。
  而随着他的话,梁笑被带入其中,仿佛回到那年夏天。
  早晨是爸爸送她到学校。梁笑第一次请假,虽然有生病作为理由,但她还是有点紧张。如果她能顺利长大,那几年以后,梁笑会觉得自己当时的紧张真是天真、幼稚,毫无必要。可惜并没有这个如果。
  她爸爸对女儿的心态很没办法,说:“真的没事。你竟然还特地打电话问胡嘉作业是什么,根本没必要嘛。”
  梁笑很坚持,说:“怎么会没必要,我得快点去班里,把作业赶完。”
  父女分别。
  第一节就是郑老师的课。可因为自己作业没交,甚至还没补完,所以梁笑根本不敢抬头看郑老师。后面课间,她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可紧赶慢赶,还是拖到中午放学。
  胡嘉安慰她,也说没事,郑老师人很好,不会凶梁笑。
  梁笑便怀着这种心情,去办公楼。
  她去的时候,办公楼里已经没什么人。
  上楼梯时,能清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但又不止有自己的脚步。
  “咚咚咚”,有人飞快地跑下楼。脚步嘈杂,听得梁笑一愣,心想:不知道是哪个老师啊。
  平时楼道里都有标语,禁止追逐打闹。在教学楼里,学生们动作再急,也最多是上楼梯时把两阶并作一阶,不可能跑。
  可到办公楼了,老师却不会遵守这条规定吗?
  梁笑新奇极了,感觉自己完全是在冒险。
  可惜的是,她并没有看到哪位老师,反倒见了两个低年级学生。
  “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梁笑告诉季寒川,“之后我上楼,郑老师的办公室开着门,他正站在办公室门口。我一到四楼,他就看到我了。问我来做什么,来了多久。”
 
 
第280章 已知信息
  季寒川说:“我们整理一下现在已知的信息。”
  首先, 还是齐妙约梁笑那段话。
  季寒川认为背后有人指导, 而那个“指导”的人, 多半是郑鑫。
  他的思维方式里一直有很取巧的一面:到现在为止,所有和齐妙有关的事, 都仅仅指向郑鑫。这仿佛是“游戏”出了一张考卷,上面所有内容都有关代数, 所以应考学生根本不会考虑用微积分的方式进行解答。
  其他玩家或许也已经察觉这个,但对他们来说, 这种思维方式实在太大胆。如果猜中还好说,一旦猜错,就是把自己拖进致命的深渊。所以很多人不敢取巧, 同一份证据摆在他们面前, 季寒川可以直接走捷径看到答案,有少许人选择与他走一条路,却有更多人会再去绕远, 寻找更多证据。
  不过对季寒川来说, 会“取巧”,也是因为有邵佑的肯定。
  所以当下, 摆在季寒川面前的问题是:郑鑫为什么要害梁笑?
  不仅仅害了, 看他那副样子, 加上刘倩的态度。去年今日, 警察多半根本没有把梁笑的事和郑鑫扯上关系。
  季寒川叹口气。
  梁笑问他:“韩先生, 你怎么了?”
  季寒川抬了抬眼皮, 说:“你把我叫‘叔叔’吧。”
  梁笑一愣。
  季寒川随意地说:“我女儿和你一样大。”
  梁笑:“……”她已经没办法在脸上做出表情, 可此刻,季寒川的话还是带给她些许震动。她独自缩在小小的挑战卡里,这也是一个浴缸,旁边还有小鸭子。长长的头发飘散在水面上,梁笑身体沉入水中。
  周身黑暗,她不用面对丑陋的自己。
  可韩先生那么说,让她一下子回到过去。
  她轻轻抽噎了声,忽然说:“韩先生,我——”
  我很想念爸爸妈妈啊。
  季寒川察觉到这份心情。
  他考虑片刻,说:“如果我还能再抽到八小相关的挑战,我会试着把你爸爸妈妈也带出来。”
  梁笑顿时惊喜。
  季寒川喃喃说:“可是会有那么容易吗?”
  他考虑片刻,决定待会儿在群里发布一条消息。不过现在,还是要理清思路。
  季寒川道:“你可能看到了什么东西。而这件事,可能会让郑鑫身败名裂。”
  梁笑“咦”了声,很困惑。
  季寒川心不在焉,敲着手机键盘,说:“不,准确地说,是他们‘认为’你看到了什么画面。”
  梁笑不解,头从幽幽水面中冒出来,头发遮在脸上。
  季寒川说:“真正看到的人,没准是二年级那对小鬼……你就是个顶包的。”
  梁笑叹口气。
  听不明白。
  所以她悄悄问另一张挑战卡里的玛丽,紧张又勇敢。韩先生之前的话,给了梁笑很大动力。她想要再见到爸爸妈妈,在那之前,要在韩先生这里发挥用处。
  她问玛丽,什么时候开始韩先生所说的汉字教学工作呀?
  玛丽有点被吓到,“啊?来真的?”
  梁笑不明所以。还能是假的吗?
  所以她认认真真,说:“对呀。正好现在韩先生,不对,韩叔叔有事,所以咱们这就开始吧。”
  玛丽:“……”
  玛丽百般不情愿。
  两人,不对,是两鬼三观不同。对于玛丽“不识字”的状态,梁笑觉得很不可思议,玛丽姐姐看起来都十五六岁了哎,怎么会不认识字呢?
  可对于玛丽来说,她是传说中的鬼怪。“背景设定”中,她的过往是在另一个国家、另一个年代。那个年代人人贫苦,能读《圣经》的人已经非常厉害。她不认识字,一年到头都吃不饱饭,村里女孩们梦想中的工作,只不过是成为女爵大人家庄园内的仆从。
  而玛丽是其中之一。
  她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少女。所以女爵大人的女管家也看中她的美貌,把她送进铁处女之中,榨干了她最后一滴血。
  而女爵大人沐浴着她的血,去照镜子。却在镜子里,见到了这个村庄女孩儿恶意的面容。
  玛丽夺走了女爵大人的眼睛,并且把这个爱好保留到今天。
  梁笑小朋友天真浪漫,要从拼音教起。
  玛丽拒绝。
  梁笑趴在浴缸边缘,害羞地用头发遮住脸颊,看上去就是一团“水草”。她期期艾艾地看着黑暗里另一个微亮的点,那是一面镜子,镜子里有臭着脸的玛丽。
  玛丽被她看得受不了。
  这些互动,季寒川有察觉到,但没有太留意。
  他编辑了很长一条信息,把自己的想法写了上去。
  并且做了个免责声明。只是推测,具体还要看玩家们判断。
  整个事情的顺序应该是:恋童癖郑鑫一直在有意识地对班上女孩儿们进行轻度猥亵。这过程中,有留意到、觉得害怕,却不能告诉其他人,导致愈发孤僻的女生,如朱真真。
  也有一无所觉,好在没有深度受害的女生,如侯梦佳。
  而在三年级下学期时,郑鑫挑中了一个可以被自己长期蹂躏的对象:齐妙。
  从郑鑫手机上看,在齐妙出事之前,齐妙妈妈与郑鑫的交流约等于无,很多时候是说“不好意思郑老师,班会那天我和她爸有事,都去不了,劳烦老师们就在微信上说说齐妙的情况”。
  是在齐妙身亡之后,齐妙妈妈才追悔莫及,觉得自己与丈夫一心忙于工作,没有好好顾着女儿。
  他们也不是多富裕的人家,只是做点小本生意,维持家用。
  夫妻二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女儿心心念念的郑老师、满口夸赞的郑老师,是怎样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齐妙觉得自己在和郑老师谈恋爱。
  谈了恋爱,当然会有亲吻、触摸……很多电视上会有的情节,还有一些电视上没有的更亲密接触。
  她把这当做值得骄傲的小秘密。朱真真在传话本里写,齐妙很得意啊。
  可郑鑫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的实质是什么。
  是他在猥亵幼女。
  那天二年级的两个小孩儿兴冲冲上楼,不知看到什么,做出响动,被郑鑫察觉。
  郑鑫慌乱之下让齐妙藏起来,然后出门查看,就看到上楼的梁笑。
  梁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郑鑫教唆齐妙,让齐妙给梁笑一点“小教训”。
  而在梁笑事后,梁笑父母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齐妙在女儿身故一事上起到的作用,竟然在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杀了齐妙。
  血流喷溅,刺激到了原本精神就不太好的朱真真,同时也让低年级的孩子深受刺激。
  季寒川脑海里想到这些,但在实际发在群里的内容上,他的表达很言简意赅,几乎不留任何主观判断,只是把所有现有线索串联。
  最后,季寒川提出,如果之后有人抽到八小相关挑战,请务必和自己共享任务。
  消息发出去不久,张秋@了他,问:哪怕你那天原本有其他挑战呢?
  季寒川回复:嗯,我尽量顾两头。
  张秋感慨:那你还挺忙啊。
  群里热闹起来。
  魏洪生问张秋,昨天和顾子凡一起组队任务的感觉如何。
  张秋没有谈具体状况,只是表示:还不错。
  这说法太简单了,约等于什么都没说。于是魏洪生不满,又继续追问。季寒川看了片刻,把手机放进口袋里。
  他慢慢把清补凉吃完。这边是当地做法,和季寒川从前吃过的口味不太一样。从前吃时,其实更类似于水果冰沙,但这次买的,更像是一碗甜粥。
  清热消暑。
  他吃完。阳光洒落在身上,季寒川看着身前来来往往的人群,车流。
  宁宁出现在他身边。
  邵家集团的办公室里,邵佑一面批文件,一面透过宁宁的眼睛看季寒川、与季寒川讲话。文件是批过很多次的,几乎不用再看内容。他问季寒川:“在想什么?”
  季寒川说:“你学校门口那家糖水店的清补凉实在太不正宗。”
  邵佑回想片刻,记起来:“但你那会儿很喜欢吃。”
  季寒川说:“嗯,味道的确不错。”然后问,“宁宁是不是又有点长高?”
  到了这个年纪,抽条就不太明显,脸颊上的变化也越来越少。透过现在宁宁的面孔,季寒川可以想象,等宁宁二十岁、成了真正大姑娘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这回换宁宁回答他。小姑娘笑嘻嘻的,兴致勃勃,像是终于找到机会和爸爸炫耀自己成绩。她不考试,却能拿出好多张满分考卷,说自己与程娟在山淮村里玩了什么,从前的山淮村又衍生出多少世界。
  季寒川笑着听。
  他手上拿着手机,象征性地假装打电话。周围人看到,兴许会因为季寒川的面孔,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可也不会觉得奇怪。
  也就梁笑和玛丽,两鬼暂时停止教学工作,听季寒川对“宁宁”的回应。越听,越觉得惊悚。
  玛丽觉得梁笑是个小笨蛋,什么都不知道,连世界会重启都不晓得。但她想和鹿先生、鹿太太交流,偏偏那两人不在自己的挑战卡中。玛丽别无他法,只好把百般疑问压在心头。她狐疑地透过挑战卡看季寒川,心里琢磨: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季寒川和宁宁聊了很久。
  邵佑安静地看,觉得岁月静好。
  哪怕从旁人眼光来看,他们这“一家三口”实在太诡异、太不正常。可他们自己能安于此间即可。
  等宁宁累了,已经到下午,期间季寒川还去买了其他糖水。宁宁知道这是爸爸要吃的食物,但并不好奇其中味道。倒是糖水铺老板,问季寒川,怎么一直都坐着呀,是不是在等人。季寒川笑着回答,自己家里人在另一座城市,自己孤身来广城打拼,刚才是在和家里人打电话。
  到这座城市打工的人很多,甚至老板自己家都在外地。老板听了,心有感慨,不由多给季寒川舀了一勺。
  等回到座椅,邵佑问季寒川:“还有什么想法吗?”
  季寒川咬着调羹,舌尖在边缘轻轻扫过,说:“如果深入查下去,这个系列挑战兴许会把朱真真、张梓诺他们看病的医院也囊括进来……”
 
 
第281章 本地化
  季寒川在八小门口待到晚上。期间又去开了个钟点房, 用来补觉。
  他睡着的时候, 孙驰醒来, 揉着眼睛去洗漱,顺便打开手机, 时刻关注聊天室里的消息。这一翻,就翻到了韩川那一长串文字。孙驰看了, 神色渐渐凝重,最后叹气。
  他发微信给季寒川, 说是否要去把郑鑫套麻袋打一顿。只是季寒川久久没有回复。
  孙驰也不急。算算时间,韩川多半是睡了。他给自己倒腾了点吃的,随后一边吃, 一边上网查阅。韩川提及, NPC明确说了,公安方面为了防止模仿作案的情况发生,所以把之前的惨剧新闻压下。
  这让原先玩家在网络中找不到线索的事儿骤然合理。
  可在合理的同时, 也带来一个缺陷:没有官方报道, 不代表民众不会自发讨论啊。
  孙驰想了几个关键词,限定时间进行搜索, 果然在本地论坛上找到一点遗迹。虽然帖子已经被删除, 可快照还在。孙驰看了几个帖子, 触目惊心。里面甚至有现场照片, 仿佛是哪个带了手机的走读生传出来的。
  秉持着共享精神, 孙驰把自己找到的东西也发到聊天室。
  林世盛很快表示:对, 就是这几个人!
  停了片刻, 他纠正:不对,是这几个鬼!两个老的在操场上追杀我,直到我找到这个倒在地上的小的。
  林世盛那天能逃脱,纯属误打误撞。不过他经历的事儿,比起孙驰当时的精神压力,更像是一场大逃杀。同样让林世盛惊惧不已、时刻沉浸在死亡来临的恐怖之中,可硬说起来,和孙驰的情况有很大不同。
  孙驰:哦。
  孙驰眯了眯眼,看着现在的格子。
  他有其他打算。
  但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已经做过同样的打算。
  林世盛昨夜抽到的格子是“火灾”。如此一来,他的住处自然而然暴露在其他玩家眼中。孙驰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出去,是否太迟。但他决定一试。
  这晚,季寒川将近十点才醒。
  他慢悠悠地打着哈欠。手机上消息爆炸,季寒川找了家店吃夜宵,边吃边看。
  下午孙驰和林世盛的对话,验证了季寒川之前的猜测。他看了一眼,就划下去。同时想到什么,去回复孙驰:也行,不过找个没监控的地方。
  孙驰赞同。在短暂的“正在输入中”后,他激情洋溢地和季寒川商量,说自己以前做过类似的事,对此十分熟稔。然后还抱着谦逊学习的态度,问季寒川,八小的挑战之后会怎么发展。
  季寒川回复:你心情好像不错?
  又回答问题:结局可能是玩家触发了什么点,让郑鑫被绳之以法吧。
  孙驰回复:嗯,给毛毛加了顿餐。
  考虑到韩川那边有一大家子,应该不介意其他人跟着喝点汤,于是孙驰说了自己去林世盛住处“蹭肉”的情况。
  他真的很惊喜,原本紧赶慢赶,担心其他玩家已经抢占先机。不过很出乎意料,林世盛家里的鬼,是个储藏室里待了十年八年的破布偶,机敏狡诈。对上毛毛,却不如毛毛狡诈,被顺利擒获。
  也不知道是其他玩家都没来,还是来过,但铩羽而归。
  孙驰也不打算在群里问。扮猪吃老虎嘛,他懂。
  再说了,就毛毛那怂样,原本也当不了老虎。
  季寒川果然不介意,还回答:恭喜啊,毛毛现在怎么样?
  孙驰:还是只脾气特烂的兔子。不说了,郑鑫那种畜生,是该遭报应。
  季寒川看到,觉得好笑。
  他不觉得孙驰这种想法可笑,只是觉得都走到这一步了,还能抱着这种想法,实在有点稀奇。
  也挺可贵的。
  孙驰感叹完,又和季寒川说:老弟啊,其实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儿。
  季寒川心不在焉,问他:什么?
  孙驰:和一开始那些游戏相比,好像越往后,游戏的故事性就越强。
  季寒川微微一顿。
  他盯着手机屏幕,眼睛眨动。再抬头,宁宁坐在他对面。
  她模样仍然甜美,两只手托着下巴,假装自己是太阳花。
  季寒川见了,唇角微微弯起一点,说:“你也觉得。”
  邵佑回答:“对。”
  “游戏”在进化。
  季寒川一面回复孙驰,一面说:“而且还有一个事,我觉得不太对。”
  邵佑说:“什么?”
  季寒川说:“不说其他场次吧,就拿这局来说。我遇到的挑战里,有传说中的招鬼游戏、紧贴社会新闻的探索内容……说白了,这局中的桌游叫《深渊游戏》,也没错。这的确是个小型的、只在一个世界里存在的‘游戏’。”
  两个相距甚远的世界,通过宁宁,无形地有了交集。
  季寒川说:“招鬼游戏中,玛丽就不说了,明显是国外流传过来的。周琴那个衣柜游戏,”说到这里,他停了停,不意外地见宁宁拧眉,于是季寒川微微笑了下,“原形也是国外的一个小游戏。”
  宁宁插嘴,说:“我讨厌她。”
  她不是人,不懂得人情世故,但她会观察。
  她见过许许多多玩家,知道人性中的光辉也知道人性中的丑恶。宁宁对此不抱有任何带个人情绪的看法。她毕竟没有“人性”。
  但宁宁生命的本源,是邵佑对季寒川的关切爱护。那股来自邵佑、后来在季寒川心脏停驻了数十个世界的力量,是宁宁最初、也是最原始的“是非观”。
  她喜欢邵佑,喜欢季寒川,喜欢这两个爸爸。
  她喜欢季寒川送给自己的莲花灯,所以在这基础上,才会尝试着“喜欢”与莲花灯带有羁绊的程娟。
  她本能地讨厌那些有可能破坏季寒川与邵佑关系的人。
  宁宁说:“她走不了多远。”
  季寒川看着宁宁。
  看以前只会害羞、只会甜甜地笑的小姑娘一本正经,说“讨厌”两个字。
  他心中微动,口中说:“我也不喜欢她。”
  季寒川透过宁宁,去看邵佑。
  邵佑的眼神与他对在一起。
  他们是相处了十年、相爱了数千个日夜的亲密伴侣,不用言语,只用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明白彼此在想什么。
  季寒川:宁宁的“长大”,是不是已经到了另一个层面?
  他此前曾模糊地考虑到这点。
  仅仅在刚刚过去十几天的海城世界中,宁宁就蹿高很多,外貌飞速发生变化。
  那她和程娟在一起这段时间,做了那么多事,成长却像是减缓了,这让季寒川觉得有些奇怪。
  可如果宁宁仍然在成长呢?
  只是不再是外形,而是“情感”。
  邵佑眨了下眼睛,无声地回答:好像是的。
  季寒川倏忽心跳。
  他想:这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什么?
  会给未来带来多少改变?
  也就在此刻,手机屏幕亮起,是孙驰的消息又发过来。
  季寒川垂眼去看,同时慢吞吞说:“……我只喜欢佑佑和宁宁。”
  宁宁捧着脸,开开心心地笑。
  邵佑在办公室里,脸色:“……”
  “寒川,”他说,“你把我叫什么?”
  季寒川一本正经,“老婆。”
  邵佑叹口气。
  季寒川抬眼,笑眯眯叫:“老公。”
  他说:“——我想你了。”
  邵佑:“……”
  他心脏猛地一拧。
  这会儿是本局游戏第七天。此前,季寒川在山淮村中停留了九天。再往前,是海城世界里的十五天休假。
  他们并没有多久没见。
  可季寒川那么说,视线仿若直直戳中邵佑心窝。
  他忽然下定决心。
  虽然“暂时”还做不到。
  但当下,对于他们这些游戏生物来说,“时间”是最好控制的东西。
  邵佑平静地回答:“嗯,等我。”
  季寒川反倒一怔。
  他隐隐觉得,邵佑这句话里,似乎带着什么深意。
  季寒川胡思乱想:难道之后他可以操控我进入特定游戏?……也不错。
  季寒川心中微喜,口中拉过话题,说:“——这个‘衣柜游戏’,原形应该同样是从国外流传过来的,‘橱柜游戏’。”
  “但在桌游挑战中,这两个,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本地化’。”
  “这让我忽然意识到,过去的所有游戏中,出现的吓人元素很多。血浆、杀手、深海下的未知生物……好像各方各面都有包含。但是,”话锋一转,“没有遇到特别超出亚洲文化圈的元素。”
  说到这里,季寒川倏忽一顿。
  他喃喃自语:“怎么觉得我像是给自己立了个Flag?算了,不过话说回来,之前就想到,这一路走来,遇到的外国人有是有,可仔细一问,要么是在国内读书,要么在国内旅游,再要么,直接是一口京片子的土著。”
  季寒川去了很多地方。
  苍茫雪山,辽夐海域。
  可从来、从来,是在国内。
  邵佑客观评价:“你见了那些小丑、牙仙,不一定会觉得害怕。”
  季寒川笑了下,说:“我只害怕见不到你。”
  邵佑叹气。
  季寒川说:“好了,不逗你。”
  他刚刚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脱口而出。
  这没什么不对,谈恋爱的话,不该遮遮掩掩。
  可当下,他们没有能力改变局面。所以哪怕讲一讲情话,对于听的人来说,或许都很折磨。
  想到这里,季寒川跟着微叹。
  宁宁察觉到,两个爸爸之间的气氛好像倏忽转入苦涩。小姑娘懵懵地眨眼,小心翼翼问:“怎么了呀?”
  季寒川说:“有个大坏蛋,不让我和你邵佑爸爸在一起。”
  宁宁知道,寒川爸爸是说“游戏”。
  她说:“那我们吃掉它。”
  季寒川说:“嗯,以后会的。”
  只是在干掉大坏蛋之前,还要面对今晚的挑战抽取。
  离投骰子的时间越来越近,聊天室里玩家们忧心忡忡,担心即将到来的三十二格:台风。
  游戏进行至今,玩家们大多各自为战,只有少数人在现实中曾见面。这并不影响什么。
  可接下来,如果有人抽到“台风”格,那所有玩家都会被牵连拖累。
 
 
第282章 事件格
  今晚会有三个玩家可能抽到“台风”格。
  分别是当下在三十格的陈志尧、在二十九格的孟曼文, 和在二十七格的杨林。
  张秋在群里圈了管理员, 问034,之前的“水坑”、“火灾”两个事件格,说到底只会影响到抽到的玩家本人,至多加上一些NPC。既然如此,“台风”是不是应该和之前一样, 也由单个玩家来扛?
  她这句话发出来, 恰恰命中玩家们心声。
  如果真的有台风来袭, 那接下来的挑战无疑会受到影响。
  更别说,“台风”格之后还有“地震”, 甚至“瘟疫”……
  玩家们心有戚戚, 拒绝被捆绑。
  可惜034代表的《深渊游戏》制作组抱有不同看法。
  被圈之后, 034冒出来。
  管理员:大家好:P
  管理员:我是人工客服034, 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张秋把自己的问题复制下来。
  管理员带着颜文字,给出一个让所有玩家们恼恨不已的答案。
  管理员:是的哦,“台风”会作用于全城:P
  魏洪生见状,忍不住打字:这不公平吧?
  季寒川看到,一手撑着下巴, 叹气。
  傻孩子。
  和034谈公平?这不是想要和“游戏”谈公平吗?
  果然,034对魏洪生的说法不以为意。
  他甚至提出一种更加恶意的解决方式。
  管理员:事件格内容出现来源于玩家抽取。
  管理员:如果碰到该事件的玩家死亡,那该事件就会自然消失哦:P
  管理员:检测……检测……
  管理员:##A034聊天室内玩家未达成解锁更多信息条件。
  管理员:好像不该说的,BOSS说要扣我鸡腿了:(
  管理员:接下来还有很多有趣的玩法, 请玩家们自行探索哦^_^
  管理员:《深渊游戏》致力于给玩家们提供最好的游戏体验。
  管理员: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一时之间, 无人回话。
  虽然034之后说了很多话, 但玩家们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上面一条。
  如果碰到该事件的玩家死亡……事件就会消失???
  先前,玩家们虽然隐隐觉得,本场游戏中,玩家们之间会有竞争关系。
  可一共一百格,如今跑的最快的人才到三十。对他们来说,《深渊游戏》结束还是一个很遥远、漫长的事。更别说,还有人不断走到第十格,然后回到原点。
  所以虽然在开局时就收到提示,知道如果成为最后一个抵达终点的人,会发生不好的事。
  可要说危机感,也的确没多少。
  投骰子的变数太大了,每天都有人被超越,也有人落在后面。
  如果这么早就开始忧切——坦白说吧,这种心态,不至于走到现在。
  可眼下,似乎是觉得玩家之间太平和,竟然还有了种莫名其妙的互帮互助。
  所以“游戏”按捺不住,下了一剂猛药。
  看034的话,他“不该”在此刻透露,玩家们只要杀掉触发事件的人,就能结束事件。
  所以这原本或许是个会在玩家们情绪被激化、气氛紧张、乃至开始相互屠戮时才会被“触发”的设定。
  魏洪生看着屏幕上的字,手微微颤抖。
  他意识到:结束了。
  之前的平和、安宁……
  都结束了。
  下午的时候,他们还在群里聊,说眼看着关于八小的信息越透露越多,不如其他人也慷慨一点,把自己挑战的经过分享一下。
  虽然没有人直白响应,可也没人再直白反对。
  可现在看,这一切,都成了过去式。
  不只是他,其他玩家也各有各的心冷。
  《深渊游戏》桌游的恶意几乎扑面而来,而034竟然还能带着笑脸讲话。
  孙驰骂了句娘,一拳锤在旁边的墙上。
  张秋咬了咬牙,她旁边的高中女生沉默片刻,忽然说:“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张秋一怔,意识到什么,错愕:“难道?”
  高中女生道:“台风总不会在这里待多久。从之前的情况看,既然火灾能被扑灭,那台风也要讲基本法。两天、三天,总能过去。地震的话,广城虽然在东南沿海地震带上,但这边发生地震的次数其实很少,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有人遇到地震格的时候,基本会是其他地方做震源。”虽然那个地方不一定会真切出现在本场游戏之中,“不会太严重,六级顶天。”
  张秋说:“但是?”
  高中女生:“可能会在时间上卡人?比如某个桌游参与者正在被追击,这时候突然地震。还有,之后余震,也总会挑能给参与者制造麻烦的时候。”
  她身边,老太太在给小朋友剥橘子。
  而张秋和高中女生讨论,“对,地震也迟早会‘过去’,但是——”
  张秋的视线落在其他事件格上。
  “瘟疫”。
  “高温”。
  “极寒”。
  同时,黑寡妇告诉杨林:“如果在台风的同时,遇到其他事——”
  杨林深呼吸,“后面还有多少事件格?”
  开膛手漫不经心,笑着回答:“基本十个格子里总有一个吧。”
  “迷雾”。
  “虫灾”。
  “洪水”。
  杨林喃喃说:“这些都会影响所有人吗?”
  黑寡妇笑眯眯说:“不止哦。”
  杨林心脏“怦怦”跳动。
  她承认,自己怕了。
  而黑寡妇和开膛手站在杨林身侧,微笑着看她。
  一股对于游戏生物而言十分美妙的气息从杨林身上透出来。
  于是黑寡妇和开膛手又相视一笑。
  广城夜幕下,某个小区内居民楼内,毛绒兔从挑战卡里跳出来,踩着孙驰肩膀,乌溜溜的塑料眼看着他。
  孙驰把兔耳朵拽住,整只兔子放在眼前。
  因为吃了林世盛家的鬼,兔子身上多少发生了些变化。
  它肚子好像更胖了,摸一摸,却不是之前粗糙的米粒质地,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柔软,宛若皮革。
  而且身材也大了一圈。三瓣嘴的缝线更加细密。孙驰怀疑,再吃几个鬼,那毛毛兴许能张开嘴巴。
  他默念韩川的话:要真诚对待……
  个屁啊。
  真诚对这鬼兔子?
  孙驰做不到。
  他随意呼噜两把兔子的头,说:“瞧你这幸灾乐祸的样子。我死了,你能有什么好?”
  兔子虽然外貌变化,可声音还是童声,说:“我可以回卡池啊。”
  孙驰冷漠地:“哦,那我先提醒一下其他人,在杀我之前先把你弄死。”一顿,发觉哪里不对,“你已经死了吧?那就给其他鬼吃了。”
  兔子盯着他。
  孙驰倔强盯回去。
  生活不易,兔子叹气。
  兔子:“也对,那你还是别死了。”
  孙驰不耐烦,说:“行了,你刚刚到底想说什么。”
  兔子眼睛里带着一点光。
  它嗓音诡异,说:“我看看啊,‘台风’之后,下一个挑战是什么?哦,‘地震’。”
  孙驰:“然后?”
  兔子转过脸,说:“你们十三个人,竟然一个都没死。所以呢,每个人都可以踩一遍事件格。”
  孙驰咽了口唾沫。
  兔子说:“好消息和坏消息,想听那个?”
  孙驰:“甭废话,有话直说。”
  兔子耳朵一甩,像是又想抽孙驰的脸。
  不过这回抽到一半,它记起什么,若无其事地把耳朵收回来,假装之前只是兜风。
  “好消息是,如果前一个人踩过台风格了,后面的人又过来,但前一个人引起的台风状态还在继续,那这两种效果不会叠加。”
  孙驰听了,松一口气。
  “坏消息嘛,”兔子身体里发出“嘁嘁嘁”的笑声,“虽然两个一样的事件不会叠加,但不一样的,会啊。”
  孙驰一愣。
  他慢慢睁大眼睛,“卧槽,这也太狠了。”
  同时,魏洪生身边的几个灵异爱好者协会成员提及:“我没记错的话,‘瘟疫’这一格应该挺可怕。”
  “‘迷雾’才可怕啊!”
  “难道‘虫灾’就不吓人了吗?”
  “魏哥,你一定要在前半局抽个保命的道具啊。”
 
 
第283章 极寒
  “等等, ”听灵异协会成员七嘴八舌说话,魏洪生有些头脑发晕,“迷雾……是什么意思?雾霾吗?”
  他虚心求教。
  “游戏”降临之前, 魏洪生生活的城市一到冬天就会迎来雾霾, 最严重时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股浓黄色的霾中,走在街上满街道都是戴口罩的人。
  空气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刺鼻味道,天气预报中的污染指数每天都爆表。
  最严重的时候, 中小学放假。可魏洪生那会儿在读大学。他学校在当时的圈子里来看一般般,后来走上社会, 才发觉其实“能上大学”本身已经证明了某个维度的“优秀”,不管他上的是三本还是大专。
  那会儿朋友圈里疯传一句调侃:中小学生是祖国的花朵, 我们呢,就是祖国的绿萝。不能停课。
  有这份经历, 所以看到“迷雾”两个字,魏洪生第一反应,就是那片浓黄色的霾。
  可他话说出口后, 又觉得,“游戏”哪能那么仁慈?怎么可能给玩家们这种好事?
  灵异协会四个成员看着他。
  虽然年龄各异, 但说到底,都算年轻人。
  其中一个说:“这事儿得分两个层面来说。”
  因对方表现严肃, 所以听到这里,魏洪生不由自主地跟着严肃起来。
  “这个雾呢, 不能在里面待太久, 否则会生病, 身体大幅度虚弱。”
  魏洪生微微张大嘴巴,“卧槽,这么狠?”相当于是接触之后就直接多一个持续掉血的BUFF?
  “这还算好的。”那个成员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额头上扣着厚厚的刘海,脸颊上偶尔能看到一点油光,还有脸颊上的青春痘。在魏洪生眼里,这是标准的宅男形象,所以他一开始没弄清楚几个鬼的名字时,就一直暗搓搓在心里把对方叫“宅男”。
  其余几个成员,分别是胖子、瘦子、高个儿。
  瘦子看上去像是一个麻杆儿,背总是驼着,和胖子活着的时候就是好朋友,死了以后也凑在一块儿。
  加上高个儿,三个人略带狐疑地看着宅男,嘀嘀咕咕:“他咋知道这些啊?”
  胖子一琢磨,“不是吧,难道他这局的身份是‘先知’?”
  “去你的。”瘦子翻了个白眼,“咱们这游戏没这设定。”
  高个儿视线幽幽,看着两人。
  瘦子被看得头皮发麻。他们几个人,说白了,都算是灵异协会比较边缘的人物,否则也不会被魏洪生轻松拐来。不过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所以四人合作,对付一般的小鬼小怪,也没什么难度。这不,昨天半夜,他们就帮魏洪生顺利通过了那个“找到你”。
  “找到你”是一个捉迷藏游戏。
  和孙驰之前的玩法不同,魏洪生不用自己做一个鬼出来,而是要面对现成的鬼。
  他需要在一个拆迁楼里,和一个小鬼相互找。
  拆迁楼拆到一半儿,摇摇欲坠。所以昨晚,有了灵异协会四个鬼帮忙,那小鬼对魏洪生来说根本不算危险。真正危险的,反倒是拆迁楼本身。万一哪一脚动作大了,把拆迁楼直接弄塌,他就得被埋在里面。
  最后游戏顺利完成,小鬼则被找出来,被几个灵异协会成员撕吧撕吧,填进肚腹。
  因是四个鬼分吃,所以他们虽有长进,可长进不算很大,没有孙驰那边毛绒兔明显。
  胖子忍不住问高个儿,“你瞅啥?”
  高个儿说:“他和我们不一样。”
  瘦子眯了眯眼睛,“哪儿不一样了?是多个鼻子还是少个耳朵?”
  高个儿“哼哼”地笑了笑,说:“你们继续听。”
  宅男继续和魏洪生分说:“一般来说,会认为雾会带来一种新型传染病。但不是的。只要呆在室内,不与外界空气流通,就不会受太大影响。”
  魏洪生迅速想到:“我们不可能不出门啊!”
  宅男道:“所以要你快点抽一个道具出来。前期道具都是抽取后绑定,不可掠夺。到了后期……”
  魏洪生骂道:“这黑心游戏!”
  宅男看着他,微微笑了下。魏洪生总觉得他眼镜里反射着光线的样子怪渗人的。
  魏洪生深呼吸,说:“哥们儿,有话直说哈。”
  宅男道:“总之,我没记错的话,有一些道具可以抵消掉迷雾的伤害。或者直接抽到相关挑战,会遇到能免疫伤害的图鉴。有它帮忙,基本就能在迷雾里自由行走了。”
  魏洪生听得头晕脑胀,“等等,”他努力理清思绪,“我想想啊,要抽道具、抽挑战……这不还是看运气吗?”
  宅男对此倒是赞同。
  魏洪生叹气。他觉得自己运气不怎么样。
  宅男说:“你抽不到,不代表别人抽得到。”
  魏洪生一眯眼睛:这倒是真的。
  宅男,“所以问题不大。”所有人都被摆在一个起跑线上,“除了这个之外,那个雾停留越久,效果越多,还能腐蚀建筑物……”
  魏洪生由衷地骂了第二句娘。
  瘦子等人从起先的怀疑,到最后跟着听宅男讲话,眼里冒出点恐惧的光。
  魏洪生察觉到时,默默啐了一口。自己这几个图鉴,也就胜在量上。可看质量,真的不咋地。都成鬼了,怎么还会害怕?
  这么说来,那天在烂尾楼中,玩儿四角游戏的时候,被吓得团团转,兴许不完全是演技?
  宅男:“不过问题也不大。”
  魏洪生被他吊着胃口,急了,“那你倒说说,什么才算‘问题大’?”
  宅男眯了眯眼睛。
  魏洪生屏息静气。
  与此同时,季寒川面前。
  玛丽虽然不认识汉字,但看着棋盘上的格子,仍然能分清接下来的事件顺序。
  她说:“最先,是一场没有太多人注意的持续高温天气。五六十度吧,”按照人类的标准,“其实还好,不算严重。”
  季寒川赞同。
  玛丽:“然后呢,人们期望高温结束,结果就迎来了‘极寒’。”
  她好像是想重拾本行,努力吓唬季寒川。
  可惜季寒川不为所动,甚至说:“玛丽,你这会儿的腔调,适合去上那位郑老师的课。”
  玛丽不解,眨巴两下眼睛。
  梁笑倒是听明白了,笑嘻嘻地搭话,说:“要有感情地朗读课文呀!”
  玛丽瞅她一眼,觉得自己不和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毛孩子一般见识。
  她拢了拢自己耳边的金色长发。
  因为家境贫寒,所以玛丽的头发虽然颜色漂亮,在阳光下仿若金子,闪闪发光。可要说质感,却远远比不上梁笑的那头乌黑如黛的长发。
  玛丽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对此有那么一丝丝、一毫毫的在意。
  她继续“恐吓”季寒川,说:“这里会下雪。”
  季寒川:“哦。”
  玛丽郁闷,说:“老板,你这样子,会打击员工积极性的。”
  季寒川考虑片刻。
  他说:“那你需要换一个老板吗?”
  玛丽立刻拒绝:“不用了,我觉得跟着你不错。”
  她回想一下自己从前见过的玩家们。
  此前说过,在过去的本局游戏里,玛丽几乎要到很后期,才有可能被玩家们搜集、成为图鉴。
  而在前期,但凡抽到“血腥玛丽”挑战的人,轻则要付出一双眼睛,重则要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玛丽虽然享受猫捉耗子的乐趣,也在玩家们的惊恐之中变得强大,慢慢能保留记忆,可在面对季寒川时,她感受到了一种完全不一样的“乐趣”。
  这个老板身上藏着很多秘密。虽然有时候显得很奇怪,从未流露出半点恐惧,直接剥夺了图鉴们在老板身上加餐的小传统。但他面对电梯里的业务员、包间里的刘倩及郑鑫时,让玛丽觉得,这个人仿佛不应该是玩家。
  他明明应该同样是游戏生物!
  普通玩家会把NPC当做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蝼蚁,会蔑视,会用他们顶包,甚至会把他们抓住折磨。
  可他们不会像这个老板这样,笑眯眯看着他们被鬼怪恐吓。
  玛丽觉得,这个老板会走到很远。
  “下雪,按照你们的计算标准,应该是零下三四十度吧。”
  她说。
  梁笑“哇”了声,低低惊呼,“好冷。”
  玛丽白她一眼。
  季寒川倒是考虑全面,说:“到时候,小梁可能比较难出来了。”梁笑出现需要依托水,可零下三四十度,水都成了冰。“我得随身带一个保温杯……?也不太够。”
  玛丽不以为意,说:“可以从我的血里出来。”
  正如梁笑头发上的水,会成为一层淡淡薄膜,能反光,能隐隐约约照出旁人影子,让玛丽有所依托,从那片浓密长发中出现。
  等到天寒地冻,四处结冰,每一处冰面,都可以让玛丽显露身形。
  而她的血,本质上讲,并非是现实生活中的东西,不需要受温度影响。
  所以到时候,梁笑依然可以从中显露。
  季寒川听了,微微笑一下,“那不错。你们关系处好一点,当好朋友。”
  玛丽:“……”
  玛丽忍不住问:“你呢?你要怎么办?”
  季寒川想了想,回答:“零下三四十度啊,会有很多人冻死吧。”
  但不包括他。
  这里毕竟是广城。
  民众习惯了一年四季炙热闷湿,把冬天十几度的天气当做至冷。如果真到那么一天,恐怕会全城大乱——甚至在乱起来之前,就先死一批。
  不过对玩家们来说,倒是还好。
  一来,玩家们来自天南海北。像孙驰,他老家在东北,冬天时原本就见识过极寒极冷,适应能力肯定要强很多。
  二来,他们有游戏带来的体能提升。虽然随着游戏难度增加,提升的效用仿若被抵消,可也能带来比寻常NPC更大的优势。
  季寒川考虑:“可如果同时有人踩到‘极寒’和‘高温’呢?或者一前一后踩到?”
  玛丽笑了笑。
  如果不动不动掉眼睛、一脸血,那她的确是个长相漂亮的少女。她长在乡村,皮肤上带着风霜给予的粗糙,人种特有的雀斑,可她身上仿若带着阳光、麦子的气息。
  她说:“你问到点子上了哦。没错,这两项,其实可以抵消。所以一般来说,到这时候,玩家们依然不会太担心——没记错的话,应该有能决定骰子数字的道具卡。嗯,不绑定的哦,可以赠予。”
  季寒川说:“也可以‘被’赠予。”
  玛丽看着他,说:“你很懂嘛。”
  季寒川耸了耸肩,问:“那其他项呢?”
 
 
第284章 瘟疫
  宅男:“如果在‘迷雾’持续过程中, ”也就是说,玩家们没有杀死那个让“迷雾”出现的人,无论是玩家道德水平太高、不忍心下手, 还是对方实在实力吊打其他人, 能安全逃脱,“有人触发了‘虫灾’、‘瘟疫’——”
  那在视线被遮挡的情况下,玩家或许还能苟且偷生, 可城中NPC会迎来灭顶之灾。
  在宅男的记忆里,到了后期, 这里几乎会成为一座死城。
  想到那样的画面,宅男原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他眼里带着一点奇异的光彩, 像是兴奋,又像是恐惧。魏洪生无法分辨。
  他也没有分辨的想法。
  到现在, 魏洪生的脑子被宅男搅得一团乱。
  “等等,你说的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如果能见度只有几米,这时候再出了其他问题, 是挺麻烦的。”最重要的是,到了那种情况下, 玩家们依然需要不断投骰子、抽取挑战。这么一来,杀死引发事件的玩家, 几乎会成为必选项。
  “——但是,”季寒川问玛丽, “这几项可能‘自然’停下吗?”
  玛丽笑嘻嘻看他, 手指在自己头发上绕圈, 说:“理论上,可以。”
  一座城市,是拥有“自愈”能力的。
  她考虑一下,决定对老板多说一点。
  这个老板真的很不一样。
  所以玛丽十分期待对方在许多事情上会做出的选择。
  “只要给‘普通人’时间。会有人研制疫苗,治疗瘟疫。军队会进来,驱赶虫子。至于迷雾,嗯,也要研究特制的试剂。基本上,只要在第一次触发事件之后,给‘普通人’充裕时间解决,那到了后期,哪怕再有其他玩家触发,‘普通人’也已经有经验,能够迅速处理。”
  问题在于,玩家们会等到这一天吗?
  明明有更简单的方式,为什么要等待?
  所以到最后,一旦第一个触发事件的玩家被杀死,这就宛若打开了潘朵拉的魔盒。
  不会再有任何一个踩中事件格的玩家被赦免。
  她说完,好奇地看季寒川,想知道他的反应。
  季寒川沉默。
  他坐在小饭馆中。夜已经颇深了,店里除了他之外,就只有老板、老板娘在柜台前。季寒川想到什么,站起来,不再佯装打电话,而是结了账,离开这家餐馆。
  他走在路上。
  月光照下来,混合着灯光,落在季寒川肩头。
  他看起来很悠闲,耳朵上挂着一个蓝牙耳机。
  先前餐馆中,玛丽是从金属筷子筒里映出面容。现在,她却只能委委屈屈缩在挑战卡里,并且因此在心里大肆吐槽老板,觉得自己是戳中了老板痛点,所以老板不知如何应声,干脆把自己揣走。
  季寒川说:“你知道我能感觉到你在想什么吧?”
  玛丽:“……”
  玛丽噤声。
  季寒川说:“是有点麻烦。”
  玛丽两条胳膊抱在胸前,靠在镜框上,问:“然后?”
  “然后吗。”季寒川想了想,说:“我有点后悔,大学时为什么没有选计算机。”当时也没想到,未来有一天,这技能可以派上用场。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学了,恐怕也达不到“派上用场”的标准。
  好在他还有另一重外挂。
  玛丽一愣。
  她难以置信,问:“就这样?”
  季寒川说:“就这样。”
  他考虑片刻,觉得这会儿已经要到十一点了,还是等明天再和邵佑商量。
  之前和邵佑说到钱财问题时,邵佑遗憾,说不能直接给季寒川送一栋楼,其中手续太复杂。
  但他可以化繁为简,给季寒川一张支票。
  在当下的广城中,海城邵家,是一个切实存在,又“不存在”的概念。
  广城NPC不知道这座城市被切割出来。他们甚至能够看到城外网络,能够离开。但这只是一种“概念上”的离开。事实中,广城仍然是被孤立的。
  同理,外省人也能“进来”。但这并非说明他们真是从外省来,而是说,他们原本就存在于这个副本。
  在这种先决条件中,他们逛着邵家旗下的广场,看邵家出品的电影,然后骂邵家开发的小区房价太贵。
  季寒川觉得,自己可以找邵佑帮忙,“介绍”一下本地原先就存在的黑客。
  说到底,《深渊游戏》既然依托于网络,就可以从网络中找到踪迹。
  另一边,魏洪生听完宅男的话,满腔心思,都只能化作一句“卧槽”。
  他再也说不出其他什么。
  此前,他听到最后,抓住重点,“其他的我都懂了,可你还没说‘虫灾’和‘瘟疫’究竟是什么?”
  宅男“哦”了声,慢吞吞道,“对,忘了告诉你。”
  他问魏洪生:“你看过《生化危机》吗?”
  魏洪生一个激灵。
  宅男看着他。
  魏洪生坐在电脑椅上,宅男则站在一边。他的影子投下来,落在魏洪生身上,形成一片明明不算很多、却足够让魏洪生心中发寒的黑暗。
  宅男说:“这就是‘瘟疫’。”
  魏洪生咽了口唾沫。
  他完全、完全被这个消息震撼住,说不出其他话来。
  他的恐惧取悦了宅男,宅男欣赏片刻,只觉得这个人类身上的气息让自己的力量更加充裕。随后,他才补充:“不过没有那么眼中。如果舔舐者真的来了,也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魏洪生,“嗯——”他还是缩着脖子,想象电影一群丧尸拔腿狂奔的画面,考虑自己能不能跑得过。
  宅男语气轻松了点,“没有那么夸张,基本是《行尸走肉》的程度。”
  魏洪生:“……”
  两相对比,他竟然诡异地觉得,还好。
  他沉默片刻,心里快速思量,自己是否应该趁时间还早,对当下住的房子做一些改造。
  可这么一来,改造之后,是否要知会其他玩家?如果不说的话,当下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点“相互信任、共享信息”气氛,就要崩盘了。
  不过魏洪生转念一想。
  恐怕不用再考虑这些。
  在034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已经崩盘了吧。
  他又问:“《行尸走肉》……如果我们像电视剧里一样,把丧尸肉涂在身上,是不是就能避过丧尸的感官了?”
  宅男遗憾地告诉他:“想什么呢?哪有这么好的事。”
  魏洪生一个哆嗦。
  但宅男说:“你要从《深渊游戏》的角度来考虑。”
  魏洪生艰难地调动大脑。
  他恍然:“对,还是道具,还有挑战图鉴。”
  宅男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
  魏洪生长叹一声,问:“那‘虫灾’呢?”
  原先看到这两个字时,他的第一反应,是铺天盖地蝗虫涌向这座城市。他是农村长大的孩子,知道这一幕有多可怕。蝗虫过境,寸草不留。
  可宅男回答他:“你看过《星际战队》吗?”
  魏洪生“嘶”了一声:“坦克虫?寄宿者?支配者?”
  宅男模棱两可,回答:“类似,但不太一样。”
  魏洪生长叹一口气。
  宅男说:“会过去的。只要你们把那个遇到事件的人杀掉。”
  魏洪生看着他,问:“如果遇到事件的人是我呢?”
  宅男一愣。
  他目光沉沉,看着魏洪生。
  魏洪生后知后觉,自己可能问了一个错误的问题。
  片刻后,宅男忽而笑了下,说:“那我们就努力帮你逃命吧。”
  魏洪生皱眉。
  他虽然不擅长察言观色,可宅男这句话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涌起一股强烈的直觉。
  宅男的本意并不是这个!
  比起帮自己逃命,他可能更想——
  更想做什么?
  现有信息不足,魏洪生无法做出判断。
  他原本还有一个选择:问其他玩家。
  他并不知道,孙驰和韩川可以给他答案,告诉他,玩家其实可以“主动”放弃挑战卡。
  某种程度上,玩家虽然是挑战卡的“主人”,但他们和图鉴之间更多是一种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玩家们需要挑战卡中的图鉴来帮自己度过任务,而图鉴也需要玩家的经历、敌人,来壮大自身。
  任何合作,都需要双边一起获得利益,才能顺利进行。
  如季寒川那边,几个跟着他的鬼多多少少都已经得到好处。
  孙驰的毛毛也是同理。再多吃几个鬼,毛毛会变成一只和起初完全不一样的兔子。
  但当玩家不再能带给图鉴利益,反倒只能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那图鉴也有点私下里的小手段,要玩家“主动”放弃自己。
  魏洪生逃避了宅男的视线。
  他把目光转回棋盘。
  当下,离十一点越来越近。按说,平常这种时候,他会数一数接下来的格子,看自己即将遇到什么,有多大概率抽到挑战,或者有多大概率遇到空白格、道具格……但现在,他的全部注意力,依然放在事件上。
  接下来所有事件的顺序是:高温、极寒、迷雾、虫灾、瘟疫——
  以及最后一项。
  洪水。
  与前面几项相比,单单“洪水”两个字,已经不能引起魏洪生的内心波动。
  可其他玩家看到,反而更受震动。
  常博文昨晚经历了一场叫做“三王”的游戏。这也是一个外来游戏的“本地化”版本。而在游戏结束之后,“王后”留了下来。
  现在,她坐在镜子里,手里抱着常博文在“野猫聚会”挑战中搜集到的橘猫,长长的指甲在橘猫身上轻轻搔着。橘猫被撸得很舒服,在王后怀里打着滚儿,眯起眼睛,喉咙里“呼噜呼噜”。
  常博文看了,叹气。
  他昨天面对“王后”和“弄臣”,几乎要被拉近他们的意识之中,迎来死亡。
  可关键时刻,橘猫忽然叫了一声,叫醒几乎已经要贴在镜子上的常博文。
  他蓦然惊觉,随后推开。
  但这个时候,“三王”游戏还没有结束。
  常博文心跳加速,几乎要跳出喉咙。
  而橘猫又“喵”了一声,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向镜面。
  它抬头,看着镜子里的女人。
  然后轻轻一跳,就跳入镜中。
  常博文看在眼里,大惊失色!
  虽然他期望自己的图鉴能够产生作用,可一个成年女人,和小小一只、还是瘦骨嶙峋的猫,谁胜谁负,这还用说吗?
  可接下来的事,却大大出乎常博文意料。
  那镜子里的女人非但没有痛殴橘猫,还惊喜地叫了一声,随后就把橘猫举起来,开始逗这小东西。
  常博文稀里糊涂地结束了游戏。
  王后也留下来,这会儿就在他身边。
  她和常博文说了类似的话,告诉他,那一个个此前被玩家不甚留意的名词说明了什么。
  最后,面对“洪水”,她微微一笑,红唇弯起,说:“你读《圣经》吗?”
  常博文一愣。
  王后慢慢说:“《旧约》里,提到了一场洪水。”
 
 
第285章 一些
  “……无一不死。”
  常博文喃喃说。
  他视线落在“洪水”格上。
  这是第九十八格。
  之后, 是空白的九十九格,以及一切结束。
  而在“瘟疫”、“虫灾”之前,其实还有另一个特殊的格子。
  张秋和高中女生商量:“如果可以顺利到达七十四格, ”这格的内容是“直接抵达九十九格”, “其实就可以直接结束游戏?”
  高中女生“嗯”了声,“对。”
  张秋视线转回棋盘。
  她眉尖微微拧起,自言自语,“可要怎么样才能到呢?”
  同时,常博文想到什么, 问王后:“如果这片土地上并没有‘罪恶’呢?”比如玩家们团结协作?
  王后端庄、高贵,穿了一身华丽服饰,含笑看着常博文。
  她仿佛经历很多, 于是这会儿能用放松的眼光,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她问:“人生来就有原罪, 你怎么能说没有‘罪恶’?”
  常博文放在鼠标上的手微微捏紧。
  他苦笑:“是吗?是啊。”
  在玩家们的心神震动之中, 不知不觉间,时间来到晚上十一点整。
  终于又要开始投骰子了。
  季寒川这会儿正站在八小门口。
  他站没站相, 靠在一个路灯柱上。好在身材好、底子好, 哪怕这么随意歪着,都有一种莫名风流肆意的气度。如果换个人来, 在路过的人眼里, 恐怕就是小混混、小流氓。可季寒川这样, 却仍然显得俊秀高挑, 气质闲适, 许多人看他,猜想:是在等女友吗?
  他们过过着普通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的生活。
  并不知道,未来会经历什么。
  季寒川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骰子咕噜噜转动。
  他想到什么,思忖:话说回来,如果手机没电,岂不是很尴尬啊?
  季寒川却在此刻抬头,看了眼天空。
  天色安逸,有不多不少的云。薄云滑过月亮,并未遮掩月色。
  总体来说,是一个好天气。
  虽然对一般人来说,仍然很热。可季寒川觉得很好。
  他知道当下没有危险,不用像是“游戏”降临之前那样,每一天都忧心,怕邵佑有遇到什么,也怕邵佑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永远离开。他恨不得把邵佑变成拇指小人,直接揣在自己口袋里,可邵佑不止是他的男友、他的爱人,也是邵安远的儿子,整个邵家集团的主人。
  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他只能换种方法,把自己揣在邵佑口袋中。
  旁人来看,或许是邵总的小情儿总是不分场合地邀宠。好在虽然许多知道他们关系的人,总要带一份有色眼镜来看,可季寒川在邵总手下做事,也不是光凭着床上关系。他的确有能力,能服人。慢慢地,到最后,反倒成了旁人遗憾,觉得季经理不应该是邵总床上人。
  也有很多时候,季寒川被邵佑送去外面,做各种训练。
  他摔出一声伤痕,胸膛上留着消不下去的疤。而邵佑会心疼,也会坚决地送季寒川去受更多伤。
  在一切还能控制的时候,季寒川还仅仅是受伤,不至于送命。
  如果真到了不能控制的那天,那邵佑希望,寒川能够自保。
  这种心情是真,可心疼怜惜也是真。季寒川此刻看骰子转动,忽然说:“我突然想起之前,去金三角那次,我不是被蛇咬了吗,回去的时候虽然打了血清,可还是没有完全恢复,身体都是麻痹的。”
  玛丽:“……”来了来了,又来了。
  老板又在和奇怪的东西说话了。
  邵佑静静看着他。
  季寒川唇角略略弯起,“还有那次,我肚子被枪子儿打穿了,好在没有伤到器脏。那是我最后一次受枪伤吧?之后被你抓去特训,弄得整天都起不来,恨不得站在训练室地板上都能睡着。”
  他肚子上裹着纱布,纱布渗血,昏迷不醒,被送回邵佑身边。
  从前再弄堂里打架,面对的都是同龄小孩,不值一提。
  后来在九十八中,虽然遇到了拿刀的人,可季寒川躲过了、避开了,只是身上多了点青紫。
  他最严重的伤,说白了,都是邵佑送他去受的。
  而在那同时,邵佑自己也被折腾的不轻,同样一身伤口。
  季寒川说:“我醒来的时候,你就在我旁边。”
  他是在夜里睁眼。
  而在睁眼之前,就听到了轻轻的键盘声,是邵佑在他旁边批复文件。
  季寒川的神经原先还是紧绷的,但在那一刻,骤然安稳下来。
  他知道,自己回来了。
  邵佑在。
  他歪过头,面向键盘声传来的方向,然后才睁开眼睛。
  邵佑就坐在那里。
  他明明也是个年轻人,只有二十多岁,有许多担子压在他肩头。季寒川时时担心,邵佑会不会被压垮。
  可邵佑总能撑下来。
  他很辛苦、很不容易。季寒川看着他,心里模模糊糊想:又瘦了啊。
  他很想和邵佑亲近。可看邵佑忙碌,又觉得当下就很好。这么想来,他们亲昵最多的时候,好像反倒是更年轻那会儿,读高三,或者是那个高中升大学的暑假,还要大学起初一两年,邵佑还什么都没经历的时候。之后,他们的人生就天翻地覆了。
  季寒川说:“我看到你,就很高兴,然后——”
  邵佑微微笑了下,“然后就又睡着了。”
  “对,然后就又睡着了。”
  他伤口略好一点的时候,就又回到公司,披上一层正正经经西装革履。旁人都只知道,季经理之前是去国外谈生意,遇到当地暴乱,于是受了些伤。
  但他们不知道,季寒川伤得多严重。
  只有邵佑。他每天帮季寒川换纱布,看伤口从血肉模糊到渐渐长好。最后,留下一个淡粉色的疤痕。
  他低头,亲吻那块疤痕。很快吻到别的地方。
  季寒川无比心动,无比情动。
  想到这里,他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也就是这会儿,骰子终于停下。
  上面只有一个点。
  季寒川前进一步,抵达二十六格。
  道具抽取。
  金灿灿的宝箱飞过来,在他面前打开。
 
 
第286章 画师
  季寒川面前一片荧光闪烁。
  片刻后, 一张挑战卡从这片光芒中掉出,落在季寒川手中。
  季寒川食指和中指夹住卡片,垂眼, 看着上面的图片、文字。
  【人格化贴纸】
  抽取后绑定。
  品质:优秀
  使用:贴在挑战卡上, 可以使挑战卡中图鉴重回人间。
  剩余时间:300/300分钟。
  备注:他回来了。她回来了。它回来了。
  配图是一张小小的、像是姜饼人一样的贴纸。
  季寒川手指放上去,又一点光芒掠过,随后那张小小的贴纸出现在他指尖。
  玛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玩家的态度、选择,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深渊游戏》桌游的发展。
  玛丽知道这个。
  但她此前没想过,自己竟然能看到这种东西。
  她碧蓝色的眼睛睁大, 里面像是酝酿着一片海洋。
  然后跃跃欲试!
  她从中世纪的欧洲来,虽然被“游戏”进行了“本地化”,可对当下人间, 还是非常陌生。
  从前也就算了,那些玩家要么疲于奔命, 要么被玛丽吓得滋儿哇乱叫。也就是到季寒川手上, 玛丽才忽然发现:原来这个城市还有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薄薄一层、能透光的肠粉。
  把豆腐挖空,填入内馅儿, 然后铺上颜色鲜亮的玉米、豌豆、萝卜丁。
  摆满整整一个桌子的早茶:虾饺、烧麦、蒸排骨、蒸凤爪……
  虾饺的皮一样很薄, 放在小笼里摆上桌的时候,就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里面鲜嫩的红色。
  烧麦滋味鲜香, 玛丽之前从来不知道, 原来蟹黄还能吃, 能做出这种好东西。
  她有一个哥哥, 会随船出海, 回来以后告诉自己和妈妈,说海上清苦。一趟出去、回来,手指上都是烂皮,嘴巴里也长东西。最重要的,是饥饿。行程最后,只能吃发霉的饼子。
  玛丽想想从前,再看现在,深觉这老板真会享受。
  所以她也很想“享受”。
  她悄悄问梁笑:“哎,你说,老板这些天吃的东西,哪一样最好吃?”
  梁笑有点懵,但她是个性格平实的孩子,认认真真回答:“我家楼下有一家早餐馆,那家的艇仔粥很香……不知道韩叔叔吃的那份味道怎么样。”
  这种与八小惨案不相关的事情,倒是能轻轻松松回忆起。
  玛丽吸口水,目光灼灼,看着季寒川手上贴纸。
  她心情太强烈了,季寒川感觉到,然后又把贴纸变回卡片。
  玛丽叹气。
  季寒川说:“现在不行,改天再说。”
  玛丽恹恹道:“‘改天’……改到那天啊?”
  她算是稍微了解了一下神秘东方国度的文化。
  所以深知:这里人说的“改天”,很有可能是“猴年马月”。
  玛丽倒不是不理解。
  她是一个图鉴,作用应该是像之前遇到梁笑时那样,帮老板挡灾挡难。
  或者像是今天中午那样,帮老板吓唬人。
  虽然老板问034时,似乎的确是抱着让手中图鉴过得好一点的念头。
  但玛丽觉得,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和切切实实拿到手上、有时间限制的道具,对老板来说,是不一样的。
  自己没必要报太多期待。
  季寒川:“明天吧。”
  玛丽:“嗯——嗯?”
  季寒川随意把挑战卡塞在口袋里。这会儿,他口袋里已经鼓鼓囊囊,塞着四张挑战卡、两张道具卡。
  除了之前已经用掉的“暖宝贴(体验版)”外,他当下还有“压缩饼干”。
  季寒川说:“现在要吃,只能吃那块饼干了。”
  玛丽呲牙。
  季寒川说:“也不能光你一个人吃,等鹿哥、薛姐他们回来……”
  玛丽连忙抗议,说:“那是之后的事!明天早上,说好了啊。”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说:“那你也得和小梁分啊。”
  玛丽絮絮叨叨:“她都吃了好多年了。”
  但还是很开心,在自己的镜子里到处乱撞。
  梁笑缩在浴缸里,看黑暗中的镜框晃动、晃动,把头顶都埋在水下。
  而季寒川抬眼看宁宁。
  他说:“原本打算明天再说的。不过现在看,今晚没其他事做,现在就说吧。”
  宁宁好奇地看他。
  季寒川瞥一眼眼前八小,与十一点前一模一样。宿舍楼里已经熄灯了,门卫室更是锁上。学校大门封闭,俨然已经进入休息。
  虽然同样安安静静,可与昨晚诡异的气氛完全不同。
  今晚的八小,什么都不会发生。
  季寒川对宁宁说:“能帮忙找个黑客吗。”
  邵佑一顿,想到什么,“可以。”
  这几年里,邵家顺应潮流,进入互联网企业,并且因为插足颇早,于是在大数据上面颇有研究。
  手底下也养了专门人才。
  只是毕竟不是做支付的,虽然平时也会遭到黑客攻击、然后手下人反击回去,解决了不少网络安全问题。可实话说,邵佑知道,最顶尖的一批人,自己碰不到。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是人,都会有圈子。
  在季寒川慢吞吞走到街边、打车的时候,邵佑所在的世界里,时间已经飞速流逝,到了三日以后。
  邵佑拿到一张名片。
  上面很空,只有一个名字、一个邮箱。
  他把邮箱念给季寒川,季寒川记下,同时眼前来了一辆出租车。
  季寒川仔细打量司机。司机对他露出一个僵硬的、几乎要把嘴巴扯裂的笑容。
  季寒川往后走了两步,准备换一辆车打。
  前一辆:“……”
  等了半天,似乎“游戏”铁了心,要让他在这晚再遇到一次鬼。
  所以虽然没抽到挑战,可依然派来一个鬼司机。
  不过与先前送玩家进行挑战的司机不同,今晚这个走另一种路线。脸色还好,不算青白,甚至有点过于红润了,路灯一照,宛若是一个披着肠粉皮的肌肉人。稍微碰一下,那层薄皮就要被戳破,露出里面的鲜红肌肉来。
  司机坚持地等季寒川。
  季寒川瞄一眼车后,见到后备箱似乎在滴血。
  原先还不明显,可他和司机僵持太久,血便聚成了一个小小血洼。
  季寒川叹气。
  说:“玛丽、小梁,去吧。”
  玛丽早就期许不已,这会儿飞速从挑战卡中窜走,出现在出租车后视镜上。
  梁笑要麻烦一点。但她也找到目标,出现在车子后备箱中。
  那里有一张空空人皮。
  人皮剥得很完整、干净。里面几乎看不到残肉。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剥的过程中流血太多,于是后备箱里聚拢了一片更大的血洼。
  一股股头发从血洼里溢出,撬开后备箱大门,缠绕住整个车子。
  同时,一只雪白的、惨白的手从后视镜上伸出来,手指按在司机眼睛上。
  季寒川专心和邵佑交流。
  他说:“画师?这什么名字?”
  邵佑说:“那个圈子里的人,好像比较喜欢给自己起外号?”
  “哦……”季寒川稍稍点头,也不知道是理解还是不理解,此刻便把邵佑告知的邮箱输进手机,准备发第一封邮件。
  一边打字,一边听旁边出租车震动,司机发出“呜呜”的惊叫声。那辆车子这会儿已经被头发完全缠住,而梁笑小心翼翼地问季寒川:“叔叔,我可不可以——”
  季寒川从手机上分神:“嗯?”
  梁笑害羞地表示,自己想要后备箱里那一身皮。
  她的皮早就被泡到要烂掉了,梁笑因此很难过,甚至于自卑。
  尤其是在韩叔叔答应,如果见到自己爸爸妈妈,会尽量让爸爸妈妈也和自己团聚之后。
  梁笑的这份担忧几乎浮在水面上:以自己现在的样子,已经完全、完全不是爸妈记忆里那个小孩儿了,他们能认出自己吗?
  所以在看到那张皮时,她突然有了股冲动。
  季寒川听完,“唔”了声,说:“随便啊。”
  玛丽倒是不太满意。
  后备箱里的人皮,也算是一个重要的饭后点心,如果不吃掉,总觉得这一顿漏了点什么。
  但她仔细一想,觉得总归梁笑在,这一顿也不是自己独食。
  所以她与梁笑说:“那你要皮,我要人和车。”
  梁笑开开心心地答应。
  玛丽又有点心虚了,偷偷瞄一眼季寒川。
  季寒川正在手机上打字。邵佑告诉他,他找到的这个黑客,是邵家雇佣员工里一个人介绍的,但那员工和画师也谈不上知心好友,平时都只在网上交流,做一些圈子里的小竞赛。
  某次员工几乎攻破了画师的防火墙,遍布世界各地的虚拟IP一个个消失,露出隐藏其中的真实IP,就在广城。
  邵佑说:“如果这个人不行,那换其他的,可以直接见面。”
  可能力或许比不上“画师”。
  季寒川说:“先试试呗。”
  邮件发送出去。
  他没有开门见山,说自己是谁、认识谁。
  而是问对方,自己遇到了一种可以蔓延到现实中的“病毒”,问对方有没有兴趣。
  如果换个邮箱收到这封邮件,画师一定没兴趣。
  可当下这邮箱,却是画师只告知过极少数人,换言之,不该被一个让画师轻轻松松定位到手机、在街上闲闲溜达的普通人知晓。
  对方还点出了画师的身份。
  这让画师十分意外,于是直接黑了季寒川手机,切到视频。画师那边一片模糊,在街上继续等车、试图等来一个活人送自己的季寒川倒是清清楚楚。
  画师迅速查到季寒川身份。
  韩川,今年二十八岁,是一个室内设计……
  画师的声音被变声器加工过,带着点机械质感,听不出男女。
  问季寒川,是谁、怎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季寒川一边郁闷,觉得自己总不至于要走路回酒店吧,那地方还离八小挺远。一边思忖,心想我干嘛一定要回那边,在附近开个房一样能住。
  随后回答:“从我的一个‘朋友’那里知道的。”
  “朋友?”
  季寒川瞅一眼眼前已经被头发扭得不成样子的出租车,还有兴致盎然的玛丽。
  他对画师说:“他不方便见你。但另一个朋友可以给你证明‘病毒’的事情。”
  画师冷笑,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季寒川沉吟片刻,说:“你听过‘血腥玛丽’吧。”
  这名字过于中二,虽然季寒川的本意是招鬼游戏,但画师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却是圈子里另外一个黑客。
 
 
第287章 黑客
  两人思路对不上号, 好在季寒川很快察觉,说:“我说的不是人。”
  画师皱眉。
  季寒川说:“你说一句,‘我信仰血腥玛丽’。”
  画师嘴一撇, 有点没心情了。准备去所有知道自己这个邮箱的人电脑上溜达一圈, 好得知那个叫韩川的男人怎么会联络自己。
  季寒川虽然看不见画师其人,不过倒是能想到对方的态度。
  见画师不答话,他就意识到:哦,这人不相信。
  这很正常。当下,广城毕竟是个“普通”城市。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八位数人口而言, 他们的生活依然寻常,一如过往。
  玩家们遇到鬼、遇到《深渊游戏》。可对于这座城市的居民来说,这完全是另一个维度的事情。
  所以画师完全不会意识到, 城市已经在悄然发生变化。
  季寒川推己及人,觉得如果在读高中时, 有人莫名其妙找上自己, 对自己说,周围有鬼, 让自己去做一个招鬼游戏——
  那他也会觉得对方是神经病。
  所以季寒川很理解画师, 说:“没事,以后如果你遇到这方面的问题, 再找个反光的东西连说三遍这句话就好。现在可以挂视频了。”
  画师:“……”
  明明是对方来找自己, 可此刻对方轻慢的态度, 让画师觉得自己才是有病的那个人。
  画师去查韩川消费记录。从几天前起, 韩川的开始不停住酒店, 还在全城各地溜溜达达,就是不做正事。买了衣服、手机……画师开始查询对方出现的那些地点,然后在搜索关于那些低点的关键词。很快,结果一目了然:公交爆炸案、八小操场分尸案。
  后一件事对公众来说是绝对隐秘,但对画师来说,只要曾在互联网上留下踪迹,那就不是秘密。
  画师皱眉,想:是巧合吗?
  但这么说来,韩川这几天去的地方,全部都是人流密集处,并非处处都有案子。
  视频切断,画师在网络上游荡,把自己知道的那几个混账的电脑扫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和“韩川”联络过的痕迹。
  这让画师心里微微发紧。
  本能地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可那个叫韩川的男人真的太“正常”了,有完整履历、过往,画师甚至找到了几天前对方上色情网站的浏览记录,知道对方的口味偏好。这么一个普普通通、没有丝毫特别之处的男人,怎么会突然给自己发这么个邮件?
  画师想不明白。
  门外传来一声叫自己的嗓音,于是画师暂时停下搜索,端起手边已经凉掉的咖啡,走出房间。
  房间里外,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屋内一排电脑屏幕,带着莹莹幽光。
  屋外,则是一个寻常客厅。画师的爱人刚刚下班回家,背上都是汗。
  画师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接过爱人的包,然后与对方交换一个亲吻。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他爱人笑了下,说:“嗯,去洗个澡?”
  画师说:“一起吧。”
  他爱人说:“你吃晚饭了吗?”一边说,一边走去厨房,“我要检查的。”
  画师跟着走过去,手揽上爱人腰腹,“叫了外卖,特地把盘子留下来的。你回来了,就能开始洗了。”
  爱人又笑了笑。他和画师都已经而立之年,甚至快要走向不惑。不过因为工作关系,他这些年一直没有疏于锻炼,所以年纪上来了,反倒在同龄人中凸显出挺拔干练的气质来。
  他容貌说不上多好看,年轻时算是有点小英俊,但也不是非常出挑。这会儿笑起来,眼边浮出温和的笑纹。在画师眼里,就是“家”的意思。
  他却拒绝画师一起洗澡的提议,说:“我自己来吧,冲个战斗澡。你把碗洗了就行。”说这话,他打了个哈欠,“忙了一天,怪困的。”
  画师见了,也不勉强,说:“好。”
  他与爱人身高相仿,虽然不像爱人那样留意身体状态,但为了不差太多,搞得两人出去不像是情侣、反倒像是“父子”,所以画师一直也有锻炼。如果不与爱人所在刑警队中的同事相比,画师也算身材不错。
  他一边哼着歌,一边洗碗。水流刷刷而下。
  想到什么,忽然喊了声:“小姜?之前外卖还多送了一份蟹黄粥,我没吃,放冰箱了。要给你热热吗?”
  爱人没有回答他。
  画师听到了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于是他觉得,爱人大约是已经在冲澡,所以自己的声音被水流声盖住。这也寻常。
  他洗完碗,想了想,还是把蟹黄粥拿出来,放在锅里,准备热一热。
  如果走在街上,别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无比平凡的国字脸中年男人,会是某个圈子里赫赫有名的大佬。
  不过有一个刑警作为爱人,画师也算出于被“招安”状态。国内网络受到来自国外的攻击时,画师常常临危受命。
  他和姜林之间,算是不打不相识。结果打着打着,就打到了床上。再打着打着,变成搭伙过日子。而后,别别扭扭地从炮友转正。
  虽然因为工作关系,姜林出去上班时不会戴上两人一起买的戒指。可多年相处,两人相濡以沫,日子平静安宁。画师唯一稍有不满的地方,就是姜林的工作。他总担心姜林遇到危险。
  蟹黄粥倒在锅里,很快开始咕噜咕噜,鲜香四溢。
  画师看了眼时间,知道姜林已经进浴室五分钟。这有点不符合之前说的“战斗澡”。
  不过他考虑片刻,还是没有敲门。而是走到电视机边,打开电视,心里继续琢磨:那个叫“韩川”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与此同时,浴室之中。
  水流冲刷而下,穿过姜林的身体,落在地上。
  姜林无知无觉,继续“洗澡”。
  热气蒸腾,镜子里却没有姜林的影子。
  如果画师这会儿走进来,会发觉爱人小腹上有一道长长刀痕。那刀伤深入器脏,几乎要把姜林的腹部直接剖开,让肠子内脏一股脑掉出来。
  可姜林并不知道。
  他洗完澡,把水关掉,拿着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然后意外地发现,自己头发竟然已经干了。姜林微微一愣,身体在这一刻变得几乎透明。可转念,他把毛巾拿下来,手在上面摸了摸,确定:好像是新买的。
  可能是新上市的什么材质吧。
  他走出浴室。明明刚刚洗完澡,可身上依然有点黏黏糊糊,还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味道。
  所以姜林说:“老吴,家里沐浴露是新买的吗?以后别买这个了。”
  画师微微一怔,随后回答:“好,那换一个。”
  姜林顺着香气走进厨房,看到锅里的蟹黄粥。他一乐,说:“正好,饿了。”
  便把粥倒进碗中,端到客厅沙发边。碗里有两个调羹。
  姜林说:“一起吃吧。”
  画师也不客气,道:“行。”于是就拿起调羹,尝了一口,“味道还行,不过不如你妈之前煮的。”
  姜林道:“这些都是大规模生产的料理包,只不过装碗里给你送来。我妈煮的那可是新鲜的,那能比吗?”
  一边说,一边舀起一口,放到唇边。
  吃下去,却尝不出味道。
  姜林微微皱眉,画师看到了,说:“哎,有那么不好吃吗?我尝着还行。”
  姜林估摸一下,觉得自己可能并不是真的饿,之前只是一晃而过的错觉,于是说:“那你吃吧。”
  画师笑了笑,“这么嫌弃啊?”
  不过都这个年纪了,他也知道,小姜要是这么说了,那就是真不想吃,不是瞎客气。
  所以画师也不磨磨唧唧地推来推去,而是呼噜噜把粥喝完,然后站起来,“那行,我去洗碗,你就去刷个牙,睡吧。”
  姜林赞同,“睡吧,也不早了。”
  画师离开沙发后,姜林也站起来。
  可他一低头,却见自己刚刚坐的地方,像是被氤湿了,还残留了些粥米。
  姜林微微一愣。
  他喃喃自语:“不至于吧,我还手晃成这样?”吃个粥都能洒?
  他拿卫生纸把沙发上的粥米擦掉。可留下的湿印子,就已经渗进沙发垫里。姜林心里琢磨,这不行啊,多招蟑螂。可今晚已经要十二点,无论如何都没时间洗。
  他考虑片刻,想:算了,待会儿给老吴说一声。
  虽说这么决定,可片刻后,上了床,爱人亲过来,姜林就又把先前的事儿忘了。
  画师只短暂亲了他一下,尝到爱人口中清凉的牙膏味。
  他帮爱人压了压被子,然后说:“睡吧。”
  姜林迷迷糊糊闭上眼睛,觉得今晚明明也没吃什么啊,怎么总觉得胃里晃悠,像是有什么东西。
 
 
第288章 姜林
  这天晚上, 画师与爱人入眠时, 广城120急救中心接到一通电话。
  报案人是一个小混混, 对方很紧张, 一再磕磕巴巴说:“不是我做的哈, 我只是路过。”他身上有抢劫的案底,很怕再去看守所晃悠一圈儿。或者再糟糕些, 直接进监狱。
  急救中心的接线员一再安抚,小混混终于能清楚地说出地址。
  120向110报案。两边的车前后脚过来, 把地上那个穿着背心、内裤, 其他衣服都被人扒掉的男人拉上救护车。男人身体已经要凉透了, 警方迅速判断, 这大约是一场有针对性的报复行为, 而拿走男人衣服, 则是为了拖延找到对方身份的时间。
  小混混哭丧着脸,面对审讯。看他那怂样, 警察也知道,不会是他。而在警方的连番保证下, 小混混终于进入状态, 说:“阿Sir啊, 我就是正常回家,抄个近路,结果看到路上躺着一个人。”
  他原本觉得是谁喝醉了, 所以没等到家, 就倒在地上。虽然已经九月, 可广城这天气,也冻不死人。所以小混混拍了张照片,抱着嘲笑的心态,发到自己一群狐朋狗友的群中。
  群友提出了新鲜意见,说恐怕不是没等到家。看这衣衫不整的样子,没准儿是在和小三喝酒,被大婆抓包,于是赶了出来。这番言论,又激起一阵热潮。
  小混混笑呵呵看群里人讨论。结果忽然有人把图片放大,圈出一块,怯生生问:“这是不是血啊?”
  小混混愣了。
  此刻,面对警察,小混混回忆:“那会儿他是趴在地上的,我真看不到他肠子都要掉出来了啊!后来把人翻过来——”
  他看着群里的消息,一愣。
  原本热热闹闹的群聊倏忽安静下来,有人问:“哎,你去试试还有没有呼吸?”
  小混混不敢去。
  他踌躇很久,后悔自己走这条路,更后悔自己停下。原本想要咬咬牙,一走了之。可万一这人真的死了呢?不过话说回来,死了也不关他的事。
  小混混想走。
  他脚一抬,看到小丽在群里说话,说:“潇洒,你去试试呗。”
  小混混对警察承认,自己偷偷喜欢小丽很久,看她这么说,哪怕明知道小丽还是带着好玩好笑的心态,但他还是去了。
  结果把人一翻,看到肚子下面一滩血。
  小混混几乎被吓趴下。
  这是城市寂静的一角。
  旁人无从得知。
  凌晨三点,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对守在外面的警察摇了摇头。
  抢救无效死亡。
  几个小时后,天亮。姜林睁开眼睛,看着旁边的画师。
  他一夜未眠。
  这种感觉很奇怪。睡不着,却没有熬夜的心悸难受。哪怕是十多年前,还年轻那会儿,在警校里被操练,也不至于有这么好的精力。
  不过闹铃响起来,该去上班了。
  姜林起床,洗漱之后去楼下买了蚵仔煎。他在楼下就吃完,配一碗虾粥。再把打包给画师的早餐提上来,和画师说一声,自己就去上班。
  画师这会儿才磨磨蹭蹭起床,看到爱人,微微一愣,问:“小姜,你还穿这身衣服吗?”
  姜林有些诧异,低头。
  他这会儿才发觉,自己昨晚睡觉的时候,好像都没有脱衣服。当时他已经先躺进被子里,画师过了会儿才进来。两人已经是三四十岁,不比年轻人激情洋溢。虽然睡在一张床上,可分盖两床夏凉被。加上当时只开了一盏壁灯,所以画师也没有察觉。
  他“哦”了声,说:“我去换衣服。”
  一边说,一边打开衣柜,拿出新的制服。
  画师坐在床上喝粥,很不讲究。他用充满欣赏的目光看爱人背肌,小姜锻炼很好,动作间肌肉动起来,配合着蜜色皮肤,让画师莫名有些“食指大动”。他喉结微滚,问:“小姜,你什么时候有休假?”
  姜林回想片刻,说:“很快吧,再过几天。”
  画师含蓄地问:“家里套子还有吧。”
  姜林一笑:“还有。”
  他始终背对画师,同时没有低头。
  所以两人都没有看到,姜林肚子上那块豁口。
  姜林去上班,去了刑警队。广城很大,并非所有警察都相互见过。昨晚死去的男人身份成谜。
  没有人报失踪,指纹录进系统,也查不到以往犯罪记录。
  查附近监控,一样没有收获,作案者特地找了个僻静地方。
  翻垃圾桶,想找男人衣裤,进度缓慢。
  姜林不知道这些。
  他正常上班、下班。
  同一天,清晨,季寒川溜达溜达下楼,看着聊天室里一片寂静。这种情形中,或许有个人站出来说话,一切就会不同。但没有人愿意当那个出头鸟。
  昨天很幸运,没有人踩到“台风”,临近的人要么直接跳了过去,要么停在“台风”之前。到今晚,又是一轮危机。
  这种情况下,玩家们不愿意交心,再正常不过。
  毕竟没有人知道,未来哪天,谁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让季寒川有些意兴阑珊。
  不过他觉得,接下来,情况总会有些转变。
  除了单打独斗、未来一个人被追杀之外,《深渊游戏》桌游的人工客服其实早就给出第二种选择:结盟。
  组队进行挑战、加速提升实力。这样一来,等到真的遇到无法抗衡的事件时,万一踩中事件格的人是自己,至少不会白白等死,而是有能力还击。
  棋盘上会显示出玩家的姓名、外观,可并不会显示玩家所在地点。广城很大,七千余平方千米,玩家身在其中,宛若鱼入大海,很容易藏匿。
  想到这里时,季寒川一哂:这么一来,“游戏”一定会趁势推出精确定位其他玩家的道具。作用这么强,道具等级应该也不错。当下,自己拿到了垃圾、普通及优秀三类。不过“优秀”之上,应该还有其他等级。
  为了促进玩家自相残杀,季寒川天马行空,站在另一个层次,颇有兴致地考虑:兴许还会想方设法,帮其他玩家停止正在进行的挑战,好让他们安心追杀。
  这就很有趣了。
  站在这个角度来讲,提升自身实力,是当务之急。如果有余裕,完全可以找个教练,临阵磨枪,锻炼身体。
  只是大多玩家应该没有这个精力。再说了,既然是灵异棋盘,那何必舍近求远?
  结盟的优点会在其中无限放大。
  可难就难在,万一踩中事件格的是和自己结盟的人呢?
  到这里,事情又一次卡住。
  玩家们需要时间考虑。
  正如画师需要时间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一些潜移默化的转变,而这份转变,同样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巨大影响。
  在那之前,季寒川按照梁笑报的地址,去了她家楼下。
  他施施然坐下。梁笑喜欢的这家粥馆看起来很小,可里面收拾的很干净。他对挑战卡中的梁笑和血腥玛丽说:“你们猜拳吧,谁赢了谁先出来。”一顿,“一人十分钟。”
  季寒川倒是没考虑过,待会儿“大变活人”,会不会吓到周围NPC。
  他觉得《深渊游戏》制作组应该会帮自己考虑这个问题。
  昨晚抽到的道具一次只能给一个图鉴使用,一共能用300分钟。这种情形下,玛丽和梁笑都不觉得季寒川小气。那片属于挑战卡内部的黑暗里,一丛丛头发与碎裂的镜面相对。一面是成千上万根长长头发,一面是从镜口溢出的、数之不尽的手。
  季寒川先给自己叫了碗招牌艇仔粥。
  没有太多额外配料,只有鱼片和鲜虾。粥水在炉子里滚动,端上来时冒着白烟儿。季寒川尝了一口,只觉得鲜香滋味从舌尖绽放开来,一路滚入胃中。他原先不算很饿,可不知不觉间,就吃完满满一碗,犹觉得不够,于是看起墙上菜单。
  也就在这时候,挑战卡中的两个鬼分出胜负。玛丽得意洋洋,略胜一筹。
  比起季寒川要求的“猜拳”,她和梁笑更像是打了一架。
  梁笑虽然也是独占一张挑战卡的小BOSS,奈何这些天补充的力量没有玛丽多,于是惜败。
  季寒川信守承诺,把姜饼人贴纸贴在“血腥玛丽”挑战卡上。
 
 
第289章 早餐
  眨眼功夫, 原本空无一人的对面座位上, 多了一个雀斑脸, 金头发的少女。
  而在这个过程中, 果然, 店里没有任何人有反应。仿佛玛丽从来就在那里。
  她好奇地四处打量,片刻后, 看到挂在墙上的菜单,于是一脸兴致盎然地研究。
  季寒川:“你不是——”不认字吗?
  玛丽不看他, 努力钻研菜单。
  季寒川:“……”
  算了, 随便吧。
  他能听到, 玛丽其实在偷偷问梁笑, 问她有什么推荐。
  在灵异爱好者群体中, 血腥玛丽大名鼎鼎, 令人闻风丧胆。
  可当下,她也只是个比梁笑大了四五岁的少女。在季寒川看来, 再过段时间,宁宁或许就要赶上她。
  而且还是文盲。
  季寒川很宽容。
  梁笑憋笑。她年纪小, 记忆还被“游戏”抹得乱七八糟, 所以对很多事都不太在意。虽然刚刚玛丽打赢了她, 把她拖到镜子里,用碎镜片切断一堆头发,搞得梁笑这会儿一头乱毛, 在挑战卡内的浴缸里慢慢重新长回, 但她并不生气。
  她友善地给玛丽提建议, “其实这个芋头螺肉粥也不错。”
  玛丽听得两眼昏昏,搞不明白。她照猫画虎,“芋头螺肉粥!”
  说完屏息静气,生怕老板没听懂。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人了。当下,她皮肤白眼睛亮,不再是身在镜子里时心念一动眼睛就往下滚。有人从店外进来,推开门的一瞬间,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玛丽甚至感觉到了久违的“热”。
  作为来自温带海洋性气候的英国少女,玛丽对亚热带季风气候十分好奇。
  老板应了玛丽一声,舀起一碗粥,端来放在她面前。
  季寒川顺便道:“给我也再来一份这个吧。”
  等粥上来,季寒川拿起调羹。
  这是一份咸粥。米一样熬了许久,熬到稀碎烂掉,几乎要和水融为一体。芋头口感绵密微甜,但很快又被螺肉的鲜香压下去。
  在下锅之前,螺肉就用生抽、胡椒等研制过,奠定了整碗粥的基调。
  出锅之后,上面略微撒了点葱花增香。还有一小撮花生碎,是炒过的,又香又脆。梁笑在给玛丽说:“我之前一直想,能不能单要一碗花生碎,可爸爸妈妈让我别闹。”
  说着说着,小朋友好像有点伤心。
  玛丽忙着吃东西,没空理她。
  只吃过又酸又硬的黑面包的中世纪少女被一碗粥征服了,认认真真考虑,以后自己打工时要更上心一点,争取占完老板手上人格化贴纸的全部份额。
  一碗粥之后,玛丽又回到挑战卡中。
  季寒川把“血腥玛丽”卡上的姜饼人贴纸撕下来,重新贴在“浴缸游戏”上。
  这回,他面前换作略微局促不安的梁笑。
  她很害怕在旁人面前露出当下模样。
  可一抬手,看到的却是细细瘦瘦的手臂。梁笑惊讶地睁大眼睛,听韩叔叔问自己:“你要什么?”
  话一说完,看到眼前小朋友哭了。
  一边哭,一边说:“我要蛋挞,要炸牛奶,要玉米饼,要黄金糕,嗝。”
  季寒川:“……老板,来,要这些。”
  他倒是不在意梁笑是否能吃完。
  这些都是店里现成的东西,老板很快端上来。因梁笑在哭,他额外还看了小姑娘一眼。见小姑娘看起来文文气气,一边打哭嗝一边说“谢谢韩叔叔”,然后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黄金糕,活像是饿了半年。
  老板顿时狐疑地看了眼季寒川,眼神仿佛在说:这小孩儿难不成是你拐来的?
  季寒川无言以对。
  他原本有另一重考虑:梁笑父母之前经常带梁笑过来吃饭,所以老板兴许会认出梁笑,再进一步,想到这一家人很久没来,为什么今天忽而出现。
  可老板的确想多了,却是另一种方向。
  他哭笑不得,说:“你慢点吃。”
  梁笑抽抽搭搭,一边猛塞,一边说:“慢点就没有了。”
  季寒川说:“有的,等你吃完再走。”
  梁笑微微一怔,小嘴张开,吃惊地看季寒川。
  挑战卡中,玛丽气得乱跳:“喂,你们——”
  这不公平!
  说好的一人十分钟呢!
  季寒川头痛,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带了两个朋友家的小孩儿出来玩儿,做什么都不合适。
  这么一想,还是自己女儿乖巧。
  梁笑当下虽然披了一层人皮,可说到底,仍然是鬼。
  之前眼馋的很多东西,这会儿都能一并吃下。
  但她也没真拖太久,到最后,满打满算,用了十五分钟。
  季寒川把姜饼人贴纸从挑战卡上撕下来,贴纸化作一张薄薄卡片,被他一并揣回口袋。
  眼前只留下一桌碗碟。
  他站起来,叫:“老板,结账。”
  后面顺利结账出门,小饭馆老板只当做了一笔寻常单子。
  直到季寒川离开,老板收拾桌上东西,忽然一愣。
  他起先想:刚刚那人也太能吃,一个人,竟然点了三碗粥,四样点心。看来自家东西做的果然不错,好做生意。
  可收拾着收拾着,眼里画面忽而一转,想到:可我刚刚是不是看到有其他人坐在这儿?
  老板一愣。
  他低头。桌上明明白白三双筷子。
  这三双筷子,让更多朦胧的画面被引入餐馆老板脑海。一时是金发碧眼,却能一口普通话的外国少女,一时又是一个眼熟面孔。去年梁笑失踪时,梁笑父母先报了警,四处贴寻人启事。她家就在附近,于是店老板也看过寻人启事上的照片。他一下子就认出来,里面的小姑娘是自己店里的熟客。
  每次来,都是一家三口。做父亲的会给三个人各店一碗粥,然后给自己点一碟小菜,多半是凉拌鱼皮、椒盐蚕虫一类。母亲呢,则会再要一份萝卜饼。
  小孩子爱吃甜,闹着要叫蛋挞和炸牛奶。可父母多半不答应,会安慰女儿,说萝卜饼也很好吃呀。到后面,也稍微妥协一点,说零食不能多吃,但点一份香芋糕还是可以。
  这是很平凡、很幸福的一家三口。
  可从贴了寻人启事之后,三个人就再也没在店里出现过。
  初看到寻人启事那会儿,店老板惦记这事儿,还和自己老婆孩子讲了一句。
  他老婆也会在店里帮忙,女儿时常在店里写作业。等没作业了,要么磨着爸妈要玩手机,要么就帮忙端盘子递菜。
  她记得梁笑父母。
  那天放学回家,她对爸妈说,看到了梁笑父母。
  想到这里,店老板的眼睛微微睁大,洗盘子的手开始发抖。
  明明外面是三十多度天气,厨房里更热,可他倏忽想到,女儿那天回来,说外面死了人,是四年级的学生。自己吓坏了,女儿却还一副不知道事情严重性的样子,说:“我认识那对杀人犯叔叔阿姨!在咱们家店里来过。”
  店老板心里“咯噔”一下。
  女儿思索片刻,告诉他:“他们家的笑笑之前好像‘失踪’了。”
  店老板手一晃。
  他咬咬牙,拿出手机,报警。
  虽说报警,可店老板脑海中其实仍然混乱。等警察来做笔录,连问几句,老板的话就成了:“我好像的确看到了那妹仔。”
  警察再问。
  老板:“应该就是看到了吧?我店里有监控啊。”
  于是查监控。
  却只见桌上坐了一个男人,连着要了三次东西。等粥点一一端上去,那男人吃完、结账,而后干脆利落的走人。
  警察暂停画面,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他带着那小姑娘?”
  店老板喃喃说:“那妹仔还哭来着,哭得惨兮兮……”
  警察叹气。监控视频作为铁证,店老板不得不承认自己“眼花”的事实。可等出了派出所,他站在阳光下。朗朗乾坤,他平白出了一脑门冷汗。
  季寒川却不知道这些。
  他睡得很好,白天暂时没有其他事做。画师那边,还要看对方意愿。季寒川觉得,当下情况也不算危急。
  就在昨天,陈志尧终于被杨林超了过去。杨林昨晚抽到了挑战,是“朱江大桥”,要求她在那座二百余米的跨江大桥上走一遍。
  她走上去了,开膛手和黑寡妇跟在杨林身后。起先几十米还好,可慢慢地,桥上的车子像是一一消失了,只余杨林一人。
  她摸了摸手上的镯子。
  再往前一天,季寒川与孙驰在八小时,杨林抽到了“夜探荔枝广场”的任务,并且在里面搜集到一个图鉴,也就是她手腕上冰冰凉凉、似乎完全不会被活人体温暖热的玉镯。
  而杨林知道,这个玉镯中,栖居着一个红衣女鬼。
  她走在桥上时,那镯子在手腕上轻轻晃动。往前看,桥面仿若潮湿。多走几步,脚下干脆成了水洼。黑寡妇和开膛手在杨林身后没心没肺,讨论:“是水鬼吧?”
  “嗯,跳江自杀的人,要找替身。”
  “那就有点难办了。”黑寡妇耸耸肩,拨弄一下自己披散下来的长发。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一眼就能惊艳的精致好看,对杨林说:“小林,我可能不太擅长对付这个。”
  开膛手同样声明:“对,我和这女人都不擅长。”
  黑寡妇斜他一眼,开膛手含笑回视。
  杨林不为所动,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的脚,忽然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第290章 朱江大桥
  时间退回两分钟前。
  杨林走的位置是桥边缘的人行道, 旁侧围栏外就是深深江水。
  这会儿江面上浮, 一眼望去, 杨林几乎是走在水面之上。
  她疑心自己再走几十米, 升起的江水就会彻底淹没围栏。等再往上, 自己恐怕没法行走,只能游泳。
  这样杨林略觉苦恼。
  她暂且停下脚步, 环顾四周。
  接下来还有近两百米。杨林按经验估算,觉得自己最多再走一百米, 就会彻底被水淹没。她不算完完全全的旱鸭子, 但对游泳的经验也只有大学体育课。等考完试, 就彻底抛在脑后。
  这也就算了。撑一撑, 大不了速度慢一点, 总能抵达大桥另一头。
  可杨林担心自己游出桥面。
  她侧头, 看向桥中央车行道。
  朱江大桥是一座平直桥梁,并未建设桥塔。但为限高, 车辆通行的地方还是设有围架,约有三四米高。
  杨林估摸着, 水面涨再高, 应该都不至于没过去。
  只要自己在围架下游泳, 就不至于掉入江中。
  可是会有这么简单吗?
  背后两个人在嘀嘀咕咕。不过杨林不觉得心烦。
  再吵闹,那两道嗓音,待会儿也是要给她干活儿的。
  有点声音, 好歹增加一点喧闹气氛, 不至于自己听到点动静就一惊一乍。
  杨林沉吟片刻, 决定赌一赌。
  她抬脚,走向车行道。
  可愈往里,她愈觉得,水面铺盖的车行道似乎已经发生变化。脚下是一片坑坑洼洼道路,她低头,看不清自己踩着什么,可光凭触感,就不会是好东西。
  杨林深呼吸一下,说:“你帮我看看。”
  她话里的“你”,是指开膛手。
  开膛手听了,笑眯眯地说:“小林太凶了,竟然让我做这种事。”他很夸张,弯下身,从水面下捡起一块骨头。
  那骨头只有小小一截,不过十公分长短,尚且不及一段手臂。开膛手研究片刻,说:“应该是成人桡骨。”
  也就是小臂上较长、较粗的那段骨头。
  只是这里只有一段。中间被折断,骨茬嶙峋。开膛手把骨头递到杨林眼前,也不知他是有意无意,总归杨林恰好看到横切面上密密麻麻、细细小小的孔洞。
  大约是被水流冲刷很久,这些细密孔洞看起来很“干净”。开膛手甚至问杨林:“我可以把这个拿回家当收藏品吗?”
  杨林冷漠无情地回答:“不行,扔掉。”
  她隐隐察觉到,这些图鉴虽然会在关键时刻帮忙,但也很喜欢看自己受惊吓。
  水里的骨头,让杨林心中微紧。她来前查过这些年朱江大桥上的事故,车祸、自杀……林林总总,死去的人好歹有两位数。而当下,自己脚下,似乎就是这些人的尸骨。
  杨林咽了口唾沫,忽然有点分不清,人行道、车行道——这两个之中,哪一个才是朱江大桥摆出来的“陷阱”。
  前者道路还算平顺,水淹过脚面。
  后者已经变成尸骨铺就,水也将将没到小腿腿肚。
  她刚刚抱着“赌一赌”的心态过来,眼下进退两难。
  最终,杨林还是回到人行道上。
  她心里默念:等水再上升一些,必须开始游泳的时候,我就回去——唔。
  杨林忽然一顿。
  她脸色难看,低头,见水面泛起涟漪。有什么冰凉、粘腻的东西涌了上来,几乎要顺着小腿攀爬而上!
  杨林背后炸起鸡皮疙瘩。她怒斥:“还不动手?!”
  开膛手“哟”了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取出一把雪亮的手术刀。刀锋尖锐,直直朝水面斩下!
  杨林听到一声尖锐惊叫,随后水面震动!
  黑寡妇上前,与杨林交换位置,把杨林推到开膛手身边。
  两鬼一前一后,把杨林围在其中。开膛手冰冷的手搭上杨林肩膀,他还是笑眯眯地,说:“小林,不要害怕——”
  话说到一半,余音未消,有什么东西忽而从水中窜出,只逼杨林面门!
  短短一刹,借着一点朦胧月光,杨林终于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一个“人”,又不像是“人”,它身上皮肤被泡到浮肿,仿若碎絮,随着水面掉落而一起掉落,只留下其中骨头。骨架之中似乎有鱼在游。
  杨林胃部翻腾,一股恶心感直直冲上,她干呕一声,因此微微低头,却也因此拉近了自己与那浮尸的距离。
  眼见浮尸已经要贴上杨林!
  同一时间,开膛手手起刀落,将那冲上来的浮尸直直劈成两截。
  后一截掉入水中,前一截却略略减速,然而依旧朝杨林扑来。
  恰好杨林腰部微弯,开膛手眯起眼睛,前方黑寡妇怒喝:“你在做什么——!”
  她几乎只说出一个“你”字。
  开膛手遗憾地微笑,说:“可能来不及……嗯?”
  一股红光从杨林手腕上的镯子内爆出。
  杨林抬头,眼睛黑黢黢的,盯着开膛手。
  开膛手看着“杨林”,眼睛一眨,说:“这不好吗?”
  黑寡妇定定看着这一幕。
  随着红光披上杨林身体,水中躁动的水鬼们似乎失去了目标,水面重归寂静。
  “杨林”面无表情,往前走去。
  她愈走,水面愈网上升,直到没过“杨林”头顶。
  开膛手和黑寡妇一起被落在后面。黑寡妇冷笑一下,有点讽刺,说:“你倒是‘绅士风度’。”
  开膛手侧头看她。
  他不算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可或许因此,便加倍讲究。有些洁癖,活着的时候会在家中每天消毒,然后再用空余时间欣赏自己的“收藏品”。一身量体裁衣的手工西装,走去上流晚会,都能顺利融入。
  他这幅样子,在黑寡妇眼中,就是装逼技能满点。
  她撇撇嘴,听开膛手说:“啊呀,你舍不得小林吗?”
  黑寡妇又撇撇嘴。
  他们三鬼走在水底,畅通无阻。
  只是“杨林”身上的红光越来越淡、越来越弱。
  她手上的镯子原本翠意盎然,通透欲滴,此刻却仿佛隐隐有了杂絮。
  身侧浮尸游过,对走在水里的三鬼视若无睹。
  等到红光几乎消散,黑寡妇上前,抱住“杨林”倒下的身体,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她手上的玉镯子。
  接下来脚下一蹬,就顺利游上水面。
  这时候,离大桥另一头仅剩十余米。
  杨林意识回笼,听黑寡妇说:“如果她能再撑一会儿,就能直接结束了。”
  一边说,一边听身侧水波震动,刚刚还对他们漫不关心的水中尸体们像是倏忽意识到了杨林的存在,于是朝他们一拥而上!
  开膛手手中不知何时又增加一把手术刀。他双刀并用,在水面下左劈右砍。
  一个个水鬼被砍碎,然后又拼成看不出形状的一团,再度涌来。
  有开膛手断后,黑寡妇突破重围,朝江岸游去。
  这种情况下,杨林脑中微乱。她想到刚刚,在浮尸贴来的一瞬间,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另一个存在接管。她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却能看到水鬼。那些水鬼仿佛把她视作另一个已经离开人世间的东西,于是不再袭击。杨林沉默地、后怕地想:这应该就是手镯的用处。
  在荔枝广场中,女鬼特立独行,不与其他鬼一起活动。她静静躺在镯子里,和其他无数手镯一样,留在玻璃展示柜内。可杨林看到满眼玻璃展示柜,就觉得哪里不对:到了晚上,这些东西应该被收进保险柜啊,怎么能明晃晃摆在外面?这不是招小偷吗?
  所以杨林留了一分心思,后面顺利找到展示柜里唯一没有标价的手镯,再将其带出。等“夜探荔枝广场”的挑战结束,她看到图鉴搜集1/8的显示,才确信,自己没有想多。同时,也感受到了手镯内的残魂。
  这红衣女鬼与开膛手、黑寡妇不同。对于普通NPC来说,后面两个当然也是鬼。可对于杨林这样的玩家而言,这两个其实更像是“人”。只是周身温度低了点、爱好古怪了点,又能和挑战中遇到的危险对劈对砍,不像玩家这样,会被挑战中鬼怪力量碾压。可他们还算有“实体”,能触碰。
  那镯子里的红衣女鬼却不同。她的“实体”,仿若就是镯子本身。此外,则是能附在杨林身上,让其他鬼认为杨林同样是鬼,从而不再追杀。
  只是女鬼的附身也存在限制。从刚才的时间来看,一定时间内,只能附身五分钟不到。而在这短暂时间里,也没见它展现出什么攻击力。
  可光是“让其他龟无视玩家”这点,就足够玩家趋之若鹜了!
  正因此,杨林反倒疑心:会有这么好的事吗?
  这会不会又是陷阱?
  黑寡妇踩上江岸,把杨林放下。
  开膛手紧随其后,还从水里拖出几个浮尸,说:“凑合着吃。”
  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浮尸,更像是一种单纯能量体,像是真正游戏中打怪之后就会增加的经验值。所以虽然模样惨淡了点,但也不值得在意。
  开膛手的“绅士风度”又体现出来,他甚至给镯中女鬼带了一份。
  红光再度透出,笼罩在那水鬼身上。片刻后,水鬼的身体也化作一片淡红色光晕,重新回到玉镯内。这时候,方才出现的杂絮消失一些。
  这时候,杨林得到来自“夜探荔枝广场”挑战卡的提示:等镯子中的杂絮彻底消失后,玉镯可以再次使用,使用时间翻倍。
  杨林微微一怔。
  她心想:翻倍——
  这一次,是五分钟。
  翻倍的话,十分钟。
  接着,是二十分钟。
  ……
  这么下去,迟早,会到一个她杨林彻底不会回来的“使用时间”。
 
 
第291章 孟曼文
  杨林不说话, 可她周围,开膛手、黑寡妇, 包括镯子里那道若有若无的意识, 都能感觉到:她在害怕。
  几个鬼微微笑了下,消失在挑战卡中。
  杨林精疲力尽, 回到住处。
  她到第二天晨起, 才发觉, 原来自己好像成为了所有玩家中跑在最前的那一个, 超过陈志尧。
  同时,杨林看着棋盘,有点意外、又事不关己的发觉, 在大部分玩家已经进入二十、三十格阶段的现在, 竟然又有人被打回起点。
  是周琴。
  杨林看着这个名字, 略略回忆一下,记起:哦, 好像是之前和韩川一起做了任务、发现组队模式的那个女玩家。
  似乎还曾经在聊天室里说过什么。
  但杨林要考虑的事情很多。自己的生存、未来的危机,还有开膛手和黑寡妇两个显然不省心的图鉴。所以她对于周琴没有太多印象。
  到现在,不省心的图鉴又多一个。杨林已经隐约觉得害怕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想:那在最开始,十分钟、二十分钟,乃至四十分钟的时候,如果我能恰当利用, 那岂不是能在一定时间内实现无敌状态?
  这件事对任何一个玩家的诱惑都太大太大了。
  杨林走在夜里的街上。晚风吹来, 很快吹干了她的头发、衣服。朱江大桥上的灯光已经恢复, 此刻回头看去,能看到上面偶尔驶过的车流。杨林忽有所感,干脆趴在栏杆上,低头看向江面。
  江面波澜,却再也没有之前的危险。
  要不是衣服上隐隐残留着点尸臭味,杨林甚至会怀疑,自己之前的经历,是否是错觉。
  转眼第二天。
  她算是轻松度过,但还有些人,比她更加轻松。
  昨天晚上,共有三个玩家抽到道具。
  除了季寒川的“人格化”贴纸外,剩下两个抽到道具的玩家分别是陈志尧、孟曼文。
  孟曼文之前经历了火灾,身上多多少少留下了烧伤痕迹。她在聊天室里几乎不会说话。
  此前,孟曼文抽到的挑战分别是碟仙、进门鬼,再有季寒川去八小那天,抽到的“兼职司机”。
  原本看群里消息,孟曼文几乎已经对自己搜集到图鉴一事不抱指望。只希望自己能凭借现有优势,不要沦落到最后一人。至于剩下的,挑战如何、自己会如何,那就听天由命吧。
  但在“兼职司机”挑战中,孟曼文终于搜集到了自己的图鉴。
  当时她手机上出现了一个“嘀嘀”APP,看起来就十分山寨。如果仔细看,还会发觉在“嘀嘀”背后,隐隐约约浮现着一个“鬼”字。而在注册司机成功之后,孟曼文按照要求下楼,等在路边。
  这会儿大约是十一点三刻。
  很快,一辆出租车开过来,看起来普普通通。
  一个同样普普通通、走在路上多半认不出来的男人从驾驶室里钻出来,表示下一班就交给孟曼文了。他把钥匙给孟曼文,然后一挠头,说:“啊,我怎么忘了,待会儿要怎么回去。”
  孟曼文犹豫一下。
  挑战卡上,进度一栏里,对她的要求是:要拉满十五次客人。
  孟曼文看到的时候,就觉得,恐怕会花费很长时间。所以虽然可以到白天在做,可她还是选择立刻开启挑战。
  待会儿直接在APP上接单的话,不一定会拉到什么客人。
  多半是鬼。
  所以那会儿,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犹豫一下,说:“要不然你来当我的第一单吧。”
  说着,孟曼文笑了下,看起来开朗、大方。
  男人一愣,说:“这也行啊。”
  孟曼文说:“你在APP上下个单呗。”
  两人就这么说好,上了车。男人坐在后座。
  孟曼文坐在驾驶座上,深呼吸,活动一下手指。
  听见男人问她:“对了,驾照带了吧?之前开了几年?”
  孟曼文手放在方向盘上,先熟悉一下车上各处按键,才回答:“带了,”事实上,在这个任务出现时,孟曼文手边才多了一本驾照,好在她确实会开车,“也就开了两三年吧,一半是上上班。”
  男人笑道:“没想过出门旅游什么的吗?”
  孟曼文笑了下,“那还真没想过。还是手生,只敢在市内开开。”一般限速四十迈,“要是上了高速,别说开车了,就是坐副驾驶上,我都心慌。”
  慢慢地,两人聊着天,气氛平和。
  男人和她吐槽之前的客人,说对方看起来人高马大,喝了酒,大晚上的要跑到一个小学门口,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一上来,那酒味儿啊,自己生怕他吐了。
  然后说:“我还好,毕竟是男的,可要是你,遇到这种客人,最好就别接了啊。否则多危险啊。”
  孟曼文听着,心想:他说的这个客人还蛮正常啊。
  虽然以正常社会的眼光来看,的确有点“危险”,可放在游戏里,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她回答:“嗯,不过到小学门口,也不一定是去小学啊,可能只是到附近有事,给你说个好找的标志性建筑。”
  男人说:“这倒也是。”
  “对吧。”
  孟曼文接话,脸上放松,可她的心情一直有些紧绷。
  虽然男人吐槽的客人还算“正常”,问题在于,能用这种APP来交车,那这男人难道就是活人了吗?
  兴许……只是给自己的麻醉剂。
  好让自己不要察觉危险逼近。
  抱着这种念头,孟曼文始终定定看着前面。虽然是午夜时分,却极为遵守交通规则。终于,到了男人的目的地店。
  孟曼文还是没有往后看,直接说:“你直接线上支付吧。”
  男人一愣,说:“啊?这样的话平台会扣一定手续费的。而且之后提款也不方便。还是你把手机递给我,我直接扫码。”
  孟曼文抿了抿嘴。
  她已经开始害怕了。
  或者说,她从来、从来,都在害怕。只是之前在开车,好歹有一件事用来分心。到现在,四周寂静,车外车里都只有他们两人。这里是一个居民区,远处倒是仿佛能看到一点夜市灯火。可男人的目的地定位确实黑暗、僻静的地方。
  但开口的时候,孟曼文还是笑着,说:“不了,线上付吧。我就体验一下。”
  男人“哦”了声,嘀嘀咕咕,“还是命好。”但他也没说什么,很快付了款,就下车——
  是下车了吧?
  孟曼文听到了车门打开、关闭的声音。
  可她没有回头,不敢看后视镜,所以不会知道,那个男人就究竟在哪里。
  她喉咙微微一滚,嘴唇颤抖,手臂发僵,一股凉意窜上心头。
  最后,孟曼文闭上眼睛,踩动油门。
  车子开走了。
  她还是不看后座,而是开着车,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市内。
  偶尔看一眼油表。还好,按照孟曼文的经验,至少能开到明天早上。
  她微微舒心,转而又冒出很多念头。譬如:下面接的单子会是谁的?下面我真的能接到单子吗?
  这会儿到了十二点出头。
  看时间时,孟曼文有点惆怅,想:原来只过了不到二十分钟吗?
  可刚刚与男人在车上时,在孟曼文感官中,时间远超这些。
  可能是她太紧张了吧。
  十二点多的时候,她接到一个匿名订单。孟曼文心情再度微微紧绷。
  好在接下来,没有发生什么。到了第一个地方后,一个女人上车,对孟曼文说,要她去另一个地方,接另一个人。
  这之后,女乘客就不怎么说话。她安静,于是孟曼文也安静。她瞄一眼旁边的车载音响,有心放点音乐,来冲散紧张气氛。可转念一想,如果真冲散了,那后面再有动静,自己不知道,岂不是死得过于冤枉?
  所以还是放弃。
  不久后,到了女人要求的地方,上来另一个年轻女性。
  那两人都没说话。车里愈发压抑。
  等把两人送达目的地点时,孟曼文有些虚脱的感觉。她背心里全是汗。
  看手机,虽然她们什么都不说,但付款倒是很快……
  孟曼文抬眼。也是恰好,她面前不远处仍然是一片夜市,看起来热热闹闹。而刚刚那两个女人就走进去,身形隐没在一片小摊位里。
  她心想:我也有点饿了,要不要吃东西呢?
  可心思刚转到这里,手机就响了声,传来第三笔订单的提示音。
  孟曼文叹口气,打过方向盘,离开此地,赶赴第三笔订单客人所在地点。
 
 
第292章 两个道具
  操劳、心惊胆战……这么过了一晚加半个早晨之后, 孟曼文终于有所收获。
  她手上挑战卡,显示:兼职司机图鉴搜集2/21。
  孟曼文有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低头,看了眼手臂上烧伤的痕迹。不知道其他玩家的情况如何, 但如果能在一开始的挑战中就搜集到图鉴, 那之后的路一定会好走很多。
  想到这里,她惆怅片刻, 但很快打起精神。
  自己落后不算多。
  甚至于,她虽然在图鉴搜集上落后, 可棋盘上的进度, 却领先绝大多数玩家, 这晚仅仅排在陈志尧之后。
  ——这似乎也意味着,如果接下来踩到事件格的人是自己, 那她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孟曼文沉默片刻。
  这会儿是中午,她按照挑战卡进度条上的要求下车,把车钥匙留在门上。
  然后朝前走去。
  走到十步以后,回头去看之前停车的地方, 那辆红色的出租车已经不见了。
  孟曼文回到住处以后睡了一觉。
  她之前的住所已经被烧毁,所以在查看存款之后,孟曼文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小旅馆, 可以长租,包月计费。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可当下她还要去医院换药, 也没有精力找租房、处理被烧掉的公寓, 所以暂时这样将就。
  她睡醒之后, 吃了晚饭,随后就神思不属,等待这晚的投骰子。
  看骰子滚动,最后停留到二。
  孟曼文微微睁大眼睛。
  她心脏狂跳!
  自己竟然、竟然——
  走到了道具格。
  一阵荧光之后,孟曼文看着手上的卡片。
  这是她的第一张道具。
  【一伞两用】
  抽取后绑定。
  品质:优秀。
  使用:打开是盾,合上是矛。
  磨损度:100/100。
  备注:打开伞面就不能被你拥抱,可合上伞面就不能保护你。
  道具卡上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一把看上去平凡至极的雨伞。
  灰蓝色,里面还有银色衬布,孟曼文一下子想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游戏”还没有降临的时候,有时城市暴雨,自己在地铁站里不知所措。那会儿,门口叫卖的伞就是这种。
  很便宜,基本上十块钱一把。只是质量也差,伞骨脆弱,基本只能用一次。
  这会儿,她小心翼翼地在心里想:这要怎么用啊?
  挑战卡中传来一道嗓音,说:“直接想呗。”
  孟曼文一怔。
  她的图鉴,说来比较特殊。是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只小狗。
  据中年男人说,那只小狗是他要带给自家女儿的。女儿在期中考试拿到很好的成绩,这是说好的奖励。可当时在车上,说着说着,男人声音就变了调,变得阴森森、哀伤不已。孟曼文听得心里直哆嗦,赶忙岔开话题,问对方家里孩子在读几年级、什么学校。
  中年男人一顿,慢慢和她说起,自家女儿读初中了,是初一。之前他和妻子离婚,因为孩子还小,还是女孩儿,所以就被法院判给妻子。他当时觉得这样也好。
  孟曼文恨不得男人多说一点,于是插话,问:“怎么就离婚了。”
  中年男人沉默片刻,说:“她出轨。”
  孟曼文:“……”
  她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深恨自己多嘴。
  不过这句话,也让她摸索出,男人化作厉鬼的触发点应该是他女儿读初中、期中考之后的事,所以孟曼文十分谨慎,让话题一直围绕之前的事情打转。
  果然,安然度过。她慢慢得知,原来自己这个乘客原先也是个司机,只不过与孟曼文在做的兼职不同,他是个货车司机,常年出门在外跑货。
  孟曼文心想:这个话题不错。
  可以多扯很多。于是她说到自己记忆里的一起事故,是“游戏”降临之前的事儿了。男人听了,摇摇头,说他不知道这事,但类似的事件,也听说了不少。
  这么东拉西扯,到最后,男人长叹一声,说:“这些事儿,总算有个能说出来的人。”
  孟曼文:“……”看导航。该到下车点了吧?
  男人问她:“你结婚了吗?”
  孟曼文:“嗯——嗯?”
  她一愣。
  话题转换太快,有些没回过神。
  男人感慨,说:“我从前就想着,如果我老婆能老实、本分一些,不要出轨……”
  女儿也不会在学校里遇到那种事,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直到小小一个女孩儿自杀了,家里人才知道,原来孩子经历了那么多痛苦。
  还是这种羞于启齿的事。
  说到底,家里对女儿的关心也不够。他现在把孩子抚养权抢过来,也辞掉车队的工作,拿着存款,准备做点小买卖。这都是在弥补从前。
  在他传统的观念里,一个家,不能少了女主人。
  所以男人一直也在考虑,是否再婚。
  可再婚本质是为女儿。对于那个要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一定要性格温柔、真正善良,不能装模作样,表面上保证的好好的,背地里却虐待自家孩子。
  周围朋友都不理解他。虽然他们不算很清楚男人女儿的事情,可说到底,男人家里还缺个香火嘛。要再结婚,这是应该的,那是为了生孩子,不是为了之前的小拖油瓶。
  男人却不是抱着这种念头。所以他挑选对象时,要加倍仔细。
  他问话的时候,孟曼文没有想到这些弯弯绕。
  等男人把后面的话说出来,问孟曼文介不介意自己有个十三岁的女儿,要不要和自己“接触一下”。
  孟曼文麻木了。
  她没想答应。
  可沉默着、沉默着,车里越来越凉,背后的声音也越来越阴森。
  孟曼文说:“那就……接触一下?”
  男人终于放松似的笑了,说:“好。”
  更具体一点的情况,孟曼文等之后才知道。
  虽然男人说起来吞吞吐吐,但几句话后,孟曼文还是意识到:“你女儿小学时候在学校里被老师猥亵了?”
  男人长叹一口气。
  同时,他看孟曼文的视线里仿佛多了点怀疑,觉得孟曼文这种“不传统”的女人,是否能进自己家门。
  孟曼文对此:“……”
  小狗在地上活蹦乱跳,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只幽灵狗。
  孟曼文问:“话说回来,到底是哪个小学啊。”
  男人道:“八小。”
  孟曼文一怔。
  她忽而意识到什么:明天晚上,我会不会抽到挑战?
  这么说来,之前韩川好在在群里提过,如果有八小的挑战,就叫上他。
  想到刚刚034的话,孟曼文心乱如麻。
  男人催她,让她好好看看自己的道具到底是什么样。
  孟曼文定一定神,手中微光闪过,一把和照片里同样劣质的折叠伞出现在她手上。
  她试着把伞打开再看。
  ……一样很劣质啊!
  男人却告诉她:“是‘优秀’等级啊,还不错。下次你抽到挑战的时候,试试好不好用。”
  孟曼文深呼吸,说:“好。”
  这天晚上,第三个抽到道具的玩家是陈志尧。
  陈志尧的经历就要平平无奇很多了。在经历了前天的沙丁鱼罐头挑战、昨天的空白格之后,他在今天前进一格,正式被杨林赶超。
  对此,陈志尧感觉良好:不用在当其他人的眼中钉、出头鸟了,这份重担,从此卸下,交给杨林。
  尤其是在看到从荧光中掉下来的道具卡时,陈志尧感觉更好。
  【防护罩】
  抽取后绑定。
  品质:精良。
  使用:遇强则强。
  磨损度:100/100(可充能)。
  备注:戴上它,你就是人群中最闪亮的星!荧光越亮,效果越好。
  精良!
  可充能!
  单是这两行字,就足够陈志尧高兴地就地翻跟头。
  玩家们彼此不知道对方的状况,所以正在为自己手上没有太多图鉴而忧心忡忡的孟曼文并不晓得,其实陈志尧也只有一个图鉴。
  那是一个收音机。看说明,使用之后,里面会随机放出都市传说,从而召唤其中鬼怪。
  这个图鉴,来自陈志尧之前的挑战“午夜广播”。看说明时不明觉厉,但陈志尧打心底里觉得,不怎么好用。
  比如:午夜广播不是哪个时间点都有。同理,他的收音机也不是随时都有用。
  再比如:哪怕放出来了,出来的鬼怪也可能牛头不对马嘴。如果自己正在生死大逃亡,偏偏放出来一个裂口女。那是添堵还是添乱?
  也因此,看着道具说明上的字迹,陈志尧十分高兴。
  道具卡上的照片是运动手环样式,戴在手上后,要点击上面的确定键,才是正式开始使用。
  陈志尧忍着心痛测试了下,发觉只要自己不遇到鬼,那磨损度一整天过去,都不会改变。
  所以他放下心,准备就这么一直开着,还能当警报来用。
  这以外,比较值得一提的,是林世盛抽到一个“广城第二医院”的任务,在里面遇到一个双重人格图鉴。
  这个图鉴十分特殊。她有一半是人,另一半才是鬼。鬼和人和睦相处,相互之间还会留字条交流。
  图鉴被关在精神科,被林世盛搜集进卡中。
  另一边,魏洪生抽到了“午夜公园”挑战。如果玩家们的交流再多一些,那他就会知道,林世盛在第一天就抽到了同一个挑战,只是遗憾没有搜集到任何图鉴。
  在夜晚的公园里,魏洪生遇到一个呜呜哭着的女人。一系列惊险之后,他搜集到这个图鉴,得知对方是附近小区里的保姆,照顾一个叫“梓诺”的小男孩。从梓诺两岁起,她就一直住在梓诺家里。可是在梓诺八岁时,出了意外,让小朋友心理上受到刺激,很长时间不愿意和人讲话。
  后来悲剧再来。那天保姆和梓诺两个人在家,当时梓诺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所以保姆稍微松懈下来,没有一直紧盯着小孩儿,而是自己去摘菜、准备做饭。在她想来,梓诺应该一直在好好看电视。
  “可是就拧了个火的功夫,他就、他就——”
  从楼上掉下去了。
  保姆悔恨不已,跟着自杀,之后一直徘徊在梓诺小时候常常闹着要去的公园。
 
 
第293章 捕捉道具
  本场游戏第八天。
  季寒川试用完“人格化贴纸”后, 就回到酒店,坚决执行每日亲子时间计划。
  邵佑问起画师的事,季寒川道:“等两天吧。”
  如果过上几天, 玩家们开始逼近“迷雾”, 可画师依然没有反应,季寒川就打算吸取经验教训, 去找邵佑介绍的二号选择,同时简单粗暴、直接让玛丽等鬼把对方吓晕再说。
  这天一整天, 聊天室里都没人说话。
  可是到了晚上, 所有玩家无一例外, 紧盯着棋盘。
  季寒川依然站在八小外。
  亲子时间之后,他小睡一觉, 确保晚上能够精力充沛。
  十一点前,八小看起来还是昨晚那样,十分正常。
  可随着骰子咕噜噜滚动,季寒川明显察觉到, 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
  不过在那之前,他先低头, 看自己手机屏幕上的显示。
  季寒川为之惊讶。
  他一直觉得,自己应该颇不受“游戏”眷顾。“游戏”不会喜欢他这种消极怠工、无论如何就坚决不肯产出恐惧情绪的“员工”。
  可当下,季寒川摸了摸下巴, 自言自语:“我是不是转运了?”
  他竟然连续两天之内抽中道具。
  结合过往玩家们的抽取记录、群里消息, 季寒川有理由认为, 自己应该是抽到道具最多的玩家。
  只是话说回来,他之前拥有的“压缩饼干”、“人格化贴纸”,都是乍看上去有用,可在季寒川看,又有些鸡肋。
  别的不说,昨晚梁笑可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一身皮。今天白天,梁笑偷偷“试穿”。季寒川那会儿在和宁宁联机打游戏,于是没有在意。后来一看,发觉梁笑是真的颇为努力,把自己的一身浮肿都塞进人皮里,以至于那张皮的很多部位有隐隐开裂。
  梁笑忐忑地看他。
  季寒川想了想,走到衣柜旁的更衣镜前,让梁笑自己看。
  梁笑看着镜子,微微睁大眼睛。
  她见到了一个有鼻子有眼的“人”,而不是之前那一团看不出是什么的恶心玩意儿。
  哪怕是这种程度,都让梁笑颇为欢喜,几乎喜极而泣。
  玛丽:“……”
  季寒川明显感觉到,玛丽仿佛有话想说。
  但被他压制住。
  挑战卡内的镜子里,玛丽耸了耸肩,对梁笑小朋友的激动不置可否。
  而梁笑认认真真告诉季寒川,她也不用一直使用那张贴纸。用了贴纸之后,自己是变回从前的梁笑没错,可她也没办法给叔叔帮忙做事了啊。
  叔叔要帮她和爸爸妈妈团聚,自己不能什么光享受。
  季寒川听了,颇为感动。
  顺便把梁笑小朋友立为员工楷模,要求玛丽不仅仅要向梁笑学习文化知识,还要学习工作理念。
  因此,这天接下来的时间,一直到季寒川出门、准备去八小,玛丽都一直被梁笑按着苦读汉语拼音。
  玛丽苦不堪言,第一次犹豫:我真的应该选这个老板吗?真的吗?
  季寒川出门的时候,夜幕笼罩这座城市。
  他再度在八小前,看着荧光闪烁。一切仿佛昨日重演。
  这回,落在季寒川指尖的道具卡上,画着一个宝可梦球。
  季寒川微微无语,把034敲出来,说:“你们好歹考虑一下版权问题哈。”
  034义正辞严:
  【这是《深渊游戏》内隐藏的彩蛋哦,恭喜玩家“韩川”抽中~】
  【玩家“韩川”,以后会有更多彩蛋出现,敬请期待:)】
  季寒川看着手机上的像素小机器人,陷入沉思。
  他问:“你的意思是,接下来这游戏还会‘照抄’更多的IP作品?”
  小机器人屏幕上出现一排省略号。
  【不是哦。】
  【是彩蛋,彩蛋!】
  季寒川毫不客气,指出:“你们就是仗着任天堂不会收你们版权费吧。”
  【嘿嘿~】
  【请问玩家还有什么需要吗?】
  季寒川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
  周身寂寥无人,原本一片漆黑的八小保安室内亮起古怪的红光。
  当下,虽说刚才、现在,八小都是一样的黑暗阒静,可很明显,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季寒川低头,看自己手上的道具卡。
  【宝可梦球(山寨)】
  使用后绑定。
  品质:精良。
  使用:丢出它!收服吧!
  剩余时间:1/1次。
  备注:游离鬼魂捕捉道具。
  他想到自己去周琴家那天,曾问034,如果自己把周琴家镜子里的鬼抓住,是否算图鉴搜集。
  而那时候,034告诉他,不算,因为他没有捕捉道具。
  这会儿倒是抽中了。
  季寒川心念一动,一道微光闪过,手中出现一个红白相间的圆球。
  他轻轻把圆球放在手上掂了掂,手腕一翻,圆球就又变成卡片。
  被季寒川一并塞在口袋中。
  对于新抽出来的道具,梁笑十分兴奋,只觉得与爸爸妈妈团聚近在眼前。
  季寒川倒是没有她那么乐观。
  玛丽更是幸灾乐祸、打击报复地给梁笑泼冷水,说:“可老板只有一个球啊,你爸妈两个人,怎么办?”
  梁笑眨了眨眼睛,瞬间失落起来。
  对啊——
  怎么办?
  她期待地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说:“看吧,如果我能共享到遇见你爸妈的任务,那根本不用这个球。”
  梁笑眼前一亮!
  玛丽继续说:“可如果共享不到,那就……”
  梁笑大怒,千千万万根头发丛浴缸里涌出来,从挑战卡的黑暗里冲着玛丽而去。
  季寒川显然不算一个很合格的老板。两个鬼打架斗殴,他非但不管,还作壁上观,仔细观察了一下玛丽和梁笑的进攻、防守方式,以及其中的优缺点。
  一直进行到十一点半多,一辆出租车在八小门口停下。
  季寒川才轻声道:“够了。”
  玛丽和梁笑之间的战争原本已经到了白热化。
  可季寒川的声音一出,便顺着挑战卡中的牵连,直直刻入两个小鬼心中。
  两只鬼面面相觑。
  梁笑是真的乖,加上自己与父母团聚的事说到底还挂在季寒川身上,所以她瞬间停手。
  玛丽跟着悻悻收手,嘀咕:“显摆什么啊。”
  这时候,季寒川朝那辆出租车走去。
  车上的人原先还在犹豫,自己抽到了八小相关任务,虽然已经听到了很多相关消息,可这会儿群里一片死寂,搞得人心惶惶。
  他还在考虑,是否要按照之前说的那样,叫韩川一起?可韩川来了的话,之后岂不是……
  总而言之,都是愁。
  魏洪生愁愁地叹气。
  结果一抬头,见车窗边有人弯腰、敲窗户,笑眯眯看自己。
  魏洪生被吓得一哆嗦。
  好在他很快回神,发觉:外面那个人,身上的衣服、裤子,好像和棋盘上的韩川像素小人一样?
  魏洪生福至心灵: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话说回来,他其实也很想知道,自己当下的实力在玩家中到底是什么层次。
  手握五个图鉴,其中一个似乎还和八小息息相关:昨天遇到的那个保姆,原本四角游戏里搜集到的图鉴们是想把保姆撕碎填吧肚子的,可魏洪生听对方哭诉很多,随口问:“你说的那孩子,叫梓诺的,在哪里读书啊。”
  结果对方明明白白告诉他,在八小。
  魏洪生当即就精神了,明白过来:如果自己接到八小相关的任务,这就是一大优势啊!
  到现在,魏洪生安稳下车,稳如老狗。
  他看时间还早,不急着去自己抽到的体育馆,于是考虑,是否要再和韩川说两句、看能否得知什么消息。
  韩川倒是明明白白问:“组队吗?”
  魏洪生咳一声,说:“组队……不组队的,我原先看群里没音信,还以为韩先生你不打算来了呢。”
  季寒川看着他。
  他实在是个子高,于是魏洪生几乎比季寒川低了半个头。虽然想端出点态度,奈何身高不够,气势大减。
  所以魏洪生招出了自己挑战卡中的高个儿,让对方站在自己背后,以壮声势。
  你不是高吗?我这边也有高的。
  这一番动作下来,季寒川反倒微微笑了下。
  他说:“魏先生好像十分自信。”
  季寒川沉吟片刻,“你也遇到和八小有关的图鉴了?”
  说话的时候,季寒川有意无意,咬重了“也”字。
  魏洪生听在耳中,自然而然地捕捉到季寒川想要他留意的重点。
  于是他瞬间改变态度:至少有交流情报的价值啊!
  之前看韩川在群里说了那么多,魏洪生原本不抱太大希望。
  可现在看,原来韩川也有所隐瞒,藏了底牌。
  季寒川说:“我的这个图鉴,和八小游泳馆有直接关联。”
  魏洪生颇为心动。
  他正斟酌言辞,突然发觉眼前男人视线偏转,看向马路。
  路上远远又开来一辆车,同样停在刚刚魏洪生所搭出租车停下的地方。
  孟曼文从上面走下来。
 
 
第294章 提出
  三人面面相觑。
  魏洪生猛然意识到:如果这个女人也和我一样, 拿到了八小相关图鉴,那韩川完全可以选择和她交易!
  所以他突然开口,把“午夜公园”挑战卡中的保姆王秀丽叫出来, 指着她, 对季寒川说:“这是一个叫‘梓诺’的小孩儿的保姆。”
  说话的时候,魏洪生紧盯着季寒川。
  季寒川留意到他的视线, 微微一顿,微笑道:“梓诺啊, 他和承萱还是好朋友吗?”
  王秀丽原本麻木地站在一边。她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无比悔恨。
  可听到“承萱”两个字, 王秀丽猛然抬头,看向季寒川。
  她脸色苍白, 眼下带着厚厚的眼袋。
  看起来憔悴不堪。
  她磕磕巴巴,说:“承萱啊,承萱也是个好孩子,可是……”不知想到什么, 竟然直接落下泪来。
  魏洪生眼前一亮。
  有戏!
  看来韩川藏起来的消息,比自己想象中要多。
  另一边,孟曼文听着这番对话, 有点莫名其妙。
  但季寒川和她自我介绍,说自己手中图鉴应该和游泳馆有关时,孟曼文眼睛眨了眨, 说:“那巧了, 我今天抽到的就是游泳馆。”
  三人站在路灯下。路灯散发着昏黄光晕。
  季寒川笑了笑, 说:“是吗?好巧。”
  孟曼文深呼吸,心里权衡,是否要做这份交易。
  她其实颇为苦恼。
  今天骰子滚出的数字溢出来,孟曼文就心里发蒙:自己竟然跑到了所有玩家最前面!
  杨林不进反退。仔细研究一下,她仿佛是踩到了退格一栏。
  更有甚者,这天,有人踩到了“台风”格。
  是那个叫张秋的女玩家。
  而玩家群里还没有动静。
  可所有人都知道,张秋前天和顾子凡单独做过一次任务,所以至少顾子凡有张秋的联系方式。
  还有已经见过面的韩川和周琴、韩川和孙驰……
  虽然群里没人说话,可这不代表玩家们私下真的没有联络。
  想到这里,孟曼文心头发紧。
  她虽然不用再担心自己踩上“台风”,接下来不久,就是“地震”。
  如果说“地震”还能接受,可之后的“迷雾”、“瘟疫”——孟曼文没有得到来自图鉴的提示,可光看这几个字,她都觉得十分不妙。
  之前她踩到“火灾”格的时候,曾在群里说,“希望以后不要有人抽到台风、地震,还有洪水吧。不然就是群体攻击了,大家一个都跑不了。”
  谁想到世事变迁,她自己跑到了那么前面。
  季寒川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孟曼文深呼吸,说:“我和八小有关的图鉴是他。”
  话音落下时,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孟曼文背后,和季寒川、魏洪生等人打招呼。
  在看到保姆王秀丽时,男人叹口气,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他刚刚在挑战卡中,也听到魏洪生的介绍。同样是自己不留心时让孩子受到了致命伤害,自己家孩子还有被挽救的余地,王秀丽家那个叫“梓诺”的小孩,就不一定了。
  这让男人有些惺惺相惜感。
  他主动说:“我女儿遇到了点和八小有关的事。”
  季寒川看着他,问:“您贵姓?”
  男人回答:“啊,免贵姓李。”
  季寒川心道:姓李,看起来三十多岁,孩子应该还是八小学生。又是女儿……
  他问:“你家孩子是不是有一个被涂了很多的洋娃娃?”
  男人错愕,睁大眼睛。
  魏洪生心中一个“咯噔”,想:难道这女人那边的信息更要紧?
  孟曼文同样惊讶,惊疑不定地看着季寒川。
  这样情境中,季寒川笑了下。他长得俊俏,在当下局面里,有股难言的从容。加上几句话下来,让图鉴们信服。于是不知不觉间,他俨然成为了三人之中的主导者。
  魏洪生、孟曼文或多或少,都希望,季寒川与自己组队。
  可季寒川在仔细问过两人任务,知道他们都需要在各自场地里待两个小时后,开创性地提出:“要不然,咱们三个一起吧?”
  魏、孟皆是一愣。
  季寒川说:“实不相瞒,我也不太想做选择。现在不到十二点,离天亮还有六个小时,完全来得及。”
  两人犹疑。
  三人组队,好处明显:自己不用孤军奋战,运气好的话,还能分到另一个人的图鉴。
  可坏处也很明显。
  挑战卡上明确要求,他们需要在各自的场所停留两个小时,才能完成任务。万一在某个地方耽搁久了,以至于时间不够呢?
  季寒川说:“如果不愿意的话,也没什么,不过尽快说一下,咱们节约时间。”
  魏洪生咬咬牙。
  他考虑自己的优势:五个图鉴,关于那个叫“梓诺”小孩的信息。虽然不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可看韩川的意思,“梓诺”多半已经成了学校里一个鬼。等遇见他的保姆,是会狂化,还是被安抚好?
  说不上来。
  他张口,想对季寒川说:我还需要看到你更多底牌。
  反倒是孟曼文,在短暂考虑后,抢在魏洪生之前开口,说:“可以。”
  她想的是更长远的利弊。
  当下,很显然,不知什么原因,韩川很希望加入八小今晚的挑战。
  那自己不如卖他一个人情。
  哪怕遇到危险,好歹还有“一伞两用”。虽然看图片,实在是一把破败雨伞,可至少品质是“优秀”,应该也算实用。
  有了这个人情,以韩川之前主动帮周琴应对挑战、在群里分享分析的品性来看,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踩到了难以应对的事件格,那韩川不说帮自己,至少能不插手,不帮其他人一起追杀自己吧?
  孟曼文开了这个口,接下来的压力就集中在魏洪生身上。
  他深呼吸,心情焦躁。可孟曼文紧接着说:“我们可以先去体育馆,但是,”她咬重字音,“我希望咱们三个人能相互交个底,说说自己的图鉴有什么能力、道具有多少用处。”
  季寒川听到,笑了下,“很合理。”
  两人又一起看魏洪生。
  魏洪生叹口气,答应下来。
  于是三人先敲034,季寒川手上多了两张挑战卡。
  他手指在卡面上轻轻摩挲一下,随后摸一下口袋,取出三张道具卡、五张挑战卡。
  挑战卡上的图鉴搜集数映入魏、孟两人眼帘。除了“夜探八小宿舍楼”任务外,其他挑战卡上都有所斩获。而最吸引魏、孟两人视线的,无疑是“血腥玛丽”。
  “是那个‘血腥玛丽’?”孟曼文一愣。
  季寒川说:“对,请?”
  魏、孟二人心中各有震动,两人分别拿出自己的所有卡。
  魏洪生没有道具,只有三张挑战卡,分别是“四角游戏”、“找到你”、“午夜公园”。其中四角游戏上的图鉴搜集数赫然是4/22。
  他说:“‘找到你’里的小鬼被他们四个吃了。”
  随着这句话,四角游戏里的四个图鉴出现在魏洪生身后。
  季寒川“嗯”了声,没说什么,视线在那四个图鉴身上一一看过。
  除了刚刚就在的高个儿外,剩下的人分别是瘦子、胖子,和宅男。
  在看到宅男时,玛丽在挑战卡内尖叫:“他看起来好好吃!老板,搞他搞他——”
  季寒川心道:安静。
  玛丽委委屈屈地闭嘴。
  孟曼文那边,情况就要惨淡很多了。
  她也有三张挑战卡。可“碟仙”、“进门鬼”中,孟曼文都一无所获。到了“兼职司机”,才有可怜巴巴的2/21。
  这两个图鉴,里面还包含一只小狗。
  好在她还有一张优秀级别的道具卡。
  三人说是交底,但也都默契地有所保留。季寒川与魏洪生只知道孟曼文这张道具卡的等级,并不知道具体用途,季寒川的三张道具卡同理。
  玛丽在季寒川手机屏幕上现了个身,眼珠子咕噜噜往下滚,看得魏、孟两人一惊一乍。
  她很开心,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威力不减。
  视线对上宅男时,她更是眯了眯眼睛,做口型:我要吃了你——
  口型做到一半,被季寒川无情镇压。
  至于魏洪生、孟曼文,在看了玛丽,同时发觉季寒川的道具卡竟然包括“优秀”、“精良”后,彻底心服口服。
  能搜集到图鉴,说明人家有实力。道具卡等级高,说明他运气也好。
  话是这么说,可如果他们真的知道季寒川那些道具卡的用途,恐怕就会抱有另一种看法了。
 
 
第295章 新年番外
  番外/新年
  邵安远在某些时候显得颇为固执。
  他有自己坚守的“传统”, 认为每年农历新年要与家人一同度过。而在季寒川与邵佑认识的第一年,季寒川并不是邵安远眼里的“家人”。
  所以看那少年坐在年夜饭餐桌上,邵先生微微眯起眼睛。
  他倒是不至于无故迁怒, 很快把视线转向邵佑。
  邵佑就在邵先生左手边, 这会儿很平静,说:“寒川是陈叔叔养子。”
  陈管家是邵安远心腹, 中午那顿饭,邵先生就是与陈管家, 并另外几人一起吃。在这个日子, 足以说明邵安远的郑重态度。
  听到儿子的话, 邵安远一顿,说:“小陈?他倒是‘好心’。”
  话是这么说, 邵安远话里的重点并不在陈管家身上。
  先前陈管家向邵安远汇报过,所以他清楚陈管家收养季寒川的来龙去脉,也知道陈管家在办收养手续前准备了更多文件,好把控这份法律意义上的亲子关系。
  如果未来出现变故, 陈管家很清楚,要怎么样处理,自己与季寒川这份关系就会不作数。
  也正是做了这些准备, 他才有胆量向邵先生阐释自己的决定。
  直到这顿饭前,邵安远觉得儿子的所作所为都还停留在“小打小闹”,不需要干涉。
  年轻人, 不能过于叛逆、不听从长辈安排, 但适当有些小脾气, 邵安远可以接受。
  可邵佑让季寒川出现在年夜饭餐桌上,其中意义便发生变化。
  他在用这个举动,向邵先生表明:我是认真的。
  邵佑知道“年夜饭”之余父亲的意义。他这会儿提陈管家,言下之意也在于此:你看重陈叔叔,而我看重寒川。我亲手缔造了陈叔叔与寒川的养父子关系,在我看来,寒川就是我的家人。
  所以邵安远的筷子因此停顿片刻。
  他心情有点微妙,想:合着我莫名其妙多了个新“儿子”?
  邵佑接下去,说:“是啊,陈叔叔一直对我十分费心。”
  邵安远似笑非笑看他,见邵佑坦然与自己对视。所以他明白过来:哦,儿子新鲜劲儿还在。
  这种感觉,让邵安远有几分新奇。他难免回想自己年轻时,无疾而终的恋情、父母安排中的婚姻……后来继承家中产业,把天诚发展到现在,邵安远摸着良心说,功劳簿上需要给岳家记上一笔。
  他自诩公正,与已故妻子的婚姻的确是自己人生路上一阶重要台阶。邵安远并不觉得不足,也不会遗憾年轻时青涩、让自己体验了“爱情”本身的那段感情。
  他以自己的人生经验判断,邵佑日后应该、必须走上这条坦途大道。
  如果以旁人眼光来看,邵佑此刻所作所为,或许算是偏离了父亲设定的人生轨迹。
  但邵安远有自己特殊的“开明”。在他看来,邵佑不算出格。只是捡个小孩儿带在身边,那小孩儿也的确算赏心悦目。一点年少时的躁动,给日后人到中年时增添些美好回忆,不足为奇。
  所以邵安远的筷子又动起来,用一句话作为这段对话收尾。
  他说:“既然知道你陈叔费心,你就好好听他安排。”
  邵佑笑了下,说:“那当然。”这原本就是他希望陈管家收养季寒川时提出的交换条件。
  当下,陈管家觉得划算。邵佑一诺千金,从收养手续办理完成至今,陈管家深刻发现,原来少爷配合度高的时候,自己真能省不少心。
  这仅仅需要一份法律文件做交换。
  哪怕邵佑明知道,陈管家一定做了些“额外”的事。
  两人讲话时,季寒川坐在一边,看眼前父子言语交锋。
  这是他此前没有见过的亲子关系。
  季寒川听了片刻,觉得自己要有职业道德,好歹要和邵佑站在一条线上,共同进退。所以接下来,他不仅在邵佑与邵先生讲话时安静、不发出声音,接下来一整顿饭,都和邵佑一起动筷子、最后一起停下。
  邵安远是个大度的人。他既然接受季寒川存在的事实,就不吝于展露一点宽和。仔细想来,他对季寒川的了解很少,仅仅停留在纸面上。日理万机的邵先生连与自己儿子吃饭都要额外抽出时间,自然没心思理会一个寻常少年。哪怕对方与自己儿子关系匪浅。
  但在邵先生看,这份“关系匪浅”,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过去式。
  所以他随意地问了季寒川的学习状况。
  从邵安远角度出发,这是自己能展现的最大善意。季寒川一个高中孩子,除了一张脸外,没有任何能拿出手的地方,过往生活是一团烂泥。自己要挑个话题,最好的角度,自然是关于这个年纪普通少年也会在意的话题。如若不然,难道还要夸他长得好看吗?
  天诚集团旗下不乏娱乐产业,邵安远平日出席一些场合,也会见到一些娱乐圈明星。觥筹交错间,他承认,有些人站在那里,就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可一来,邵安远原本就不太能欣赏十七八岁的男生长相如何。二来,季寒川是他家儿子弄回来的“风景”,自己问一句,算什么事儿。
  那当然还是回到学习。
  然而季寒川最近做卷子的成绩一般。
  准确说,“一般”两个字,都是抬举他。
  邵安远问这一句时,察觉到,儿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道眼光,仿佛蕴含了诧异、不解,还有一丝隐隐的:爸,你别为难他。
  这让邵安远原本平静的心情里又多出一点不虞。
  怎么就为难人了?
  我还能活吃了你那小朋友吗?
  不过接下来,季寒川不卑不亢,完全不受邵家父子间暗流涌动的影响。他坐在桌上,不因自己来历家世而自卑,自如地仿佛从前与一群伙伴一起在葡萄架下吃酸溜溜的葡萄。
  听到邵安远的话后,季寒川笑了下,觉得这位邵先生与自己说话的语气姿态,很像还在弄堂内那会儿,过年时走街串巷,有看他长大、却始终不冷不热,甚至在家会对自己孩子耳提面命,让他们不要与季寒川交往的成年人迎面走来。
  小巷里相遇,大过年的,总不能彼此当没看到。
  所以那些成年人客套性质地问了一个问题。原本只是展示个“亲热”态度,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季寒川很摆得清身份,回答:“有些进步,不过比起邵佑,还是差太远。”
  他觉得邵安远不会真那么有空,去看看自己二百多分、三百多分的试卷。
  所以一个含含糊糊的“进步”,就足够打发。
  再扯上邵佑,一面是含蓄地对邵安远夸,说您儿子很棒、很优秀,而自己把他当做目标追赶。虽然这份“追赶”在邵安远眼里很不值钱,但好歹是一句暗捧,又是年夜饭,邵安远到底受用。
  另一面,就是表达自己的上进心。虽然邵安远不在意这个,但考虑儿子刚刚那眼神,邵安远心情难得微妙,发觉:可能这小子的积极态度,对儿子来说,影响不错?
  电光石火间,两人目光对上。季寒川眼神清澈,里面明白白白写着: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带天诚的少爷不学好,您放心吧。
  他十八岁,邵佑给他画了一张蓝图,让季寒川知道,如果自己愿意努力一些,踩上邵佑为他铺的路,那他就能有一个与烂在弄堂里截然不同的未来。
  他知道邵佑喜欢自己的心态在别人看来很奇怪。但据季寒川观察,这份“喜欢”并不掺杂具体的情爱,更像是路边遇到一株花、一棵草,天气干旱燥热,于是邵佑顺手浇了一壶水。
  对于天诚少东来说一文不值,可足够让季寒川活下去、活得更好。
  他觉得自己和邵佑之间的关系,像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自己满足邵佑那种奇怪心态,而邵佑帮他找好学校、进入与九十八中不同的学习环境,再认真辅导他学习。
  至于两人之间不明不白的“恋爱”,则是这份关系里的附带产物。
  当然不会毫无真心,但也不是一般人谈恋爱时会有的那种“真心”。季寒川琢磨着,这应该算一种职业道德。
  他这份态度,让邵安远心情不错。这天晚上,还破天荒,多问了几句邵佑情况。
  邵佑从容回答。邵安远听了,十分满意。
  等邵安远离席去书房开一个远程会议,桌上,邵佑与季寒川对视。
  邵佑说:“你吃饱了吗?”
  季寒川道:“你家不看春晚的吗?”
  两人一起开口,又一起停下。
  季寒川笑了笑。灯光下,少年人的眉眼还没有完全长开,不及日后那份明目张胆的隽逸、漂亮,而是更加柔和一些。可毕竟十八岁了,能看出日后俊美的影子,在同龄人中一骑绝尘,让邵佑见之不忘。
  他认真回答:“其实没有很饱。”一心想着符合邵佑的节奏,很多东西吃得囫囵吞枣。有些还仅仅是夹在盘子里,没有吃完。
  邵佑则说:“不看。那再吃点。”视线落在季寒川眼前碗碟上,眼里付出点笑意。
  季寒川说:“我有点想看。”
  邵佑不以为意,说:“好。”小猫这点要求,答应呗。
  一边说,一边用视线在桌上搜寻,然后顺手把合季寒川口味的菜色摆到他面前。
  季寒川补充:“我想和你一起看。”
  邵佑正要去抽湿巾,擦自己被菜汤溅到的手指。闻言动作不停,眉毛轻轻一挑,眼神说:原来在这儿等我呢啊。
  季寒川坦然与他对视:小作怡情,这就是一次“小作”。
  邵佑果然很受用。他擦手,用湿巾细细擦过自己每一根手指,然后微微笑了下,“好啊。”
  这之后,两人转战,去二楼一间会客厅。
  顺便带上几碟小菜、一些点心。
  比起一楼会客厅的空空旷旷、典雅大气,二楼这间会客厅走另一种路子,空间更小,东西更多,有种近乎于“居家”的温馨感。可事实上,这座宅子已经失去女主人很多年,平时男主人和小少爷也几乎不来住,一年到头只有专门雇佣的清洁收拾。只因各个房间用处不同,所以专门的人来设计、布置。
  进门后,季寒川视线四处转了一圈,大致明白各样家具摆设。然后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开电视。屏幕上一片歌舞升平,邵佑看了片刻,觉得吵闹,又想:寒川喜欢看这个?
  养小猫不止要顾及生活问题,心理状态也要注意。
  所以邵佑微微严肃,观察节目。同时盘算,之前仿佛听陈管家说过,这场晚会曾邀请过天诚的人作观众。
  如果小猫喜欢,那弄两张票,明年一起看吧。
  季寒川则放松很多。邵佑一个没注意,他已经歪在沙发上,很“坐没坐相”。
  他吃着点心。松子酥、八珍糕一直准备在厨房里,邵先生自己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凑一个过年的气氛。口中对邵佑说:“其实很久没人陪我一起看春晚了啊。”
  邵佑侧头看他,眸色微动。
  自己之前理解错了?小猫不是喜欢电视节目本身,而是喜欢有人陪?
  季寒川并不知道,短短时间里邵佑竟然想了那么多。他吃完一块松子酥,觉得味道不错。又喝茶,顺便漱口,随后凑过去亲邵佑。
  邵佑揽住少年肩膀,迎合了这个纯粹亲昵、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亲吻,眼神包容。
  于是季寒川再接再厉,在春晚背景音里,翻了个身,双膝压在沙发垫上,把邵佑困在自己与沙发之间。
  邵佑提醒他:“春晚?”这种姿势,寒川没法看到电视屏幕。
  邵佑抬头,看季寒川。
  寒川穿了件浅米色毛衣。这会儿,他已经被邵佑养出一点脸颊肉,柔和了原本过于瘦削的脸部线条。皮肤白皙,带着一丝健康的红润。看起来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在舒适环境里养出来的小猫。
  这让邵佑颇有成就感,于是抬手,手顺着季寒川头发揉下去,指肚一点点按揉发根。
  季寒川配合,甚至在邵佑揉自己头发的时候往对方手里蹭了蹭。这个细微动作之后,邵佑的脸色明显放松、愉快很多,唇角都带着笑。
  季寒川看到,心想:怎么办,我好像也有点明白他薅我的乐趣在哪儿了。
  把邵佑弄得绷不住表情,对季寒川来说,是件颇有成就感的事。
  仅次于自己的试卷被批出较上次更高的成绩。
  他回答邵佑:“春晚……原本就是背景音啊。”
  邵佑便听他往下说。
  季寒川回忆,自己上次安安生生看春晚,仿佛是四五岁那阵,他妈还没有离家。
  之所以记得年龄,是因为当时院子窗外有一株腊梅树。他妈妈很喜欢,很爱开着窗子,嗅腊梅香味。可他爸不解风情,只觉得风太凉,吹进来会感冒。
  两人争执。争执到后面,季寒川打开电视机。晚饭还没有吃,年夜饭可能随着背后愈演愈烈的吵架、打架声没了着落。电视机里一片欢声笑语,季寒川身边却只有尖叫和怒吼。他像是被割裂,日后再回想,都总能看到年幼的那个自己。坐在沙发上,想要平静,却不能做到。最后听到一声重重关门声。
  他妈妈出门,一夜未归。而他爸在屋里静坐半晚,然后找出工具箱里的斧头,砍了窗外那株腊梅。
  与其说是关于春晚的记忆,不如说是关于无措、恐惧,以及半夜倒下的梅树。他不记得自己当时为什么起身了,可站在卧室门口,看外面腊梅倒下去的瞬间,季寒川忽然意识到:妈妈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后来的事,让季寒川一度觉得,自己想错了。
  可到最后,原来只是第二只靴子落地的时间较那天想法稍迟。
  往后几年,他春节时候往往是吃百家饭。一群边缘化的孩子,其他人好歹有一两个关爱自己的长辈,只是生活上各家有各家不易。可在季寒川他妈离家之后,他爸就强硬地和姥姥姥爷那边断了联系。至于他爸,那种颓废的劲儿,把爷爷奶奶气了个够呛。几年前还是个俊俏儿子,怎么到现在成了胡子拉碴的虚胖男人?
  起先是眼不见心不烦,后面是身体垮了,想见,儿子却不见。
  季寒川和邵佑说起来的时候,语气平平,“我是在之后好久,才知道,原来已经不在了。”
  有段时间,他经常去林雷家,看到林雷的奶奶温柔慈爱,于是艳羡。所以偷偷存钱,一点一点,终于攒够车票,跑去记忆里的爷爷奶奶家。
  季寒川说:“——如果那会儿有人看我太好看,把我拐走自己养,你可能就看不到我了。”
  他觉得自己在实话实说,于是一本正经。
  邵佑听到,却屈起食指,敲了敲季寒川鼻尖。
  季寒川继续和他回忆当初。
  老家门口有一条小河,季寒川在这里出生,那时候是一年冬天。
  他爷爷年轻时是个教书先生,在季寒川他爸要大笔一挥,给季寒川起名“季小河”时,力挽狂澜,把“小河”修饰成“寒川”。
  也就是这次,季寒川才知道,原来爷爷奶奶已经不在。
  邻居们说起时,都很感慨,说季老先生夫妇是造了什么孽,生下一个那么没良心的儿子。自己亲爹亲妈死了,都不回来看一眼。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可若是连丧葬费用都是近邻凑一凑承担,未免太过辛酸。
  季寒川听得愣住。
  他没想到,自己会知道这些。他去看了爷爷奶奶坟墓,看着两个挨在一起的土包,上面种着松柏,久久茫然。
  越说越多,季寒川原本平平的语调里终于多了点其他情绪。
  他尽力不要表现出“难过”。
  但邵佑看他,在春节联欢晚会喧闹的背景音里,说:“寒川,你不高兴。”
  他眼里,小猫明明已经到了温暖住所,可还是想到过往寒冬腊月。
  这是没办法的事。小猫真的可怜。
  所以被压在沙发上的邵佑手上微微用力,季寒川就被他按住背部、扣入怀中。
  邵佑拍着季寒川后背,那姿态,像是在哄小孩儿。
  季寒川原本还要强撑一句“我没有不高兴”。
  他终于有一个“未来”,他有什么好“不高兴”?过往关心过他、爱护过他的人,知道这点,都会为他开心。
  他还想好,等有了空闲,就去弄堂里看看那些老人。小时候摘过很多次的那株葡萄真的不好吃,自己在邵佑这儿吃到过很甜、汁水丰盈的品种,邵佑答应了,他可以带一把回去给过去关照过自己的人。
  但邵佑说:“你可以不高兴。”
  季寒川眼睛眨动。
  他久久无言,最后轻轻“嗯”了声。
  心里筑起的高墙上出现一丝裂纹,封冻一个冬天的冰层开始碰撞。
  季寒川想:我其实……真的没有那么“不在意”吧?
  只是在从前,他的“在意”,在灰色的环境中,会显得可笑。
  从前,他最多是和一群与自己一样的弄堂边缘孩子抱团取暖,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自己长大了,有钢筋铁骨,不会再被人欺负。
  因为家事而难过,这是“弱者”的行为。只有完完全全不在乎,才能出人头地。
  可现在,邵佑说,他其实可以不高兴。
  季寒川低头,觉得这个冬天,可能是自己过过的最暖和的冬天。
  他不可抑制地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当下这份关系可以长久一点——
  久到高考以后,甚至更久以后。邵佑依然不变。
  那就太好、太好了。
  两人紧紧拥抱,邵佑视线落在电视上,和季寒川点评,说:“这个歌舞统筹是不错,但审美上……”
  季寒川失笑,提起:“林奶奶应该会喜欢。”
  邵佑说:“哦,看来我还年轻。”
  慢慢地,两人换了姿势,肩并肩。邵佑原先还坚持,要身姿挺拔。季寒川看他这样,实在累得慌。他自己歪在沙发上,很不成样子。邵佑想“教育”他,但对上小猫的眼睛,又迟疑,觉得今晚特殊,或许可以给小猫放假。
  可放着放着,邵佑自己的后背也贴上沙发靠垫。季寒川心想,“我”可以“不高兴”,那“你”也可以放松一下啊。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可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看完歌舞,还有小品、相声。节目说不上好看不好看,也就是图个气氛。
  邵安远开完视频会议时,已经十二点多。因过年,家里雇佣的保姆走了大半,但也有人留下,拿多倍薪水,告诉邵安远:少爷在二楼会客厅。听动静,在看春晚。
  邵安远微微颔首,没说什么,便回到卧室。
  这是季寒川与邵佑过得第一个新年。邵佑作息规律,连带的,要求季寒川一样规律。他们八点半上楼,十点半回房间,洗漱、睡觉。
  但邵佑答应季寒川,明天自己会抽出时间,陪他看剩下两个小时的内容。
  前提是季寒川能按时写完一张数学试卷。不能应付,成绩要高于前面三次做卷子的平均分。
  这个要求很轻松,季寒川顺利达成,于是又收获两小时吃点心、看节目的时间。
  但这个早晨,邵佑把昨天的姿势抛在脑后,还把季寒川也提溜到自己旁边,两人一起身姿笔挺。
  季寒川:“……”别问,问就是自己没事儿找事儿。
  往后,再到除夕夜,邵安远不会再对季寒川的存在有什么疑问。他的态度也有变化,到邵佑变成“小邵总”时,邵安远甚至说了句:“小季喜欢吃松子酥是吧?今年厨房多做了些。”
  季寒川笑着回答:“是,谢谢叔叔。”
  听春晚背景音,成了他和邵佑之间的固定节目。只是听的时候具体做了什么,随着两人年纪增加,身边环境变化,也有各自不同。
  邵安远提松子酥的那年,屋外仿佛比往年要冷更多,可屋里很热,于是窗子上凝结了细密水雾。
  这边是邵家别墅,四下有围墙,不会有人看到二楼动静。季寒川已经二十四岁,邵佑低头亲他。起先还是唇瓣轻轻触碰皮肤,像是初春时节柳絮飘过身侧,带起一阵柔和的风。往后,却多了一种意味在其中。
  季寒川忽而低低“嗯”了声,带着点喘息,说:“你咬我——”
  牙齿贴上来,比起先前的痒,多了一点细微的痛。
  可又不算真的疼。他脚趾都蜷曲起来了。
  季寒川讲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尾音拉长,带点轻飘飘的意思,宛若一片小羽毛,“哼哼唧唧”地落在邵佑心头。
  在邵佑听来,就是爱人和自己撒娇。
  他从容说:“是。”
  想了想,补充:“你也一直在咬我啊。”
  季寒川:“……”
  这是实话。
  近的不说,就说远的。邵佑肩头有一块圆形浅疤,就是出自他。
  季寒川眼圈有点红,在白皙皮肤上分外明显。这一幕映在玻璃上,正被邵佑收入眼中。
  他喟叹,忽而叫:“寒川。”
  季寒川:“嗯……嗯?”
  他眼睛忽而睁大。
  于此同时,邵佑眉尖微微拧起,也有些被刺激到。可他是斯文讲礼的天诚少东,从小到大见过无数场面,自制力的确远远胜过季寒川。于是比起男友激烈反应,他倒是勉强定下心来,笑了下,一边仔细吻着男友,一边在季寒川耳边喃喃讲话。
  季寒川自认没太多羞耻心。
  可听着邵佑的话,他还是有点受不住,喘息道:“够、够了。”
  邵佑看起来正正经经。
  可他额头上滚落的汗水、紧绷的肌肉,和如狼一样紧盯着季寒川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内心情绪。
  他问:“什么够了?”
  季寒川眼皮颤抖,眼中一片朦胧的水意。
  就在前一段时间,邵佑才摆脱一宗灵异事件。他知道邵佑这会儿看起来从容光鲜,可压力一直很大。
  他盯着季寒川,看寒川情迷意乱。
  季寒川似乎有片刻神思恍惚,宛若沉浸在深深清海。只是邵佑冷静、不再动作,季寒川又缓缓从中挣扎脱离。他眨了眨眼睛,邵佑看他,两人对视,这一刻,他似见到天边无尽黑夜,见到海上辽夐波涛,最后全部、全部化作沉沉深渊。
  而在季寒川眨眼时,这深渊倏忽破碎,化作当下这一刻的炽热与温柔情爱。
  季寒川嗓音有些飘、有些哑。邵佑觉得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说,可看着彼此时,又知道,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所以到最后,季寒川只是一顿,又说:“……爱你。”
  邵佑骤然失控。
  后来,季寒川的背压进沙发、压进地毯。邵佑吻他、咬他,落到最后,都是纠纠缠缠的厮磨。像是猎手看到了自己追逐猎物最脆弱的一面,于是步步紧逼,终于直取心脏。
  这一切中,季寒川的意识跟着被雨打风吹去,却有一个顽固念头牢牢扎根,在一切能摸到空闲的间隙想:他也很累吧。
  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心意相通。
  所以季寒川断断续续,说:“爱你、爱你——”
  邵佑的动作从狂乱,慢慢地,又变成温柔。
  这时候,季寒川已经有点受不了。明明该是温柔厮磨,可又多了点其他东西,强行禁锢,不得逃脱。邵佑的眼神忽而再度冷静下来,看着季寒川,像是看着属于自己的稀世珍宝。
  两人的身体慢慢贴合在一起,体温、心跳都交融在一处。
  季寒川觉得,自己像是成了海上一叶扁舟,起先也有过从容遨游。然则此刻,狂风大作、惊涛涌起,而他随着惊涛骇浪,颠沛流离——
  又无法逃出生天。
  只能承受雷霆雨露。
  他第二日醒来时,对镜子看自己,见到斑驳牙印、几处青紫。
  季寒川叹气。
  他面无表情,拿起创可贴,贴在磨损最严重、到现在还红红肿肿的地方,以防待会儿穿衣服时难受。
  那会儿,他和邵佑还不知道,这是邵先生在的最后一个新年。
  往后,邵先生渐渐察觉,自己儿子的行程中似乎有很大一片空白。而正是这片空白,让邵佑其余时候的工作量被挤压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邵安远扪心自问,觉得自己像邵佑这个年纪时,恐怕都没有这样精力。
  他觉得这样不好,邵佑一天能睡够四个小时吗?
  但问邵佑那段空白时间是做什么,邵佑又不愿意告诉他。
  两厢僵持,而后邵安远把季寒川叫来询问。
  季寒川当然和邵佑站一条战线。甚至于,比起自己儿子,邵安远更看不透这个青年。在邵佑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邵安远还能有所猜测。可面对季寒川,他却发觉,季寒川竟然滴水不漏到这种程度。
  邵安远这会儿已经基本接受,至少短时间内,儿子不可能对他捡来的“小猫”失去兴趣。所以此刻,邵安远对邵佑人生大事的安排,落在“你们得有一个孩子”上。
  邵佑明确拒绝。
  父子两人僵持。只是邵安远不太在意,觉得邵佑还年轻。再过十年,如果改变想法,依然完全来得及。
  他与季寒川吃了一顿饭。期间,问季寒川:“你知道邵佑在做什么?”
  季寒川不置可否。
  邵先生叹道:“孩子长大了,和以前不同。”
  季寒川心想:有吗,我觉得邵佑别的不说,脾气倒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他决定的事,就会用尽各种手段,一力达成。
  邵先生旁敲侧击。可实在是“遭遇灵异事件”这种事实在闻所未闻,没有先决信息,邵先生很难想到。
  这顿饭之后,邵先生反倒不太在意儿子在做什么了。他看到的,更多的是:儿子下定决心要隐瞒一件事时,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纰漏。
  所以邵先生感慨,说:“邵佑真的长大了。”
  季寒川说:“是啊。”
  季寒川后来想过很多次,要是自己提早知道未来的情况,那会不会选择把话说清楚,好让邵先生不要那么措手不及。
  可惜没有“如果”。从他们那会儿的眼光来看,不牵扯邵先生,才是最好的保护。后来邵安远真的遭遇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也是出于随机选择,而非被邵佑牵连。这种事无法避免、无从逃脱。
  往后,世界上的变化愈来愈多,邵佑认识了一些人,组建一个交换信息的组织。组织里不断有人死去,也不断有新鲜血液补充。他们的生活太忙碌,属于彼此的时间一度减少。工作、训练,还有总结分析经验,好让自己逃离灵异怪物掌心。邵佑有放权,培养了一批人分管天诚集团,可其中人员派系复杂,他要相互制衡,也颇花了一番心思。
  二十八岁那年春节,邵佑突然对季寒川说:“寒川,我们时间不多了。”
  季寒川一怔,问:“还有多久?”他早知道有这样一天,也做过很多心理准备。可在邵佑这么说时,他心跳还是停了半拍。
  他不知道以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只知一切都会颠覆。
  他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和邵佑是否仍在一起。
  邵佑体温比季寒川要凉许多,摸上去简直不像一个活人。他看着电视里多年不变的喧闹歌舞,说:“最多一年吧。”
  季寒川一顿。
  他看着邵佑,说:“那这是不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新年快乐’?”
  邵佑微微笑了下:“可能。”
  季寒川知道,有些事情不可逆转。
  他们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
  所以季寒川说:“那我要多说几次。新年快乐。”
  邵佑道:“还有呢?”
  “还有?嗯,爱你,新年快乐。”
  那真的是季寒川最后一次对邵佑说这四个字。
 
 
第296章 体育馆
  在真正进入八小之前, 季寒川额外去了趟附近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瓶可乐。
  他没说自己买可乐是要做什么,魏洪生和孟曼文略有疑惑, 可转念想想, 没准是单纯口渴。于是没有多问。
  这之后,几人再回八小门口。魏、孟看着散发红光的保安室, 心里浮起些不妙预感。因季寒川先前有经验,所以一起问他, 从保安室旁边经过会发生什么、应如何躲避。
  季寒川微微诧异, 说:“不经过啊。”
  魏洪生:“啊?”
  孟曼文:“嗯?”
  季寒川回忆了下学校里游泳馆、体育馆所在位置, 带两人绕到一边围墙,而后说:“从这儿走。”
  魏、孟二人相顾无言。
  好在围墙不算很高。有各自图鉴帮忙, 余下两个玩家还是顺利进入。
  等脚落在八小地面上,两人明显感觉,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
  空气里弥漫着压抑气息,学校外的路灯光亮仿佛丝毫不能照进。校园阒黑, 只有一点月光勉勉强强落下来,好让玩家看清前路。
  树影依稀。不时有风吹过,微凉的风贴上玩家皮肤, 让魏、孟二人无端发冷。两人同时困惑,想:外面的风有那么凉吗?
  他们没来得及想太多。
  见两人下来,季寒川说:“好, 走吧。”
  他认得路, 一马当先走在最前。
  大抵是季寒川的镇定让魏、孟二人跟着冷静一些。他们跟上。
  八小的体育馆和游泳馆相毗邻, 中间只隔了一条小道。
  挑战卡进度条要求,三人需要进入体育馆内广播室,同时要在羽毛球场地、篮球场地等地方各自停留一定时间。
  几个画面从三人面前闪过,孟曼文依据自己上学时候的经验,喃喃说:“这应该是所有地方都要去一趟了。”她看到乒乓球台、体操木马,甚至道具室。还有些画面闪过太快,实在分不清楚。但数一数挑战卡上进度条中小点,也知道需要去的地方一定不少。
  因魏、孟两人都加入对方的组队状态,所以三人算是一条船上的人。魏洪生不得不全面考虑。这会儿同样不希望在体育馆耽搁,以至于错过完成游泳馆挑战时间。
  按照游戏尿性,如果有哪个玩家没有完成某天的挑战,多半会有通告,用来警醒,或说恐吓其他人。到目前为止,棋盘上的所有像素小人都每天按时挪步,所以这种情况应该尚未发生。
  魏洪生不想自己成为通告中的那个名字。
  所以他说:“咳,那行,咱们这就进去吧。”
  季寒川耸了下肩膀,“那就进呗。”
  三人推开体育馆门。馆中央是一片大厅,木地板,划了线,作为是篮球场地,旁边有五颜六色的观众席。梁笑细声细气在挑战卡中告诉季寒川,说平时上体育课也基本在一层。至于羽毛球、排球之类的项目场地,则在二楼边缘区域。
  季寒川听了,“嗯”了声,抬头看三层那一片暗色玻璃。
  他目力极好。魏洪生、孟曼文只能分辨出一点依稀轮廓,季寒川却能看清玻璃全貌,口中问:“广播室在三层?”
  “对,三层。”梁笑说。
  体育馆内空空旷旷,唯有外间光线透进来,撒下清亮月光。
  反倒比外面要亮堂点。
  季寒川身后的两个玩家发觉这点,谈不上是安心一些,还是更加不安。
  随着三人进门,体育馆大门在他们身后阖上。玻璃门扣上的瞬间,三个玩家听到声响,一起回头。季寒川挑了下眉毛,有点了然,但还是慢吞吞抱怨:“这就关了?难道得两个小时以后再开?”
  一边说,一边走了几步,抬脚轻轻在上面踢了踢。
  玻璃门一动不动。
  甚至有“咔哒”一声,门锁在季寒川眼前扣上。
  季寒川:“……”
  这就太过分了。
  竟然还要暗示一下“如果你们早点出来,哪还有机会推开门”。
  要不是他提前踢了门一脚,看门纹丝不动,所以知道门锁扣不扣根本不影响玻璃门能否打开。其他人见了,留意到门锁细节,恐怕要当自己错过了一丝保命机会,因而心神不定、后悔不已。
  季寒川撇了撇嘴。但从玻璃里看背后映出的魏洪生、孟曼文,他们倒是一副懵懂样子,显然没连想太多。
  季寒川叹气。
  玛丽出现在那块玻璃上。虽然此前见过,可她乍然浮出身形,映入魏、孟二人眼帘时,魏洪生还是被骇了一跳,近乎腿软。
  见周围人毫无反应,他才后知后觉,记起:哦,是她。
  季寒川给他们介绍的时候,只说了血腥玛丽四个字。可这样一来,反倒能激起旁人联想。
  加上玛丽与他们“打招呼”时的表现,让魏洪生恐惧又艳羡。他不知道韩川是怎么笼络到这么一个厉害图鉴,看那两人——一人一鬼——相处的气氛,真是与魏洪生面对自己四个图鉴时完全不同。
  他便一边羡慕玛丽这张挑战卡,模模糊糊想,如果是自己,是否可以顺利搜集。
  一边羡慕韩川,想:他之前在群里说过,他不害怕。
  所以才能从容地把大名鼎鼎的血腥玛丽直接叫作“玛丽”吧。
  那是玩家们刚刚进入本场游戏时的事。当时,玩家们里既有仍然在前六格的人,也有人跑得快、把其他人远远甩在后面。
  只是差距还没有现在这样大。想到昨晚又一次回到起点的周琴,魏洪生心态与先前截然不同。他曾以为留在起点是好事,如果那会儿见周琴走到第十格,然后重回棋盘最初,那他兴许要羡慕,只恨自己没有相同境遇。到现在,却只觉得周琴可怜。
  那会儿,魏洪生还没有抽到过挑战,可季寒川已经完成了两次。甚至第二次完成时,离挑战抽取时间仅仅过去一个多小时。
  魏洪生在聊天室里问韩川,有没有什么通过挑战的经验。
  季寒川说,遇到事情的时候冷静一点,别害怕。
  他回想从八小门口相遇,到当下,季寒川的一举一动。
  这就是“不害怕”吗?
  季寒川得出结论:“哦,门是真的开不了——灯在哪里?”他侧头,看向墙壁。
  很快找到一个开关。但走上前上下按了按,厅内环境不变。
  季寒川迟疑:这是因为本来就开不了灯,还是因为没课,所以拉了闸?
  可也没看到闸刀啊。
  季寒川喃喃说:“难道还有控制室?”也很正常。
  于是又看向观众台下的几个小门。
  他做这些的时候,魏洪生从回忆里抽回心神,数着时间,琢磨这会儿算是正在完成“在篮球场停留一刻钟”的任务。
  孟曼文则始终捏着“一伞两用”道具卡,心里因韩川的话而浮上几丝忧虑。
  门锁上,这是否说明,待会儿不管在体育馆里遇到什么,都只能硬抗?
  不得不说,“一伞两用”真的给孟曼文带来很大底气。
  她深呼吸了下,拍了拍自己脸颊,想要跟上韩川思路,帮忙做点什么,争取多刷好感度,完成“虽然我踩了事件格但他不会一起追杀我”的基本目标。
  这期间,季寒川忽而道:“应该是那个吧。”
  孟曼文一愣,“哪个?”
  季寒川解释:“我想试着开个灯。开关按不动,可能是拉了闸。喏,那边有一扇小门,边边角角的,我觉得会是控制室。”
  魏洪生反对:“等等,如果开灯的话,周围一片黑,只有咱们这块儿是亮的,行吗?”会不会招来什么怪物?
  他担心地看周围,估量墙壁坚固程度。
  只是墙能坚持,也没用,那不是还有一道玻璃门吗。
  魏洪生忧心忡忡,拒绝开灯。
  季寒川说:“应该没事。”
  魏洪生反问:“应该?”
  季寒川“唔”了声,有点头疼。
  果然有得必有失,想要和其他人组队,就要耐心解释。
  他说:“我之前不是做过一次八小相关挑战吗?这些建筑之间是孤立的,孙驰之前进入的办公楼甚至和我去的教学楼时间不同。”一个在教师节当天,一个则是之后,“建筑外什么都没有,我在宿舍楼门口看了半天,”坐在树上,听孙驰惨叫,“不存在‘吸引学校里其他东西注意力’的情况——真担心的话,找个会反光的东西放闸刀旁边,可以随时拉闸。”
  季寒川没说,其实自己更期待“有东西”。
  前天晚上,他也远远瞄了眼操场,可什么都没看到。
  从之前几个玩家的话里看,八小各种图鉴、鬼怪中,唯三不在室内的,就是梁笑父母,再加上齐妙。
  如果他们过来,那正好和女儿团聚。
  可惜正因此,季寒川觉得,这三个鬼今晚不可能出现。
  魏洪生看他,像是在判断,韩川说这些是否认真、有几分可信度。
  季寒川坦然。
  孟曼文原本疑虑,但见魏洪生做出头鸟,她也乐于隐形。眼观鼻、鼻观心听了半天,觉得韩川是真的觉得不会有问题。再考虑一下韩川手中挑战卡、道具卡数量,加上心里那个目的,孟曼文倾向于相信韩川的判断。
  尤其是说到后面,韩川还上了另一层保险:玛丽。
  孟曼文终于插口,说:“韩川说得有道理。而且有灯光的话,也能起一个警示作用。”
  众所周知,鬼怪出现之前总要有点表示。其中最普遍的,就是降温、灭灯。
  如果他们不开灯,那等鬼来了,只能听耳边动静。可要是有灯,那等灯光闪烁,就能开始警醒。
 
 
第297章 思路
  二比一。孟曼文站队之后,魏洪生少数服从多数。
  但要说他心里多么信服, 却不然。只是现在几人是穿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韩川总不至于给自己找死路。
  这么安慰自己片刻, 魏洪生跟着季寒川、孟曼文一起, 到旁边那个小屋前。
  屋门上刷着和旁边墙壁一色的漆,要不是之前季寒川把位置指给魏洪生及孟曼文,两人兴许根本不会看到。
  门上挂了把锁。
  季寒川的手捏在锁上, 仔细端详锁眼。
  做这个动作时, 挑战卡上的进度条被染红一点。孟曼文看到,彻底安心:原来控制室原本就是本次挑战的一环。
  她把挑战卡递给魏洪生。
  魏洪生见到,无话可说。
  孟曼文转而考虑:“是不是要找钥匙?”这也算解密型副本的必要步骤。
  再看看眼前门。这会儿, 孟曼文福至心灵:兴许这里原本是一个“难点”。等玩家们把其他地方都转过、停留够时间, 要是路上再耽搁会儿, 已经逼近六点天亮。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最后一个进度血点的完成地, 于是急的团团转。
  好不容易找到了, 却见门上有锁。
  孟曼文带入自己, 觉得遇到这种情况, 自己可能当场崩溃。哪怕面儿上依然是平静的,可心里可能已经开始跑马、尖叫。
  偌大一个体育馆, 要藏一个小小钥匙, 多简单。
  玩家们要找到, 却极难。
  好在他们现在刚刚开始, 接下来有很多时间。
  孟曼文十分乐观。可她没想到, 韩川竟然回答:“不用。”
  孟曼文一怔。
  季寒川转头看孟曼文, 视线落在她发间,说:“把卡子给我。”
  孟曼文愣神,但还是照做,从头上捋下一个纯黑色长条发卡,递给季寒川。
  季寒川一掰,那就成了一条细长铁丝。接着,铁丝捅进锁眼,也没看出他到底怎么动作了下,锁“咔哒”一声打开。
  他嗓音淡淡,说:“你们往旁边站。”
  魏洪生瞪大眼睛,心想:还能这样?
  孟曼文也惊诧不已,恍惚想:这锁……这……
  走神到一半,听到季寒川的话。
  魏、孟二人勉强拉回思绪,心里一起“咯噔”:对,按照传统,开门杀这种玩儿法屡见不鲜。
  为了应对,玩家群体中叶流传着一套方式。首先,最方便的,就是找NPC垫背。
  当下,虽然没有NPC,可有图鉴在,也能起一样作用。
  如果运气好一点,图鉴强于开门杀的鬼,甚至能直接补充,避过“分配”。要是运气差,图鉴反倒被鬼打倒,还补充了对方的力量,那就很惨。
  魏、孟两人琢磨,是否要让手中图鉴来“自告奋勇”。
  孟曼文留意到什么,说:“韩川,你也——”往旁边站啊。
  怎么还在门口?
  说到一半,她眼睁睁看韩川大咧咧直接拉开门。
  孟曼文:“——!!!”
  两人瞳孔一缩。
  季寒川拿手机打了手电,开着控制室门,就走进去,面对一墙闸刀。
  门外,魏、孟两人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片刻后,季寒川拉了闸,门外亮起一点灯光。体育馆骤然亮堂起来。
  季寒川的挑战卡上,代表控制室的血点已经完全凝满。他招呼魏、孟两人走进来,见那两人大气儿都不敢喘,简直要同手同脚。
  再加上几个图鉴,控制室里被挤得满满当当。
  季寒川微微无语。他考虑一下,觉得还要一起待一个晚上,自己毕竟蹭了人家的挑战卡。所以宽慰两人,说:“有时候,压力是自己给自己的。”
  魏、孟一怔:这是大佬在传递经验吗?
  季寒川语气散漫,说:“‘游戏’摆了很多条路在大家面前,但很多时候,大家会自己吓唬自己,反倒走上了更难那条路。”低头看了看挑战卡,“行,你们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出去吧。”
  一群人再呼啦啦走出。这回沿着体育馆边缘走,一路开灯。走了一圈,没见鬼怪,反倒让整个体育馆变得亮亮堂堂。
  期间,孟曼文斟酌许久,还是问:“韩川,可如果你刚刚真的遇到开门鬼了呢?”
  道理说得再好听,也没用啊,活命才是第一要务。
  季寒川回头看她。
  他原本想说:我能躲过去。
  话到嘴边,却咽下去,转而举起手上那瓶一直捏着的可乐。
  塑料瓶里液体晃动,季寒川言简意赅,“能反光。”
  孟曼文无语哽咽。
  说到底,大佬的的自信,还是来源于自身依仗。
  这让魏、孟二人都有些丧气。
  把整个篮球场走了一圈后,进度条上的第二个血点还没有满,需要再待一段时间。
  因篮球场一览无余,暂时看不出什么需要着重探索的地方,所以三人先停下来,准备静待时间结束。
  中年男人图鉴站在孟曼文身体侧前方前,警惕地看着周边环境。
  小狗倒是无知无觉,看眼前空旷明亮,就开始撒欢乱跑。后来跑得高兴,甚至开始“汪汪”叫。
  声音回荡在体育馆内,那一瞬间,魏洪生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他心浮气躁,情绪略显失控,语气有些生硬,说:“孟小姐,不是我说,管好你的狗。”
  中年男人横过来一眼,魏洪生背后四个图鉴与他对视。
  中年男人骨子里就很大男子主义。他被四双眼睛一起盯着,心里有一刻发虚,明白自己实力不及对方。可孟曼文是他给女儿选好的“继母”,自己一个男人,总不能连女人都不能保护。
  所以他色厉内荏,虚张声势地狠瞪回去。
  围观群众季寒川:“……”
  他咳了声,拧开可乐喝了一口。从冰箱里拿出来太久,已经不算冰,喝在嘴巴里连气泡都没多少,只剩下一点干巴巴的甜。
  季寒川品了品嘴里的滋味,实在不能背着良心说好喝。
  他遗憾,口中说:“狗待会儿可能也有其他用。”
  这话可以从两方面来听。
  于魏洪生,他听到的重点是:狗叫的确可能引来麻烦,但没准有特殊用途。譬如……是不是可能成为玩家们找寻线索的辅助?
  众所周知,狗鼻子灵敏。活着的狗是这样,死了的、“游戏”出品的狗应该更是如此。
  于孟曼文,则是:“待会儿”有用,现在倒是没必要放出来。
  算一个不软不硬的劝诫。
  季寒川把可乐盖子拧上。红色包装,塑料瓶窝在手中,总觉得比小学、中学那会儿细了不少。看了眼包装纸上标的毫升数,他乐了,想:行啊,原来还有“涨价”。
  和邵佑在一起之后,邵佑不会特地阻止季寒川吃“垃圾食品”。但季寒川很随遇而安,对吃穿住行几乎没有意见,所以也不会提起。
  刚刚原本打算随便买瓶矿泉水,用来当梁笑小朋友现形的道具。可打开冰箱时视线一偏,在可乐瓶上看到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所以抬手的角度跟着转变。
  季寒川继续说:“桌游不会给出没有意义的图鉴。”
  魏、孟二人听到。虽然见面至今,只有短短几十分钟。可不知不觉间,两人都十分信服季寒川。
  他们深入思索:韩川手握五个图鉴,他这么说,应该是在五个图鉴上都开发出了不同用途。
  这么一想,孟曼文先前因仅有的图鉴里还包含一只小狗而来的遗憾消散一些,转而高兴起来。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总结:“小孟今天,也算是给我打开思路,图鉴的形式比我先前以为的要多一些。”
  这话是真是假,魏、孟二人无从得知。但不可否认,魏洪生的烦躁,孟曼文的遗憾,都被季寒川抹平不少。
  因挑战卡拥有者态度转变,魏洪生那边的四个图鉴各自哼一声,转开视线。
  保姆王秀丽却是一开始就吓得不行,躲在挑战卡中不敢出来。
  心情平复之后,魏洪生发觉这点。他倒是能强制召唤,但看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又有些意兴阑珊,无语:“王姐,到底你是鬼,还是我是……”
  几人小声说话。
  孟曼文暂时把小狗收回挑战卡。她想着之前季寒川“有很多条路”的话,忍不住想:他说的没错。也许篮球场本来就没有什么,哪来的那么多“线索”。
  思绪转到这里,心理压力无形中减轻不少。
  同时,厅里所有反光的地方,都隐隐滑过一道血红色的影子。玛丽如鱼入海,肆意乱窜。
  另一边,她的主人把话题转向当下挑战:“每个地方要求停留的时间不一样,篮球场和观众席还是分开两边的。”明明在同一个空间内,可额外提了要求。这是否是一种“玩家可以在观众席上发现线索”的暗示?
  孟曼文跟上他的思路,“那在观众席可以重点搜一搜。我大学观众席的椅子和这类似,很多边边角角都能藏东西——”她忽而一顿。
  讲话期间,她看着季寒川,有余光落在他身后。话说到一半时,仿佛看到一个影子出现在篮球场尽头的一个篮球架下。穿着校服,似乎是个身高在一米五左右的女生。
  可在孟曼文凝神细看时,那道影子又消失了。
 
 
第298章 诗涵
  孟曼文的呼吸有些加快。
  如果这里不是“游戏”,那孟曼文可能会觉得, 那是自己眼花。
  可既然身在挑战中, 就不可能存在眼花。那边一定出现了什么。
  孟曼文果断对旁边另外两个玩家说了自己看到的情况。
  季寒川转身去看, 见篮球架柱是一片蓝色, 附近并没有什么能反光的东西。但他为了确认,还是问了挑战卡中的玛丽,知道刚刚并非玛丽在那边, 所以孟曼文看到的不可能是她。这才点头, 说:“好,去看一看。”
  玛丽不能通过“镜面”在篮球架处出现, 只能三人上阵。
  魏洪生让自己这边的图鉴打头, 玩家们站在三分线外。
  瘦子、胖子他们在篮球架下转了一圈,纳闷道:“没什么啊。”
  余下的图鉴依然护在玩家们身边。
  季寒川想了想, 说:“我去看看。”
  魏洪生喉结一滚, 孟曼文也有点忧心, 再度捏紧自己的道具卡。
  但韩川仿佛半点不觉得忧虑。一如先前进控制室那样,步调都是放松的。魏、孟二人看他背影, 心情复杂,自叹弗如。
  季寒川走到篮球架下,一边问梁笑:“你们平时体育课, 会做和篮球架有关系的事儿吗?”
  梁笑想了片刻, 歉疚地回答:“不记得了。”
  季寒川说:“那就是有。”
  他仔细看眼前铁架。
  视线在上面扫视一圈, 慢慢下落。
  对季寒川来说, 小学时的体育课是太遥远的回忆, 只模糊记得几个片段:跑步、跳绳,为运动会练习,还有躲懒坐在一边的女生。
  他眼神倏忽定格。
  季寒川蹲下来,手指贴在篮球架上。
  他个子高,所以这其实是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可如果换做一个一米五不到的女生,那此刻她正常抬手,应该恰好会把手指放在这里。
  季寒川看到上面刻着一行小小的字母。
  ZX、QM。
  很明显是两个名字缩写,中间还画了一颗心。
  季寒川心情有些复杂。
  而在他手碰上四个字母的瞬间,一道阴风忽然袭来。三分线外,魏、孟两人眼睁睁见季寒川背后倏忽出现一个女生。那女生低着头,长发垂下来,看不清面孔。她指甲细长,离得近了,能看到她校服上沾满不知从何而来的血液。
  她朝季寒川扑去!
  魏、孟二人惊呼,同时季寒川身体往前矮下,避过对方的第一次攻击,而后就地一滚,拧开可乐瓶,将可乐撒上地面,恰是他刚刚躲闪过的地方。一缕缕头发从中涌出,而可乐瓶被重新拧紧,放在一边,塑料瓶上伸出一条雪白手臂。
  玛丽在可乐瓶壁上尖叫:“啊啊啊为什么要我从这种地方出来——”
  季寒川很没诚心,站起来,看两个小鬼对付另一个小鬼,敷衍地安慰:“下次给你买个镜子。”
  玛丽感受到他的态度,愈怒,半个身体都从可乐瓶中挤出!
  画面映入魏、孟两人眼帘,两人齐齐惊叫。一时之间,也不知是那徘徊在篮球架下的女鬼更加可怖,还是韩川那两个图鉴更令人心惊。
  梁笑浓密乌黑的头发上带着一点水痕,原本会是淡淡尸臭味,这会儿却多了可乐,混合成另一种难以描述的味道。她头发把那女生团团卷住,对方拼命挣扎,可无从逃脱。玛丽凑上前,眼睛咕噜噜滚下来,泄愤似的落在季寒川脚边。季寒川耸耸肩,将玛丽眼睛捡起,还在手上捏了捏。
  还挺Q弹。
  玛丽继续尖叫:“你别捏我的眼睛了啊啊啊!!!”
  她更生气,捏住女鬼脖颈,蓦然凑到对方面前。
  一个脸上布满头发,看不清面孔。另一个额头以下四处是血,眼睛更是两个血洞。
  两个女鬼在此刻对峙。
  这一幕诡异至极。
  季寒川尚能心平气和看待,余下两人却心里各打一个突。
  两人视线不约而同地从玛丽、女鬼身上挪开,这回带上几分小心翼翼,看着季寒川。
  那男人从容不破,那神态眼神,不像是在看女鬼厮杀,更像是带着自家孩子去楼下公园玩儿,小朋友交到了同龄朋友。
  季寒川估摸着自己知道的几个名字,尝试着叫:“侯梦佳?齐妙?……”这么一一说了一遍,女鬼对四年级一班的名字毫无反应。玛丽要撩她头发,可女鬼原先已经减弱了挣扎,此刻却再度拼命躲闪起来。她不再试图攻击玩家们,而是想要逃跑。
  奈何梁笑头发牢牢禁锢着她,像是一条条细蛇缠在身上。愈躲闪,缠得愈紧。
  季寒川看了片刻,叫:“玛丽。”
  玛丽一愣,转头。
  季寒川弯腰,从地上捡起可乐瓶子,把玛丽扯开。
  魏、孟二人麻木地看眼前一切。
  怎么说呢——
  哦,自己带着的孩子和其他小朋友玩儿着玩儿着,开始打架。
  作为家长,当然要先把自家孩子拖走。
  两人站在空旷体育馆内,背后是各自的图鉴,一时之间,心里颇觉寂寞沙洲冷。再对视,又开始惺惺相惜。
  看着韩川时,他们会忍不住想,是不是韩川那样才“正常”啊?我是不是不正常了?
  竟然会觉得这一幕可怕!
  可见了对方眼神,两人才慢慢放心,觉得:不,我可能没有出问题。
  出问题的是韩川。
  大佬就是和我们一般玩家不一样。
  孟曼文咽了口唾沫,忽然想到:可能原本也不需要额外刷好感度。
  不管是谁踩中事件格,韩川兴许都没兴趣杀踩中的玩家。
  不仅如此,他兴许还要对接下来发生的事跃跃欲试,一如现在。
  这倒是有些冤枉季寒川。
  他把玛丽按住之后,只留梁笑对付体育馆内女鬼。时间流逝,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待够需要在篮球场中停留的时候。季寒川干脆往前两步,直接翻上观众席,然后在观众席上又倒了一滩可乐。
  魏、孟二人麻木地发现,在韩川不知做了什么之后,观众席那边同样涌起一堆头发,两堆头发把体育馆里那个女鬼做了次交接。
  韩川喊他们:“你们也来。”
  两人深呼吸。有先前翻墙的经验,孟曼文深刻意识到,自己臂力不足。而这甚至没法在一次次刷新身体的“游戏”里有所提升。好在当下不用深思这个困境,观众席旁边就有台阶。
  等两个玩家走近了,那被头发裹住的女鬼像是绝望,缩成一团,开始发抖。
  季寒川看到,心有所悟。
  他和剩下两个玩家介绍,说:“之前有人匿名举报郑鑫,给了一串名单。但刚刚我把名单上所有名字都试了一遍,都不是她。”
  女鬼可能不会亲口承认,但有些反应骗不得人。
  听到“郑鑫”两个字时,一直隐隐护着孟曼文的中年男人瞳孔一缩,牙关紧咬,脸颊上的肉轻轻抽搐,骂道:“那个畜生!——还有人给学校递了举报信?”
  “不是,”季寒川纠正,“只是给了一个报社,而且没查出证据,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名单上没有你家孩子,可能举报的人原本也不知道,所以忽略过去。”
  中年男人愤恨道:“要不是……我早就亲手弄死那畜生。”
  他老婆跑了,不要女儿。他想杀了郑鑫,给女儿报仇。可那样一来,才十多岁的孩子要怎么办?
  所以他堪堪忍住,努力工作,补贴家用。
  可没想到,最后还是做的太不够,没有留意到女儿的心情变化。
  他喜冲冲地买了小狗,想象女儿恢复之后,有了新妈妈,一家人其乐融融。
  偏偏抱着小狗,却听到女儿再度自杀。
  这次成功了。
  她哪怕远离了学校里的恶魔,可在心理上一直没有摆脱痛苦。
  季寒川问他:“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随着这句话,被头发包裹成茧的女鬼微微颤抖。
  听季寒川问到这里,魏洪生与孟曼文各有所悟。两人一起紧盯着那中年男人,听对方怔怔说:“叫诗涵。楚诗涵。”
  他一个大老粗,当年老婆怀孕,几乎把一本《新华字典》翻烂,列了一张A4纸的备选名字。
  后来老婆看了,嫌弃地说,都太难听。然后拍板,叫“诗涵”。
  男人听到,喜滋滋觉得:还是我老婆有水平。诗涵,小诗涵,多好听啊,一听就是小淑女。
  随着他这句话,梁笑感觉到什么,禁锢住女鬼的头发一点点放松。
  那穿着校服的身影被放下来、放在玩家们身边。
  中年男人意识到什么,走上前,嗓音颤抖,“涵涵,是你吗?”
  那头发遮住脸的女孩儿抬手,抱住自己,抗拒地往后退了几步。
 
 
第299章 楚天
  这是一个完全自卫的姿势。
  只是很徒劳。她细瘦的手臂从前不能推开郑鑫,这会儿也不能保护自己。
  中年男人楚天得知面前是自己女儿之后, 便朝那女孩儿走去。楚诗涵后退, 最后退无可退, 听楚天问自己:“涵涵, 真的是——”
  那女鬼身体微颤,忽然发出“呜呜”声,像是在哭。
  她出现在这里, 自然是为了吓玩家。如果魏洪生独自进来, 没有梁笑头发禁锢女鬼,也没有楚天让女鬼情绪失控, 那他会面对截然不同的场面:四个来自灵异协会的图鉴, 外加一个刚刚收入旗下的保姆王秀丽,面对有场地优势的女鬼, 又没有梁笑那样的特殊能力, 魏洪生或许不会出事, 但他要费很大一番功夫,来躲避女鬼的追赶。
  到现在, 最大的麻烦,却仿佛在一开始时就被解决。
  楚天听到女鬼的声音,微微愣了愣, 转而激动, 要去抓女孩儿肩膀, 确认道:“涵涵!”
  那真的是自己的女儿!
  虽然楚天尚不知道, 诗涵出现在这里意味了什么, 为什么自己在家自杀的女儿会身在八小校园——这些问题含混地在楚天脑海中滚了一遍,很快消失。有更高一层的存在直接在“逻辑”层面,让楚天不要深思这些问题。
  他是一个失去女儿、成为《深渊游戏》桌游图鉴的父亲,又在另一场挑战中与女儿重逢。
  可如果没有季寒川出现在八小门口,这天晚上,楚天只会和孟曼文一同进入游泳馆。在面对女儿曾经读书、生活的校园,他或许心有感慨,更生怨恨。
  日后如若玩家们谈起,他可能会知道,原来在自己进入游泳馆的时候,女儿就在相邻的另一栋建筑内。
  但如若玩家们关系并不融洽,那楚天永远不会知道这点。
  他曾与诗涵一墙之隔,随后永别。甚至更糟一些,父女两人成为两个敌对玩家的图鉴,要在挑战卡主人的命令下彼此残杀。
  楚天暂时想不到这些。
  他手指触碰上女儿肩膀。下一刻,楚诗涵微微一颤,凭空消失在玩家们眼前。
  楚天一愣。
  季寒川垂眼,见楚诗涵消失的地方,留下一个洋娃娃部件。
  是塑料材质,一只和楚诗涵一样细细瘦瘦、状似孩童的手臂。看手的方向,应该是左手。
  一丛头发自可乐滩里伸出来,捡起那只塑料左臂,递给季寒川。
  在拿到手臂的瞬间,季寒川手机“叮”一声。他微微拧眉,手指捏着塑料左臂转动,见上面似乎有一点淤青痕迹。再看手机,上面是034小机器人。
  【恭喜玩家“韩川”搜集到挑战道具。】
  【楚诗涵的洋娃娃1/?】
  季寒川:“……”
  剩下两个玩家听到动静,一起凑过来,看这条新消息。
  季寒川凉凉道:“之前在宿舍楼里不是找到过一次吗?为什么那时候不算?”
  【两次挑战的重点不同哦:)】
  【请问玩家还有什么需要吗?】
  季寒川没什么表情,看着屏幕上的034。
  034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个笑眯眯的颜文字,随后蹿到一边电脑屏幕边缘,消失在季寒川视线中。
  此刻,楚天正焦灼道:“诗涵呢?诗涵去哪里了?”
  孟曼文抬眼,说:“诗涵——”她一顿,想到刚刚女鬼从季寒川背后出现的画面,一阵凉意窜上心头。转眼时间,自己竟然能用这种近乎昵称的叫法称呼那女鬼,这又让孟曼文略觉微妙。
  她勉强继续说下去:“应该还在这里。待会儿去其他地方,就能再遇到她。”
  楚天说:“那就快去啊!”
  他语气很冲,孟曼文原先在思索034显示在屏幕上的话、琢磨要如何问季寒川,“两次挑战的重点”究竟有哪些不同,他之前又找到过什么东西。原本就勉强应付楚天,可这会儿楚天的话劈头盖脸砸过来,一下子打断了孟曼文的思路。
  她蓦然气恼,可抬头看楚天,见这男人眼里布满红血丝,面颊青白僵硬,完全不似活人。
  孟曼文骤然回神。虽然楚天是她的图鉴,但显然,这个图鉴似乎并不受控。
  她有些后悔搜集到楚天,但转念想想,楚天应该是她今晚挑战的敲门砖。
  孟曼文深呼吸,语气到底有些僵,说:“我得把在观众席上的二十分钟待满啊。”
  一人一鬼讲话,季寒川瞥了眼魏洪生。
  魏洪生原先作壁上观,可察觉到季寒川的视线,他身体一僵。
  季寒川看他,手指在楚天看不到的角度点了点魏洪生背后的图鉴。
  魏洪生到底不是傻子,瞬间明白季寒川的意思:他这是要自己那几个图鉴去“劝架”。
  魏洪生迟疑。
  在他迟疑的瞬间,原本亮堂的体育馆骤然一暗。魏洪生抬头,见头顶灯管开始闪烁。楚天质问孟曼文:“是你这挑战重要,还是诗涵重要?我原先以为你很合适——!”
  与其他玩家有些不同。玛丽选择季寒川,是觉得这老板实力不错。梁笑则是被打服了,算是重压之下遭遇武力胁迫。说到底,他们关系很纯粹。因为季寒川有潜力,兴许能在这一场游戏玩家中走到最后,所以玛丽提前投资,梁笑被迫入股。
  至于魏洪生那边,其实半斤八两。魏洪生提前知道四角游戏里会发生什么,所以在游戏当天表现颇为高光,一定程度上拉高了灵异协会成员对他的评价。
  但与这些明晃晃的“利益”搭配不同,孟曼文“搜集”楚天的基础,在于楚天想给诗涵找一个继母。
  而当下孟曼文的态度,让楚天动摇,认为孟曼文不会真心关切自己女儿。
  “兼职司机”挑战卡在孟曼文口袋里狂跳。几人头顶的白炽灯骤然破碎,碎片落在众人身侧。
  眼前场景骤然转暗。
  孟曼文心里写满脏话。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事情竟然会这么发展!
  当下看,要么由韩川或者魏洪生出力按住楚天,要么按照楚天的要求,先把他女儿找出来,随后再回到各个场地上,完成挑战要求的停留时间。
  孟曼文焦头烂额,急切地叫:“韩先生?这……”话音未落,楚天更怒。如果孟曼文这会儿把挑战卡拿在手里,她会看到一道黑影在图鉴区域挣扎、想要挣出。
  楚天的身形开始膨胀,转眼到了原本两倍宽度。季寒川看他这样,觉得眼熟,片刻后恍然大悟:哦,彭总。
  他催促地看了魏洪生一眼。
  魏洪生咬咬牙,命令手中四个来自“四角游戏”的图鉴:“快去拦住他!”
  高个儿和胖子盯上,瘦子犹豫着跟在后面,宅男象征性地挪了挪脚。
  有胖子体型压制,楚天挣扎片刻,还是被按在地上。他像是痛苦,皮肤寸寸爆开,露出其中鲜红色的肌肉纹理。到这会儿,宅男终于走来,一脚踩在楚天背上。
  他眼镜反光,带着与先前玛丽看到自己时一样的微微兴奋、饥饿,说:“我要吃了你。”
  季寒川瞥了眼孟曼文。
  孟曼文一愣,见季寒川微微颔首,她猛然意识到什么,开口道:“魏哥,咱们毕竟要一起做任务,还是冷静一下。”
  魏洪生喉结一滚,明白季寒川演这出是为了什么。他勉强说:“可你这图鉴太不受控了,不如喂给我这几个图鉴,待会儿照样过任务。”
  宅男踩在楚天背上的鞋子已经沾上楚天皮肤爆开之后流出的鲜血。他张嘴,舌尖在嘴唇上舔过,饥饿又贪婪,说:“孟小姐,你放心,我们几个一定保护你平平安安。”
  此刻,楚天终于意识到什么。玩家之间还没有撕破脸,于是勉强能商量几句。加上有那个叫韩川的男人压场,魏洪生不会太过分。自己是决计打不过这几个鬼联手,可孟曼文能求魏洪生放过自己。
  楚天一改之前狂躁态度,说:“曼文、曼文,你不能看我这么被吃了!我要是不在,你就只有一条乐乐。今晚过得去,可之后呢?”
  恐惧压倒了楚天的大男子主义,他哀哀地求孟曼文。但本性难改,他还是补充:“之后我都会保护你!”
  玛丽闻言,“扑哧”笑出声。
  在这样的恳求中,孟曼文“为难”,继续对魏洪生道:“魏哥,你看?还是给我个面子。”
  魏洪生眯了眯眼睛。
  他听到少女轻笑,玛丽的面貌又在魏洪生脑海中浮现。这会儿他倒是有点明白,如果是韩川手下的图鉴来做刚刚那事儿,那楚天多半连请求的机会都不会有,就直接被那两个小女鬼吞吃殆尽。
  原本就是演一场戏。韩川是导演,他魏洪生与孟曼文都是临时演员,要稳住楚天。
  所以魏洪生十分“为难”,说:“倒不是我给不给你面子。可你能保证,待会儿这图鉴不会再出岔子吗?”
  宅男听到这里,蹲下来,看着楚天。
  他头发乱七八糟,像是一团鸟窝。这会儿离得近了,楚天的青白僵硬固然映入宅男眼帘,同时宅男脸上的青春痘、眼里诡异的兴奋光晕也让楚天战战兢兢,猛然开口:“保证,保证!一定不会出岔子!”
  宅男像是遗憾,又舔了舔唇。然后抬头,隐晦地看了眼从可乐映光中浮现的玛丽。
  他本能地瑟缩了下,在玛丽捕猎者般的目光内站起来,和其他几个图鉴一起,退回魏洪生身后。
  楚天一身狼狈,再从地上起来时,又恢复普通中年人的样子。
  他在孟曼文面前丢了面子,心中恼恨。
  这恼恨并非对着孟曼文,而是冲魏洪生。
  在楚天的逻辑里,孟曼文是个女人,天然不如男人,需要保护。既然自己都对魏洪生的恶行别无他法,那孟曼文一定更加无力。这么说来,优先完成挑战、不去找诗涵的决定,没准也不是因为孟曼文对诗涵毫不关心,而是她在魏洪生、韩川二人威压下做出的决定。
  无论如何,楚天被自己说服。
  “兼职司机”挑战卡里的影子安稳下来。恰好此刻,季寒川看了眼时间,“哟,到了。”
  几人可以从观众台上离开。
  季寒川捏着那截小小的塑料手臂,对孟曼文说,“让乐乐闻闻这个吧。”
 
 
第300章 设计思路
  在一楼大厅篮球场外,还有二楼的羽毛球、兵乓球等小球运动场地, 以及三楼的广播室、体育组休息室。
  虽然在办公楼也有分配房间, 但相对来说, 体育组老师还是在体育馆这边待得长久一些。
  季寒川等人在羽毛球网下找到了塑料娃娃右臂, 在二楼厕所洗手台边的香皂盒里取出身体躯干。孟曼文忍不住说:“这些身体部位的分布有没有什么特殊原因?”
  季寒川侧头看她。
  他唇瓣抿起,像是花瓣并合,变成一条水红色的细线, 温柔地说:“待会儿可以问问诗涵。”
  因为这句话, 楚天的情绪又有些被点燃。但出于对魏、韩二人的恐惧,他暂时压下, 只是恨恨地垂了下墙壁。
  季寒川把找到的身体部位拼合在一起。
  兴许是先前吓到楚诗涵, 所以在刚刚找过的两个地方,楚诗涵都没再出现。
  可乐原本还剩下半瓶, 在玩家们探索过程中被季寒川喝完。玛丽一开始持续尖叫阻止, 后来郁闷地发觉自己越反对, 老板就越喝。梁笑看着全场,一如既往地懵, 简直像是看到自己两岁的表弟表妹打架。
  正好眼前有洗手池,于是季寒川给瓶子里接满清水。玛丽郁闷。如此一来,自己就没办法再从塑料瓶中出现。
  此刻, 他们一边往楼上走, 一边听季寒川说:“现在来看, 之后应该还会有一个人, 接到‘食堂’任务。”
  “目前为止, 所有人接到八小相关挑战的前提,都是此前就接触过与八小有关的游戏生物。孙驰和我说过,他的第一个挑战是‘浴缸游戏’,虽然当时没有搜集到小梁,但毕竟有所接触。你们和我,就更不用说。虽然样本不算多,但基本可以做出推断。下一个接到‘食堂’相关挑战的玩家,还是会提前与八小有关的游戏生物接触。”
  孟曼文和魏洪生听着。魏洪生琢磨一下,问:“难道你要在群里说这个?”
  季寒川耸了耸肩,道:“对。”
  魏洪生和孟曼文都哑然。
  孟曼文抱着一肚子问题,说:“可之前那个管理员说了……”
  季寒川笑了下,“应该没人杀得掉我吧?”
  他讲话的时候,是站在台阶上,侧头看向背后。
  魏、孟二人起先怔愣,后来仔细一想,觉得季寒川所说不错。
  季寒川说:“虽然我觉得,等到有人踩到事件格,‘游戏’应该会同步给出能定位的道具,方便其他人找到踩中事件格的人确切坐标,没准还有其他针对那个人图鉴的东西。不过无所谓。”
  他语气很轻松,让魏、孟二人有种古怪感觉。
  仿佛韩川并非身处一个随时会死亡、随时有生命危险的恐怖炼狱,而是“游戏”降临之前,他打真正网游,作为红名,被整个服务器的人追杀。
  在游戏里是辛苦一点,但切了网,还是普通生活。
  “当然,”季寒川总结,“最好还是不要有这个机会。”
  虽然问题不大,但想想都累得慌。
  他一边说,一边心道:画师还没反应?
  算了,之前想过,要多等两天。
  季寒川不知道画师的确切地址。可只要画师对着任何一个反光的东西说一句“我信仰血腥玛丽”,玛丽就能听到召唤,找上门去。
  到时候,就是季寒川的主场。
  至于画师会不会说。季寒川心放得很宽,一方面,觉得这就像是夏天的蚊子包、小伤口愈合过程中结出的疤。虽然理智知道不能动,但总是有人会去扣一扣。
  另一方面,则是城市在逐步沦陷。哪怕此刻还好,可等台风、地震接二连三到来,画师总会相信。不过如果真到这一步,季寒川多半已经联络上其他黑客。
  季寒川自信性命无虞,魏、孟二人便不好多说其他。
  两人心里有淡淡羡慕,也忍不住期许。如果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能够因为韩川的举动有所好转,那再好不过。
  “至于这个挑战,”季寒川沉吟,“重点不同——”
  他忽而一顿,低头,看脚下台阶。
  刚刚踩上的这一阶,比其他地方柔软许多。
  季寒川微微眯了眯眼睛,抬手,拦住身后的魏、孟二人。
  刚刚接了水,这会儿就能用上。
  水被撒上“台阶”,浓密的黑发涌出来,将台阶团团裹住。
  季寒川解释:“刚刚在下面往上看,这里只有十三级。可这已经是第十四级了。”
  他语气轻描淡写,余下两个玩家心惊肉跳。
  季寒川把脚挪回下面一级台阶上,在黑发绞杀那个佯装台阶的怪物、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骨头碎裂声与血肉摩擦的“咕叽”声时,还继续解释,“我觉得应该是这样。最初林世盛的操场任务,让玩家意识到八小出过事,和‘现实’情况有关。虽然新闻被压下来,但孙驰和我提过,他在本地论坛上还是找到一些讨论的遗迹。到这里,玩家们会对八小的情况有一些切入点——楚先生别激动。”
  他抬眼,看了眼孟曼文背后的楚天,“这体育馆挺大的,不止有你女儿在,还可能出现其他东西。”
  梁笑头发缠上去时,就反馈给季寒川,告知他台阶上躺着的不是楚诗涵。
  楚天盯着台阶,愣愣想:对,诗涵没有这么高,这更像是一个成年男人。
  季寒川说:“听说挺多学校都是在解放前的乱葬岗上搭的,因为学生人多,阳气旺盛,能镇得住。”
  楚天平复下来。
  季寒川继续道:“等到了莫海的任务,主要是五个角色。提示玩家张梓诺、乔承萱两个小孩,以及他们背后的‘刘老师’是正方NPC,而郑鑫和那个告状女孩儿是反方。但其实莫海那会儿没有什么确切情报,所以他进行了一次赌博。如果当时他没选张梓诺和乔承萱,而是选择进教室,”一顿,“信息量会少很多,错过‘刘老师’有关的点,给日后其他接到八小挑战的玩家增加一点小麻烦吧。但不会影响大局。”
  “接着,是我和孙驰的任务。我知道了郑鑫究竟做过什么,孙驰那边,有个比较有意思的情况。老师之间有些流言蜚语,刘倩对此很生气。但‘现实’中,情况和孙驰经历的截然不同。郑鑫风评很好,但刘倩的确被报社找过,只是报社的调查不了了之,刘倩也算相信了郑鑫的话。”
  “接下来,也就是今晚,你们两个一起来,偏偏小孟是游泳馆。这么说来,我猜待会儿,可能会在游泳馆里遇到张梓诺。其实之前我把朱真真的本子也带出来了,可游戏并没有把那个本子也认可成为‘道具’。重点不同?”
  季寒川沉吟片刻。
  “那时候是搜集线索、进行推测阶段?这会儿是找证据、把现实里的郑鑫也搞下马阶段?这还真是……”
  挺有“游戏”的风范。
  刻板、流程化,难以变通。
  在他说话的时候,梁笑的头发已经散去了。
  玛丽嫉妒地在挑战卡里嘀嘀咕咕,和老板抗议,说老板区别对待,不给她这种优秀员工表现的机会。
  季寒川说:“你表现得挺多了。”
  玛丽效仿楚诗涵,“呜呜”地哭。
  被季寒川按回挑战卡。
  诸人眼前,方才“台阶”所在的地方空出来,已经到达三楼。
  倘若刚刚踩着台阶上去,倒是不知会进入什么地方。
  因之前的停留,所以挑战卡上又多了一个血点。
  抵达三楼后,季寒川蹲下来,照例是把洋娃娃拼在一起的部件给乐乐闻了闻。小狗乐乐是条白乎乎的比熊,毛发蓬松,跑起来的时候简直像是一只毛绒玩偶。
  它撒开脚丫,跑到一边体育组办公室前闹门。等诸人打开门,乐乐又跑到一个办公桌的抽屉柜边,“汪汪”叫起来。
  季寒川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洋娃娃的左腿。
  他站起来,对孟曼文说:“乐乐这水平,根本不算普通狗,你赚了。”表现优异,仿佛专业寻物犬。
  类似的话,他之前就说过一次,只是当时仅仅算简单安慰。到现在,乐乐真的在今晚挑战中立功,孟曼文才感受到欣慰。
  季寒川想到其他方面,“这挺矛盾啊。按照挑战设置,玩家们需要互相帮助。”不用他说,魏、孟二人也知道,今晚孟曼文加入这场本该由魏洪生独自完成的挑战,给他们减少了多少麻烦。跟别说韩川,还有他那两个厉害过头的图鉴。
  虽然到现在为止,韩川还有三个图鉴没有出现过。但两个玩家非但不觉得他藏私,反倒有了更大想象空间:玛丽和梁笑都这么强了,一直被压箱底的其他图鉴该有多厉害?
  “但事件格的情况,尤其是那个‘踩中玩家死亡后事件消失’的安排,又是明明白白挑动玩家自相残杀。”
  孟曼文说:“这完全是两种设计思路。”
  魏洪生有点没听懂,“你说什么?设计思路?”
  孟曼文迟疑片刻,说:“我之前是个游戏公司策划。”她说了个游戏名,在现实尚未倾覆之前,这游戏在各大手机的APP排行榜上都名列前茅,“就是一天到晚被玩家骂那种。但每个活动的设计,都是有背后用意的。说到底,是为了刺激玩家感官、达成留存率要求。”
  季寒川赞同。既然孟曼文能解释,他也就不多费口舌。
  他环视办公室,在角落里看到了影影绰绰的黑影。
  但或许因楚诗涵的不敢面对,或许因外面的台阶怪物被轻易按在地上摩擦,所以这些黑影都隐在角落中,除了月光、屋外灯光照来时稍稍摇曳晃动,就不敢再多显露身形。
  见它们乖觉,季寒川也理解地无视。
  孟曼文和魏洪生却没察觉这些。
  孟曼文说:“之前还没发现。但韩川一说,我忽然觉得,这个桌游的设计好像挺矛盾。到底是想让玩家互帮互助,还是想让玩家自私自利?”
  魏洪生努力跟上,猜:“这样啊,我有点懂了。你说是不是让人先相互搞好关系,之后再捅刀?”
  孟曼文说:“如果这样的话,其实可以晚点出现那条‘玩家死亡事件消失’的规则。”
  魏洪生叹气,“算了,还是不懂。”
 
 
第301章 运动会
  之后, 他们又在广播站找到了洋娃娃另一只腿。
  这勾起了楚天一点回忆。他提到, 女儿之前和自己说过, 哪年运动会时, 她被选为播音员,读同学们送来的稿件。
  当时楚天和妻子已经离婚了。因整日在外跑车,在广城的时间很少。加上孩子年纪小、是女孩儿,虽然他深恨妻子出轨, 但也知道, 自己不可能拿到女儿抚养权。虎毒不食子,那女人再喜欢在外勾勾搭搭,也不至于对女儿怎么样吧?
  再说了, 涵涵从小读寄宿学校,还真不至于让那女人操什么心。以后有了后爸的话,大不了自己出钱, 让涵涵继续读寄宿初中、高中, 往后大学。
  考虑这些,楚天没有想过争取抚养权。但每当回到广城时, 只要时间允许,他还是会去见孩子一面。一般来说,也就是在外面吃一顿饭, 再把自己在五湖四海买到的零碎小玩意儿给女儿。
  但除了送东西、干巴巴说几句“要好好学习”之外,楚天和女儿并没有太多交流。
  他后来想想, 才发觉, 女儿好像和自己提过, 四年级开始的时候,他们班上换了新的班主任,是一个男老师。她说四班之前一直都是男班主任带,但自己还是有点紧张,觉得新来的老师和之前女老师不太一样。
  楚天什么都没察觉。
  他之后带女儿去看心理医生,从记忆里艰难地扒拉出这段对话,才听医生猜,可能在那会儿楚诗涵就已经遭遇了什么。可她不明白,困惑又害怕,只好这样子向父亲求救。可惜楚天当时并未领悟到女儿的求救信息。
  洋娃娃的身体被拼好了,还剩一颗头。
  与一般商场架子上的娃娃不同,季寒川手上这个,上面带着很多触目惊心的痕迹。光看手臂还好,可加上躯干、双腿,孟曼文完全不忍心看。
  季寒川从体育组办公室的桌子上抽了两张卫生纸,粗略叠了小裙子,用透明胶带固定,穿在洋娃娃身上。
  玩家们面临一个问题:头呢?
  到这里,挑战卡上的进度条已经结束了,他们算完成任务。
  如果目标仅仅是当晚挑战,而非解决郑鑫、八小这整件事,那玩家已经能离开。
  这么一想,魏、孟二人都十分感慨。但显然,他们知道,韩川的目的恐怕还没达成。
  季寒川想了想,觉得:要在现实层面解决这件事,方法其实不多。
  在去年惨案发生之后,郑鑫明显有所收敛。人证上,楚诗涵和齐妙都死了,两个最大的受害者不在,四年级一班其他女生里唯一一个对郑鑫猥亵行为有所察觉的,还被鉴定出精神问题。
  因时日消磨,物证也所剩不多。季寒川看着手上的洋娃娃,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玩意儿的用处不在于“物证”。
  那又是什么?
  季寒川猜想,兴许玩家们需要在集齐所有“证据”之后,把这些交给郑鑫。
  这不是挑战要求,只是一个“支线任务”。
  毕竟对所有事知道最清的,还是郑鑫本人。
  还有,刘倩的态度、现实与夜晚八小的反差,也让季寒川觉得,其中一定有问题。
  他想了片刻,看手上的洋娃娃身体。
  季寒川忽然说:“你是不是不敢出来啊?”
  他嗓音落在空旷房间内,旁边就是广播台,更前面是一张单向玻璃,只有里面能看见外面。
  广播台前有两把椅子,按说运动会时的播报员也会是两人。但此刻,或许是场景触发了楚天的特定回忆,所以他竟能明确说出:“……涵涵当时和我说,有一个小时,她那个搭档拉肚子了,没有来,所以是她一个学生在这里播报。”
  季寒川一顿,“这样啊。”
  他想了想,把洋娃娃身体放在其中一张椅子上。
  也就是在这瞬间,玩家们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喧嚣声。从玻璃看出去,外面不再是空旷场地,而是一片热闹。观众台上坐满学生,篮球场被划分成许多区域,上面放了软垫,规划出跳高、跳木马……等多个项目。
  除此之外,二楼窗子看进去,同样影影绰绰。
  最先是开幕式,一班一班学生入场。玩家们耳边响起一道悦耳的童声,说:“现在想我们走来的是一年级一班。他们像是初升的朝阳,像是花园里的幼苗,迈着矫健的步伐向我们走来。”
  玩家们的视线原本都被玻璃外的场景吸引,可听着耳边的话,孟曼文蓦然回头——她发现,自己的脖子竟然动不了。
  韩川站在她身体斜前方,说:“小学运动会竟然也有开幕式?”语气里有点不可思议。
  片刻后,又说:“哦,这样啊。”
  孟曼文猜测,这或许是韩川在和自己挑战卡里的八小学生对话。
  事实的确如此。梁笑和韩川解释,每个班四十余名学生,但一年级、二年级时只有十五个学生会有组成运动会方阵的“荣誉”。所以楼下的小豆丁们看起来个子小,走起方阵却还算整齐划一,且一个个颇觉骄傲,挺胸抬头。
  季寒川客观评价:“还挺可爱的。”
  三年级往后,入场人数就变多了。这里似乎被“快进”了下,除了楚诗涵外,还有一道男孩儿嗓音时不时想起。但在片刻后,玩家们听道:“楚诗涵,我肚子疼,得去一下厕所。”
  “啊?可是咱们要……”
  “不行,真的好疼,我去一下,待会儿去找大队部的老师说。”
  “好吧。”楚诗涵为难地答应,“你得去说啊。”
  那男孩说“好”,随后就匆匆跑开。楚诗涵打起精神,开始念已经送过来的运动会稿件。
  “你的汗水塞满赛场,你的身形仿若矫健雄鹰……五年级一班选送。”
  “天高气爽,运动健儿已经各就各位。哨声响起,冲刺吧!四年级二班,加油,加油!四年级二班选送。”
  这么念了一阵,又听见敲门声。
  玩家们眼前一花。他们的视角被直接切换,转向门口,仿若在看固定的游戏CG。
  楚诗涵把广播关掉,说了句“请进”,门口就走入一个年轻男人。
  他手里拿着一叠纸,进门后,先看了眼广播设备,视线在某个点停留片刻,才笑着说:“诗涵,我来给你送咱们班的稿件了。”
  楚诗涵一怔,说:“下一次送稿时间是十点半呀?”
  一边说,一边指了下旁边的通知单。
  郑鑫眨了下眼睛,说:“诗涵,你毕竟是咱们班的同学。我刚刚听了半天,好像都没有念到咱们班的稿件,班上不少人都问呢。所以啊,我再送几份来。”
  一边说,一边走近楚诗涵。
 
 
第302章 挑战道具
  楚诗涵的肩膀微微紧绷。
  看通知单上的日期, 这会儿是秋季运动会。可在广城, 基本不存在“秋天”这一概念。十月、要十一月了, 依然需要穿短袖。此刻玩家眼中, 楚诗涵身上是一件淡粉色的棉质短袖,下面配了白色百褶裙。胸口还有“广城第八小学”的带LOGO绣章。
  刚刚从玻璃往下看,下面同样一片淡粉色海洋。
  不止季寒川,孟曼文也意识到:她好像有点害怕郑鑫。
  魏洪生则对小姑娘的情绪不太敏感, 只看事情发展。
  面对走到自己身边, 亲昵把手搭在自己肩膀的郑鑫,楚诗涵嗓音都有点打颤,说:“嗯, 那郑老师你把稿子放在那边——”
  郑鑫低头看她。
  楚诗涵在班里一群女孩子中有十分出挑的白。但在这个年纪男生女生的审美里,她说不上多漂亮,甚至有点过于“幼稚”, 脸上有婴儿肥。
  可郑鑫很喜欢。
  他说:“刚刚读了很多篇, 现在可以休息一下吧?老师给你带了水。”
  楚诗涵是乖小孩。
  或者说,能在八小成为寄宿生三年有余、迈入第四个年头的学生, 性格也比较两极分化。要么积极主动、事事争先,譬如齐妙。要么斯文内向,不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 譬如楚诗涵。
  按说郑老师不是陌生人。可有些时候,郑老师做出的一些举动, 还是让楚诗涵有些懵懂的害怕。
  她说不上来这种害怕是因为什么。回家的时候很少, 妈妈对她谈不上关爱与否, 倒是更在意另一个“叔叔”家的哥哥。楚诗涵曾见到妈妈与那个叔叔亲嘴,当时叔叔的手放在妈妈腰上,两个人亲昵地打闹。
  那会儿她爸爸妈妈还没有离婚。
  楚诗涵心想,这不太对呀,妈妈只应该和爸爸这样。但妈妈回头看到她,起先还有点惊讶,后面就走过来,告诉她:“涵涵,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楚诗涵嗫嚅不答。
  她妈妈循循善诱,告诉她,自己和那叔叔亲吻,包括后面的搂腰、更进一步接触,全部只是一种表达亲近关系的方式而已。说到后面,见楚诗涵总有些懵懂的样子,她妈妈又有点不耐烦,说:“总之,就这样。”
  楚诗涵心想:哦,这是普通地亲近吧?
  在郑鑫搂她肩膀的时候,她这么认为。
  后来郑鑫亲她,她也这么想。
  这只是郑老师表达喜欢她。
  在郑鑫推开她的短袖时,她仍然这么想。
  郑老师是新换来的班主任,虽然只上了两三个月课,班上同学也有不习惯的地方,可整体态度,已经从最开始的抵触,变成聊天时偶尔说到的“其实他也不错”“讲课挺有意思啊”。
  这么一个老师,喜欢一个乖巧文静、成绩不错的女生,太正常了吧?
  毕竟在郑鑫之前,其他老师也说过“诗涵是个好孩子”、“我就是偏心诗涵,你考100分我也偏心你”……之类的话。
  话说回来,在运动会这天,郑鑫拧开水瓶,递给楚诗涵。
  他拿了干净的矿泉水瓶子,楚诗涵倒是没什么抵触,直接就喝下去。
  可在喝水过程中,郑鑫探头,去看广播台上的按键,啧啧夸赞,说:“看起来还挺复杂啊?诗涵,你真厉害——哎哟。”
  以玩家们这些成年人的眼光来看,郑鑫这一声“哎哟”,实在有够假的。
  可在楚诗涵听来,就是郑鑫真的不小心,所以打翻了水瓶。
  让水直接浇到楚诗涵身上,浸湿了她的衣服。
  楚诗涵完全愣住了,面对当下情景不知所措。
  郑鑫一叠声道歉,还从口袋里拿出手绢,说:“我帮你擦擦。”
  再往后,画面骤然模糊。郑鑫的声音、面孔一起扭曲,同时楚诗涵的身体被拉长,没有了原本盈润的婴儿肥,更像是长手长脚、模特比例的洋娃娃。
  玩家们听到,楚诗涵说:“郑老师?不用、不用……”
  郑鑫说:“我帮你擦一擦啊,没事的。”
  楚诗涵觉得不对劲。
  她恐惧,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段记忆,在以后的每一天中都折磨着她。等她终于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事,自己遭遇了什么之后,她骤然崩溃了。
  到这里,过去的场景结束。楚天双目赤红,仇恨、咬牙切齿:“我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季寒川客观地:“你现在去杀了他,那他还是一个所有人心里的好老师,最多是倒霉了点,可能还浪费警力。”
  楚天蓦然抬头看他!
  季寒川微微笑着。背后玻璃上,玛丽探出身体,注视楚天。
  楚天开始颤抖。
  作为鬼,他再清楚不过,自己与玛丽实力差距太大。哪怕不论对方是传说中的鬼怪、有属于自己的特殊能力,就说被收入挑战卡后进行的补充。玛丽吃过周琴浴室里的镜子鬼、昨夜路边的出租车司机等,实力大增,远非还停留在初被收入挑战卡阶段的楚天可比。
  可他好恨啊。
  这份无力感,进一步催化了他的恨意。无形之中,他的力量倒是因此有所增长。孟曼文察觉到,心中一动。
  她若有所思,抬头看楚天。
  楚天是怨气组成的鬼怪,所以才会这样吗?倒是有借鉴意义。
  回头和韩川商量一下这点。
  季寒川欣赏片刻楚天的表情,慢吞吞说:“为什么不让他长期猥亵女童的事情曝光,身败名裂,被带进看守所候审之后,你再溜进去呢?还缩小了警方查案的空间。”一举多得。
  楚天一愣。
  季寒川说:“你是楚诗涵的爸爸。她之前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可现在,你还有帮她报仇、和她一起生活的机会,要不要做,在于你的选择。”
  楚天困惑,季寒川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没有头、穿着抽纸裙子的塑料娃娃,放在楚天手中。
  他重复一遍:“你是诗涵的爸爸。”
  楚天落泪。
  他堂堂男儿,如今却这么窝囊无力。
  楚天的手一点点握紧洋娃娃,笨手笨脚,用粗糙的手指碰了碰娃娃身上的裙子。
  他喃喃说:“我要怎么做?诗涵不想见我。”
  季寒川说:“把你在想的事情说出来。”
  楚天抽噎一声。
  他浑浊的泪水落在娃娃衣服上,说:“涵涵,爸这两年一直在后悔,如果当时没有在外面跑车,而是好好待在广城,每周都能接你出来玩儿。不,干脆不让你住校,那你是不是就不会被那畜生……”
  他一哽,“涵涵,你之前说,想要一条小狗。我给你买了,当时我想着,不管你期中考试成绩怎么样,你都是爸的好女儿。你想要什么,爸只要能买到,就给你买。涵涵,爸不求你出人头地,不求你大富大贵,就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地长大了,嫁个好人家。”
  “之前看网上说的,好多女孩儿不想结婚,如果你也这样,那没关系,爸多拼几年,努努力,攒点钱,再买套房子,给你出租。爸现在还能干,争取在退休之前,就攒够养你一辈子的本钱。以后爸不在了,你也能好好地——”
  一道模糊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楚诗涵活着的时候,是个很乖的女生。
  死了以后,她为自己的经历痛苦。但有一时三刻,她也会想,没了自己这个拖油瓶,父亲楚天以后是不是能过得好一点?
  她抬头,眼前一直遮挡的头发被撩开,露出一张与身上青紫痕迹完全不同的素净面孔。
  因后面的心理疾病,楚诗涵脸上的婴儿肥已经消失了。她瘦瘦小小,走到楚天面前,看起来非常、非常难过。
  她身影模糊,环视四周。随着她的视线,季寒川仿佛能看到很多郑鑫与楚诗涵相处的画面。最终,楚诗涵的视线又落回楚天身上。
  有之前把女儿吓跑的经历,这回,楚天小心翼翼。
  他问楚诗涵,“涵涵,你愿不愿意……”
  有点卡壳。
  怎么问?你的头呢?
  楚诗涵低头,看着魏洪生手上的娃娃,她抬起手,一道道彩色的影子从四处飞来,最终汇聚在楚诗涵掌心。其中一道影子来自广播室座位,所以玩家们基本都明白过来,这些是楚诗涵痛苦的记忆。
  她握紧拳头。
  拳头恰好在楚天手上。
  而后,楚诗涵的身影消失了,一个洋娃娃的头掉下来,落在楚天掌心。
  洋娃娃的头里塞满小纸条,每一张,都会在之后成为郑鑫的噩梦。
  此刻,季寒川重新拿到洋娃娃。
  他手指一动,洋娃娃变成卡片。
  【楚诗涵的洋娃娃(完整版)1/1】
  与一般道具卡不同,当下,这张卡片是淡粉色,一如楚诗涵身上穿的校服。
  下面的道具描述是:
  挑战道具,不可绑定。
  品质:优秀。
  使用:制造“噩梦”。对象不限,具体效果视生效对象而定。触碰到娃娃的人,会回忆起最■■的往事。
  剩余时间:3/3次。
  备注:父亲楚天在楚诗涵九岁生日时送她的洋娃娃。对非玩家角色“郑鑫”使用,或许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哦~
  看完卡片上的描述,季寒川轻轻“啧”了声。
  他说:“是个好东西。”
  魏洪生、孟曼文看了,各自羡慕。
  季寒川说:“隔壁应该也有类似东西。挑战道具,倒是个新鲜玩意儿。”随着他的话,粉色的卡片在季寒川指尖转来转去。他抬眼,看着期期艾艾看着这边的楚天。
  因任务共享,所以理论上讲,孟曼文原本可以搜集到楚诗涵图鉴。
  可也正因为任务共享,他们直接跳过最艰难的被追杀、逃生、找寻过程,一步抵达终点,让图鉴楚诗涵变成道具楚诗涵。
  季寒川看着卡片上那张洋娃娃照片。他能感觉到,楚诗涵的魂灵,就栖息在这洋娃娃之中。
  所以他对孟曼文说:“等给郑鑫用完,再把卡给你,没问题吧?”
  孟曼文一愣。
  季寒川说:“如果待会儿在梓诺那边找到类似的东西,你要给魏哥。”
  这回论魏洪生发愣。
  两人难以置信地看季寒川。
  孟曼文忍不住说:“韩川,你真的愿意给我?”
  事实上,在季寒川捡起第一个洋娃娃手臂、手机上出现034的解释时,孟曼文已经在心里默认:这是韩川的收获。
  她没想过,韩川竟然这么大方,愿意把拿到手的道具给自己。
  季寒川的思路完全走另一条线。
  他听了孟曼文的问题,回答:“哦,或者你把老楚给我?”
  孟曼文:“……”
  季寒川说:“好像不行,那还是你来拿楚诗涵。不过,”他笑了下,“你来拿,应该比我来拿,更让魏哥放心一点?”
  魏洪生原本不明所以。
  季寒川说:“给你的话,这张卡,你只有一次试用机会。给我,还能用两次。”
  这还是孟曼文与楚天之间的“连接”问题。
  既然楚诗涵就在这个道具里,那为了不让楚天反噬,孟曼文就不能让道具卡报废。或说要是真到那么一天,她被逼到绝路,那选择无非是因为使用了楚诗涵,之后让楚天杀了自己。还是在那之前,就被其他鬼或玩家杀死。
  听他说完,魏洪生恍然。
  他完全被季寒川带进这个逻辑中,加上一丝本能地对强者的服从,这会儿竟然没想到:如果我自己把卡抢来用呢?
 
 
第303章 游泳馆
  从体育馆离开前, 季寒川复原了控制室里的闸刀。
  原本闭合的玻璃门再度打开, 外间清亮月光洒进来,在门口落下一道浅色光亮。
  宛若一地白霜。
  三人带着五个图鉴走出。在他们离开后, 体育馆的门仍然静静敞开。此刻回头看馆内, 只见黑暗之中黑影栋栋,又不敢献声。
  所以季寒川愉快地抬头招手,和“它们”告别:“再见了。”
  旁观,魏、孟二人看在眼中, 各有各的无语。
  魏洪生心道:韩川真是……
  孟曼文心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还“再见”?想不明白。算了, 对我有利就行。
  这会儿将将要到两点, 总体来说,他们进度颇佳。
  魏洪生有了点信心,再进入游泳馆时, 先把保姆王秀丽放出来。
  他明明很不擅长, 偏偏还要苦口婆心,劝她:“王姐,你看啊,刚刚楚哥和他女儿不是说得好好的吗?那我看,你也一样……”
  季寒川旁观。
  他有时候觉得, 自己的思维方式是否也过于“程序化”了, 以至于在王秀丽点头时,季寒川不觉得是魏洪生话里哪一点打动她, 而是本能地觉得:哦, 果然, 和楚天进入体育馆会有收获一样,王秀丽进入游泳馆,也是一个触发点。
  游泳馆比体育馆要小一些,总体分为两部分:换衣间,加上泳池。
  此外,换衣间分成男女两部分,里面囊括冲淋间。
  一个班一般有四十个学生,其中男女各半。可每边的冲淋间里只有十个喷头。照这么算,到游泳课时,要么是老师组织一下,让学生分批冲澡。要么是学生们自发排出顺序,或者干脆凑到一起。
  季寒川用自己浅薄的人际交往经验判断:如果班里有哪个与诸人关系都比较生分的学生,那到这会儿,那他没准就总是最后一个洗完澡、最后一个从冲淋间出来的人。
  总觉得对学生心理健康建设不太好。
  不过这和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没关系。
  往后,他们果然在这里遇到了小朋友张梓诺。之前莫海在群里描述时,没有提到两个小孩儿外貌如何。想也知道,当时张梓诺和乔承萱都没了头,莫海的注意力能从他们断掉的脖子上挪开就不错了,哪有心思在意这些杂七杂八。
  但能被刘倩选成课代表,之后更是心头好,那张梓诺应该是一个虎头虎脑、端正可爱的小男孩。
  过来见到张梓诺,果然如此。
  与楚诗涵直接冲上来就干的凶残态度不同,张梓诺走另一种路线。
  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小孩。
  莫名其妙滚到玩家们脚边的乒乓球,黑暗里叮叮咚咚的动静……有了之前在体育馆中的铺垫,尤其是看了楚诗涵在广播室的回忆之后,魏洪生的感想是,看来这些小鬼也没有那么吓人,韩川之前所说不错。
  孟曼文的经验则是,这些小孩儿好像怪可怜的。有王秀丽在,张梓诺应该也不会直接伤人吧?
  因此,在各种小动静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算害怕。
  季寒川看他们时,眼神里有点“孺子可教”的意思,说:“我觉得,这边如果也是要搜集东西,那可能是二年级那份策划书。”
  这么想来,他之前在宿舍楼那次探索,除了搜集信息本身之外,还有另一重作用。
  让玩家们知道,什么才是今晚挑战中需要拿到的道具。
  如果季寒川能把宿舍楼里的策划带出来,那今晚他们搜集碎片拼图的过程,可能会简单一点,只用一一对照方位,不用考虑碎纸片待会儿要如何排布。
  他说话的时候用了“我觉得”,意为表示:说过了啊,只是个人看法,如果猜错了就猜错了呗。你们得有点个人判断能力,也别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只是魏洪生、孟曼文正处于对季寒川非常信服的阶段,于他这句免责声明,没有半点反应。
  这让季寒川微微失望。
  以至于觉得,如果自己猜错了,倒是还好……
  可惜在他走到乒乓球滚来的那片黑暗中、把手机拿出来当手电筒时,一滩血,静静从旁边涌来。
  一如张梓诺那天在保姆一时不察、跌落楼下之后,头破血流,直接在身下散开的血。
  假若换个玩家在这里,那看到这一幕,他或许就会心悸、颤抖。
  可季寒川老神在在,还依然在找“可能”存在的纸片,甚至在心里念叨:找不到吧,找不到吧——唉,找到了。
  就在那滩血旁边。
  眼看着,血就要浸到上面。
  季寒川很难有什么心理负担。
  他直接伸手去拿。期间余光看到,那滩血液之中仿佛发生变化,其中冒出一个小孩儿残破的露骨,以及死不瞑目的眼睛。
  季寒川沉吟片刻,喊:“王姐,我好想看到梓诺了。”
  张梓诺:“……??”
  喂?!
  你不按剧本来啊!!
  在季寒川话音落下的时候,王秀丽原先还忐忐忑忑、偶尔惊喜。
  此刻却忽然睁大了眼睛,惊愕后退。
  那滩要流向季寒川的血骤然转向,涌向王秀丽。
  到此刻,季寒川终于微微诧异。
  他站起来,手上捏着一张纸片。或许出于“这是第一张,得让玩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考虑,纸片上正好是“ce hua”两个拼音。
  另一边,王秀丽一步步后退,脸上再没有半点之前她声称的痛苦、难过,而是满满惊惧。
  魏洪生看到这里,有些无语:“这算什么啊?”王姐,你真的是鬼吗?
  孟曼文倒是有点想明白:“是不是事实不像是她说的那样,是她无意中忽略了梓诺?”
  眼见着,血滩要涌到王秀丽脚下。
  王秀丽惊叫一声,要进入挑战卡。
  她身影模糊,孟曼文惊叫:“魏哥!拦住她!”
  有了今晚其他事,两人也算初步建立革命友谊。
  魏洪生“嗯”了声,作为挑战卡的主人,此时此刻,他拒绝王秀丽躲入。
  王秀丽骤然生怨!
  她满脸怨毒,那张麻木、枯黄的脸上,骤然有了不一样的光彩,可惜溢满了仇恨与怨气。
  而血滩终于沾上了王秀丽的脚。
  玩家们眼前一晃,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出现。他个子很矮,也就到王秀丽腰上。这会儿拉着王秀丽衣摆,抬头看她。
  然后猛然张嘴,一嘴咬在王秀丽身上。
  孟曼文看完全场,有点噎住。
  刚刚她心里还在想,这小鬼的确蛮好看啊……
  结果在张嘴的瞬间,张梓诺的头一下子从身体上飞出,开始膨胀、变大,最后一嘴能咬下王秀丽半边躯干!
  这一口之后,张梓诺的身影又消失了。
  季寒川从黑暗中走来。
  他有点看明白:“原来这样啊。”
  于今晚来说,楚天和王秀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图鉴。
  楚天的作用在于“净化”。
  而王秀丽的作用在于“替死”。
  季寒川垂眼,看着手上的薄薄纸片。
  他手机又“叮”一声,这回,034告诉他,这是:
  【生日惊喜策划书1/?】
  和楚诗涵那边一样,没有给出总数。
  但又有点不同。楚诗涵那边,玩家们能清清楚楚看到,洋娃娃只有那么几个部件。可现在,季寒川手上的纸片并不规整,更像是被随意撕开。这么看,要么在寻找的过程中就开始拼,要么就只能抱着“不知道拼了多少”的心态,搜集到多少都无所谓、离开。
  但又有一点不同。
  季寒川之前看过原版。
  他甚至拍了张照片。
  所以虽然不能用原版策划书来排布,但此刻,还是有了其他捷径。
  季寒川把照片调出来,把手上纸片对应的对方用彩笔圈出。慢慢地,随着他们探索过张梓诺弄出动静的每一处黑暗,王秀丽被咬得惨不忍睹……季寒川手机里,没有被彩笔圈出来的地方越来越少。
  孟曼文和魏洪生啧啧称奇:“还能这样啊。”
  季寒川说:“能用现代设备的游戏,就用呗。拍下来,虽然不一定能派上用场。”譬如之前在海城一中,第六次重启时,他也拍了左雯、方良等人做出的地图。
  玩家们会做出许多努力,但有时候方向错了,这些努力,就只是徒劳。
  这是没办法的事。
  好在当下,季寒川的照片,的确派上用场。让玩家们知道,他们究竟还欠缺多少。
  其中还有一次很惊险的经历。更衣室里很多小柜子,一看就知道,很适合藏东西。可要一一找寻过去,就颇为凶险。某次孟曼文拉开柜子,直直对上藏在里面的小鬼张梓诺。她一惊,可当时王秀丽离她颇远,很明显来不及替这一下。孟曼文脑海中一片空白,在这时候,楚天拉开她,抬起手臂,拎起柜子里的小鬼。
  可他拎的是张梓诺的领口,张梓诺的头和身体一直分开。
  所以换楚天被咬了一口。
  对此,楚天啐了声,并不在意。
  他在体育馆里够窝囊了,到现在,总算能派上一点用处。伤口算什么?那是男人的勋章!受点伤,救了孟曼文,这让楚天的自信心重新开始恢复。
  孟曼文察觉到这点后,哭笑不得。
  她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和楚天相处的门路。
  当然,相比之下,她还是更想要配合一些、听话一些的图鉴。希望在有了楚诗涵的洋娃娃卡后,其他图鉴也能觉得她颇有投资价值吧。
  在把更衣室、冲淋间都找过之后,几人的目标转向泳池。
  梁笑缩在挑战卡中的泳池里,身体微微发抖。
 
 
第304章 泳池
  八小的泳池是标准的长五十米, 宽二十一米。
  但在深度上并不标准, 有坡度,且最深的地方只有一米四。
  此刻夜间, 游泳馆里一样开了灯。众人看水面, 季寒川低头,数:“应该还有五张碎片吧。”
  二年级二班、四班的同学写起策划来,字倒是尽量端正整齐,可也带了点小孩子习惯, 每一个字都写得颇大, 到最后, 一整张纸密密麻麻。也因此,不会出现某块空白纸片不知如何放在哪里的情况。
  哪怕有纯粹空白的纸片,也能根据边缘形状看出位置。
  这会儿已经接近五点。按说, 游泳馆内的任务已经完成。
  王秀丽一身残破, 战战兢兢,恐惧不已。看她的样子,玩家们都能想象得到,她此前给魏洪生的说辞有多少水分。
  只是玩家们暂时没有探究的兴趣。
  看着水池,孟曼文迟疑道:“韩川, 剩下的地方咱们都探索得差不多了, 应该就在水里?”
  季寒川“唔”了声。
  孟曼文喃喃说:“可难道还要下水吗?”
  她完全能想见,虽然现在看, 水池不深。可下了水, 没准就是另一回事。
  孟曼文心里知道, 如果想要拿到剩下的纸片,就应该冒险。
  问题在于——
  她也没有很强烈的、拿到剩下纸片的愿望。
  所以她对季寒川这么说,相当于一种暗示。
  在问季寒川:你要为了剩下的纸片下水吗?
  季寒川说:“嗯,小梁?”
  梁笑害怕。
  她明明算是水鬼了,可面对这个让自己丧命的池子,她还是有点害怕。
  季寒川无奈,叹口气,说:“算了,你不想下,那我下吧。”
  孟曼文一愣。
  她大概猜到,韩川话里的意思,是他问了自己挑战卡里的那个八小学生。而对方不愿意入水。
  韩川还真就由着她?
  哦不,由着它?
  孟曼文微微抿唇,想:他和图鉴之间的关系,真奇怪啊。
  季寒川倒是不以为意。
  下水之前,他考虑片刻,把手机放在岸边干燥处。
  同时,把口袋里乱七八糟的一堆卡摆出来,一样放在手机边。
  看似随意,可实际上,通过之前的种种经历,魏、孟二人完全明白:韩川摆下来的何止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手机啊!那是血腥玛丽!
  两人带着敬仰、敬畏的视线,看季寒川做了几分钟热身运动,然后跳入水中。
  季寒川水性很好。
  在安平轮世界里,他可以直接潜入海面之下。几十米的距离,都不用佩戴专业设备。
  而这次扎入水中时,他就察觉到:哦,水果然变深了。
  身侧的池水倒是依然清澈。
  所以季寒川不以为意。
  他身在水下,原本就显得宽松的短袖、短裤空空荡荡,在水下漂浮。
  片刻后,有什么东西从水中被扔回案边。
  魏、孟二人定睛一看:是两只拖鞋。
  两人:“……”
  季寒川鼓着腮,想了片刻,决定再往深处潜些。
  他肺活量不错,能闭气六七分钟。一边下潜,一边计算深度。
  等潜了三分钟左右,季寒川停下来。
  他想:好像哪里不对……
  没有反应。
  季寒川思忖着,从口袋里拿出之前已经搜集好的纸片。
  而在纸片漂浮在水中时,如方才广播室中一样,季寒川耳边出现了嬉嬉闹闹的稚嫩童声。
  有人在问:“哎,张梓诺,你是不是喜欢四班的乔承萱?”
  “总见你们走在一起呀!”
  “哪有什么喜欢啊。”张梓诺说,“我们不就是一起去刘老师办公室拿作业吗?”
  “可之前我们看到过你和乔承萱放学也一起走。”
  “什么时候?”张梓诺愣了愣,“哦,因为我们家住的很近,之前还经常去一个公园……”
  “哇——”
  “原来是青梅竹马!”
  “不是,真没有。”张梓诺小朋友有些羞恼,“你们别乱说了!上课了!”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
  他在水中,随着时间流逝,肺部渐渐有一些压力。不过还好。
  他看向另一张纸片,而后耳边有人说:“之前我去刘老师办公室,看到她日历上写了!她生日要到了!”
  “哎,真的吗?”
  “是吧,我看了刘老师微信号,后面有数字,0928,这是不是九月底过生日的意思?”
  “嗯嗯,我问了妈妈,我妈说就是这个意思。”
  “那是不是要给刘老师好好过一次生日呀?”
  “是吧……”
  声音又一次远去。
  明明是平静的泳池,可季寒川忽然察觉到水流波动。
  面前的纸片被卷入,朝一个方向涌去。
  季寒川:“……”刚刚还在想,是不是需要换个气。
  在水面上看这一幕,画面完全不同。
  魏、孟二人先前各自估算,知道韩川身高往游泳池里一戳,恐怕水面最多到胸口。所以需要防范的,应该是那小鬼又来偷袭。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魏洪生也做好把王秀丽推下水的心理准备。
  可在进入水中后,韩川就整个人都浸入水面,而后一动不动。唯一一次动作,就是把原本已经搜集好的纸片拿出来,再看纸片慢慢沉入水下——
  玩家们瞳孔蓦然一缩!
  泳池之中,突然多了一丝淡红色。
  像是血滴进去,又晕染开来。
  那丝淡红色出现在韩川身边,可韩川似乎一无所觉。
  孟曼文忍不住要开口提醒,可忽然之间,她余光瞥见泳池边多了一道身影。
  是那金发碧眼的异国少女。
  她从手机屏幕里出来。屏幕很小,玛丽的腰往下还在下面,这让她的腰略显扭曲。可至少脸颊、胸腔还很正常,只是多多少少沾了点血。
  她原先盯着水面,可在孟曼文想要提醒时,忽然转头看她。
  先前韩川看玛丽与楚诗涵争斗,平静得仿佛在看两个普通小学生。可此刻,她一个眼神,就让孟曼文胆战心惊,两股战战,颈后汗毛炸起,求生本能被最大程度激发。
  她咽了口唾沫,又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这幅态度似乎取悦玛丽。那少女微微笑了下,雀斑脸,碧蓝色的眼睛,在泳池旁边,倒有些小美人鱼的意思。
  可惜孟曼文无心欣赏。
  玛丽又转头,看水面。
  她不担心季寒川。
  奈何梁笑担心,且怂,自己不敢面对泳池,只好把玛丽推出来,让她帮忙看看韩叔叔的情况。
  玛丽心想:要是连这么一个小鬼都躲不过去,那恐怕也没什么投资价值吧?
  她好整以暇。
  季寒川不知岸上动静。或说此刻,岸上、水下,已经被自然而然地分为两个世界。
  他感觉到水流时,想了片刻,还是跟上去,暂时没有换气。
  肺部的压力越来越大,同时耳边声音越来越多。最终定格在:“张梓诺、乔承萱,就由你们去给四年级的郑老师说这件事吧。”
  “哦,张梓诺和乔承萱!”一片起哄。
  “大家别闹,先把刘老师的生日办好。”有点严肃的声音,但还是遮掩不了其中稚气,“好,那我和张梓诺去。”
 
 
第305章 窒息
  听到这里, 一阵空气泡从水面上冒出, 季寒川准备换气了。
  然而他浮上水面,再下来, 倒是仍然能看到纸片痕迹, 耳边的声音却消失无踪。
  季寒川微微拧眉。
  他心里冒出一个猜测,又想:不至于吧?
  然而五六分钟之后,这个猜测到底被验证。
  等肺部再次出现压力、开始缺氧,季寒川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眼中水面一直都是清澈的。然而在岸上诸人眼中, 季寒川已经被一阵血水包裹。
  他换气时, 孟曼文仔细看他, 见季寒川眼睛闭着,仿佛什么都看不到。她心中忧虑一瞬,可看玛丽, 依然从容闲适, 还俯下身,撩起一阵水花,怡然自乐。
  孟曼文微微叹息,想:算了,我好像也没资格在大佬面前谈“担心”。
  另一边, 季寒川慢吞吞在水里捡纸片。
  同时听见“咚咚”脚步, 还有两个小孩讲话的声音。
  “张!梓!诺!……等我一下。”
  “嗯,怎么了?”
  “什么时候去找郑老师啊?”
  “……”停顿, 像是考虑了下, “就明天中午吧?去办公楼。”
  “办公楼?”有点担心, “郑老师会不会放学出去了?”
  “应该不会,”张梓诺说,嗓音里有点小大人的沉稳,还有些细微的、偏偏能被季寒川听出来的紧张,“之前刘老师不是说过吗?她中午去找郑老师。这么看,郑老师应该中午也留在学校。”
  听了这番话,乔承萱轻轻“哇”了声。
  她说:“你能想到这么多……也想当侦探吗?”
  张梓诺有点不好意思:“没有啊,只是就是想到了。”
  乔承萱:“不过刘老师说的侦探好厉害啊。可惜我每周只能看一集。”
  张梓诺说:“《柯南》吗?我每天做完作业都能看一集。”
  乔承萱十分羡慕。
  听脚步声,两人似乎在走楼梯。
  大约四下无人,他们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楼道里。
  “三楼了,郑老师是在四楼吧?”
  “对。乔承萱,你要不要来我家看?”
  “可以吗?”
  “嗯,问问你妈妈吧,我妈妈应该答应……”
  脚步和声音一起停下。
  变成小声说话。
  “门好像开着?不知道郑老师在不在。”
  “去看看。”
  或许是有意折磨玩家,这一段对话,比先前所有都要长。
  季寒川舌叶抵着上颚,克制自己呼吸的欲望。
  他算是搞明白了。
  恐怕只有玩家窒息、濒死的时候,才能听到水底下的对话。
  如果换一个闭气能力差一点的玩家,在这一关,指不定要受多少折磨。
  哪怕是他,也有点承受不住,身体的本能在让他上浮,可理智又要他听完接下来的话。
  虽然季寒川早就猜到待会儿会发生什么。
  奈何游戏判定里,恐怕只有他听完,才能拿到剩下的纸片,从而凑出一个“完整版”策划书。
  果然,往后,乔承萱像是有点发愣。
  她声音更小了,困惑又疑虑,说:“郑老师和那个女生……”
  张梓诺要沉稳一点。这倒是与他们和其他人对话时不同。
  先前在商量所有人分工时,是乔承萱要有“大姐头”气质一些,张梓诺倒是很平和、随波逐流。
  可到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场合,乔承萱很明显变得活泼,张梓诺倒是出人意料的聪明。
  他说:“嘘,小声。”
  乔承萱:“他们在亲嘴哎!”
  季寒川看不到两个小孩见到的画面,只能随着他们的话去联想。
  张梓诺轻轻“嗯”了声。
  乔承萱:“郑老师的手在哪个女生裙子里!”
  “咳。”张梓诺好像有点尴尬了,“你怎么这都……”
  乔承萱振振有词,说:“我妈妈之前说,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碰穿泳衣的时候遮住的地方。”
  张梓诺:“……”
  张梓诺小声说:“那就只有胳膊和腿了?”
  乔承萱认真想了想:“还有脸呀。”
  张梓诺说:“嘘,小声。”
  两个小孩在办公室门口,不知看了多久。
  因缺氧,季寒川已经有些晕眩。
  乔承萱说:“可郑老师是刘老师的男朋友。”
  张梓诺想了想,说:“嗯,他出轨了。”
  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除了“出轨”之外,郑鑫还在做一件更加严重、糟糕的事情。
  在他们眼中,那个坐在桌子上,满脸通红,害羞又激动的女生比自己年纪还大呀,那郑老师和她“谈恋爱”,好像也没有什么。虽然乔承萱说了,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不能碰的地方,被郑老师碰了……可如果郑老师出轨,那那个女生就是郑老师的“女朋友”,所以好像也没什么?
  两个小孩绕不清这个逻辑。
  他们只知道,郑老师做了对不起自己最喜欢的刘老师的事。
  乔承萱说:“哎,应该让那个谁来的,她有手机啊!我只有手表。”儿童手表,可以打电话、定位,但不能拍照。
  张梓诺问:“你要告诉刘老师吗?”
  乔承萱说:“对啊,告诉她。”
  季寒川用自己残存的一点意识想:他们在办公室门口说了这么久话,郑鑫居然一点都没有听到?
  那得有多情难自已、不能自控啊。
  就冲这点,季寒川觉得,自己之前可能还把郑鑫想得太善良了。
  他听那两个二年级的小孩咬耳朵,乔承萱坚定地说,下午就告诉刘老师。张梓诺说,是不是要等过完生日呀?乔承萱说,不然怎么解释他们两个没有请来郑鑫呢。
  说着说着,兴许是情绪激动,有人推了门一把。
  门“吱呀”一声,那声音如雷霆劈下,直接让屋里的郑鑫软了下来,也让门外的乔承萱和张梓诺被吓懵。
  更让季寒川心神一动。
  他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在缺氧状态下,他也会有本能地、生理性的痛苦。
  可同时,他也有一样本能地敏感。周身环境在悄然改变。
  他依然冷静,听张梓诺说:“走了!”
  然后是一阵匆匆脚步。
  期间,乔承萱“啊”了声。
  他们撞见从楼下走上来的、另一个女生。对方胸口的学校绣章下还有“四年级一班”绣样。
  张梓诺和乔承萱匆匆看了一眼,就跑到楼下。
  两人喘着气,乔承萱说:“哪个、那个人——”
  张梓诺说:“她是四年级一班的,郑老师也是四年级一班。”
  乔承萱有点困惑:“难道她也是郑老师女朋友?”
  张梓诺喃喃说:“不知道。”
  两个小朋友讨论不出结果。
  他们的声音一点点远去了。
  季寒川胸膛沉重,如坠巨石,同时耳膜臌胀,一阵耳鸣声。
  氧气越来越少。
  他要支撑不住。
  季寒川收拢了可以眼前所有纸片。匆匆一数,似乎的确比之前要多,但仿佛又不够。
  极限状态下,理智被一起消磨。肺部焦灼地想要吸入氧气,心跳跟着加速。
  季寒川想: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他脚下一蹬,要回水面。然而这一刻,忽然听见:“张梓诺,乔承萱?”
  “嗯?——啊,谁推我!”
  “乔承萱!唔……”
  “就是你吧?是你害死我们家笑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不要,唔——”一道季寒川此前从未听过的、一样稚嫩的女声。
  “老公,我按住她了!”
  “乔承萱!你在做什么?!”
  “张梓诺?我,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不要看,转过来——”
  “呜,他们在做什么,做什么!”
  “不要看,唔——”
  “张梓诺,血进到你嘴巴里了!你嘴巴里都是血!”
  “不要看!!”
  听着这些声音,季寒川觉得自己也跟着回到了那个血腥的现场。一股热流喷涌而来,浇到自己脸上。
  梁笑父母在他们面前杀死了齐妙。
  可听之前的动静,他们似乎……是被人硬生生推到最前位置的?
  他清楚地意识到,因为缺氧,自己的思绪已经开始混沌。
  此刻,一张、两张……纸片从上方飘下。
  季寒川伸手去接。
  他捏着纸片,和先前碎纸一起塞入口袋。同时脚下一蹬,往上游去。
  肺部几乎炸裂,胸膛心脏狂跳。
  他到底也只是普通人。
  然而与先前相比,往上的路,却久久不到尽头。
  岸边,玛丽客观地评价:“他现在吸一口气,那个小鬼就会顺着血水进他肺里。哇,这都憋了多久了?”
  季寒川听不到。
  “浴缸游戏”挑战卡里,因玛丽的话,梁笑开始躁动。
  一缕头发悄悄在岸边水珠上涌出来,可看着那汪自己丧生的泳池,梁笑还是胆怯。
  同时,孟曼文意识到:“韩川到底下去多久了?!”
  楚天说:“八分钟。”
  魏洪生:“卧槽,厉害了——”
  “厉害?八分钟,会死人的吧?!”
  “呃,可是,”魏洪生看一眼玛丽,“应该还没死吧?”
  宅男在他背后补充:“闭气的世界纪录是二十多分钟。”
  孟曼文沉默。
  孟曼文感慨:“真是怪物。”
  水面之下。
  季寒川像是又回到安平轮那个世界。可当时,他只用晕过去,“规则”就会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这么想来,似乎当时的深深海面,也算不上危险。
  他继续上游。
  然而不论脚下如何踩水、手臂如何划开眼前水流,他离水面,依然总是保持着不算近、也不算远的距离。能见到水上亮灯,却不能触碰。
  一股水泡冒出来,季寒川模模糊糊地想:有什么地方不对——
  哪里不对?
  之前搜集完洋娃娃的所有部位,他心念一动,洋娃娃就直接变为卡片。
  可当下,纸片依然是纸片。
  仍有缺失。
  然而自己已经窒息到这样地步,周遭水流清澈,再无碎纸的影子。
  究竟在哪里?
  要撑不住了。
  邵佑、宁宁……
  季寒川疑心,自己是否出现死前走马灯。
  他见宁宁出现在自己眼前,同时见到宁宁眼中的邵佑。
  她抬手,去摸季寒川的口袋,把纸片纷纷扬扬洒出来,落在水中。
 
 
第306章 为什么是
  季寒川倏忽明白过来。
  正如楚诗涵“痛苦的回忆”会成为洋娃娃的一部分, 她要栖居于洋娃娃身体里。张梓诺也一样。
  策划书的灵魂会由这个小男孩儿赋予。
  此刻,他无法回到水面上, 被困在下面,几乎窒息——
  因为张梓诺在干扰。
  他就在这里。
  所以季寒川抬起手, 手在水中, 水波顺着指缝流走。他心想:找到你了。
  下一刻, 岸上的孟曼文、魏洪生一起看到季寒川破出水面, 溅起一阵水花。那男人抬手,扒拉了把头发,把额前湿淋淋的头发都拨到脑后,露出光洁额头。
  他喘着气。偌大一片空间内, 一时间中,只有季寒川大口大口喘息的声音。
  “呼——”
  此前也不是没有憋过这么久。
  但那些事太遥远,当下肺部的如饥似渴才更真实。
  等呼吸勉强平复, 季寒川心跳依然如雷如鼓, 不过已经算得上平静。
  这会儿快要六点,窗外仍然一片黑色。他踏着水, 走出泳池。视线落在旁边的宁宁、邵佑身上。
  季寒川眼皮颤动, 笑了下。
  他无声地说:“谢了。”
  邵佑叹道:“谢什么, 快上去吧。”
  他视线在季寒川白皙的脖颈、浸满水的衣服上停驻片刻。毕竟是借用女儿的眼睛,所以邵佑很快挪开视线。他记起从前, 读大学那会儿, 还没遇到后面的事。寒川从前读的小学、初中, 再加上日后的九十八中, 都没有开设专门的游泳课。等高三到了一中,又因为高考将临,课表上的“体育课”基本是意思意思,学生不要想着能去泳池。
  所以寒川虽然会游泳,但还是野路子。
  后来到大学,哪个学期,他终于选上游泳课。到了快期末那会儿,他在家附近找了个游泳馆。然后问邵佑,要不要一起去。
  邵佑说:“想去的话,郊外那栋房子里有泳池。”
  季寒川考虑片刻。
  说:“可我想和你去旁边那个。”
  邵佑:“……”好吧。
  他承认,自己很享受寒川说的每一个“想和你”。寒川有分寸,不会挑邵佑太忙的时候打扰。他这么说,基本是觉得天诚的事已经告一段落,邵佑还算闲适。所以这么提出。
  是很乖,但也要人陪着玩儿的小猫。
  他这么说了,邵佑就依着他。季寒川找的那个游泳馆是面向普通市民,泳池里一堆附近居民区的小孩儿,其实并不适合成年人练习。邵佑跟他去了一次,寒川下了水,但他基本是在岸上。看了片刻,他有点搞明白:哦,寒川应该是看到有很多家长带孩子过来,所以自己一时冲动,也办了卡。
  但这不代表季寒川真喜欢这里。
  他只是对自己失去的童年、失去的亲情,有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怀念。
  可等真的把一切在他面前托出,寒川不见得会喜欢。
  邵佑看着水里的青年,见他身上漂亮好看的肌肉,沾了水珠之后仍然隽逸的面孔。寒川问他:“哎,你是不是真的很不喜欢这儿啊?”
  邵佑好笑,想:嗯,这下知道找台阶啦?
  不过无所谓。
  邵佑说:“下次想练习的话,还是去郊外那栋房子吧。提前给那边的管家说一下,”邵先生房产很多,也送给邵佑一些,每栋别墅都有专门的管理人员,再由陈管家统筹,“把泳池打扫出来。”
  季寒川笑了下,说:“好。”
  往后两人再去,季寒川又有点后悔了。
  邵佑冷静指出:“你之前来过这儿,知道这边有围墙,别人看不到。”
  季寒川:“嗯……”
  邵佑说:“你也知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季寒川“嗯”了声,声音里带着点隐忍。
  邵佑看他。视线落下去,见到韩川的肩膀,上面滚着水珠,还有他的侧脸,咬着嘴唇,嘴唇和花瓣一样,上面印着齿痕……
  邵佑说:“没人会听见。寒川,别咬了。”
  季寒川有点崩溃。
  邵佑说:“你知道来这儿,我会在这里……”
  季寒川前臂落在泳池案边,崩溃道:“我知道,可是我没想到——”没想到要这么直入主题啊!
  他以为邵佑起码会稍微维持一下形象?
  邵佑沉吟片刻,说:“你不想?”
  季寒川语塞。
  他承认:“想,很想。”
  邵佑问他:“那还有什么问题?”
  季寒川深呼吸,拧着眉。他能很仔细地感受到邵佑,知道背上贴来的温热皮肤是他,箍在腰间的手是他。
  但他看不到邵佑。
  他说:“我想看着你。”
  这话一出,邵佑沉默片刻。
  片刻后,他轻轻吻了吻季寒川脸颊,说:“好,看着我。”
  他抱着季寒川,水波晃动。季寒川的手起先在他颈上,后来一点点滑下,又被邵佑捉住,说:“抱着你的腿。”
  那会儿是初夏。庭中绿树成荫,水波清亮。天上有薄云,有蓝天,还有温暖、炽热的阳光。
  他听寒川说:“很想你。”
  邵佑认真地考虑,两人不在一个学校,到底不像是高中那会儿一样,能每天都在一起。小猫寂寞了,说想他。邵佑很受用,同时觉得,寒川提这个,自己也要想办法解决问题。
  所以他把季寒川也捞到天诚,让寒川给自己当助理。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往后,世界变化,季寒川要学很多东西。最基础的体能训练,往后拿枪、格斗,当然也包括水性训练。邵佑找了很专业的人,季寒川的水下闭气是一点点练出来的,过程很艰难、痛苦,好在收获颇丰。
  他走到岸边,手一撑,就跳上去。这会儿,他手上捏着一张卡片。
  【生日惊喜策划书(完整版)1/1】
  挑战道具,不可绑定。
  品质:优秀。
  使用:制造“美梦”。对象不限,具体效果视生效对象而定。触碰到策划书的人,会回忆起最■■的往事。
  剩余时间:3/3次。
  备注:二年级二班和二年级四班为刘老师策划的生日惊喜。对非玩家角色“刘倩”使用,或许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哦~
  季寒川瞥了眼自己放手机的地方,见那边飘满了头发。触及到季寒川视线,头发又消失了。
  梁笑小朋友担心得不行,以至于克服了自己的恐惧。
  不过她还是来晚一步。
  季寒川想:果然,和这局里的别人女儿相比,还是自家女儿靠谱啊。
  孟曼文和魏洪生凑上来,告诉他,刚刚整个池子都快被血水染红了,只是突然之间,那些血又消失。
  季寒川“哦”了声,说:“应该就在这里。”
  仔细想想,张梓诺的死,和水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这么看来,触发他那些过往回忆的,不一定是“窒息”,而是“濒死体验”。
  他手指在新的道具卡上敲了敲,里面有一个男孩儿的魂灵回应。
  季寒川想了片刻,说:“你怎么在游泳馆里?”
  张梓诺:“……?”
  季寒川说:“楚诗涵在体育馆,是因为有广播台那些地方的事儿。可你呢,你和游泳馆有什么关系?”
  他有点纳闷。
  觉得说不通啊。
  把张梓诺放在办公楼、教学楼,都很能理解。
  不过这么看来,张梓诺的确有在教学楼出现过,只是形象与现在不尽相同。
  他漫不经心地想了片刻,听张梓诺说:“我一直在想。”
  季寒川说:“什么?”
  张梓诺:“那天,他为什么要推我和承萱。”
  季寒川说:“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
  张梓诺说:“是。”
  季寒川:“但为什么是游泳馆?为什么这里是你,不是乔承萱?”回到这个问题。
  张梓诺迷茫片刻,说:“我可能还看到了点其他的。”
  他说,在那个秋天,某个周五,自己原本已经离开校门了,可突然记起,数学作业本落在桌兜里。
  乔承萱说:“你怎么这么马虎啊?快回去取啊!”
  张梓诺说:“好,那你先回去?”
  因为两人家离的很近,所以他们都是一起结伴放学。
  乔承萱说:“嗯?不要,我去旁边买一份清补凉,就在这里等你。”
  张梓诺犹豫片刻。
  乔承萱推他一把:“快去啊!对了,书包给我……哎哟,怎么这么重。”
  张梓诺看她这样,叹气。
  两人干脆一起先去旁边的甜品店,把书包放好。乔承萱在点清补凉,而张梓诺迈着小短腿往学校跑。
  在校门口,和值周的老师说了情况,随后一溜烟跑回教室、拿了本子。
  然后出来,却见到了郑鑫。
  郑鑫在往游泳馆方向走。
  张梓诺一愣,心想:他去那里做什么?
  郑鑫没看到他。
  张梓诺犹豫一下,决定跟上去看看。
  一年级的时候,他和乔承萱一起去给刘老师抱作业,看到刘老师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塑料娃娃。
  刘老师见他们奇怪,说:“这是柯南呀!啊,你们都是看《果宝特攻》、《猪猪侠》了,不太看这些吧?”
  因为这个契机,往后,张梓诺和乔承萱各自都看起了这部侦探题材的动画。
  不过乔承萱一周只能看一集,张梓诺一天就能看一集。
  看得多了,也有点奇思妙想。
  觉得柯南能做到的,我应该也可以。
  张梓诺一路悄悄跟上,最终,看到郑鑫拿了一把钥匙,锁住体育馆的门。
  他很不解,但之后,郑鑫再没有其他动作。
  张梓诺就怀揣着一肚子疑问,回到甜品店。
  那个时候,乔承萱还没吃完清补凉。
  所以她大方地又要了一个勺子,和张梓诺一起。
  这一幕被班上其他人看到,后来传了很多话。
  又在操场惨案出现、张梓诺和乔承萱一起休学后戛然而止。
  那时候,乔承萱愤愤不平,说:“刘老师居然不信耶,如果我们有手机就好了。”她耿耿于怀,旧事重提。
 
 
第307章 老夫老夫
  季寒川:“原来是这样。”
  张梓诺叹气。
  像是个小大人。
  季寒川说:“你和乔承萱告诉刘老师了?她不信?”
  张梓诺说:“对, 刘老师说,郑老师给她提过那个女生, 说她成绩原本不太好,所以经常要去办公室问问题。其实一般都是问数学老师, 但那天数学老师不在, 所以干脆由郑老师给她讲。”
  与温柔靠谱的男友相比, 两个小朋友的话, 总让刘倩觉得不切实际。
  所以刘倩仅仅是听了听,而后,又抛到脑后。
  季寒川走出游泳馆的时候,心想:她真的有抛到脑后吗?
  三个玩家告别。期间, 还剩点残破身体的王秀丽被宅男等人瓜分,魏洪生觉得有些可惜,但看灵异协会四人组仿佛有所变化的身体, 又转变态度, 认为这样也好。
  季寒川说:“等解决这件事,再把卡给你们。”
  魏洪生与孟曼文点头。
  此刻天亮, 进入本场游戏第九天。新闻里开始播报, 说太平洋上形成台风, 或许会在近日登陆。
  于广城人来说,台风算是个熟悉的“伙伴”。看到新闻的人群并不惊慌, 往年这个时候, 多少都有台风的影子。
  唯一比较不同的是, 这场台风来势汹汹, 极快行程,预计登陆时间不断提前,像是直冲广城而来。
  按照命名表上顺序,这场台风名为“琥珀”。
  “小姜?”
  电视上放着台风的事,画师从楼下买早餐回来,意外地发现,爱人竟然还在浴室里。
  他有点犯嘀咕,想:怎么回事?这两天小姜的确怪怪的。
  但也说不上哪里奇怪。自己问他,姜林反倒很茫然。所以画师宽慰自己,觉得是不是爱人工作上遇到什么麻烦,但出于职业原因,要保密、不能告诉自己。
  这让画师微微不虞。他很早就希望姜林辞职,可姜林说什么都不愿意,这几乎成为两人之间的保留矛盾。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要一起生活,就少不了磕磕碰碰。虽然现在是“矛盾”,但日后回想,大概也另有一番滋味。
  他听姜林的声音从浴室传来,说:“没事,马上。”
  画师便放心。
  他去厨房取碗碟。期间抬头,看着抽油烟机上映出的自己倒影,不期然又想到前天那个叫韩川的男人的话。什么蔓延到现实中的病毒,还“血腥玛丽”呢,一听就是胡闹的中二病。
  可他还是让画师十分疑虑。所以昨晚,姜林回来之前,画师又打开韩川手机的定位,发觉对方竟然再度晃荡到八小门口。他心中古怪。
  看着眼前倒影,嘴巴就不自觉地嘀咕起来:“我信仰……嗨,什么信仰。我信仰共产主义。”
  画师把买来的粥、萝卜糕一起端出来,放在桌上。姜林还是没出来。
  画师意外,心想:难不成——
  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受伤了,不敢告诉自己?
  这不怪画师连想太多,实在是因为姜林有“前科”。
  两人在一起十数年,感情甚笃。而画师不待见姜林工作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姜林是刑警。虽然以国内治安,不至于遇到什么江洋大盗。但在执行任务过程中,稍微碰上几个没脑子的亡命之徒,就足够作为家属的画师提心吊胆。
  所以他不止一次地和姜林上司直接交涉。
  画师身份摆在那里,算是国库里的特殊人才。他的意见,姜林的上司能听得进去。奈何姜林听不进去,当时知道这事儿,和画师大吵一架,提了分手。
  他性格果决,吵完架当天,就把东西往外搬。
  画师气得脑壳痛。
  他难道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吗?不就是为了姜林、想让他少受点伤吗?
  不当刑警,那转职去当民警,照样为人民服务啊?
  姜林反问他:“那你把你电脑都砸了,好好找个单位当文员,怎么样?”
  画师额角青筋突突,说:“这能一样?”
  姜林冷笑:“这怎么不一样。”
  画师:“……”
  那场争吵,由画师认错告终。
  他后来想想,也觉得自己当时太冲动了,提什么转职啊,直接把姜林的职位提上去,那当了领导,坐镇后方,不就顺理成章了?
  奈何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私心,所以姜林一面是真的有心气儿,一面就是和画师怄气,此后这么多年,都一直在一线。
  画师觉得他既然不吃硬,那或许吃软。
  所以在某次姜林负伤时,循循善诱,说:“小姜,你这样子,我多心疼啊。你忍心让我心疼吗?”
  他心里想想,觉得这么欺负伤员,挺不道德的。
  奈何姜林软的也不吃,拿了个群众送的锦旗,就乐得跟什么似的。还有,那锦旗甚至没摆在他们家,而是摆在姜林他们一帮人的办公室。
  画师时刻不忘:“你到底把咱们家当家,还是把你那办公室当家?”
  姜林说:“老吴,你别乱来。”
  他这么一说,画师也觉得自己挺没劲。
  竟然还和姜林手底下那一堆人吃上醋啦?那也太不“画师”了。
  兴许是这事儿给画师印象太深,所以后面,姜林再受伤,他干脆不告诉画师。
  他知道画师是国内顶级的黑客,任何秘密只要沾上网络数据,就在画师面前无所遁形。
  所以姜林也没搞什么假装出差、实则住院的把戏。他在医院里包扎好,然后穿好衣服,面不改色回家。甚至到了晚上,画师要和他亲近,他也一样面不改色,说要关灯。
  画师心想,都老夫老夫了,关什么灯啊。
  不过仔细一想,觉得还挺有情趣的,那就关呗。
  正因为老夫老夫,所以偶尔也要有点年轻人的激情。
  结果就激情到把姜林伤口弄裂了,日后医生把姜林臭骂一顿。
  画师简直无法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
  他这回终于开始认真反思,觉得自己之前似乎都太想当然。
  姜林的生长环境比较特殊。他家境不好,或说一开始还好,可后面母亲查出重病,父亲车祸残疾,一个家骤然垮掉。全靠各种政策撑着,又有好心人帮扶,才能顺利长大,还考上警校。
  因为许多人帮了他,所以有些信念,刻在姜林骨子里。
  他之前所谓的对小姜好,说白了,纯粹是要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硬生生扭掉小姜的本性。
  难怪小姜生气。
  想通此节,画师想,算了,以后我给小姜当后援,再不提这事儿。就等过上二三十年,我俩都退休了,就能清静。
  但他这么说,姜林不一定信。
  画师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到真相。
  信不信的,也不能怪小姜,谁让自己之前三番五次表现成那样呢。
  见姜林还不出来,画师干脆说:“小姜,你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浴室门内,姜林脱掉上衣,看着自己的肚子。上面一个豁口,肠子都要流出来。
  他因这个画面头痛欲裂,时间感消磨,仿佛回到那天夜里。最近在查一个案子,说是那个城中村有线索,于是他和队友过去蹲守、抓捕。抓捕成功之后,副队说,“姜队,你也熬了几天了,接下来的审讯,就交给我们呗。你回去休息一下,明天再来,养足精神。”
  姜林上下打量他。
  副队:“……头儿,真的,我没受你家那口子指使。”他指天发誓。
  姜林估量了下自己的状态,还有案情状况。
  后来觉得,自己的确需要休息了。原本,这几天他们也是轮流熬夜,自己是熬得多。待会儿回到局里,自己恐怕也不能去审讯,怕精神不济,一个嘴瓢,那多尴尬。
  所以他脱掉制服,准备回家。
  这一路,路过一个漆黑小路。也就在这条路上,他遭遇了一次伏击。
  他状态不好,被人一刀捅进肚子。那一刻的剧痛让姜林浑身麻木、四肢蜷缩。他模模糊糊地想:可老吴还在等我回家啊。
  他知道我又受伤,一定又要开始念叨,要我辞职。
  抱着这股信念,他竟然又站起来,回到家里。
 
 
第308章 爱情故事
  回到家后, 姜林完全忘记自己在漆黑小路上遇到什么。可这些天,他也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吃东西时总觉得没劲, 于是两头骗,在家就说自己和同事聚了餐, 等到办公室, 再跟那群家伙说, 老吴这两天总等自己回家吃饭, 可能是因为前些日子太忙,把人家冷落了吧。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的人都起哄,也就忘掉先前问姜林的话。
  中午饭比较不好对付。好在他们审讯工作进入后期, 其他人吃饭,也都是匆匆扒拉两口。这样一来,虽然没有一个人见到姜队长端饭盒, 可他们都默认, 觉得姜林只不过是速度比所有人都快了点。还有人拿这事儿打趣,相互说, “你怎么那么磨叽啊, 瞧瞧姜队长。”
  旁人都不觉得有问题。等回家, 老吴嘴巴里抱怨,但姜林心里知道, 都快四十岁的人了, 谁也不是毛头小伙, 老吴只是嘴上说说, 说到底,还是关心他。
  这让姜林非常迷茫、困惑。所有闲下来的空隙里,他都会想:我到底怎么了?
  胃出问题?得去医院查查吧?
  身上总有股怪味儿,像是汗,又带了点微妙的血腥气,还像是脏兮兮、堆满了垃圾的小道。这些气味都不鲜明,老吴都没闻出来,可一直萦绕在姜林鼻子旁边。
  时间越久,他越觉得,自己一定、一定是出状况了。
  这天早晨,他醒来之后洗澡、洗漱。与往常一样。
  但也与往常不同。
  他浑浑噩噩,在淋浴喷头下刷牙,从始至终都没有看镜子一眼。或许潜意识里,他也知道,自己不对劲。
  但这回,他拿毛巾擦着头发,正要离开浴室。忽然往后一瞥,看着洗浴区湿漉漉的地面——没有什么问题。
  也就是这一眼,让他意识到:我胳膊上怎么还有衣服?
  我刚刚……什么时候穿了衣服来着?
  姜林愣在原地。
  他开始头痛,身影在浴室里一点点浅淡。一定发生了什么,可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几乎要消失在浴室里。
  在这一刻,屋外,家门被钥匙拧开,画师拎着早餐走进来。
  虽然早上问的时候,小姜说,他没胃口,还是去单位食堂对付一下。但画师还是上心,买了姜林平时最喜欢的那家。爱人吃不吃是一回事儿,自己关不关心,就是另一回事儿了。这两天,小姜总有点怪怪的。
  他叫了声“小姜”。
  这声“小姜”,让浴室里已经很浅淡、在消失边缘的姜林一定。
  他的身体重新凝实,而这时候,他抬眼,看着眼前的镜子。
  镜子上有热水带来的雾气。他抬手去擦,手却穿透了镜面。
  姜林闭上眼睛。
  他咬咬牙,重新擦。大抵是全神贯注,这回,他在镜上擦出一道痕迹,露出光洁镜面。而镜子里,清晰地照出了姜林——背后的墙壁瓷砖。
  还有上面挂着的、和老吴是一对的毛巾。
  唯独没有他自己。
  姜林瞳孔微微一缩,记忆翻卷而来。但在那之前,他回答:“没事,马上。”
  姜林记起自己肚子上的伤口。
  他解开衣服,低头去看。伤口附近呈现出一种尸体才有的死白色,与露在外面的面孔、手臂完全不同。
  可在意识到这点后,他的脸上也多了层青灰色。
  姜林的手微微颤抖。
  他有一刻迷茫,想:我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呢?
  我想回家。
  但我没想到,竟然真的回到家了。
  他想到近日的工作,想到同事们,加上爱人对自己状态的置若罔闻。同时想:“我”现在回来了,但我的身体呢?不,尸体呢?
  那条路并非多么偏僻,按说最迟第二天天亮,就会有人报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边已经是另一个区了,不由他们这边的刑警队负责。否则如果在人报案之后,队里那帮家伙过去,看到姜队长的尸体。而往后,姜林又去上班,那得多吓人啊?
  他捏着自己的衣服,侧头,看着浴室的门。
  那是一层毛玻璃。其实不能从中看到画师身影。可此刻,姜林凑过去,身体竟然从玻璃上穿过。他看到爱人在厨房里忙活。
  姜林几乎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了。
  他赶忙回到浴室,然后长长久久,盯着伤口。
  他恍惚之中意识到:可我不想离开啊。
  我才三十多岁,快要四十。我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事实上,在刚刚进入队伍的时候,我的确不在意生死。
  姜林读警校期间,送走了缠绵病榻多年的母亲。而在那之后,他父亲跟着自尽了,留下一封遗书,说不想拖累儿子。
  尸体在家里,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发现。还是后来邻居发觉不对,报了警,找社区的人过去开门,警察才见到腐烂的夫妇尸身。
  姜林的得知这一切时,几乎崩溃。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信念,才能坚持读完剩下两年警校。后来进入队伍,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心理测试不会过关。可在真正测试前,他看了一则新闻,通报一位警察在执行任务过程中殉职的消息。
  那一刻,姜林又一次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
  他偶尔觉得,画师能喜欢上自己,可能也是因为,姜林是一个矛盾体。外表上看,他是光明、正直的刑警队队长——当然,与姜林认识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普通队员。可内心里,只有姜林自己知道,那片阴郁角落里有多少霉斑点点。
  他当时没觉得自己是个活人。
  与画师发生关系,是意外。那会儿画师还挺惊讶,问他,如果其他人知道了,会不会影响你工作啊。
  姜林觉得无所谓。
  他不在乎其他人目光,他痛苦、阴暗,这一切全部藏在那副磊落外表之下。
  两人一开始,阴差阳错上了床。
  那天,画师抽着烟,坐在床头,忽而叫他:“小姜。”
  姜林蓦然回头——
  他知道自己的真名了?!
  兴许是他的表情那明显。那会儿,画师弹了弹烟灰,像是乐了,说:“你都敢和我上床了,怎么还吓成这样。”
  姜林表情晦暗不明。
  画师眯了眯眼睛,又吸一口烟,说:“哎,别说你那会儿不爽啊。”
  画师比姜林约长三岁。那会儿,姜林刚从警校毕业每两年,画师也是个愤世妒俗的大龄中二病。
  他笑眯眯看姜林,促狭地说:“我倒是挺爽的,你之前交过男朋友吗?”
  姜林看着他。
  房间昏暗,只开了一盏灯壁灯。
  壁灯的光落在画师肩上、脸上,让他的五官骤然深邃起来。他看着姜林,姜林却离灯远一些,于是画师微微眯了眯眼睛,还是笑,说:“我知道你没有。”
  他考虑了下,没有说姜林家里的事,只慢吞吞报了他在警校时舍友的名字、单位去处,辅导员的名字、履历。最后,还提到几个姜林熟悉的社区工作者。
  此前姜林和他接触,是为了一起信息泄露案,组织上给他做了假身份。
  可原来他的真名、来历,早就在画师面前无所遁形。
  他当时蓦然站起来,从旁边扯起自己的衣服,就要离开房间。
  画师看着他的背影。
  视线从颈上,一直滑落到背后,还有更往下一点。他舔了舔唇,说:“小姜,你还真怕我啊?”
  姜林脚步一顿。
  他头脑混乱,搞不清楚,画师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而后听画师说:“可我挺喜欢你的。”语气里竟然还有点遗憾,“原本想着,如果你点头,那我可以当一当你的初恋——哎,怎么还开始抖了?”
  姜林转头看他。
  他问,“你是要让赵文祖当你男朋友,还是要让姜林当?”
  “赵文祖”是他那个假身份的名字。
  画师笑了下,说:“那不都是你吗?”
  姜林居高临下看他。
  画师的视线落在他眉眼之间。
  他说:“哦,我明白了。小姜,你还拿我当任务对象啊。”
  他无奈似的叹口气,抱怨:“你这也太伤人了。我可是诚心诚意,想和你谈朋友。”
  话是这么说,可鉴于两人此刻实在是过于“坦诚相见”,所以他的话,姜林更倾向于打个折扣来听。
  虽然这样,但他快速盘算,想: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抓到画师的犯罪证据。
  虽然摸不准画师是什么意图,但自己点头的话,可能,有利于任务继续?
  姜林到后面才知道,其实已经有上头的部门在和画师接触,想把他招安。
  而在知道此事的那一刻,他再回想当初的事儿,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其实他是在戏弄我吧?
  可我呢?我又是什么心情?
  他想了许久。
  觉得自己抱着目的接触画师,又有什么资格说画师戏弄他。
  画师被招安了,身份算是洗白。之前做过一些事,可不算严重,组织上对他既往不咎。
  姜林重回自己身份,“赵文祖”消失在世界上。按说,一同消失的,应该还有赵文祖的恋爱关系。
  但画师自然而然,把自己的角色从“待业青年赵文祖的男朋友”,调整到“刑警队成员姜林的男朋友”。
  他振振有词,说:“咱们当时说好了吧,你和赵文祖,说白了,一个人嘛。”
  姜林:“……”
  这么说没错。
  “赵文祖”这个身份,在画师面前,恐怕从一开始,就没成立过。
  但画师的态度,还是让他有些迟疑、茫然。
  要说戏弄,这也戏弄了太久吧?
  姜林对国内性少数群体有些了解。
  他不觉得自己是同性恋。哪怕和画师在一起十年之后,姜林对自己的认知仍然如此。
  如果画师是个女人,他一样会出于接触任务目标的心理,和画师上床。
  当然,这件事有些不好说出口。派姜林去接触画师的那位后来高升了,临走前大伙儿吃饭,他喝了酒,还特地等人散了,单独问姜林,他和画师究竟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姜林一律说,是他知道画师已经是国库成员之后。
  他不想给老领导增添心理负担。
  他有平常人的道德、价值体系。可这更让姜林意识到,自己只是个长在其中的怪物。
  只有画师这样,另一个怪物,才能成为他的归所。
  但这和他想要尽己所能地帮助其他人、让世界稍微好哪怕一点点,并不矛盾。
  人是多面的。过往的经历让姜林永远不吝于为了一些事付出生命,也让他看清阳光灿烂下那个蜷缩在黑暗中的自己。
  画师把他拉出来一点,让他不明不白、不甚好看的“牺牲”——那甚至不能算“牺牲”——之后,除了“终于等到这天”之外,还有了另一股与之冲突的念头。
  他开始想老吴。
  他想家。
  他可能已经被改变,不再是那个在黑暗里看着外界的小怪物。
  他听老吴说,他再不出去,老吴就要进来。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林的身体在浴室里越来越凝实。
  他重新整理好衣服,让自己看起来还是正正常常、没出意外的样子。
  然后拉开门,恰好迎面对上出现在门口的画师。
  画师看着他,开门见山,说:“小姜,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姜林走出去一点,先把浴室门关上,确保画师不要看到自己在镜子里映不出来的样子。想想还怪吓人的。
  他笑了下,说:“你想什么呢,有事儿瞒着你?”
  画师眯了眯眼睛,说:“果然。”
  姜林否认:“没有。”
  但他也没有很用心地否认。
  画师说:“我要去厕所看看。”
  姜林踟躇,说:“不用了吧,我得去上班了……哎,你做什么?”
  他看着画师走进浴室,一无所获,满头雾水的出来。
 
 
第309章 风
  姜林知道, 无论自己怎么说在厕所里什么都没干,老吴都不会相信。
  所以他干脆不说了。甚至有意在态度上露出一点破绽,让画师去怀疑、探索。当老吴自己看到垃圾桶里干干净净, 洗手池里还带着点原先的污垢,显然没有经历他想象中的清洗、毁灭证据……到这里,老吴应该还会继续狐疑。但短时间内, 应该也看不出岔子。
  至于长时间。
  姜林想到自己腹部的伤口, 想到此刻多半已经在殡仪馆内自己的尸体。他想:得想个办法。
  画师的视线落在姜林身上。
  姜林挑眉, 笑道:“怎么啊, 我不就磨叽了点, 你想什么呢?”
  画师一顿。
  他觉得自己看出来了:小姜是发觉自己“不信任”他,所以面儿上不说,可恐怕是有些闹脾气吧?
  画师冷静、客观地观察姜林。
  在他视线里, 姜林深呼吸一下, 显得有些无奈,说:“还要我脱了衣服给你检查啊?这都几点了?”
  他态度太自然了。
  画师停顿片刻,说:“小姜, 你别误会啊, 我真没其他意思。”
  姜林说:“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不过老吴, 你想想, 就上次, ”他受了伤, 没告诉画师, 最后两个人还把伤口弄裂那次,“我是现在这状态吗?”
  画师有点尴尬。
  他仔细想了想,知道:确实不是。
  其实他那天应该看出来的。可爱人在面前,久未亲近。虽说不欲承认,可有些时候,欲望还是能让人忽略很多东西。
  但现在,小姜好好地在自己面前,看起来非病非痛。最重要的是,画师心想:待会儿你一出门,我就去医院系统里查查,看有没有你的信息。
  所以他此刻说:“行了,是我想太多。今天买了鱼片粥,你看?”
  姜林看了眼时间,说:“算了,真来不及了。”
  “那把萝卜糕带上?路上吃?”
  姜林停顿一下,笑道:“行。”
  他带着爱人打包好的萝卜糕出门。
  还是热的,米粉混着萝卜丝儿、虾肉、瘦肉等蒸成,再炸制。看袋子,姜林就知道,是自己平日里很爱吃的那家。
  他站在楼下,抬头,看着家里窗子。
  画师不在窗口。
  这一刻,姜林的视线却顺着楼梯钢构构架、顺着混凝土,一路往深。
  他看到了坐在餐桌边的画师。
  老吴那家伙,年轻时候用眼过度,到没近视。这两年,反倒配上眼镜。他把那间“工作室”门一关,穿着老头衫溜达出来,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大爷。
  姜林看着他,心中酸涩又柔软。
  同时,屋内,画师莫名其妙觉得,周身温度有点降低。
  他搓了搓胳膊,想:唉,没办法,我得一个人吃两份儿粥了,也不知道小姜去单位以后有没有好好吃饭。
  手边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楼下,姜林视线放上去,哭笑不得:刚刚还说的好好的呢,怎么这会儿就开始查我医疗记录?
  他去到单位。
  前面的审讯颇具成效,嫌疑人已经招了,今晚还有一次抓捕任务。
  有人在群里发了个气象相关网页,说:“头儿,你看,台风恐怕马上要登陆。万一今晚就来了呢?”
  他们都在办公室里。其他人说:“不至于啊,早上才形成,今晚就登陆?这成精了吧?”一般来说,从热带低压到热带风暴,再到登陆,起码得好几天时间。
  “你别说啊,看着速度,真有可能。”
  “怎么就有可能了。”
  “总之,头儿,咱们得考虑天气因素。还有,看数据,这次台风好像还挺厉害,不知道会不会像是之前的那个海马一样。哪怕今晚不登陆,也得下雨吧?你看,外面天都阴了。”
  姜林转头,看外面天色。
  他们这工作,说是风雨无阻,可在狂风暴雨的时候抓捕,到底没有在天气温和时抓捕方便。
  他沉吟,说:“行,汇总一下意见,我去找领导说说。”
  同时心想:台风啊。如果这次真那么严重,那停水、停电、积水……都很正常。
  期间殡仪馆出点事,“毁尸灭迹”,就更正常了。
  虽然姜队长已经躺在冷柜里,但当下,自己不还是好好的吗?
  所以那边,应该只是一具“无名尸体”。
  他要做的,就是别让这具尸体的来历与自己挂上关系。
  这其实很难。
  哪怕尸体真被销毁了,可按照经验,那边警方已经留存了很多数字证据。
  这让姜林略觉为难。
  可冥冥之中,他也不算很担心。
  在发觉自己身上变化、慢慢开始适应之后,他有一种微妙的直觉。
  好像这个城市,已经与先前,有哪里不太一样。
  他举目看向窗外,见天边阴云重重。风雨欲来,黑云压城。
  姜林眨了下眼睛。
  这一刻,他想:这里会不会还有很多、很多……我的“同类”?
  普通市民记挂天气情况,主要是为日常生活。
  这天,看着天气预报,已经有人家开始熟门熟路地收拾阳台上的东西,并在窗户上贴上胶带。
  季寒川在酒店长住,原本没想到这个。但他和魏洪生、孟曼文拉了个微信群,这天睡醒之后,见孟曼文在群里发了个台风时期注意事项。
  她还说:我大概看了下,好像说台风天里从水里走,结果遇到漏电,这种死亡方式占了很大比重。
  孟女士显然忧心忡忡。
  魏洪生说:抽到台风的,是张秋。她有过四次挑战,第一次抽取时就抽到道具。
  孟曼文说:看起来应该是有图鉴的。
  魏洪生说:群里没有太多动静。
  孟曼文问:你想做什么吗?
  魏洪生吞吞吐吐:我觉得,为了台风就……也没必要。
  孟曼文赞同:对,没必要。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转而一起担心起今晚的步数问题。
  台风是真没必要,问题在于,接下来,会有比台风更加严重的事件。
  当下,孟曼文在第三十五格,而“地震”是第三十五格。
  换言之,她如果投到五,就会抽到这一事件。
  这让孟曼文颇为恍惚。
  她在心里祈祷,希望自己可以投一个小一点的数字。
  像韩川那样就很好。
  当下,季寒川在第三十一格。因张秋已经引发“台风”,同时同一事件并不会叠加,所以今晚,哪怕其他人再踩到三十二格,也很无所谓。
  虽然领先,但并不引人注目。
  魏洪生还在群里说:唉,也不知道周琴到底能不能出前十格。
  之前,他也是“前十组”的一份子。现在出来了,再回头看棋盘里其他人,心态上有点微妙变化。谈不上多么居高临下,但要说“同情”、“怜悯”之类的心态,也是真的有一些。
  看到这里,季寒川退回棋盘看了看。
  昨天其实有三个玩家都抽到事件格,除了张秋之外,还有抽到火灾的孙驰,和抽到水坑的吴萌。
  去网上搜一搜,不出所料,孙驰的住所一起暴露。不过话说回来,孙驰那只兔子似乎并不吃素,所以多半他住处的“客人”已经被解决。如果其他玩家想去捡漏,只能得到一场空。
  季寒川对吴萌勉强有印象。仔细回忆一下,最初那几天,吴萌在聊天室中和魏洪生有过对话。水坑是第十六格,她算是除了周琴以外落的最后的人。不过只要没有“回起点”一格阻挠,那往后的状况,都不好说。
  另外,昨晚抽到挑战的玩家不多,只有五个。除了魏、孟二人,分别是陈志尧、林世盛,加上常博文。
  大致在脑海里过了遍信息后,季寒川敲孙驰,打字问:你有地方住吗?
  这会儿是季寒川刚睡醒,下午三点多,外面天气很差,已经下起毛毛雨。
  孙驰秒回:找了家宾馆。我还真没经历过台风,第一次见,挺慌的。
  他好像觉得打字麻烦,后面干脆发了语音,问:“韩川,你不是海城人吗?那边有没有台风?有没有什么经验?”
  季寒川:“……”
  季寒川诚恳回答:不太有。你听说过“海城结界”吗?
  这是一句玩笑话。
  指经常有台风从海城附近路过,眼看要撞上来了,可最后还是避开。
  认真想想,季寒川还真没有什么相关经历。
  他把孟曼文发到群里的那条推文转发给孙驰,孙驰看了,总算有点底。
  季寒川又打字:我之前那房子,你想住吗?
  孙驰:“啊?”
  季寒川干脆给他发语音,“一开始发觉里面有东西,我就搬出来了。但后面回去一趟,把里面东西清掉,现在也算干净。主要是台风要来,阳台上堆得东西太多,可能得收拾一下。你住吗?”
  孙驰听着听着,琢磨:他这是不是想找人给他收拾房子啊?
  不过孙驰对此没什么意见。
  他爽快点头,“行啊,那我什么时候去看房?”
 
 
第310章 皮革兔
  比起酒店, 孙驰还是更习惯住在有“家庭气息”的地方。
  这主要也是因为此前经历过多个酒店相关任务,导致孙驰看到那些亮堂堂的楼梯间、电梯,包括“酒店式”厕所里的镜子马桶, 都总觉得别扭。
  居民楼相关的阴影也有,可相比来说,还是稍好些。
  如果韩川不提这事儿, 那孙驰勉勉强强, 也就住下去了。他不像孟曼文, 此前还琢磨过重新租房。哪怕孙驰有这个心思, 可台风将至, 接下来明显一天比一天情势严峻,恐怕没那个时间精力。
  季寒川笑了下:“你还想看房啊?直接说去不去就行。你不去的话,我也懒得管了。”
  孙驰微微无语, 说:“现在咱们才进展到三十, 接下来起码得有二三十天吧?一直住酒店,你怪有钱啊。”
  季寒川说:“嗯,还好, 主要手气好。”
  孙驰不明所以。
  季寒川随意解释:“打牌, 赚挺多的。”
  孙驰听完,乐了:“你不怕被人抓聚众赌博啊?”
  季寒川:“……”
  孙驰反思:“嗨, 兄弟你别往心里去, 我这人就这样, 说话没个把门的。”
  季寒川客客气气, 说:“你这样的, 回头被人套了麻袋揍一顿,都正常。”
  两人大略说了几句,约好这就出门。
  季寒川对那房子没什么责任心,冒出这个念头,也是突发奇想:马上有台风,阳台上东西真的太多了,还有一堆速食食品。
  正好,孙驰经历了火灾,家中被烧。两者结合,他才考虑,干脆让孙驰过去看门。
  只是这么一来,季寒川就彻底不打算回去住了。
  等两人汇合,边走,季寒川边说昨晚在八小的经历。孙驰听着,啧啧感叹,“还有这事儿?真是畜生。”
  然后问:“你今晚还去八小吗?”
  季寒川说:“看吧,看我抽到什么。没准你也能抽到最后一个八小的挑战。”
  孙驰叹道:“那真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希望如此。
  两人一起上楼,孙驰并不知道,这一路上,除了韩川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始终跟随。
  他牵挂天气,牵挂今晚的骰子。走在路上,偶尔走神。忽听韩川说:“老孙,你那兔子,叫出来看看?”
  孙驰一愣。
  毛绒兔从挑战卡里出来。在吞了孙驰自己家的“住客”之后,它离皮革兔又近了一分。
  季寒川把兔耳朵提溜过来,宁宁凑上来,捏捏兔耳朵,揉揉兔脸颊。
  毛绒兔用它那双塑料眼睛盯着季寒川。
  季寒川不为所动,微微笑了下。
  毛绒兔:“……”卧槽?!
  撞鬼了?!
  什么东西在捏老子耳朵?!
  宁宁说:“真可爱!”
  季寒川看她,眼神问:喜欢?
  宁宁说:“喜欢呀,我也想要。”
  不过她知道,邵佑爸爸对这个世界的干预程度很小,所以自己没办法要。
  这让宁宁微微遗憾。
  不过一转念,她又觉得没关系。
  虽然不能得到毛毛,但自己可以和小娟做出来一个呀。
  缝兔子的差事,可以交给兰婆。
  这个让程娟去交流就行。
  至于兔子里的“灵魂”,也很简单。
  小娟一直都觉得,虽然她也是“山”,但她更是方婶的女儿、兰婆的孙女。
  这让她与“山”始终存在一些冲突。
  虽然小娟当下已经觉醒、全然压制后者。
  但有些时候,她也挺烦心的。
  所以宁宁灵机一动,觉得这个问题很好解决。
  只要给“山”再找一个载体。
  或者说,只要她们强行把“山”封在一只皮革兔身体里。
  宁宁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微微弯起。
  是很甜、很可爱的样子。
  毛绒兔不寒而栗。
  它明明什么都看不见。
  它知道,捏着自己的,是那个叫“韩川”的男人。
  可它分明觉得,刚刚那一刻,周边还有其他东西。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
  毛绒兔甚至有点恍惚,想: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啊?
  一般来说,得我让别人有这种“幻觉”吧?
  它嫌弃地看了眼旁边傻乐的孙驰。
  那傻叉竟然在在问韩川,说:“这东西怎么到你手上就这么乖?”说着,很纳闷儿,“在我手里,就跟我上辈子的罪过它似的。”
  毛绒兔鄙视,想:跟着你,没前途。
  但这时候,它忽然觉得,背上又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
  那是一直柔弱无骨的小手,一边捏,一边和季寒川分析:“爸爸,我觉得它的皮质量有点奇怪哎,不像是人皮。”
  季寒川失笑。
  宁宁沉思:“到底是什么呢?”
  邵佑给她提意见:“可能真的只是普通牛皮。”
  这让宁宁有些许失望。
  但她还是打起精神,笑眯眯说:“嗯,这样也好啦。”
  她很乖的,从来不乱伤人。
  在她的带动下,小娟也对玩家有了善意。
  可那座山很大,上面东西很多,季寒川在山淮村的经历里,只接触了其中一部分。
  宁宁和程娟则在开发其他。里面总有一样,适合用来做她自己的小兔子的皮。
  孙驰对这一切一无所觉。
  他自顾自地担忧。季寒川也乐见于此。
  毛绒兔只恨自己当下变成皮兔子,没法炸毛。
  它偷偷把耳朵凑向孙驰那边,试图让孙驰想起来,自己的图鉴、伙伴,还在这个姓韩的家伙手里。
  奈何孙驰丝毫没有留意。
  毛绒兔要气死了。可韩川眼神落下来,揉一揉它的头,它还是只能冷酷无情地任撸。
  电梯不久后停下,季寒川走出去,孙驰跟着一起。
  在孙驰简单、朴素的观点里,季寒川这会儿,是要掏钥匙。
  所以他主动把兔子接回来,不让它影响韩川。
  毛绒兔逃命一样地窜回挑战卡,孙驰莫名其妙,想:毛毛怎么了?之前不都爱在外面晃荡吗?
  可接下来的一切,很快吸引了孙驰注意力。
  他没有掏钥匙,而是拿出一根铁丝,在上面折出一个弯钩。
  孙驰瞪大眼睛,看他把铁丝塞进锁眼里。
  孙驰:“你这是?”
  季寒川“哦”了声,说:“之前出来,没拿钥匙。问题不大。”
  他果然很快开锁。
  季寒川抬了抬下巴,说:“进去吧。”
  “哦……”孙驰迟疑着进门。
  季寒川站在门口看他。
  他说:“钥匙就在你手边,鞋柜上,看到了吧?”
  孙驰“嗯”了声。
  季寒川想了下,觉得没什么好交代了。
  他说:“你找找房子里有没有宽胶带之类的,我也不知道。”
  孙驰理解。这毕竟不是他们自己的房子。
  季寒川说:“那我走了?”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进门的意思。
  孙驰则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
  他问:“你不进来坐坐啊?”
  季寒川耸了耸肩:“不用,再见。”
  门被关上。
  听着锁声,孙驰莫名牙酸。
  他回头看背后房子。
  沉默片刻,问:“毛毛,这儿……安全吧?”
  毛绒兔从挑战卡里爬出来,蹲在孙驰肩膀,仔细观察,不太确定地说:“安全,吧。”
  孙驰小声问:“可我怎么有点害怕?”
  毛绒兔不回答,心想:我也有点害怕。
 
 
第311章 第九天
  毛绒兔扒拉在猫眼上, 看了半天,确定那个姓韩的男人已经离开。
  它大大舒一口气。
  从门上跳下来,仔细巡视一遍屋子。
  而后确信:之前的感觉没错, 这里的确没有东西。
  至于刚刚,孙驰说害怕。毛绒兔原本还考虑,要不要宽慰一下这傻叉。可很快, 孙驰就乐呵起来, 在屋里乱转, 还去盘点一下窗台的存货。
  毛绒兔耳朵晃悠一下, 爬到博古架上, 蹭了一脑门儿灰。
  它不太在意。
  而是思忖:刚刚那男人,到底什么来头?
  可惜四下也没个能商量的人。
  至于孙驰,他被毛绒兔自动排除在“商量对象”之外。若说韩川是个不见底的深渊, 那孙驰就是大太阳下的水洼, 晒上一会儿,就能干涸。毛绒兔深觉,为了自己在本场中的生命安全考虑, 还是走低调路线。
  所以就别让孙驰知道太多了, 省得他露马脚。
  另一边,孙驰拆着那一箱一箱便捷食品, 越拆越高兴。
  他和韩川不太一样。没有迅速、能摆在明面上的赚钱方式, 只能坐吃山空。
  “游戏”在这一局里对玩家们很公平, 每个人开场时手中的流动资产都差不多。或许也有上下浮动, 但再浮动, 也不会出现一个人积蓄一千,另一个人却有十万的情况。
  韩川先前还告诉自己,说他大致问过自己接触过的几个玩家,大伙儿的资产基本都是万把块。
  看起来能花很久,可玩家们每天都要抽挑战,孙驰对自己这身份的“本职”也不太精通。这意味着,如果游戏能在一个月之内结束,那一切好说。可结束时间一旦被拉长,就随时有断粮危险。
  毕竟只出不进。
  这让孙驰深深意识到,有时候,“旁门左道”能起到大用场。
  这时候,他已经忘掉自己在韩川关门时的一刻心悸。
  当时楼道昏暗,屋里倒是亮堂,所以韩川整个人朝着光,背后就是一片黑。
  他站在门口,看起来倒是和和气气,可随着房门阖上,他脸上的阴影愈来愈多。明明是张俊秀面孔,忽略此刻的危险,以平常心境来看,说他是电视明星,孙驰觉得自己也会相信。
  可那一刻,孙驰心脏骤然紧缩。
  他看屋门关上,而后,听到一阵脚步声,是韩川离开。
  这一刻,孙驰有种诡异的、野兽似的直觉。
  他模模糊糊想:韩川真的是一个和我一样的——比我厉害很多的玩家吗?
  时间后推,再想到那一刻的心情,孙驰却开始觉得莫名其妙了。
  他回答自己:肯定是啊。
  真不知道那会儿我在怕个什么。
  他想,韩川应该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才不进门。
  大致熟悉了屋子构造之后,孙驰给自己煮了两碗螺蛳粉,满屋子的酸笋味儿,博古架上的毛绒兔用耳朵捂住鼻子。
  把孙驰看得更乐,一边嗦粉嗦得满头汗,一边问它:“哎,我说,你倒是能闻见啊?”
  毛绒兔头顶,两个耳朵摆出一个“对勾”。
  孙驰啧啧称奇,说:“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毛绒兔瞪他。
  孙驰一愣,喃喃说:“我怎么觉得,你那塑料眼,有点真眼睛的样子了?”
  毛绒兔“哼”了声,跳到阳台边上,蹲在窗前,看窗外薄暮冥冥。
  雨好像更大,水珠落在窗子玻璃上,又沉沉下坠,划出一道蜿蜒痕迹。
  阳台空空,东西已经被孙驰收进来。
  转眼,夜色更深。
  等到十一点前,孙驰准备投骰子。他前面两天分别抽到“水坑”和“火灾”,所以忧虑,觉得自己是否太招事件了点。现在还好,可等以后,万一还这样,就招人恨了。
  他想,今晚最好抽个挑战吧。
  否则一直担惊受怕的,也不是办法。
  抱着这种念头,可骰子咕噜噜滚完,却是停留在三个点。
  棋盘上的像素小人往前前进三格,孙驰抽到一个道具。
  金色的卡片从荧光中掉出,他捏着卡片看。
  【火柴盒(便携版)】
  抽取后绑定。
  品质:优秀。
  使用:点燃它,让火光把邪祟燃烧殆尽吧。
  剩余:5/5根。
  备注:用完的火柴不要扔,沾点蛋液、裹上面包糠,油炸后食用,隔壁的鬼都馋哭了。
  孙驰:“……认真的?”
  毛绒兔凑过来一起看。
  孙驰手上,道具在卡片与一个火柴盒间切换。
  火柴盒的质地让孙驰想到了自己年幼时,在农村生活,每日烧火,就用这种火柴点燃。
  看起来是土黄色的长方块,质量很差,稍微摸两把,纸盒就会带起毛边。打开看,里面果然是孤零零五根火柴,红色头,后面的木棍儿小小一支,看上去就知道,根本烧不了多久。
  “应该能解一些燃眉之急。”孙驰说。
  他又看后面那行说明。蛋液、面包糠……是网上流传的老段子。孙驰视线往毛绒兔身上瞄,想:这玩意儿不会真能吃吧?回头试试。
  毛绒兔被他看得发毛,心中暗骂:卧槽,老子怎么越来越胆小。
  都怪那姓韩的。
  这天晚上,足有九名玩家抽到挑战。包括打着伞,在八小门口看情况的季寒川。
  他抽到的挑战名叫“真爱测试员”。
  卡片上,白色的字看起来又Q又胖,还画了很多颗爱心在旁边。
  季寒川看了,先把卡揣回口袋里。
  他转头看八小。
  短短时间内,八小陷入一片他很熟悉的黑暗。这说明今晚也有人抽到八小相关任务。
  季寒川在群里问了句,几个和他一起做过任务的人纷纷回答,不是自己。这几句文字下来,总算让这两天都没什么人说话的聊天室多了点人气儿。
  倒是周琴。她今晚再度抽到挑战,与上次的“衣柜游戏”相比,时隔多日,她的心态也崩得差不多,到现在都没有恢复,更多是自欺欺人。
  她在群里问季寒川,说自己抽到了“漂流瓶”挑战。现在还没有选择开始,所以不知道具体内容。但看名字,应该不是限于夜间完成。所以周琴问,韩先生愿不愿意过来看看?
  季寒川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微微一顿,抬头,看眼前邵佑。
  邵佑没什么表情。
  借着宁宁的脸,只能用眼神分辨,于是看不出他高兴,还是不高兴。
  季寒川一本正经,在群里回复:我应该没时间。
  然后抬眼,朝邵佑、宁宁摊手,表示:我很无辜。
  哪怕见不到邵佑面孔,他都能想到,此刻,邵佑应该会弯一弯唇。
  在季寒川看来,就是闷骚。
  他继续在八小门口等。
  另一边,周琴看棋盘。果然,韩川也抽到了挑战。
  她觉得自己倒霉。别的不说,如果韩川抽到的是“夜探”系列任务,需要花费颇长时间,白天又要休息,那的确没办法帮忙。
  在长久心理建设之后,周琴拒绝考虑其他可能。
  她划拉一下今晚没有挑战的人名单,竟然只有四人。
  分别是踩到“台风”格,但因张秋已经踩过,此刻台风尚未到来,所以相当于人在空白格上的杨林;
  连着抽中三天挑战,终于今晚有一次空白,勉强算有喘息之机的常博文;
  同样连着三天挑战,今晚运气好一些,踩中道具格的魏洪生;
  前面几天还算清闲,今晚抽到道具的孙驰。
  周琴习惯性先排除杨林。
  看像素小人,杨林是个女玩家。周琴先前被韩川打击过了,这会儿亟需找一个男玩家建立自信。
  往后,三个男玩家里,她犹豫一下,选择孙驰。
  她推己及人,觉得前面那两个都刚刚经历过三次挑战,今晚恐怕不想动弹。
  所以她又在群里圈孙驰。
  孙驰正在研究自己的道具。被圈到时,有些发蒙。
  后面想想,他倾向于答应。
  一来,是给毛毛弄点加餐。二来,孙驰也想弄几个新图鉴,不能只有毛毛啊。一个爱损人的兔子,看起来是越来越“进化”,但孙驰寻思来寻思去,都没想明白,毛毛身上这些变化有什么用。
  不管怎么看,这不还是一只兔子吗。
  但在打“好”字进聊天室之前,毛毛的耳朵抽了他一下。
  孙驰莫名其妙。
  毛绒兔恨铁不成钢,说:“你去问问韩川。他不是和这女的一起做过一次挑战吗?看他觉得这女的咋样。”
  孙驰嘀咕:“能有什么咋样。”
  但听了毛毛的话,他还是觉得有道理,于是照做。
  季寒川在风里雨里回消息,发语音说:“她那次的挑战,有个柜子就行。所以我说,开个酒店吧,方便一点。”
  孙驰:“哦……”
  季寒川:“但我人都到酒店了,她还在屋里。我去她家,她开门,穿着睡衣。”
  孙驰皱眉:“这是不想好好做挑战吧?”
  季寒川说:“没穿内衣。”
  孙驰:“……”
  孙驰有点发蒙,脑子都要炸了。
  他喃喃说:“韩哥,你这么一说,我有点不敢过去啊。”
  如果是平时,他倒是不介意来点男欢女爱。
  问题是自己过去,就意味着他要和周琴共享任务,到时候时间就是生命。周琴要是再整这一出,岂不是把自己的小命儿也跟着搭进去?
  季寒川倒是另一种态度,说:“你把我叫‘哥’了?也行。孙驰,到现在为止,这一局都没有死人。”
  孙驰正经一点:“对,我也在琢磨这个。但今天觉得,其实按棋盘来算,大伙儿现在还在‘前三分之一’的进度吧?没死人,也正常。”
  季寒川说:“开场的时候提示里说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吗?”
  孙驰自诩脑子不灵光,但有些话,不敢忘。
  他说:“‘不要成为最后一个抵达终点的人’。”
  “对,”季寒川说,“但‘最后’是一个相对概念,总得有人在这个位置上。”
  孙驰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电话那边,他听到了雨声。
  还有点其他细微动静。
  很开,韩川说:“……我等到今晚抽到八小的人了,回聊。”
  语音通话挂断。
  孙驰长长吸一口气。旁边,毛绒兔纳闷,“你明白什么来着?”
  孙驰说:“韩川应该真的挺讨厌周琴的吧。”
  这答案出乎意料。
  毛绒兔:“嗯?”
  孙驰:“总得有人成为最后一个。与其让周琴死了,其他人当最后一个,那不如让她活着。有她托底,那其他人能轻松很多。”
  毛绒兔一愣。
  孙驰自言自语:“没看出来啊。韩川竟然也有这种想法。”
  毛绒兔瞅他,想:你没看出来的事情多了去。
  孙驰:“不过也行。我看看,”今晚,周琴是在第八格,“可能等不到指定格数的道具吧,她已经回去好几次,没准儿明天就能到十格以后。”
  毛绒兔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屋里开着灯,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
  孙驰分析:“得让她活着。但按韩川的说法,她活着,没准就要缠上来。中间有一个度,得把握好。”
  毛绒兔长叹一声,开始用耳朵鼓掌。
  它说:“我以为你是个傻子。”
  孙驰一愣,瞅它:“你说啥?”
  毛绒兔乌溜溜的塑料眼睛落在他面孔上。
  呆愣愣的,刚刚的思索,仿佛只是灵光一现。
  它纠正自己的看法:“现在看,真的是个傻子。”
 
 
第312章 终点
  和昨天一样, 一辆出租车停在季寒川面前。
  开车的人也已经很熟悉,青白脸,死人样。
  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他眉头紧皱, 看起来忧心忡忡。中等身材,马脸,肤色偏红, 看起来是从前喝多了酒。
  他看到季寒川, 不等季寒川开口, 就说:“你是韩川?”
  季寒川看他。
  视线在男人身上转了一圈, 确定道:“林世盛?”
  林世盛一愣。
  看样子, 他似乎很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是我?
  但很快,林世盛明白过来:“哦,我这衣服, 棋盘上有, 对吧?”
  季寒川不置可否。
  的确,棋盘上有。但他刚刚那一句,的确是猜测。
  他之前考虑过, 今晚出现在八小、进行“食堂”挑战, 为这一系列事情收尾的人是谁。
  既然自己和几个有联系的人都没抽到,那就可以划掉“所有抽过八小挑战的人一起”这一项猜想。
  这样一来, 要么是此前从未出现在八小的人。要么, 也有一种可能性:由八小挑战的开启者, 林世盛, 来终结一切。
  这局除了季寒川之外, 一共有六个男玩家。
  在出租车远远驶来时,季寒川在和孙驰打语音通话。当时他眯起眼睛,远远看去,见到驾驶座上的司机,也见到坐在后座上的人。
  很模糊一张脸,只能看出是男人。
  季寒川在心里划掉他认识的魏洪生、孙驰,再划掉此前探索过八小教学楼的莫海。
  余下三个人,分别是陈志尧、常博文,还有林世盛。
  三个人都在聊天室里说过话。虽然与季寒川没什么交流,但季寒川看他们在聊天室里讲过的内容,也能猜到,这三人大致是什么性格。
  陈志尧踏实平和,也倒霉。魏洪生见过他,和他有私下联系。多了这重关系,季寒川觉得,如果是他抽到食堂挑战,兴许会告诉自己。
  常博文,名字很大众,每个人恐怕都会遇到最少一两个名字里带“博文”的同学。之前魏洪生在群里问所有人,张秋说的那个抽到的道具可能和挑战存在关联的说法是否正确,被圈的人里就有常博文。季寒川记得那会儿他的回复,是很客观的一句话,但也没透露太多关键信息。应该是一个谨慎,但也好相处的人。
  唯有林世盛。他和莫海的对话,给季寒川很深印象:这人脾气不怎么样啊。
  所以他起先虽有不确定,但在林世盛下车后,神态、语气,两者相加,季寒川迅速确认了他的身份。
  季寒川开门见山:“我要和你组队。”
  林世盛皱眉,挑剔地看季寒川。
  季寒川说:“你应该经历过和八小有关的其他挑战,所以才会接到这个任务。你手里有没有和八小有关的图鉴——哦,有?”
  他一边说话,一边注意林世盛的表情。
  说着说着,见林世盛眼皮一跳。所以季寒川迅速确定答案。
  季寒川自认,自己也不算擅长察言观色。奈何林世盛太好懂,几句话下来,他的秘密就在季寒川面前无所遁形。
  季寒川照例是念那一串名字:“你的图鉴和谁有关?郑鑫?刘倩?都不是?那乔承萱?”
  林世盛:“够了!”
  季寒川心道:不够。
  林世盛看起来不太好交流。
  所以对季寒川来说,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直接把林世盛“打服”。
  今晚下雨,台风愈近。对于其他玩家来说,这事儿糟糕透顶,没有一点好处。可对季寒川来说,这却是一把双刃剑。
  台风带给其他玩家的麻烦,也都会出现在他身上。他自认肉体凡躯,如果水下触电,照样会死。
  可在这同时,能下雨,意味着四处都有水。
  梁笑可以从任何地方出来。
  小姑娘已经吞了数个鬼,她的实力远远高于玩家们手中的普通图鉴。
  季寒川继续猜。这回,他念起那一串举报名单,最后定格在:“……朱真真?”
  林世盛猛然一抖。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看来我猜对了。林先生,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合作。所以呢,合作的基础,就在于坦诚。我们应该对彼此坦诚一些。”
  林世盛定定看他。
  水面不仅能成为梁笑出现的温床,也能映出倒影,让玛丽出现。
  此刻,玛丽蓦然从季寒川背后的水洼中涌出,同时,一丛丛头发攀上林世盛小腿。
  玛丽看着眼前女孩儿,十分新奇:“啊,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季寒川转头看。
  和昨天的楚诗涵一样,那也是个一米五左右的女孩儿。但没有穿八小校服。
  她身上是一身蓝白病号服。同时,她的脸上,一边是胆怯、恐慌,另一边,则是明晃晃的恶意。
  季寒川心道:对,是她。
  朱真真。
  他友好地和朱真真打招呼,说:“我看过你的传话本——”
  玛丽崩溃:“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季寒川道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窥探你的隐私。但朱真真同学,我相信你,郑鑫的确做了很多不能原谅的事情。”
  无数条雪白手臂从水洼里伸出来,缠住朱真真。
  而朱真真脸上的分裂表情倏忽消失了,只余下恐惧与忧虑。
  季寒川眨眼,喃喃自语:“这倒是挺方便。”还能分身?分身的同时,又能逃避原本受到的束缚、攻击?
  他背后一凉。手中打伞,四周雨水成冰,“扑梭梭”落在地上。
  季寒川慢吞吞笑了笑,说:“嗯,你们怎么都那么喜欢‘冰’啊。”梁笑也是,“是因为学校很冷,一点家庭温暖都感受不到?对,你告诉过家里人,可家里人并不相信。后面是不是有人信了?可当时,你已经确诊出精神疾病。哪怕有人信,你的话,也不能成为呈堂证供。”
  他感受到一句浓烈的、要将自己吞噬的怨气。
  玛丽一脸“你为什么要这么作死”的无语表情。
  季寒川说:“一般来说,哪怕走完这几项挑战,玩家最多是‘发现真相’,但不一定会去做什么吧?——小梁?出来吧,和你同学见见?”
  朱真真一愣。
  接着这个功夫,季寒川考虑到梁笑当下的模样,朱真真不一定能认出来。所以他把“人格化贴纸”贴在“浴缸游戏”的挑战卡上。
  一边贴,一边在心里吐槽:这名字,越看越奇怪。
  一点都不符合作用。
  这下子,缠在林世盛身上的头发消失了。但他并未来得及庆幸。头发没了,却有雪白手臂。一双少女的手从他背后搭上肩膀,亲昵又冰冷地用手指摩挲他的脸颊,最终定格在眼睛。
  那实在不是一双细腻的手。村庄少女玛丽从小就要做许多农活。
  但那已经是一双让林世盛肝胆俱裂的手。
  此刻,季寒川撑着伞,回身,重新面向林世盛。
  他背后,缠住怯懦朱真真身体的玛丽手臂松开,那个忧虑的朱真真消失了,又重新出现在季寒川面前。
  两个朱真真一起看着梁笑。
  在过去,她们并不相熟。
  朱真真是住宿的语文课代表,梁笑是成绩不错,内向腼腆的走读生。
  她们在学校的时候,没有什么交集。朱真真关注班里所有女生,但她的视线也总是、只是落在那些被郑鑫“特别关照”的女孩儿身上。至于梁笑,朱真真判断,她的性格,如果是住宿生,那一定会被郑鑫盯上。可好就好在,她走读。
  郑鑫不会对走读生下手。
  他也会恐惧,会害怕让其他人察觉。
  此刻,经历了死亡后,两个女孩儿静静对视。
  雨水落在梁笑身上,打湿了她的头发。
  她深知,韩叔叔此刻要自己现出原本的样子,是想让朱真真认出自己,从而平静下来、不要攻击。
  所以梁笑鼓起勇气,说:“朱真真,韩叔叔已经搜集到一些证据了。等今天结束,明天,韩叔叔会去找郑老师和刘老师。”
  两个朱真真一起看向韩川。
  季寒川拿出两张分别属于楚诗涵、张梓诺的卡片。
  朱真真看了,转头,望向林世盛。
  林世盛惊恐不已。
  他没办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挑战图鉴非但不听从自己的命令,去攻击眼前那个男人,还要求自己:“和他组队。”
  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质问,可眼睛上那双冰冰冷冷的手又在动了。林世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觉得自己要被那条看起来不顶事儿,实则力气颇大的手臂勒到窒息。眼睛剧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挖出来,做成在手心上把玩的摆件儿。
  这种情况中,林世盛无奈、屈辱地妥协。
  他与季寒川组队。
  在拿到“夜探八小食堂”的挑战卡之后,季寒川看着他,忽而笑了下,说:“你好像很恨我。”
  林世盛一个激灵。
  他在雨中看季寒川。那人依然打着伞,不似自己,狼狈不堪。
  对方的图鉴太强,甚至能让自己的图鉴反水!
  他打不过,只能服从。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有一天——
  季寒川说:“我已经达到目的、可以进行今晚的挑战了。”
  他低头看进度条要求。
  和之前不太一样,不止要求了时间,还明确说,需要玩家在食堂吃一顿饭。
  季寒川见了,乐了,和玛丽、梁笑分享,还问梁笑,她们食堂什么东西好吃。
  梁笑茫然:“我不知道啊,我在家吃饭的。”
  所以她去问朱真真。
  两人从前不是朋友,到现在,却有了共同语言。
  林世盛看这男人轻轻松松,自己那挑战图鉴在他面前又凶又恶,可此刻,倒像是一个真的小孩儿。
  林世盛听那男人说:“所以啊,有没有你,都一样。”
  对方脸上带着点笑。
  那笑明明应该很好看的,可此刻,却让林世盛不寒而栗。
  韩川对他说:“到现在为止,咱们还不知道,如果有人接到挑战却完成不了,会有什么后果,你说对吧?”
  他一步步,踩在林世盛心理防线上,最终让林世盛崩盘。
  他膝盖一软。如果不是玛丽支撑着,林世盛能当场给季寒川跪下来。
  他说:“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季寒川看他。
  片刻后,说:“嗯,别客气啊,咱们还要一起做任务呢。”
  同时,梁笑转告他:“朱真真说,她最喜欢的一道菜是焖鱼,每周三都有。”
  季寒川遗憾:“可惜今天不是周三,食堂应该没有这道菜。”
 
 
第313章 胖大厨
  八小食堂说是“食堂”,可事实上, 孩子们并不在其中用餐。
  每天住宿生的早、中、晚吃饭时间, 都有专门的生活老师把饭端到教室里, 当天的值日生负责协助生活老师给同学们打饭。
  所以“食堂”虽然挂着这个名头,但基本只有“厨房”一个功能。
  季寒川此前不知道这个。
  朱真真和梁笑又很理所当然。在她们的概念中,“食堂”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所以一路讲话时,虽然有时候问话、回答牛头不对马嘴, 但几人都没发觉不对。
  是等到食堂门口,季寒川犯嘀咕, 觉得这地儿是不是有点小了啊, 能不能容纳几百人用餐。再等推开门, 才彻底明白,自己此前想左了。
  厨房里, 最显眼的是一个胖大厨, 正带领着一群人, 有条不紊地切菜、准备食材。
  抬头见到季寒川和林世盛后, 胖大厨眯了眯眼睛, 脸上的肉几乎要把眼睛挤没。
  他开口, 要说话。
  季寒川先声夺人, 把依然是从前模样的梁笑, 加上已经回到一个身体里的朱真真推到面前,面不改色, 说:“师傅, 这两个孩子早上没吃好, 现在说饿了,上课都不专心。我就考虑,是不是把人带到你这里,你先找点东西,给孩子们垫垫。”
  林世盛:“……”什么鬼?
  胖大厨也一愣。
  季寒川是从孙驰办公楼的经历中得到的灵感。
  当时,孙驰不说话,那刘倩就直接给他定下“孙老师”的身份。
  但这一个过程,如果由孙驰自己来,他就可以是后勤找来的“孙工”。
  季寒川觉得,过去八小的每一个挑战,应该都有其意义。
  所以此刻,他试着照猫画虎。
  如果不顶用,那就……不顶用吧。
  好在胖大厨很快回神,说:“那行,你们带着两个孩子,去旁边坐着,别添乱啊。”
  季寒川瞄一眼正在煮东西的锅、已经切得差不多的食材堆。
  乍看上去,青菜萝卜白菜土豆,都很正常。
  可在那盆正在腌制的肉里,他隐隐约约,看到半根手指头。
  这一眼后,胖大厨似乎留意到季寒川的视线,还是笑呵呵的,走到那堆肉前,带上一次性塑料手套,在里面翻了翻。
  于是更多人体部件露出来:耳朵、眼睛,半截手掌,小腿……
  林世盛看在眼里,胃部翻滚,一阵阵酸水涌上来。
  按说走到这一步的玩家,不该如此。
  奈何林世盛之前被季寒川吓了个够呛,恍恍惚惚间,有种重回当年、初进入游戏时的感觉。
  他偷摸着把酸水咽下去,表情难看,挪开视线。
  可虽然不再看了,可刚刚那画面,还是如在眼前。甚至因为不看,所以想象力跟上,有些细节变得更加清晰:耳朵轮廓上的脆骨,眼睛里的血丝,手掌上的生命线——呕。
  想吐。
  季寒川倒是感觉还好。
  他心想:这切得还挺不均匀啊。
  同时听胖大厨问:“哎,孩子也没说想吃什么?要不要把这盆肉提前炒了?”
  季寒川回神,从善如流:“说是喜欢吃焖鱼?小朱,你来说?”
  朱真真的视线一样落在那盆肉上。
  如果她是食堂里的个鬼怪,这会儿就该顺着话,说想吃那盆东西。
  可她已经是“图鉴”了。
  所以她回答:“想吃玉米笋。”
  胖大厨看着她。
  朱真真冷淡回视。
  胖大厨倏忽笑了下,说:“玉米笋啊?咱们学校确实有一道保留菜,海带玉米笋。那我给你炒一盘?你们两位,也跟着吃一点?”
  季寒川看起来很无所谓,点头:“好,那我们也沾个光,跟着垫垫。”
  朱真真点的菜很简单,是素菜,没有一点荤腥在里面。
  等端上来的时候,胖大厨还额外送上四碗米饭。
  玛丽在挑战卡里的挠墙,表示自己也想吃。
  这让季寒川微微意外:“你能吃?”
  玛丽回答:“可以啊,和之前那些小鬼差不多。”
  季寒川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说:“那你帮我吃吧。”
  玛丽不在意这些,答应下来。
  季寒川补充:“偷偷地,别被发现。”
  玛丽有点为难了,“你倒是给我创造点条件啊。”
  季寒川就把手机放在碗旁边。
  他讲话的声音很轻,林世盛只能听到一点气音。
  但具体说了什么,却搞不明白。
  他看着眼前米饭、炒菜。没有肉,看上去挺安全。可平心而论,依然不敢吃。
  只好偷偷去看季寒川。
  见一只手从韩川手机屏幕里伸出来,飞快地、和做贼似的去捏盘子里的玉米笋。
  光是吃菜,还不够。一口笋下去,还要扒拉两口米饭。
  玛丽吃得很快,也很开心。倒是梁笑,有点食不下咽。
  她为难。季寒川看了,轻轻问:“不想吃?”
  梁笑说:“这是……啊。”
  看起来是一盘玉米笋,可说白了,的确比那盆肉好一点,可仍然是“人”不能吃的东西。只是两相权衡,素菜伤害较小。
  在贴上贴纸之后,梁笑就是一个“人”。
  玛丽吃得欢畅,梁笑却克服不了心理障碍。
  再说了,只要撕掉贴纸,这就是补品,何必折磨自己?
  她有点期待,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明白过来,满足梁笑的愿望。
  这样也好。
  一团头发,总比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便于遮挡视线。
  林世盛起先不知道梁笑原状。他从前被头发缠住腿,可后来梁笑出现,见那小姑娘也有一头秀发,所以林世盛默认,那就是梁笑原有的样子。
  此刻看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茧,他筷子都要掉了。
  转眼,胖大厨过来看,见朱真真面前的碗已经吃了一半,季寒川面前更是直接见底。梁笑和林世盛却不然,两人显然吃的很不积极,碗里几乎没动。
  胖大厨视线在梁笑和林世盛身上扫过,问:“不好吃?”
  随着这句话,压力扑面而来。
  如果不是还有一个梁笑撑着,林世盛自己面对这些,他想象不到,自己会有什么表现。
  现状很清楚,韩川从头到尾都没自己张嘴吃。那个女孩儿也是在褪掉正常人外表之后,才准备开始吃东西。
  所以林世盛不敢吃。
  他低着头,拿筷子的手轻轻颤抖。
  怎么办、怎么办?
  这时候,忽然听一个女孩儿的声音传过来,说:“好吃的。”
  是那团头发在发出声音。
  一条被水泡得快烂掉的手从头发中伸出来,艰难地握筷子。
  梁笑憋着,说:“就是不太方便吃。”
  胖大厨看着,笑了下,说:“那我去给你拿勺子。”
  梁笑乖乖道谢:“谢谢。”
  随着胖大厨离开,林世盛跟着如释重负。
  他向季寒川求助:“韩川,你看,我这……”
 
 
第314章 食材
  听到林世盛的话,玛丽毛遂自荐:“我帮你!”
  说着, 那只带了点雀斑的手就去捏林世盛碗里的米饭。
  季寒川看在眼里, 叹为观止。
  可惜玛丽还没碰到, 就遇到阻碍。
  原先坐在林世盛对面的朱真真抬眼看来,那些冷漠、怨毒的神色骤然从她面孔上抽离。而下一瞬间,季寒川与林世盛之间多挤了个小姑娘。
  对面,作为“人”的朱真真放下筷子。恰好, 此刻碗底空空,算是吃完。
  而在季寒川与林世盛之间, 新出来的朱真真捏住玛丽的手。
  季寒川单手撑着下巴, 围观这一幕。
  顺道提醒:“那个胖师傅好像快来了——”
  玛丽暴躁:“你都不知道帮忙吗?!”
  同时, 朱真真侧头看他。
  女孩儿面容素净。与另一个胆怯的自己分离之后,她看上去好像没有太多表情, 只是冷冷盯着季寒川。
  察觉到这边对峙, 一缕头发从桌子下面蔓延过来, 攀上季寒川腿边的桌腿, 挡在他面前。
  季寒川说:“玛丽, 大方一点。”
  玛丽难以置信。
  她从手机里挤出一颗头, 金色头发宛若阳光披散, 碧蓝色的眼睛里若有大海。
  这是朱真真与林世盛第一次见玛丽面孔。两人视线在她脸上停驻一瞬, 各有所思。
  玛丽没有留意这些。她瞪季寒川。
  季寒川抬起一只手,用手指按在玛丽头顶, 把鬼按下去。
  然后客客气气看朱真真, 微微颔首, “请吧。”
  朱真真这才端起林世盛那一碗饭。
  挑战卡里,玛丽十分郁闷。
  但事已至此,她倒是没再纠缠,而是坦然问季寒川:“老板,你到底在想什么?”
  季寒川把身体往旁边挪一点,与朱真真隔出二十公分距离。
  他翻手机,看孙驰果然与周琴联络,034给两人开了私聊。此外,孙驰还又给他发了几条微信,一路通报进度。
  季寒川在心里说:我没打算和其他人竞争。
  他停顿一下,问:需要我“放弃”你这张卡吗?
  玛丽有点发蒙。
  在她看来,这应该是个职工和老板谈人生谈理想,从薪酬待遇谈到下一步发展的处境。可老板竟然直接问她,是否要辞职另找下家?
  她只觉匪夷所思,“喂,你认真的?”
  季寒川在心里回答她:不算认真。如果你回答“是”,我会考虑把你喂给其他图鉴。
  玛丽震惊。
  玛丽:“啧,黑心资本家。”
  季寒川对这个评价很无所谓。
  玛丽倒是有点看清楚他的态度:“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太‘独裁’了?你看啊,”她结合自己这些天以来的所见所闻,“只要能乖乖听你话,那你挺大方的吧,房子、道具……我还第一次见到,有人愿意把到手的道具送出去。那个‘噩梦’和‘美梦’,搜集过的人不多,但挺实用,算大杀器了。”
  结果韩川竟然只打算对两个非玩家角色使用一次,之后就拱手送人?
  这么看来,刚刚把自己按下去,好像也不值得意外。
  “但对于你不喜欢的玩家。”玛丽分析,“比如那个女的,周琴吧?还有现在这个,”她身在挑战卡中,说的话,只有季寒川一人能听到,所以颇为肆无忌惮,“人蠢,看不清形势,你就直接越过‘沟通’,给他们做决定。但对这小妹妹,你倒是态度不错——”
  她说着说着,有点把自己绕进去。
  玛丽沉默片刻,细细思索。
  期间朱真真解决了林世盛那一碗米饭,重回身体。梁笑依然在艰难地与筷子作斗争。
  林世盛不愿意去看。
  可空气里隐隐约约、弥漫愈多的尸臭味,还有“滴滴答答”的水声,都在提醒他:那女鬼不好惹。
  梁笑忽然“哎呀”了声。
  林世盛没控制住,到底往过瞄了一眼。
  见那小女鬼皮肉都被泡到散架,用筷子又需要精细手法,于是几下下来,饭菜没夹到,反倒被筷子蹭下骨头架子上依附着的、已经胀得差不多的水泡烂肉。
  没有了皮肉遮挡,空气里的尸臭味更浓烈。
  林世盛喉间一滚,强行压下呕吐的愿望。他战战兢兢看周围其他人——其他鬼。自己的图鉴毫无反应,旁边的玩家在看手机。仿佛只有自己是个有嗅觉的正常人。
  他嘴唇发紫,低头,去看自己的碗。
  朱真真是个节约食物的好孩子,她把林世盛那一碗饭吃得很干净。
  有点干净过头。一碗米饭,竟然没有半点沾上碗壁。吃完之后,整个碗光光亮亮,看起来根本不用清洗,就能直接收进橱柜里。
  林世盛早有预料,知道刚刚吃的东西有问题。可当下,看着这口碗,他还是忍不住想: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另一边,梁笑像是很难堪。
  一缕头发从旁边悄悄爬上桌子,把那块烂肉卷走,卷进那个黑色的发茧。
  季寒川抽空抬了下眼皮,说:“你拿头发拿筷子吧?手是这样,那待会儿有勺子,恐怕也……哦,勺子来了。”
  胖大厨显然对小孩子很有经验,不止拿了勺子,还笑呵呵抽了张凳子在旁边坐下,看诸人:“这都吃完了?不错,大伙儿有什么意见吗?”
  林世盛浑浑噩噩,竟没意识到,这已经是进度条上的下一个环节。
  季寒川礼貌地:“我觉得挺好,没什么意见。”
  胖大厨眯了眯眼睛。
  他看起来不太满意,但季寒川是第一个回答的人,所以按道理,自己应该放过他。
  所以胖大厨虽不虞,可视线还是从季寒川身上挪开。
  他考虑:得找个吃得不情不愿的人最后一个回答。
  所以他的视线从林世盛身上挪过去。
  偏偏此刻,季寒川又开口,说:“老林?哎,师傅问呢,你对这顿饭有什么意见吗?”
  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碰了林世盛一下。
  林世盛从自己的世界里仓皇回神。
  他看向胖大厨,看对方脸上肥肉,觉得以这鬼厨子的体格,恐怕只要抓到自己,就能把自己撕成碎片。
  他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像韩川那样,平静地回答。
  但脑子里怎么想,和实际上怎么做,从来都是两回事。
  林世盛抿了抿嘴,头脑一片空白。他焦灼地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回答。
  胖厨子看着他,肥硕、粗壮的手臂放在桌子上,问:“怎么?说不出口?是我们这儿招待不周了?”
  林世盛脱口而出:“没有!”
  季寒川看着胖大厨的手臂,默默地又往林世盛身边挪了点。
  这桌子实在不算宽敞,胖大厨又块儿头太大,一个人,两条胳膊,能占小半张桌面。
  没见梁笑的碗都被拨拉开了吗。
  小姑娘的头发用来杀鬼可以,杀人不知怎样。但对端碗这种活儿,明显不擅长,还是得靠手。
  她手上的烂肉越掉越多。
  掉到最后,季寒川琢磨,可能只剩骨头架子了,对梁笑来说反倒能方便一点。
  胖大厨说:“‘没有’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世盛摆在桌子底下的两条腿开始发抖。
  这会儿,他有点庆幸,还好自己不是一个人过来。
  韩川之前看起来凶恶了些,但他好歹是玩家啊,这会儿又挡在自己和胖大厨之间,好歹算一个缓冲。
  可林世盛刚这么想,就听那男人附和胖大厨的话,说:“老林,你有什么想法,就照实说。我看这师傅……哦,吴师傅是吧?”季寒川看到胖大厨胸口上的塑料名牌,“也是为了孩子们。一天到晚,负责一群小朋友的营养均衡,挺不容易的。平时可能想改良,但也没有一个畅通的反馈渠道。这回总算有机会,咱们畅所欲言。”
  胖大厨有点诧异地看他。
  林世盛同样瞪大眼睛,看季寒川。
  他忽然狐疑:我之前为什么觉得他是玩家来着?因为他说他也有挑战卡吗?好像也对,可是……
  好在下一刻,季寒川话锋一转。
  “哎,我怎么还把自己绕进去了。”
  这男人好好坐在那里,近在咫尺的胖大厨仿佛不能给他带来半点压力。自始至终,对方都很安之若素,含笑说:“吴师傅,也不是我说。咱们成年人的口味,和小孩子多少不一样。”
  胖大厨看他。
  这一眼,林世盛只觉得那股笼罩着自己的压力骤然消失了,全数转到韩川那边。
  而韩川依旧处之泰然,说:“……我小时候,一堆不爱吃的东西,可能是小孩子的味蕾确实没发育好?或者其他原因?等长大了,有的菜,才开始觉得好吃。”
  这纯属信口拈来。
  季寒川小时候,别说“好吃”和“不好吃”了,他能吃饱,都是百家饭蹭出来的。
  但在场其他人、鬼并不知道。
  所以季寒川平静地建议,“要说饭菜味道怎么样,还是要问孩子。吴师傅,你看?”
  他与那姓吴的厨子对视。
  听到这里,因死亡压力不再逼近,林世盛终于能够思考:对啊,自己是活人,刚刚根本没有尝那碗东西,能说出个什么来?万一哪个字儿说不对,岂不是就白白送命了?
  可那两个图鉴不一样。
  她们都是八小学生,由她们来回答胖大厨的问题,再合适不过。
  想到这里,林世盛原本提着一口气的心一点点落下。
  他看胖大厨慢慢说:“有道理。”
  而后就转头,去看梁笑、朱真真。
  林世盛深呼吸。
  这回,他倒是没工夫在意周边弥漫的那股尸臭味。
  久在鲍鱼之肆,不闻其臭。
  刚刚那一通,其实是很简单的逻辑。林世盛这会儿头脑清醒些,就能顺利想明。但先前惊惧大于理智,于是无法思索。
  他深恨自己这点,可每每事到临头,又无力改变。
  那小水鬼细声细气,说:“好吃呀!软软的,糯糯的。”
  胖大厨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做的吗?”
  小水鬼说:“不知道。”
  胖大厨就抬手,一把厨刀直直飞来。这一幕看得林世盛瞪大眼睛,眼看着那厨刀穿透了胖大厨那壮硕手臂!
  他难以想象,如果先前自己激怒对方,这刀要是扎在自己身上……
  胖大厨不以为意。
  他放下手臂,用另一只手握住刀柄,在胳膊上一划。
  里面涌出了一堆白花花的东西。
  一堆白蛆在他手臂中扭动,掉到桌上,也掉上地面。
  林世盛眼看着,韩川腿上也掉了几只。
  小水鬼恍然大悟:“哦!”
  胖大厨看着她。
  小水鬼羞涩地收起自己只剩骨头架子的手,说:“好好吃啊。”
  林世盛差点一个白眼翻上天。蛆虫蠕动,眼见着要凑到自己手上。他浑身鸡皮疙瘩炸起,又不敢有其他反应,只好去看韩川。
  同时,季寒川:“……”
  玛丽幸灾乐祸:“哈哈哈让你充好人!”
 
 
第315章 支线
  然而接下来的一切,注定要让玛丽失望。
  季寒川对掉在自己身上、四处蠕动的蛆虫视若无睹。
  玛丽笑到一半, 卡在嗓子里。
  季寒川还闲闲问她:“情绪这么大起大落, 对身体不太好吧。”
  玛丽:“……”
  玛丽默默咽下一句脏话。
  她“哼”了声, 不再理会季寒川。
  倒是林世盛。他见韩川还是那张平淡笑脸,看着胖大厨与小水鬼讲话,心里拧巴了几下,最终叹服, 想:算了,他毕竟帮了我。
  自己也不至于太不知好歹。
  所以林世盛尽量忽略爬到自己手上的蛆虫, 哪怕浑身都僵硬了, 感觉那小小的、又凉又软的东西在身上蠕动。因为他太在意, 所以触感反倒更清晰。滑溜溜的,带着点痒意。
  林世盛又想吐了。
  他尽量不去看胖大厨, 把视线定格在眼前朱真真身上。好歹是自己的图鉴, 有挑战卡一层联系在, 哪怕对方在校门口的举动约等于反水, 但此刻, 林世盛勉勉强强安慰自己:她当时的决定很对啊。如果没有韩川, 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所以他自以为和善, 实则哪哪儿都僵地问朱真真:“你觉得呢?”
  朱真真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然后扭头, 有点贪婪地看着胖大厨手臂。
  在最初涌出的一大捧蛆虫之后,胖大厨的手臂似乎瘪下去一点, 可里面依然有密密麻麻的白蛆涌动。
  肉白色的身体一扭一扭, 纠纠缠缠, 让朱真真食指大动。
  她眼神太明显,胖大厨意外,问:“还想吃?”
  朱真真“嗯”了声。
  于是胖大厨大方地抬手,从自己胳膊里挖了一大把白蛆,放在朱真真面前的碗里。
  梁笑声如蚊蚋:“叔叔,我也想……”
  胖大厨乐呵呵地,更大方了,又挖了一把给她。
  与方才米饭不同,这回,那些蛆虫活蹦乱跳,在碗里扭来扭去,甚至有些爬到碗边缘,又掉下去。
  被梁笑的头发团团缠住,直接带入浓密黑发之中。
  此情此景,林世盛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想假装看不到。
  然而历历在目。
  忍住、忍住!
  不能真的吐出来,否则之前忍耐那么久,就是前功尽弃。
  他不知道,这会儿,有一个身在挑战卡中的鬼,在仔细观察自己。
  厨房灶台大多能够反光。虽然离林世盛远了些,但不影响玛丽看他脸上表情。
  玛丽很容易就能看出,林世盛面上混合的恶心、恐惧。
  也就是那蠢货自己,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看完林世盛,她再看自家老板。
  老板是真从容,甚至已经挑起下一个话题。他婉拒了胖大厨“要不要给你也加一份”的热情推荐,同时问:“吴师傅,你在咱们学校干了多久啊?”
  胖大厨一愣。
  在无形的判定机制中,因已经有两个来客对他提供的饭菜很感兴趣、甚至主动提出再来一份,所以“吃饭”这一关,已经过了。
  接下来,玩家们只要在食堂内停留够两个小时,不触发其他意外事件,就算完成挑战。
  这种情形中,有人主动问话——此前不是没有过,但像季寒川这样的,实在不多见。
  胖大厨慢吞吞把自己手臂合拢,一排蛆虫从外面蠕动回去,进入皮肤之中。最后,两片皮并合在一起,又成了一条完整手臂。只是这回,左臂明显比右臂细瘦一点。
  这还不算完。
  右臂皮肤之下,有什么东西还是拧、扭,像是要冲破皮肤。慢慢地,胖大厨裸露在外的躯体部位无一例外,都出现这种暗潮涌动。甚至有几条白蛆直接从他眼珠子上爬过。
  季寒川接受良好,从始至终神色不变。
  这又是一个关于“认知”的问题。
  那些白蛆,除了外表恶心人一点,可说实在的,和胖大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其他厨师相比,有很大不同吗?
  没有。
  他们——它们本质是一样的。
  是被“游戏”创造,或被“游戏”控制。
  既然没有什么不同,那为什么在看胖大厨时尚能冷静,可看他胳膊里那一堆白花花,就要控制不住生理性的反感?
  此外,梁笑、朱真真对于白蛆的渴求,也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季寒川的看法。
  这些白蛆,只是“鬼”的另一种形式而已。
  所以林世盛的反应,对季寒川来说,很没必要。
  他神色不变,看白蛆再度蠕回胖大厨眼眶。而后往下,在脸部较薄的皮肤下扭啊扭,最终扭进鼻子里,又从鼻孔中爬出。
  胖大厨一卷舌头,肥腻的、粉色的舌头把那条跑错路的白蛆卷回嘴巴。
  他张嘴的时候,季寒川意外看进他嘴巴里。
  乍看上去,很正常。
  可喉咙深处,满是密密麻麻的影子。
  季寒川:“……”同一个把戏玩儿太多次,就算不是他这种心态,其他人也一样会脱敏吧?
  胖大厨回答他:“多久?这可真说不清了,也有七八年吧。”
  季寒川说:“平时吴师傅都在厨房里吗?要是忙完了,会不会出去转转?”
  他问话时,一副“社区开门送温暖”的语气。
  胖大厨非常、十分不习惯。
  他皮肤下扭动的东西都淡化一些。林世盛倒是看出门路了,原来刚刚那架势,是胖大厨身体其他部位里填充的蛆虫在往左臂里爬。
  在他与韩川说话的功夫,左臂已经被填回大半。
  林世盛默默想:如果是我一个人来今晚这挑战,结果会是什么样啊?
  思路转到这里,有些卡壳。
  林世盛忽然意识到,好像从他们进门开始,玩家与鬼怪之间的节奏,就一直被韩川握在手中。
  仔细听韩川与胖大厨对话,林世盛更是叹为观止。
  这竟然已经开始打听其他NPC的情况了。
  被季寒川问到是,胖大厨一愣,说:“的确会转转,但也不会跑太远。我们的工作岗位,说白了还是这厨房灶台。”
  季寒川“哦”了声,问:“之前操场那事儿发生的时候,师傅,你有在旁边吗?”
  “操场?”胖大厨有点迷茫,“操场什么事儿啊。”
  季寒川看他。
  心想:他不知道?……也不是没可能,也许在“食堂”所在时间内,还没发生梁笑父母砍死齐妙的事。
  季寒川稍微转换思路。
  他有点想不通,“食堂”这个任务既然作为收尾,那应该有其必要性。
  然而现在看来,今晚经历的一切,却与之前的惨案搭不上关系。
  与其他建筑、包括操场相比,“食堂”仿佛是一个被孤立的部分。
  可这不应该。
  季寒川的视线落在不远处操作台上那盆肉上。
  他心念一动。
  所有与惨案相关的角色,一一在季寒川脑海中走马灯。
  最终,定格在齐妙身上。
  他忽然发觉,自己可能想错了。
  碎肉、惨案,两者在季寒川脑海中重合。最终,落在刚刚他见到的那只血糊糊,却依然能看出幼嫩的手上。
  “没什么,就是学生之间的一点矛盾,我原本想着,看有没有其他‘目击证人’。既然吴师傅你没看到,那就算了——不过,”季寒川一顿,转而问:“咱们学校几百号学生吃饭,平时采购是个大工程吧?吴师傅,我看这肉挺新鲜的,是从哪儿采购来的?”
  “还用采购啊,”吴师傅爽朗地笑了声,“每天去操场捡就行。”
  “每天?”季寒川露出一点恰到好处地意外,“真的啊,那现在那盆,是今天捡来的吗?”
  “那倒不是,”吴师傅道,“是昨天剩下的材料,你没看只有这一点吗,哪够几百号人吃的。咱们又不是那种黑心食堂,一顿饭里只有两块儿肉。我们的宗旨呢,就是让每个孩子都吃饱、吃好。”
  如果忽略掉玩家们刚刚看到的场景、忽略掉那盆肉里的人体部件,那胖大厨这一番话,可以说是正义凛然,足够上一场采访。
  奈何季寒川心知肚明、林世盛此刻也慢慢回过味儿来:那盆里,难不成是——
  他对自己在八小进行的第一个挑战印象极深。
  后来看群里旁人讨论,林世盛也意识到,恐怕每个人在八小经历的事情,都有很大不同。
  相比之下,最轻松的,或许是莫海那次。但那也是莫海运气好,以至于直接在地狱模式和轻松模式中选择后者。如果他那会儿进入教室里,那后面发生什么,不好说。
  放在林世盛自己身上,他的第一个八小相关挑战,主角是一对杀人狂夫妇。
  虽说在后来的日子里,看其他人交流情报,林世盛渐渐意识到,那对夫妇也不是天生杀人狂。但那一夜,两把月光下血淋淋的尖刀还是给了他很深印象。
  在他身侧,韩川听了胖大厨的话,似乎非常、非常感兴趣。他甚至提出:“吴师傅,你看,待会儿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捡今天的肉。”
  林世盛闻言,近乎惊恐地看季寒川。
  是,他知道!在无尽的游戏里,有人心理变态,开始以杀戮为乐。
  但看韩川之前的表现,林世盛对他的印象大起大落,从“在学校门口折磨我的变态”,到“饭桌上好心帮忙的普通玩家”,再到现在。
  他的思考又变得艰难起来。
  怕的不是面上就很凶残的反社会人格,而是那种表面笑眯眯,背后却指不定什么时候捅你一刀的怪物啊……
  林世盛眼里的情绪太明显。
  玛丽看得津津有味。
  朱真真没什么表情。
  梁笑则有些激动、不可思议。
  季寒川和林世盛暂时都没发觉,在原本已经缓慢走向完成的挑战卡进度条上,又多了几个空白的点。
  这是因为季寒川与胖大厨的对话,开启了隐藏的“支线情节”。
  此刻,胖大厨已经彻底温和下来。他说:“也行,不过现在时间还没到。”
  季寒川迅速说:“提前过去吧?也给孩子们一点劳动实践。”
  也不知道是他这句话里哪个词打动了胖大厨,总归,此刻胖大厨思忖片刻,答应下来。
  黑色头发之中,梁笑忐忑又激动。她悄咪咪问玛丽:“是不是我爸爸妈妈要来了呀?”
  玛丽没什么表情,懒得回答她。
  梁笑自顾自地开心:“嗯,一定是,一定是的。”
  如果她还是一个活人,或者哪怕是一个保留了生前容貌的鬼,此刻,梁笑兴许要脸颊发红。
  但她不是。
  所以季寒川只能看到,她的头发在四处乱窜,开心不已。
  这让季寒川忍不住想:如果今晚还是不能碰到她爸妈、八小系列挑战就这么结束了……
  她得失望成什么样啊。
  事实上,在进入学校时,他们也有路过操场。
  那会儿季寒川看一眼干净、空旷、一览无余的绿茵场与红色塑胶跑道,心里已经有底。
  眼下这样,反倒是意外之喜。
  兴许是因为两边的挑战都是林世盛接到?还是有其他潜在逻辑?
  比如作为最后一场,再多给玩家一个复盘机会,让玩家面对最初的BOSS?
  都有可能。
  季寒川暂时按下思绪,静观其变。
 
 
第316章 操场
  既要出去捡肉, 胖大厨便从后厨找来一些装备。
  一个血糊糊、上面挂了些碎肉的箩筐, 还有一身同样带着血的厨师服。
  季寒川穿上之后, 听到手机又“叮”了声。
  他微微拧眉,拿出手机, 看到一条提示。
  【玩家“韩川”,又见面了~】
  季寒川挑眉。
  像素小机器人跳到屏幕中间, 越凑越近。
  最终, 那张像素拼成的电脑屏幕占据了季寒川整个手机。
  连文字泡都挤不下,只好委委屈屈地盘踞在小机器人脸上。
  034像是有意卖关子,问:
  【玩家“韩川”, 不如猜一猜, 我来找你是做什么?:P】
  季寒川轻轻“啧”了声,随手把手机调到静音,塞回口袋。
  然而之后,手机继续狂响,一声声“叮”接踵而来。胖大厨仿佛没有听到, 林世盛却心惊胆战, 小声问:“哎, 韩川,你真的不看下它到底想说什么吗?”
  季寒川闻言, 像是考虑。
  林世盛期待地看他。
  季寒川说:“你也把衣服穿上——吴师傅,有他那件吧?”
  “哦?有的, 有的。”胖大厨乐呵呵道, “你刚刚只说你去, 我就只拿了一件。不过衣服嘛,管够。”
  说着,他很快又取了一件血糊糊的厨师服回来。
  在双份和善目光中,林世盛抱着一言难尽的心情,把厨师服穿上。
  他很想说,韩川自己要去做事,为什么还要牵扯到自己?
  可在穿好衣服的一瞬,他忽然听到一声很熟悉的“叮”。
  林世盛一愣。
  他拿出手机,看小机器人从屏幕边缘跳出来,像是对刚刚韩川的表现耿耿于怀,还朝韩川所在方向做了个鬼脸。
  林世盛看得牙酸。
  他心里知道,不管屏幕里的这玩意儿多“人性化”,可追本溯源,这是鬼啊。
  为什么韩川就能那么自如地应对?
  怀揣疑惑,他看小机器人身边冒出文字泡。
  【玩家“林世盛”,恭喜你接触到挑战道具哦~】
  【染血的厨师服】
  林世盛一怔。
  他手指点上去,看到一个类似于过去玩儿游戏、在背包里点开某样道具时的说明框,旁边还配了一张同样像素风格的厨师服图片。
  而在图片下面,就是一排道具描述。
  挑战道具,不可绑定。
  品质:普通。
  使用:穿在身上,你就是“它”。
  剩余时间:60/60分钟。
  备注:广城第八小学食堂工作人员的制服。咦,上面的血是从哪里来的……
  林世盛心头一跳!
  他脑海之中,思绪翻涌。
  这是林世盛接触到的第一个道具。
  他暂时并不知道“挑战道具”和“道具”有什么区别。但当下,看着手机上的描述,林世盛一阵狂喜。
  他听胖大厨催道:“怎么还不好?走了走了,不然来不及。”
  韩川也说:“走吧?”
  林世盛慌忙把手机塞好,抬头一看,那胖大厨已经熟门熟路地背好箩筐,带着韩川与他出门。
  林世盛偷偷凑上前,小声问:“韩川,你是不是猜到了?”在自己看手机之后,韩川那边狂轰滥炸的提示音跟着停下。两者相加,林世盛很容易想到,韩川那边会给出的提示也是这样。
  季寒川“唔”了声,不置可否。
  林世盛傻乐:“道具啊,看这意思,是能伪装成鬼?”
  季寒川:“是吧。”
  林世盛一寻思:怎么感觉韩川没有多高兴呢?也对,他那两个图鉴都那么厉害了,那说到道具,恐怕也家底丰厚。
  这让林世盛有些淡淡艳羡。
  因与对方差距太大,加上心情重新“落”、“起”,眼下正停留在一个高点,所以林世盛对季寒川情绪复杂,但无论如何都提不起负面的妒忌心态了。
  这不能怪林世盛眼皮子浅。
  这是游戏第九天,玩家们第九次投骰子。绝大多数人都至少抽过一次道具,林世盛印象很深,韩川甚至抽过三次道具了。更别说,在今天进学校门口前,还有两张颜色不一样的卡片在自己面前一晃而过。
  可林世盛自己,却从来没走到过道具格。
  甚至于,连朱真真这唯一一个图鉴,也是他前天晚上,刚刚在“广城第二医院”的挑战中搜集到。
  而昨天晚上,他参与了一场四角游戏,又是饱受惊吓。不过在那之中,朱真真吞噬掉了两只鬼,让她实力颇有增长。
  只是依然比不过韩川那两只鬼。
  所以此刻,因韩川一句提示,他也拿到道具卡。这让林世盛异常兴奋。
  季寒川看出他心情极好,于是提醒:“现在还不算搜集到吧?”
  林世盛一愣。
  他回想起文字泡里的话,犹豫一下,方才的欣喜之情略略冷淡,说:“对,只说‘接触’。”
  “这样啊。”
  季寒川视线落在前方的胖大厨身上。
  也难怪。无论是“楚诗涵的洋娃娃”,还是“生日惊喜策划书”,都经历了一个搜集过程。
  可这件厨师服,拿到的未免太轻松。
  再有,如果现在就算搜集到,那当下时间,要不要计入厨师服的使用消耗?
  都是问题。
  所以待会儿,恐怕要得到胖大厨首肯,才能真正得到道具卡。
  林世盛听他说了几句,有点紧张。
  季寒川安慰他:“问题不大。”
  林世盛叹气,总觉得韩川这话说的,比较不真诚。
  听上去挺敷衍的。
  只是他又不敢说。
  八小操场不算很大,跑道是二百米,绿茵场上有足球门。
  按照梁笑先前说法,她们体育课一般都会在体育馆上,但如果天气不错,或者有特定项目,老师也会把他们带到室外操场放风。
  再有,就是让小学女生们闻风丧胆的跑步测验。
  因林世盛先前的耽搁,他们说是早出门,可等两人一鬼进入操场,里面的残杀已经接近尾声。
  一对夫妇把那小姑娘按在地上,齐妙的身体还在抽搐,嘴巴里冒血,身上更是一个个血洞。
  这画面有点勾起林世盛的不好回忆。如果那天他跑慢一点,被压在地上碎尸的,恐怕就是他自己。
  胖大厨对他们介绍:“这就算‘来早了’,得再等一会儿。”
  季寒川惦记他先前的话,问:“吴师傅,你之前说‘每天’都有,”可事实上,玩家们并非每天都能接到八小相关任务,“那你知不知道,是不是‘每天’,都有不是学校职工的人进来?”
  胖大厨侧头看他。
  先前在食堂,几人相处,胖大厨多半坐着。后面站起来,才更显出他小山一样的身材。
  季寒川已经算高,但还是比胖大厨矮了半头。粗略估摸一下,胖大厨恐怕已经高过两米。
  季寒川本人不觉得有压力,可林世盛走在胖大厨身边时,只觉得乌云罩顶。
  他听了对方的问题,屏息静气,有点绝望的无可奈何:韩川到底……想做什么啊?
  为什么总要在这种生死问题上反复横跳?
  他们进门之后,胖大厨就没再追问过两人身份。林世盛在冷静下来的时候思来想去,觉得这个问题算是被含糊过去了。
  可此刻,韩川的话,明显就是再度提起。
  林世盛深呼吸。
  他面色惨淡,想:算了,我就是一蹭场子的。
  胖大厨像是想了片刻,才回答:“不是。”
  季寒川挑眉。
  胖大厨缓缓说:“虽然大伙儿的工作范围不一样,但都是为孩子们好。所以呢,每天下课、吃完饭之后,我们也会抽个时间,开个小会。”
  这倒是真有些出乎季寒川意料。
  他听胖大厨说:“外面来的人……是有。来过好几次了,操场啊,办公楼啊,都去过。之前接触的,都是老师们。”
  最后一句话,有些意味深长,仿佛潜台词是:不像今天,来接触我们这些后勤人员。
  但胖大厨没把话说完。
  他照旧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
  然后肯定地告诉季寒川:“倒真不是每天都来。像是前天,就没外人过来。”
  季寒川听到这里,“唔”了声。
  他心想:玩家都不是每天过来,可齐妙却还要每天被虐杀一遍?
  这就有点可怜了。
  想到这里,季寒川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林世盛被他不按套路出牌的动作打蒙。他咬咬牙,追上去。
  ——总不能自己一个人跟在胖大厨旁边吧。
  等近一些,那对夫妇像是陷入癫狂状态。
  齐妙的血水混入雨水之中,流到季寒川脚下。
  她身体已经不再抽搐了,眼睛呆滞地看着上空,瞳孔涣散。
  到死,她的“男朋友”都没有出来保护她。
  而是把另一个女生的死亡完完全全,栽赃在她的头上,自己清白、干净地抽身。
  季寒川说:“梁先生、梁太太?”
  那两人没有理会他。
  季寒川叹口气:“算了,我说话他们应该听不见。”一顿,“小梁,你去。”
  听到这里,林世盛还有困惑。
  哪怕是下一刻,一丛丛头发丛地上血水雨水中涌出,缠上那两个杀人狂夫妇的身体时,林世盛仍然在想:韩川胆子够大啊,一对二?
  可下一刻,他愣住。
  原本一心一意往齐妙身上扎刀、把小姑娘皮肉扯下骨头的杀人狂夫妇倏忽停下。
  他们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缠到自己身上的头发。
 
 
第317章 齐妙
  梁笑透过挑战卡发出请求, 希望韩叔叔再给自己贴一次贴纸。
  季寒川照做。
  扣掉之前在早餐店的时间、扣掉刚刚在食堂的时间, 现在, “人格化贴纸”剩余时间还有四个小时出头。
  贴纸贴上的瞬间,缠在梁家夫妇身上的头发骤然消失, 换作一个白生生的小姑娘站在他们面前。
  梁家夫妇错愕、震惊,手中尖刀倏忽落地——
  林世盛:“……”
  他眼睁睁看着眼前一个血腥暴力分尸现场, 一秒变成感人寻亲节目。
  这之中, 胖大厨跟着走上来。他完全是一座小肉山,走起路来,绿茵场中的塑料草坪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
  胖大厨瞥一眼相拥而泣的梁家三口人, 粗声粗气道:“你们两个, 不是说来帮忙吗?”
  林世盛回神。
  他走过去,要捡地上残肢。然则此刻,又多出了一重意外。
  林世盛听着韩川讲话,脑子短路。
  韩川说:“梁先生、梁太太?”
  林世盛催促地看他一眼,示意:不是说要捡这些胳膊腿吗?怎么搞的?
  但韩川不理他, 林世盛也不敢多说什么。
  此刻, 细微的雨声之中, 韩川的嗓音有点奇怪,林世盛在脑海里扒拉半天, 听出一种古怪的“不忍”。
  这个念头冒出时,他想:不会的, 一定是我想错了。
  对鬼好声好气说话, 那是为了挑战进行啊。之前韩川不是在群里说过吗, 应对挑战、搜集图鉴的最好方式,就是先从心理上占据上风,不要害怕。
  这是正常的。
  但要说“不忍”,就未免过于……
  林世盛不知怎么形容。
  此刻,那两个抱着女儿痛哭的杀人狂夫妇抬头看韩川。他们褪去了之前的疯狂,忽然变得彬彬有礼起来。两人揽着女儿肩膀,虽然挑战没结束、不能知道图鉴搜集情况,但林世盛知道,这两鬼已经板上钉钉地被韩川搜集了。
  他们对韩川说:“韩先生,很感谢你带笑笑来,让我们一家团聚。”
  林世盛面无表情,想:怎么不见你们之前对我也这么客气?
  韩川说:“是这样,我个人认为,害死小梁的人是郑鑫。齐妙也有错,但她不是主谋,又未成年、心智不健全,算是被教唆对象。”
  那对杀人狂夫妇闻言,眼睛轻轻眯起一点,说:“这又是……”怎么回事?
  胖大厨不耐烦了,说:“你们到底——”
  话说到一半,忽然有一双手臂从地面伸出来,飞快地袭击向他的眼睛。
  胖大厨见状,咧嘴一笑,嘴巴张开,直直要朝那双手臂咬去!
  同时,他皮肤上出现了一个个扭动的小点。林世盛绝望地意识到:卧槽,我好像知道韩川想做什么了!
  他他他想替那个躺在地上的小女鬼伸冤啊!!!
  这是什么疯子!!!
  在经历了几番大起大落之后,林世盛对于韩川的印象再度浸入一片深渊。
  他已经无力思考。
  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当下场面。
  季寒川手中一共三个普通道具,分别是“压缩饼干”、“人格化贴纸”、“宝可梦球(山寨)”。其中并没有哪个能用来进攻。
  他的图鉴也只有两个在身边,虽然实力强横,可眼下,胖大厨也不是好相与的。
  胖大厨没有咬中玛丽。
  但随着他张嘴的动作,一个个白色蛆虫从他嘴里掉出来。同时,林世盛身上一麻——
  那件他穿在身上、带着血迹的厨师服,竟然变作一堆白蛆,在他身上哗啦啦扭动!
  林世盛大脑宕机了。
  这时候,朱真真从挑战卡里出来,看一眼林世盛。
  随后,她一分为二,胆小怯懦的人类朱真真留在原地,默默与林世盛、还有他身上蛆虫保持距离,厉鬼朱真真则加入玛丽,向胖大厨发起进攻。
  季寒川的状况与林世盛差不多。
  但他还能镇定,往前走了两步,抖掉自己身上的东西,又干脆把“浴缸游戏”上的贴纸撕下来,言简意赅,说:“小梁,帮忙。”
  没有了贴纸,梁笑从普通女孩儿变作一堆头发的聚集体。这堆头发缠上季寒川身体。
  又留下一些,在父母身边,依然紧张、忐忑,怕父母不接受此刻的自己。
  梁先生梁太太落泪。
  在齐妙面前凶残无比的梁太太捂住嘴,依然去搂女儿肩膀,说:“笑笑,你变成什么样,都是妈妈的孩子啊。”
  那堆黑色发茧颤动。
  一丛丛头发丛季寒川身上下去时,已经带走他身上所有蛆虫。
  头发又跃跃欲试,涌向林世盛。
  眼见女儿上场,梁先生、梁太太对视一眼,看向正与玛丽、朱真真缠斗的胖大厨。
  此前那些日子,他们每日都要见面,可从未有过交集。
  然而此刻,他们彻底站在对立两面。
  夫妻二人加入战斗。
  梁笑被留在后方,在把林世盛弄干净后,见季寒川半蹲着、看地上死不瞑目的齐妙。一丛头发涌过来,季寒川瞥她一眼,问:“你想和她当同事吗?”
  梁笑犹豫。
  季寒川说:“小梁,她性格不好,虚荣,喜欢告状,搞小团体……”经历了八小这么多事情后,有了朱真真等人的描述,哪怕从未与齐妙打过交道,但他心里还是能勾勒出齐妙的性格、处事作风,“但这和她是‘受害者’不矛盾。”
  他身边的黑色头发越来越多。
  季寒川说:“你记不记得,咱们在体育馆的时候,看到篮球架上写了什么?”
  那是两笔很轻、很轻的刻字。
  两个人的名字首字母,中间画着一颗心。
  不知齐妙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写下。
  她觉得自己与郑鑫在一起了,很高兴,满心甜蜜。
  季寒川客观地说:“她罪不至死。更别说,死了以后,还要一遍一遍地被分尸。”
  听到这里,梁笑嗫嚅道:“这么说的话,我好像没那么讨厌她了。”
  季寒川说:“同事和睦比较重要。你不喜欢的话,让林世盛搜集她,也一样。”
  梁笑有点迷茫。
  季寒川:“不过朱真真应该也不喜欢她。”
  梁笑叹气。
  另一边,玛丽抓狂:“啊啊啊为什么这么多——”
  那胖大厨几乎只是一张薄薄人皮。
  梁家夫妇手中的尖刀刺上去、剖开他的身体,身体里的白蛆就大股大股涌出来,四处都是。
  它们当然不止有恶心人一个作用,也会侵蚀图鉴们的力量。
  可图鉴们却得不到及时补充。
  此消彼长,虽然是四打一的局面,可如若一直这么下去,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面对胖大厨,最有优势的,反倒是梁笑。
  玛丽:“梁笑!梁老师!来帮忙!!!”
  季寒川身侧的头发丛挪动一下。
  季寒川失笑。雨一直下,淋在他身上,把他的头发完全打湿。
  他随意地扒拉一下自己的头发,对梁笑说:“去吧。”
  梁笑加入战斗。
  一丛丛头发涌上,把在地面、在图鉴们身上蠕动的白蛆全部卷入黑发之中。
  季寒川悠哉哉站起来,把胖大厨那箩筐扒拉过来,从里面倒出他已经捡起的齐妙残肢。
  然后再一一拼回去。
  在“游戏”降临前那几年,他学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邵佑觉得有用。
  此刻,其他人、鬼都看不到,但宁宁蹲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认:“这块应该是尺骨?这块呢?桡骨吧。”
  宁宁给爸爸鼓掌。
  季寒川看她,忍不住笑一笑。
  在所有躯干复位之后,齐妙的眼睛重新开始僵硬地眨动。
  她从地上坐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腿。
  季寒川谦逊地说:“骨头应该都拼对了,但要是有哪块肉地方不对,你自己纠正一下。”
  齐妙抬头看他。
  雨水公平地落在所有人身上。
  有了梁笑之后,胖大厨很快节节败退,身体迅速干瘪下去。
  玛丽有些妒忌地看着头发缠上胖大厨身体,从他身上每一个刀痕切口中挤入,大肆掠夺。
  她给季寒川告状,说:“喂!你也让她大方一点啊!”
  季寒川听了,觉得有道理。
  于是喊:“小梁,孔融分梨的故事学过吧?谦让一下——对了,你们别忘了把那两件‘厨师服’给我们留下。”
  头发一顿,慢溜溜从胖大厨身上缩走。
  玛丽“耶”了声,开始瓜分胜利果实。
  季寒川干脆盘腿坐下来,视线与齐妙坐起时平齐,说:“怎么不说话?”
  齐妙终于开口。
  她嗓音沙哑,像是浸泡在血中,身上全部是血肉拼凑的痕迹。
  她说:“这里是——”
  话音未落。
  季寒川身下的地面开始震动。
  林世盛回神,惊恐大叫:“怎么了?地震吗?可今天不是没有人抽到‘地震’?!”
  季寒川一顿。
  齐妙看着他,眼睛微微瞪大,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脖颈。
  季寒川一顿,问:“我是不是不能搜集你?”
  齐妙嘴巴张开,像是仍然想说什么。
  可下一秒,她的身体就像是一团烟花,在季寒川面前炸开。
  血肉遍地。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
  再睁开时,他已经身在八小之外,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校园。
  保安室里一片漆黑,八小又回到“正常”时的样子,仿佛先前经历的一切只是玩家错觉。
  季寒川沉默。
  雨水肆意地流,头发从其中涌出,把两张白色的、带着斑斑血痕的卡片递到季寒川手上。
  是两张“染血的厨师服”。
  季寒川看着,有点意兴阑珊。他把其中一张返给头发,说:“给林叔叔吧。”
  林世盛忽然被点名。他还没搞懂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场景变化。此刻仔细感受,有点怀疑、不确信地问:“韩川,是不是不地震了?”
  季寒川敷衍地“嗯”了声,说:“我还有事,回见。”
  林世盛愣愣地“嗯”了声,手里被塞了一张卡片,而后就见那男人走到路边打车。
  季寒川还有自己的挑战要做,于是这回来的出租车,依然是《深渊游戏》桌游出品,司机脸色青白,一看就知道不像活人。
  他的“夜探八小食堂”卡上显示,图鉴搜集2/13。
  季寒川回忆一下食堂中的工作人员人数,肯定:对,从一开始,齐妙就不在被搜集的范围之内。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微微不虞。
  总觉得被糊弄了。
  图鉴们都回到挑战卡里,梁先生、梁太太在自己的卡中,与黑暗另一边,浴缸里的女儿遥遥讲话。
  季寒川被吵得头痛。
  他揉了揉眉心,宁宁坐在旁边,问:“爸爸,怎么啦?”
  季寒川说:“我一开始觉得,楚诗涵洋娃娃的作用是‘噩梦’,这意味着她被郑鑫猥亵的经历是一场‘噩梦’——但这让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还要有一个对应的、针对刘倩的‘美梦’。”
  宁宁“唔”了声。
  季寒川像是自问:“那刚刚那个齐妙到底算什么?”
  每天被虐杀一遍,到最后,却根本不能被玩家搜集?这是不是说明,“齐妙”的鬼魂一开始就不在《深渊游戏》桌游之中?可这么一来,夜间八小背后那个存在却又捏出一个她的虚影,让她每天被分尸?
  他揉了揉眉心,感叹:“宁宁,当初你邵佑爸爸让我去学催眠,我好像不应该偷懒。”
  邵佑:“哦,你偷懒了?”
  季寒川:“……”
  季寒川一本正经:“嗯,车停了?我去做下一个挑战了,拜拜。”
 
 
第318章 后半夜
  邵佑失笑。
  他只借用了小姑娘的眼睛, 这会儿宁宁的眼神与肢体动作完全不同, 透露出不一样的气质。
  她坐在车子后座, 两只手撑在身侧,小腿在座位下晃荡。
  但看眼睛, 季寒川知道,邵佑一定、一定是坐在他那间办公室里。他背后有一扇落地窗, 季寒川其实不太喜欢这个设计, 觉得每到冬日,外面的寒意都要透过玻璃渗进屋里,哪怕开着空调, 都不能避免接触这份凉寒。
  他这么给邵佑说过。邵佑听完, 莞尔,说:“我爸一定不知道还有人这么抱怨。”
  季寒川就问他,那邵先生怎么觉得?
  邵佑有点漫不经心,说:“他喜欢在工作累了的时候转过去看看风景,有种‘大权在握’的感觉吧。寒川, 外面能看到黄浦江。”
  这里楼层很高, 夜晚来看, 会有种俯瞰整个城市的感觉。
  季寒川评价:“有点封建?”
  邵佑思忖片刻,承认:“可能是有些这方面的意思。”
  他空余时间很少, 分分秒秒都塞满了事。能和季寒川聊几句天,都算放松。
  邵佑靠在椅背上, 一只手撑着扶手, 手肘落在上面, 手指点在额角。
  季寒川原本是拿文件进来给他签,看到此情此情,他把邵佑另一只手拉过来,放在唇边亲一亲。
  邵佑就含笑摇头,说:“不要做坏事。”
  季寒川指责他:“是你满脑子‘坏事’。”
  邵佑叹气。
  人的精力很有限,他也不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了。和爱人在一起,亲昵的次数在慢慢减少,更多时间只是简单的肢体触碰,不带情欲意味的亲吻。至于更多的,他与寒川都比较有心无力。
  当体力被繁重的训练榨干,时间被各种事情填满,能有一刻闲余,用来像这会儿一样讲话,都是很幸福、又很奢侈的事。
  而时光荏苒,终于有一天,他们就算“有力”,也根本无法实际见到对方,像当初一样,手臂不经意地摩擦,捏在邵佑手上的钢笔歪一歪,去碰季寒川小臂。默契又亲密。
  出租车门阖上、远去,宁宁下来,站在旁边。
  这会儿雨停,天气似乎有些转好。但看手机,台风眼仍然在逼近。一群气象爱好者根据经验推断,可能等到明天,就真的要登陆。
  季寒川一只手拿伞,另一只手捏着“真爱测试员”卡片,此刻低头去看。
  他已经攒了厚厚一叠各种卡,这会儿塞在口袋中,口袋都要略鼓起来。
  按照这张挑战卡上的要求,他抵达“约定地点”,这会儿却空无一人——
  不对。
  他听到一阵脚步声。
  季寒川抬头,见刚刚还寂静的夜里忽然多了一个人。她好像是突然出现,从远方跑来。等离得近了,她手撑在腿上,喘了片刻气,才直起身,看季寒川。
  她头上扎着一条鲜红的运动发带,一身衣服也是标准的运动装备,夜里带着鲜明的荧光色,脚下踩着一双跑鞋。季寒川瞄一眼牌子,觉得价格应该也挺漂亮。
  来人仔细看季寒川,眼里带着点审视、挑剔意思,但看到最后,还是满意,于是自我介绍:“你就是‘粉刷匠’吧?我是‘雪山’。”
  “雪山?”季寒川复述一遍这个名字。
  “在论坛上发帖的时候没说太清楚,”她往后退了一步,“咱们边走边说?”
  季寒川“嗯”了声,顺着雪山的步子,开始往前走。
  他的微信昵称是“粉刷匠”没错,但听靳琦的意思,在那个论坛里,他也用了一样的ID。
  这个认知,让季寒川的心情有点微妙。
  在拿到挑战卡、选择进行任务之后,他并没有看到什么论坛帖子。这和之前进行“吃粮”挑战时的步骤截然不同。
  雪山问:“你叫什么名字?”
  “韩川。韩国的韩,四川的川。”
  “哦哦,我是靳琦。‘革命’的‘革’,旁边一个‘公斤’的‘斤’。‘琦’是王字旁一个‘奇怪’的‘奇’。”
  季寒川点头。
  靳琦说:“我这姓还挺难想的吧?也没出过什么名人,自我介绍都不方便。”
  季寒川笑了笑,说:“没有。”
  靳琦说:“是这样。我之前也是头脑发热,所以就在小组里发了个贴,没想到真的有人过来。”
  她是短头发,看起来清清爽爽。
  靳琦:“你是不是刚刚有淋雨?怎么感觉一身湿乎乎的。”
  季寒川沉默片刻。
  他想到本次挑战名,于是说:“是,和……”有意停顿一下,含糊过去,“闹了点矛盾,正好出来。总归也没事干、无处可去,干脆来你这边看看。”
  说着,季寒川眨了下眼睛。他这张脸,哪怕站在那里不动,都自然而然地散发魅力。此刻有意表演,更是多了点奇特气质。一个好看的男人,因为一些原因欲言又止,又淋了雨,看起来颇为可怜。按说,总能引得一点同情心。
  可惜靳琦一点留意的意思都没有。
  她的表现,像是在客观审美上,能感受到季寒川的“好看”。可实际上,却完全不受吸引。
  季寒川原先还只是略有所觉,此刻,见靳琦一味讲话、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身上停留,便肯定这点。
  而宁宁看完全场,邵佑:“……”
  他什么时候和寒川闹矛盾了?
  怎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虽然刚刚在八小操场,最后一幕里,齐妙身体爆炸、血肉四溅。但神奇的是,在季寒川回到八小外后,他身上依然干干净净。当然,淋了雨,被浇湿。可没有沾上半点血迹。
  否则来做自己的挑战前,他还得找个地方,换身衣服。
  这会儿已经接近凌晨三点,靳琦却一副夜跑的打扮。在自我介绍之后,她就像是陷入踟躇,有些不知如何与季寒川说起。
  正好,两人路过一家还在营业的麦当劳。季寒川提议,说:“要不要进去点点东西、坐下聊?”
  靳琦叹口气,答应他。
  两人进门,季寒川点了两杯咖啡,端到桌边。
  靳琦道谢,主动说:“我给你转账。”
  季寒川没拒绝。
  一来,作为挑战中出现的角色,靳琦是人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没必要在这种细节小事上违背对方意愿。二来,他和靳琦第一次见面,虽然对方一副毫无警惕心的样子,但季寒川自忖是个有家室的人,原本就不应该和其他人有多深入的联系。
  他客气又疏离,问:“你还没说,到底怎么回事?”
  靳琦犹豫。
  她拿咖啡棒在杯子里慢吞吞地搅,把糖和奶精一股脑下进去,原本深褐色的咖啡成了浅棕色。
  季寒川估摸着,她大概都把咖啡搅凉了,靳琦才说:“韩先生,其实我有一个女朋友。”
  季寒川:“……哦?”
  靳琦看着他,像是有点迷茫,带点“我一定是疯了,才和陌生人说这些”的意思。
  她说:“但我不知道,我女朋友和我在一起,到底是因为她喜欢我,还是因为我这样子,”靳琦耸耸肩,“像是个男的。”
  季寒川礼貌地:“那你可以改变一下外形?”
  靳琦说:“不,我喜欢自己现在的外形。但这不是因为我喜欢‘中性风’,或者我倾向于打扮成‘男人’的样子——只是因为喜欢。”
  季寒川“唔”了声。
  他身上的短袖慢慢干了,不再贴在皮肤上。
  短短时间内,他给靳琦贴了许多个标签,但这会儿,又在靳琦的话里,把这些标签全部撕掉。
  事实上,季寒川此刻有种微妙的倒错感。
  他觉得周边一切都太平和了,不像是在进行一场挑战,更类似于一个情感交流节目,自己是被在路上拦下的嘉宾,有镜头藏在暗处,要录下自己接下来的反应。
  靳琦问他:“韩先生,你怎么看呢?”
  季寒川想了想,说:“暂时没什么看法。你还什么都没说。”
  靳琦笑了下。她脸颊上带起两个浅浅的印第安窝。
  她说:“这还叫‘什么都没说’啊?看来韩先生的承受能力不错,那我继续了?”
  季寒川礼貌地:“请。”
  靳琦说:“我女朋友家里人不知道我和她在一起。他们倒是支持她在大城市打拼,但也会到处找关系,给她介绍男人相亲。”
  季寒川心想:果然是情感类节目吧?
  他说:“其实我不太擅长做感情问题咨询。”
  靳琦说:“哦哦,那我说快一点。总之,我和我女朋友就‘出柜’的问题产生了一些矛盾,她的态度,让我觉得她和我只是玩玩儿,迟早要找个老实人结婚,这让我有点……没有安全感。”
  她谨慎地选择用词。
  季寒川:“嗯,然后?”
  靳琦说:“所以我希望有一个比较‘优质’的男人,去和她认识一下,看她会不会直接变心。”
  季寒川在心里默数三秒。
  等确定靳琦说完了,他才道:“我个人觉得,感情不能用来测试。”
  靳琦皱眉。
  她说:“你不答应?”
  季寒川视线微微偏移,看向手边的挑战卡,还有上面几个白点。
  按照进度条要求,他需要点头,并且和靳琦一起,完成接下来的测试。
  所以季寒川回答:“不,我答应。”
  靳琦:“但是?”
  季寒川说:“但是,把你发的那个帖子给我看一下。”
  靳琦有点奇怪,“怎么还要我给你看……行吧。”
  她翻了翻手机。
  很快找出一个帖子,递到季寒川面前。
  劝分小组>
  又和女朋友吵架了,她真的想和我在一起吗?(征集一个测试员,有没有人愿意来?在广城海秀区)
 
 
第319章 雪山困境
  季寒川看完了靳琦给自己看的帖子。
  主楼内容和她之前告诉自己的差不多, 只是省略掉靳琦对自己那段“不是喜欢‘中性风’, 只是喜欢现在这样子”的描述。
  家人反对、女友态度并不坚决……季寒川略看了几句下面的其他人回答,都说楼主的女朋友在骑驴找马,恐怕再过一两年, “年纪到了”, 就会甩掉楼主。
  季寒川此前没见过这个论坛,在他的印象里, 自己手机上也没此类APP。不过没准待会儿就会凭空出现。
  他把手机推回去, 说:“来说说你女朋友吧。”
  靳琦叹气, 说:“她叫宋佳琪。”
  一边说, 一边找照片给季寒川看。
  大约是靳琦自己不爱自拍,所以她找到的那些照片,都是她与宋佳琪的合照。与短发、朝气十足的靳琦不同,宋佳琪一头披肩长发,眉眼温柔。
  靳琦说:“她在一家广告公司当美工。”
  季寒川:“嗯。”
  靳琦:“我比较自由职业,是一个up主, 运动方面的,收入比较忽高忽低吧,总体算下来每月差不多半狗。但要自己交社保, 所以扣掉之后基本是八九千, 有时候会比她低。”
  季寒川:“嗯, 你在哪里发视频?我去关注一下。”
  靳琦笑了笑:“不用了吧?你应该不算我的受众。”
  季寒川耸了耸肩膀, 也不强求。
  “总之, ”靳琦说, “她一般早上八点十分出门,十五到公交站台。我需要你在站台和她搭上话——交过女朋友吧?自由发挥。”
  季寒川遗憾地告诉她:“没交过。”
  靳琦一愣。
  季寒川大致描述一下自己的情况。
  靳琦听了片刻,叹气。
  “你们这样子,都会‘闹矛盾’啊。那我更没信心了。”看起来有点愁苦。
  季寒川微微迟疑。
  他说:“也不算矛盾。主要是工作原因,我和他长期异地。”
  “哦哦,”靳琦来了点精神,“那我和佳琪的确还好。”
  “佳琪”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同样是一个大众到极点的名字。
  而在靳琦的描述中,宋佳琪其人也和她的名字一样“大众”。有不好不坏的家庭背景,上着不好不坏的学校,找到不好不坏的工作。唯一一点与众不同,在于她交了一个女友。
  只是现在,她的女友怀疑她最终仍然要回到那条不好不坏、普普通通的人生轨迹之中。
  离八点还有四个小时,季寒川照例开了家钟点房补觉,顺带冲了个澡,买了身新的短袖、短裤换上。
  靳琦说,她昨天半夜是和宋佳琪吵架,一气之下离开家门,但天亮之后还要工作。说是自由职业,可录视频的场地是提前订好的,不能不去。所以两人在凌晨分别之后,加了微信,说好之后再联系。
  在白天、大庭广众之下做挑战,这让季寒川觉得有点新奇。
  昨天靳琦的表现,他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半天,觉得不算全无破绽,比如:自己从八小上车的时候,天上还飘着雨,等下车之后雨停。可按照靳琦的说法,她一直都在外面,那身上为什么没有淋雨?
  但这不算一个很严格的“破绽”,季寒川要问,她完全可以解释,说自己之前停在什么地方。24小时营业的场合不少。
  所以季寒川暂且给她盖一个“待定”,再把人拨拉到一边。小睡之后,他精神不错,去公交站偶遇宋佳琪。
  邵佑全程在看。
  季寒川耳朵上挂着耳机,装模作样,实则问:“其实你们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宁宁点头,邵佑与女儿一起。
  季寒川说:“其实也很简单,要么两个人都是鬼,要么其中一个是。总不可能都是人。”
  邵佑含笑,说:“对,三选一。”
  季寒川说:“我是不是抽到‘放松’格了?嗯,先看看。”
  当代人,已经很少有人站在公交上,不拿手机。
  可宋佳琪是个例外。她不仅不拿手机,连耳机都没挂,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
  身上是一身森系长裙,挎着个棕色的休闲风格皮包。
  季寒川轻轻松松,就从中捏出了她的手机。
  公交车上有监控,不过他找出监控后,就顺利避开镜头。
  一直到宋佳琪下车,她都没发觉,自己手机不见了。
  季寒川无意窥探隐私。
  他下车之后就报警,说自己在车上捡到一个手机。到警局之后,警方找来宋佳琪。后者不住向季寒川道谢,季寒川顺势提出,干脆请自己一顿饭吧。
  玛丽在挑战卡里吐槽:“喂喂喂,不要脸。”
  宋佳琪也有点为难,说自己还要上班。
  季寒川就说,不然约在中午?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停顿一下,问:“如果你已经有男朋友,就不冒昧打扰。但是,如果没有的话,咱们可以借这个机会认识一下?”
  季寒川能感觉到,邵佑的视线意味深长,落在自己身上。
  季寒川:“……”
  宋佳琪走以后,季寒川一本正经,和邵佑解释:“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想和你认识一下。”
  宁宁在他旁边偷笑。
  玛丽在挑战卡里冷眼看着,心想:不是吧?我疯了吗?但好像真是的……
  等中午,宋佳琪赴约,把吃饭的地方定在单位旁边一家西餐厅。
  季寒川欣然答应。
  点菜时,他提前问了靳琦。靳琦发来一长串话,问:你真那么问了?她说她没有男朋友?哼,可是她有女朋友啊,她就什么都不说?
  季寒川回答:嗯,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靳琦:……
  靳琦:她喜欢喝那家的蜜桃雪山,给她点一杯吧。
  靳琦:我给你转账。
  季寒川礼貌答应:好。
  顺便收下靳琦转来的二十块。
  蜜桃雪山是一杯奶盖茶。点单只需要手机操作,所以季寒川没有提前告诉宋佳琪。
  等服务生端着茶上来,宋佳琪看着玻璃杯,微微一愣。
  她忽然问季寒川:“你是不是认识靳琦?”
  季寒川看着她。
  他笑了下,说:“是。”
  宋佳琪深呼吸了下。
  原先,她还维持着一分体面。可此刻,她却显出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
  季寒川看她,见她神思不属,说:“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她怎么和你说我?”
  季寒川听了,心里有一些预感。
  他回答:“说你是她女友,你们在一起三年,当初认识还挺戏剧性,是去一家书店买书,只剩最后一本,你们都想要,干脆说好一起买下、一起看。”
  宋佳琪轻轻“嗯”了声,问:“然后呢?”
  季寒川:“她说和你在一起很高兴,但也有些时候会摇摆不定,觉得前路未知。”
  宋佳琪忧伤地看着他,说:“然后呢?”
  季寒川刚想说什么,忽然看到手机振动。
  是靳琦打来的语音通话。
  宋佳琪也看到了。只是角度关系,她只知道有人找季寒川,不知道打语音给他的人就是自己女友。
  她体贴地说:“你先接?”
  季寒川:“好。”
  他拿着电话,走到店外。
  这会儿又开始下雨,所以他没走太远,依然停留在屋檐下,看路上人群,与天边黑云。
  他接电话,对面依然是靳琦,却换了一种语调,礼貌地说:“是‘粉刷匠’吧?”
  季寒川“唔”了声,“是。”
  靳琦说:“不好意思啊,其实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服用精神类的药物,有时候会出现一些认知错乱,昨晚就是这样。”
  她像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说:“——其实,我女友已经……去世了。”
  季寒川没什么表情:“哦。”
  靳琦一怔。
  但她还是敬业地把接下来的话讲完,说:“说来好像挺好笑的,我和她之前闹矛盾,也是想要找一个‘测试员’,但那时候出了意外,她遇到车祸。”
  电话那头,靳琦抽噎了声。
  季寒川客气地:“哦,然后呢?”
  大约是他的态度让靳琦很没底,她犹豫一下,“我刚刚看你说那家店,才突然想起来这些。我在赶过去的路上了,你不论遇到什么,都千万、千万不要……”
  通话忽然挂断。
  季寒川心有所感,转头,正好看到宋佳琪出门、站在自己身后。
  她还是很难过的样子,和季寒川道歉,说:“实在对不起。我在这家店里,就总想到靳琦的事情,状态实在不好。所以韩先生,咱们能不能换一家地方吃饭?”
  季寒川看她。
  宋佳琪说:“靳琦去世之后,我已经很久、很久不知道能和谁提起她了,我们两个在一起的事,我想告诉周围朋友,可靳琦无论如何不让我说。韩先生,见到你,我才知道,原来靳琦到底是有告诉其他人的。”
  季寒川淡淡应了声。
  宋佳琪说:“你不知道,在她葬礼上,我却只能自称是‘朋友’,这有多难过……”
  她话音未落,季寒川手机又响。
  是靳琦打来。
  雨仿佛变大了,街上行人骤然减少,连车都只留下一个遥远的影子。
  季寒川接起电话,听靳琦的声音传来,说:“韩川!!我看到你了,你旁边、你旁边是宋佳琪吗?”
  她听起来惊恐万分。
  靳琦说:“你快跑啊,快跑啊,她已经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卧槽你快跑啊!!”
  靳琦几乎声嘶力竭。
  她的声音透过电话,让宋佳琪听见。
  宋佳琪眼睛一点点睁大,同样惊恐,嗓音颤抖:“韩先生?你在和谁打电话?我、我怎么听着像是——”
  季寒川说:“我知道了。”
  宋佳琪不明所以。
  电话那边,靳琦依然歇斯底里。
  季寒川对旁边宁宁说:“看来两个都是啊。”
  宁宁笑嘻嘻地说:“对啦。”
  他话音落下,电话那边忽然安静下来。
  看旁边镜子,靳琦突兀地出现在季寒川身后。
  他身前、身后,都是鬼怪,街上空空,西餐厅里的灯光不知何时骤然黯淡,里面仿若空无一人。
  宋佳琪与靳琦脸上一起流下血泪。
  季寒川叹气,问挑战卡里的图鉴们:“你们谁来?”
 
 
第320章 钓鱼执法
  一切只发生在须臾之间。
  季寒川低头, 重新看自己微信的入账记录。当下, 靳琦给她转来的两笔钱、共计不到三十块,已经消失了。
  他兴致缺缺。
  此刻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正好看到一条新闻推送。这条新闻顽强地挤在一堆台风速报中, 季寒川点进去看, 说是某区殡仪馆出现管理事故,其中保管的所有尸体不翼而飞。
  “殡仪馆”三个字, 让季寒川的视线在上面停驻片刻。
  根据“游戏定律”, “你觉得什么事情会和鬼怪沾上边, 那就一定会沾上”, 他猜想:是不是有玩家做了相关挑战,然后把里面的尸体一波带走了?
  他把这则新闻截图、发进聊天室,而后发了个问号进去。
  这短短时间内,眼前打斗接近尾声。
  靳琦、宋佳琪倒在地面,肢体破碎,血流进砖缝, 宛若昨夜操场上的齐妙。
  玛丽气鼓鼓在玻璃上,深恼自己没有抢占到最优地形。此外,人家是一家三口, 她是单打独斗。虽说梁先生、梁太太刚刚被搜集, 实力不佳, 可有梁笑这个贴心小棉袄在, 于是玛丽几乎被挤到战场之外。
  她心说, 这样不行啊。
  于是忽略梁家三口人瓜分胜利果实的景象, 转而问季寒川:“老板,咱们什么时候去找薛姐她们?”也就是鹿先生、鹿太太。
  季寒川说:“今天就去吧。”
  同时,他感受到了靳、宋二人的请求,希望可以成为他的图鉴。
  季寒川沉吟片刻,熄灭手机屏幕,走上前,半蹲在地上。
  他像是一个HR,在筛选员工简历,问:“你们的‘能力’是什么?”
  两个女鬼告诉季寒川:“装成活人……”
  “心电感应。”
  季寒川听完,觉得前一项和“人格化贴纸”带来的作用差不多。
  玛丽、梁笑,再加上王武,他们三个出现,必须依托特定场景。
  梁家夫妇、鹿家夫妇则不同,他们能在任何场景出现,可只有玩家以及鬼怪能看到他们。
  可靳琦与宋佳琪却是另一回事。她们可以直接出现在非玩家活人角色眼里,上午宋佳琪去警局领手机,警察都没发现不对。照这么看,伴随两人现身,应该还有一定程度的逻辑修正。
  至于“心电感应”,似乎就比较鸡肋了。玩家和图鉴之间原本就能通过挑战卡联络,而同在一张挑战卡中的图鉴在回到卡中后就可以自由交流。
  季寒川思忖片刻,慢吞吞说:“可我的图鉴好像有点太多了。”
  靳、宋二人失望。
  玛丽在一边摩拳擦掌。
  季寒川瞥她一眼,玛丽立刻端正坐好。
  季寒川说:“这样,你们别进挑战卡了,就在外面呆着吧。遇到什么小鬼小怪,直接吃,不用打报告。”
  玛丽微微张大嘴巴。
  靳、宋二人同样惊讶。
  季寒川说:“帮我看看,广城现在已经走到什么程度。”
  随着他的话,靳、宋二人身上的伤口渐渐好转。
  她们从地上坐起,街角又拐来行人,西餐厅的灯光重新亮起,有侍应生看到在门口“摔倒”的两位女士,连忙出门,问是否需要帮忙。
  季寒川说:“刚刚还没吃完,继续吃?”
  两个图鉴答应。
  餐桌上,季寒川大致问了几句,知道她们这边的剧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不复杂。总结一下,就是在双方的表述里,都是对方已经死亡,而自己是忠于这段感情、却总被女友伤害辜负的那个。
  季寒川切着小牛排,见玛丽出现在玻璃杯壁上,干脆把她也放出来,贴上贴纸。
  桌上忽而多了一人,侍应生仿若未觉。
  季寒川把菜单给她,要她自己点菜。
  玛丽照例请教梁笑小老师,同时光明正大地“观察”两个新同事。
  她说:“你们是夫妻吗?”
  靳、宋二人一怔。
  玛丽说:“两个女人在一起,会下火狱吧?”
  季寒川听到这里,哭笑不得:“但这里是二十一世纪了,没有‘火狱’。”
  玛丽耸了耸肩,像是并不认同。
  双方文化背景不同,三观冲突。
  不过面对新同事,玛丽还算友善,说:“如果真的出现火狱了,我要去找地狱之主打一架,看谁胜谁负。”
  季寒川说:“不错,很有理想。”
  然后继续问靳、宋二人:“那帖子到底是谁发的?”
  宋安琪回答:“你觉得是谁,就可以是谁。”
  季寒川想了想,说:“照片只有合影,是不是也是一个作用?可以延伸出‘其实我不是真的靳琦,她才是’之类的,身份造假?”
  靳琦说:“哎,你很上道嘛。”
  季寒川听明白了。
  “真爱测试员”这个挑战里,其实挖了很多小坑。玩家的每一个选择、每一次信任付出,都会拐向不同支线。
  他说:“如果早点抽到你们,效果应该会好一点。”但到了第九天,玩家们已经形成习惯,对一切都警惕。加上手中多少有其他图鉴、道具,所以这个挑战制造出的信任困境,很容易能被以力破巧、轻松化解。
  靳琦耸了耸肩,说:“也没办法,池子太深了,这都算早,不少鬼还在排队呢。再说,其他人也没你这样的吧?竟然这么多图鉴?”一顿,迟疑,“还是这局就那么神仙打架,所有人都很厉害?”
  玛丽在一边插嘴,“没,咱们老板最厉害,没准能直接打通。”
  靳琦轻轻“哇”了声,宋佳琪看上去也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
  “真的?”
  “我再也不想在池子里待了……”
  “咳,”玛丽用手捂在嘴边,“低调,低调。”
  季寒川看她们,若有所悟。
  这天下午,风雨更盛,台风将临。
  下班时,刘倩心神不宁。
  在那顿午饭之后,她几次想和郑鑫聊聊,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到最后,阴差阳错,她竟然再也没和郑鑫有过交流。
  两人一个在三年级组,一个在五年级组,办公室不在一层楼。相互知道对方课表,从前是为了特地凑在一起上课、下课。但现在,想要避开对方,也很容易。
  她一个人独居。此前也考虑过,是否干脆与郑鑫同居。但郑鑫温柔体贴,说他倒是觉得这样很好,可世人眼光总对女性更加恶意。刘倩家并不在海城,而是在周边一个小城市。她不介意的事,她父母会介意。
  刘倩心有戚戚。
  这是真的。如果爸妈知道,她早就和郑鑫有过“深入交流”,那恐怕会直接把她提溜上门,按着她与郑鑫领证,然后日日惆怅,说自家出了个不自重的女儿。
  这两天,家里多了“堂姐”、“堂姐夫”。刘倩怕过之后,反倒有点麻木,昨天、今天早上,堂姐还拿她家里冰箱剩余的材料,给她煮粥、做蚵仔煎。刘倩吃着,有种诡异的、“这样也不错”的感觉。
  她想到这里,一个激灵。
  鹿太太忽然说:“倩倩。”
  刘倩撑伞的手一顿。
  鹿太太告诉她:“韩先生说,希望你今晚去郑老师家里——当然,选在你家也行。”
  刘倩身体微微一晃。
  她沉默片刻,答应:“好。”
  第二只靴子终于要落地了吗?
  她想到这里,心中泛起一些难言的萧瑟、恐惧。
  她们这边和和气气,王武面对郑鑫,就很粗暴直白。
  他始终对郑鑫恶声恶气。在刘倩已经勉强“习惯”堂姐夫妇存在时,郑鑫却越来越心惊肉跳。
  他“拉拢”王武的心情愈发迫切。
  王武好女色,郑鑫冷眼看,见他对学校里上到四五十、下到十来岁的女人女孩儿都透出些想亲近,偏偏有贼心、没贼胆的意思。所以他心思又活泛起来,觉得刘倩不在身边了,但也有其他人啊。只要把王武拉到自己这条船上,那……嘿嘿。
  理论很好,奈何实践不假。
  说白了,郑鑫不了解《深渊游戏》桌游的机制。
  有贼心、没贼胆一点,郑鑫所想不错。奈何王武脑子虽混,可毕竟比郑鑫清楚一点。他知道,其实姓韩的不太看得惯自己。但这人也比较爱做表面功夫,说得好听点,是有道德感。说的难听了,就是装腔作势。这种人,王武见多了。
  他从前不屑一顾,眼下命悬他手。
  但凡真做点什么,挑战卡带来的联系还在,王武又没有能力摆脱韩川追踪。那男人恐怕会很乐意看到他“出错”,然后把他撕碎,喂给其他图鉴。
  这让王武畏缩不前。
  他甚至想通了,觉得韩川把自己放出来,就是要钓鱼执法。
  何其险恶!
  所以自己一定不能中招。
  因是去郑鑫家,无论如何,郑鑫本人总要回去,所以季寒川没特地给王武打招呼。
  郑鑫毫无心理准备,走到家门口,却看不到门口站着的梁先生。
  梁先生把玩着手里一把血淋淋尖刀,王武看了,心里就打突。他在梁先生身上看到和自己同源的气息,知道此鬼也是韩川图鉴。王武一边感叹,一边琢磨,其实自己这样也算误打误撞、运气不错。
  等郑鑫开门,梁先生手中尖刀一转,换作一张粉色的卡片。
  那卡片落在郑鑫身上,郑鑫身体一顿,瞳孔缩小,不知看到了什么。
  他轰然倒地。
  季寒川原本正坐在他家沙发上,打开电视,看台风新闻。
  听到动静,他回身去看,见梁先生拉上门。
  又过数分钟,门外响起一阵钥匙声。作为郑鑫女友,刘倩很早就拿着他住处钥匙。
  但她性格温和体贴,拿着钥匙,就觉得男友给了自己足够的尊重、信任,所以从来没想过“突击检查”。
  郑鑫也算看透女友这点,于是但凡刘倩不说要来,他就把自己那堆收藏随意地四处摆放。
  此刻开门,鹿太太安慰她:“放松,韩先生也没有很凶吧?”
  鹿先生说:“青姐,可能她是害怕你。”
  这两天他都是睡客厅,老婆和刘倩睡,鹿先生颇感不满。
  鹿太太斜了丈夫一眼,不说话。
  刘倩其实已经看到猫眼透出的灯光,也听到里面传来的电视声。
  她心中混乱,自觉做了一定心理准备。可等开门、见到倒在门口不知死活的男友时,还是险些尖叫出声——
  鹿太太捏了她一把,压住刘倩所有尖叫。
  同时鹿先生关门,梁太太把“生日惊喜策划书”卡片贴在刘倩身上。
  刘倩骤然恍惚,眼神迷蒙,身体一软,就倒在地上。
  恰好与郑鑫叠在一起。
  窗外风雨敲打窗子,雨点“噼里啪啦”落上窗面。
  季寒川抬眼看了片刻,说:“晚上……吃什么啊?”
  这种天气,没办法叫外卖了吧?
  他有点发愁。
 
 
第321章 美梦
  刘倩站在讲台上, 看台下学生。
  她困惑一刻, 想:我记得之前下班,我有很害怕、却不得不面对的事……天气糟糕,风雨飘摇, 我打着伞, 可雨还是淋在裙子上。
  一转念,这些具体生动的画面又消失。她知道:我是刚刚入职的老师, 要带一年级二班、四班学生。
  她读大学的时候, 没有想过, 自己以后竟然会来教小学。
  可本专业找不到合适工作, 刘倩心知肚明,如果自己再拿不到合适offer,父母就会强硬要求自己回老家,找个小单位,每个月拿最多三千工资,再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一辈子都看到尽头。
  刘倩绝对不愿意这么过。
  当下, 她在八小入职。这工作谈不上非常好,工资平平,但的确比老家的小三千要高。
  而在父母看来, 这是一份“体面”、“安稳”的工作, 耳边连日的聒噪声淡去。
  刘倩想着这些琐碎的事, 拿起粉笔, 深呼吸, 在黑板上写自己的名字。
  粉笔擦在黑板上, 有种奇特的手感。
  此前,郑鑫传授经验给她,说和小孩儿相处,既要放得开性格,也要立得住威严。小朋友们可以喜欢她、但在那之前,也一定要“怕”她。
  刘倩听着,似懂非懂。
  她没想到,后来,自己真的做的不错。她选数学课代表,问有没有人愿意当。小朋友们面对着新鲜词汇不明所以,刘倩笑着解释,说:“就是每天帮我抱作业去办公室,然后下午再把作业抱回来、发给大家。”
  于是一群小孩儿跃跃欲试。
  刘倩在台下看到一双明亮眼睛,她恍惚,记得:这个小男孩叫“张梓诺”吧?
  所以她说:“张梓诺吗?好,你来当。”
  日子就这么平静、安稳地过下去。
  八小是很不错的学校,入学有测验,小朋友们和家长一起参加面试,合格才能入学。
  两个班,加起来八十多个小萝卜头,刘倩花了一周时间记所有人的名字。她用心准备教学用具,很快有了喜欢的学生。她和郑鑫恋爱,关系愈加亲密,有人小鬼大的孩子看到两人走在一起,还要笑嘻嘻打趣。
  刘倩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好到如在梦里。
  偶尔早晨醒来,她拉开窗帘看,外面阳光灿烂。刘倩想:好像好长时间没有下雨……
  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她准备和郑鑫结婚了。
  过去的一年级二班、四班升到三年级时,刘倩怀孕。她在下半学期生下一个女儿,看着小家伙还红彤彤、皱巴巴的脸颊时,她心中一片柔软。
  班上孩子在读四年级上学期时,刘倩因产假在家。巧合的是,这个学期,四班的语文老师也因故离职了,所以郑鑫被调到四年级四班,兼带了一学期课。
  刘倩叮嘱他,说起自己很牵挂的几个学生,要郑鑫帮忙照顾。
  郑鑫温和地笑笑,说:“倩倩,你这样不好吧?不太符合教师观。”
  要平等对待学生。
  刘倩懊恼,说:“可还是会有偏爱啊。”
  郑鑫就说:“乔承萱是吧?我记得她,是个挺漂亮的小丫头。”
  刘倩刚生产完不久,体内激素还不太稳定。听到这句话,她重复:“漂亮?”
  郑鑫纠正:“没有咱们家丫头漂亮。”
  刘倩看着他。
  郑鑫温柔地说:“倩倩,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刘倩说:“好啊。”
  可等到下学期,她再回去,却知道,自己过去很喜欢的课代表乔承萱转学了。
  刘倩很茫然。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去问郑鑫,郑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可能是家里有什么问题吧。”
  刘倩想想,觉得也对。她小的时候,就因为父母工作调动的关系,转学数次。承萱家可能也有类似情况。
  生活很好、很好,她很快就没再在意这件事。
  女儿一天天长大,刘倩这时候很庆幸,自己选择了小学老师这份工作。虽然老家的人都说,他们两口子都是小学老师,没出息。可刘倩觉得,自己的确喜欢小孩,工作也算得上轻松,有很多时间照顾自家孩子。所以她很满意。
  因孩子是女儿,所以刘倩父母有时候会说两句,让刘倩赶紧生个二胎,否则岂不是断了姑爷家香火?他们苦口婆心,的确是为了刘倩好。刘倩听了,很烦心,所以在这之后,父母再也没有催过。
  她会诧异,觉得父母竟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啊,与自己找工作时完全不同。但这是好事。
  等到女儿五六岁,该上小学,她理所当然地进入八小。
  学校有规定,父母不能直接教自家孩子,所以虽然郑鑫那年恰好轮到一年级,但孩子是放在另一个班。
  刘倩和郑鑫商量二胎的事,郑鑫态度很明确,有两个孩子也很好,他的确想要一个儿子。但是,他绝对不会介意第一个宝宝是女孩儿。
  他说:“倩倩,我对妞妞怎么样,你不会不知道吧?”
  刘倩当然知道。
  她和朋友说起,朋友都不相信。小孩子从来会亲近妈妈吧?可她家却是例外。女儿亲近郑鑫,更甚于亲近刘倩。五六岁了,还每天要和爸爸亲嘴。
  这一幕刘倩从妞妞在襁褓时就在看,所以她也只是看着,不觉得奇怪。有天朋友到家里来,郑鑫在客厅哄女儿,刘倩在厨房做饭。朋友与郑鑫聊了片刻,忽然去厨房,犹豫着说:“倩倩,你老公和孩子是不是有点太……”
  刘倩莫名其妙,把香菇炒虾仁倒在白瓷盘里,问:“怎么了吗?”
  朋友隐晦地说:“妞妞都五岁了,应该有点性别意识了吧?如果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刘倩说:“我们有教呀,穿泳衣的地方,除了爸爸妈妈和妞妞以外,其他人都不能碰。”
  朋友深呼吸,干脆道:“不是,我觉得‘爸爸’也不能吧?你还会给妞妞洗个澡,但郑鑫……不合适。”
  刘倩说:“没有不合适吧?而且我家基本是郑鑫带妞妞,洗澡也是他给洗。”
  郑鑫真的对女儿非常、非常上心。
  他会笑眯眯抱着女儿,说,女儿是自己前世的小情人呀。
  一家三口在沙发上看电视,女儿也总在郑鑫怀里。
  他无数次对刘倩说,“倩倩,我太感谢你了,给我生了这么好一个女儿。”
  刘倩就想,既然这样,那有没有二胎,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一晃,又是很多年过去,妞妞,大名郑雨欣,要读初中了。
  她还是喜欢坐在爸爸腿上,但郑鑫突然感叹,说很怀念妞妞小时候,想要一个二胎。
  刘倩觉得意外。
  但她想想,觉得如果要二胎,那现在的确是最后的时机。她都三十五岁了。
  因郑鑫在妞妞小时候的优异表现,刘倩并不担心带孩子的问题。就这样,在做了很多准备之后,第二年,她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依然是女儿。
  刘倩爸妈叹息,但郑鑫非常、非常高兴。
  他还是会把女儿叫做自己的小情人。雨欣开始住校了,与父母联系愈少,像是到了叛逆期,回家以后也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刘倩有点苦恼,但她的苦恼总是去得很快。回想过去,从自己在八小入职开始,好像就再也没有能过夜的烦恼。
  果然,天亮之后,又是阳光灿烂。刘倩模模糊糊地,又想起那个问题:有多久没有下雨了呢?不知道啊,但晴天总是很好。
  她不喜欢雨天。
  仿佛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雨天来临。
  第二个孩子叫雨晴,郑雨晴。她与姐姐不算很亲密,毕竟在雨晴懂事的时候,雨欣已经离家上大学。
  还有一点不同,她读初中时没有住校,且不像是雨欣,十三四岁时就与父母生分,好像小时候所有亲密都在一夕之间消失了,长大成人后更是对家里冷冷淡淡。
  雨晴从来都很爱家人,很爱爸爸。刘倩觉得,自己恐怕是排第三位。
  但她不介意。那是自己女儿呀。
  她们一起出门逛街,雨晴喜欢挽着爸爸的手,抱怨:“爸爸,我小时候你都是抱我的,怎么现在不喜欢我啦?”
  郑鑫就说:“说什么傻话。”
  刘倩在一边含笑看着,觉得这实在是很幸福的生活。
  这一生慢慢走到尽头时,刘倩回想过去,觉得自己可能只有两点遗憾的事情。
  她很想念自己的数学课代表乔承萱,可是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张梓诺倒是有组织同学一起回学校探望,刘倩那时候问他,知不知道乔承萱去哪里了?张梓诺只说不知道。
  女儿雨欣长大以后就彻底和家里不来往,刘倩毕竟有一点难过。
  还有,雨晴结婚了,一样生了女儿。郑鑫老当益壮,帮忙带孙女。刘倩坐在摇椅上,看郑鑫笑呵呵把孙女搂在怀里,像是对两个女儿一样亲她。女婿说了什么,郑鑫说:“有什么关系,小孩子不会嚼东西,雨晴、雨欣,都是我们这么喂大的。”
  雨晴也说:“对呀,国外父母也都和孩子这么亲的,你大惊小怪。”
  但转眼,她也酸溜溜抱怨,说:“爸,你对她也太好了吧!你都好久没有对我这么好了。”
  郑鑫叹道:“你小时候,爸对你好。可现在,你也要谦让更小的。”
  刘倩是在梦里去世的。
  她醒来的时候,思绪混沌,不知今夕何夕。
  身下是冰冷地板,耳畔有雨声。她回忆着自己刚刚那个漫长的梦。
  梁先生从厨房里端菜出来,说:“老板也尝尝我的手艺,笑笑之前太麻烦你——哟,这不是刘老师吗?你醒了啊。”
  刘倩缓缓睁大眼睛。
  她想起来了——
 
 
第322章 噩梦
  这是玩家们进入本局游戏的第十天, 台风“琥珀”正式踏上海城。
  而在窗外狂啸的风声雨声中,刘倩的手一点点捏紧,无比后怕地回想着刚刚那一场“美梦”。
  梦中, 她的思维能力像是退化了,她看不出女儿与丈夫之间的古怪。有人提意见, 她觉得不虞,于是那位朋友此后再未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她一生无忧,自愿遮住自己的眼睛。
  那个原本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站起来。他还是那日餐馆中见过的样子,俊秀、散漫,笑眯眯说:“刘老师,要一起吃饭吗?”
  刘倩浑浑噩噩,站起来, 有些不知如何呼吸。
  季寒川说:“其实我觉得, 郑鑫应该不至于恨齐妙吧?恨到让她死一次不够, 还要死那么多次?”
  刘倩呼吸一滞。
  季寒川礼貌地说:“你男朋友还在梦里。有点奇怪, 噩梦怎么比美梦要长。”
  他端详刘倩。
  然后笑一笑, 隽秀飘逸, 说:“哦,短一点, 才有‘后怕’余地,对吧?”
  这些话, 落在旁人耳中, 或许会莫名其妙, 听不出其中关联。
  但入刘倩耳后, 却让她脸色一点点苍白、身体发抖。
  她抽噎一声,听那男人叹口气,平平淡淡,却似审判地说:“你梦到那些事……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事实递到你面前,你都不去想、不去相信。所以呢,这给我一种感觉。”
  在刘倩醒来的瞬间,一张她看不到的卡片从她身上滑落,又被一丛头发捡起来,递给季寒川。
  而在碰到卡片的瞬间,刘倩那漫长又美满的一生迅速在季寒川脑海中过了一遍。感觉很奇妙,像是在看电影。
  电影完了,季寒川也不会沉浸其中。他提取出两个信息。
  有人告诉刘倩问题,刘倩不以为意;
  她亲眼看到丈夫与女儿亲密接触,直到十多岁,郑雨欣和郑雨晴上初中,两个女孩儿有了既然不同的态度。刘倩依然不以为意。
  所以季寒川骤然发觉:“其实你什么都知道。”
  他说的很笃定。
  刘倩下意识否认:“不,我不知——”
  季寒川说:“张梓诺和乔承萱告诉你了,但你相信郑鑫。”
  刘倩肩膀一颤,身体下意识后退。
  季寒川说:“你其实看过很多次郑鑫给齐妙、给其他人‘讲题’,你不觉得不对劲。”
  刘倩嗓音很轻,虚弱地反驳:“他是老师呀,他很认真……”
  季寒川:“哪怕后面看到报社那边的举报信名单,你还是相信郑鑫了。”
  他说着,轻轻笑了下。
  他站在那里,就非常引人注目。此刻停下,身侧涌来许多许多影子,一丛丛头发推着她,把她推到餐桌边。
  刚刚曾经响起来过的声音爽朗笑道:“这儿实在没什么材料,最后弄了个苦瓜酿,白灼了个肥牛,哦,还有冰箱冷冻柜里找到一只鸡,还在锅里炖着,待会儿喝汤。韩先生,你看这样行吗?”
  季寒川说:“谢谢。”
  然后看向刘倩,道:“请坐吧。小梁,帮刘老师拿双筷子。”
  刘倩眼睁睁看一双筷子从虚空中浮来,落在自己手边。
  她嗓子干哑,却听眼前男人说:“刘老师,你都这么大人了……不知道和小孩儿说句‘谢谢’吗?”
  男人语气明明很温和,可刘倩听在耳中,莫名不寒而栗。
  她匆忙说:“谢谢!谢谢你。”
  季寒川说:“我们边吃边聊?”
  刘倩:“……”
  刘倩当然食不下咽。
  但她面前那男人却似胃口很好,一个人吃了两碗粥,吃了一大半菜。说是“边吃边聊”,但在真正动筷子之后,他就很少说话。刘倩深感折磨。
  她情不自禁地偷偷去看男友。
  可视线转到一半,一只冰冷的手贴上自己脸颊,一颗充满异域风情的头从旁边玻璃杯上冒出来,把刘倩的脸推回原先角度。
  刘倩喉咙发干,眼睛瞪圆,恐惧的惨叫卡在喉咙里。
  这时候,她眼前那位韩先生已经吃完了。他放下筷子,拿餐巾纸擦一擦嘴,才说:“好吧,既然刘老师不想吃,就算了。”
  桌上碗筷盘子被看不见的力量收走。
  刘倩听韩先生说:“都相信他那么多次了,之后你闭目塞听一辈子,为什么还要在醒来之后那么害怕呢?”
  刘倩下意识张了张口。
  她记得梦里女儿的面孔,是女孩儿,所以虽然眼睛鼻子像郑鑫,可整体面容轮廓更像自己。走在外面,别人一眼能看出,这是一对母女。
  虽然梦里的许多事情已经开始淡化,但其中的所有情绪都深深刻印在刘倩心中。
  那是她的女儿啊!
  和郑鑫遇到的其他女孩儿,和自己“最喜欢”的课代表都不一样!
  那是自己的孩子!
  季寒川有点玩味,说:“你竟然……还挺嫉妒齐妙的?觉得你男朋友比起你,更喜欢她?”
  刘倩反驳:“我不是,我——!”
  季寒川:“我想了很久,晚上的八小到底是什么。现实里没有人指责郑鑫,可晚上的八小中却有风言风语——这说明八小背后那个意识其实知道一切,并且并不享受这一切。现实里齐妙是受害者,晚上八小中她却惨成那个样子。她想和我说什么?连话都讲不出来,就在我面前‘嘭’一下,爆炸了。”
  玛丽说:“碎成一堆肉花。”
  随着她这句话,一只雪白的手伸到刘倩面前,掌心托着一颗眼球。
  刘倩意识到什么,不敢去看。
  可却又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缠住她,甚至撑住了她的眼皮,不让她闭眼。
  她嗅到了奇怪的臭味,撑住她眼皮的东西粘腻、湿冷。
  她看那只雪白的手忽而收紧,把其中的眼球捏爆。
  有碎屑迸溅到刘倩脸上。
  刘倩眼睛一白,晕了过去。
  她错过了自己男友的惊叫。
  季寒川倒是听到了。角度关系,餐桌挡住郑鑫,所以他看不到对方此刻模样。
  季寒川简单问:“醒了?”
  地板光亮,反射灯光。玛丽从郑鑫旁边探出半边身体,打报告:“没有。”
  季寒川就没了兴致。
  他仍然看刘倩,心想:但孙驰说,同样是夜晚八小,那个办公室里的‘刘老师’推了他的兔子一把,让它离开。
  这是否说明,刘倩心里,仍有一部分已经看透一切、悔恨一切,作为阒静黑暗里的一点光亮?
  所以对付郑鑫,要用“噩梦”。但要让刘倩良心发现,只需要“美梦”?
  她不是加害者,甚至不算“推波助澜”过。
  但她知道的,兴许比季寒川了解的要多。
  只是在过去,每一次“知道”,她都作出了同样的选择。
  ——郑鑫是一个认真上课、悉心教学的好老师。
  ——郑鑫是温柔体贴,生活合拍的好男友。
  郑鑫他……也许有点奇怪,但这也并不重要。虽然他喜欢把手搭在小女孩肩膀上,喜欢环住小姑娘讲话,会摸着小姑娘胸口问她们感觉如何,张梓诺和乔承萱甚至说,他们看到郑鑫的手伸进另一个女孩儿裙子里,但——他怎么会真的对小女孩有兴趣呢?
  他明明是一个很“正常”的男人啊。
  我相信他。
  另一边,郑鑫。
  与刘倩不同,他并非被抹掉所有真正记忆,投入梦境。相反,他记得许多事。楚诗涵、齐妙、朱真真,这一个个名字,一个个或恐惧或青涩的反应,都让他激动不已。
  可他的现状不允许他激动。
  在郑鑫概念中,自己是带着记忆“重生”了,到一个四年级男孩儿身体里。
  这个小男孩儿也叫“郑鑫”,和他小时候面容相似,父母却不同。郑鑫上网搜了搜与过去自己有关的消息,很遗憾地发觉,什么都找不到。不过过去那个小学老师郑鑫只是普通人,生老病死,原本就不会有什么人在意。
  他原本很雀跃,觉得自己重回十岁,那周围的女孩儿都是十岁,这不是正好——
  然而进了教室,他意外发觉,自己在上的竟然是一所男校。
  郑鑫觉得奇怪:国内还有专门只收男生的学校吗?
  这个念头一起,古怪的感觉飞速溜走,他又变得理所当然:只有男生,也很正常,培养男子气概。可惜这么一来,自己平日上学,都看不到可心猎物。
  他的班主任是一个年轻男人,二十多岁,模样中等,认真负责。会对着名单,排出每天放学之后要去他办公室里进行“单独辅导”的学生。郑鑫上课的第一天,名单没排到他,但那男孩儿是他舍友。下课之后,一直到半夜,对方都没有回到宿舍。
  第二天进教室,郑鑫问对方为什么不回来。男孩儿放下书,看着他。
  郑鑫不明所以。
  可对方更觉得奇怪,说:“不都是这样吗?单独辅导的人,是住郑老师那里的。”
  对,这会儿,郑鑫的班主任与他同姓,说来还是本家。
  郑鑫听了,略微发怔:“啊?这样吗。”这老师这么尽心?
  “你太奇怪了吧,郑老师不是也经常给你‘单独辅导’吗?”
  郑鑫沉默片刻,喃喃说:“是吗?”
  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可又有些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从何而来。
  这里是寄宿制学校,只有周末会回家。但早晨父母送他来的时候,歉疚地说,他们有生意上的问题,得去外地处理,恐怕几个月内都不会回这边,所以干脆与老师讲好,让郑鑫这学期周末都在学校,劳烦老师费心。
  转眼还对他说,要他不要调皮捣蛋,什么都听老师的。
  郑鑫坐回自己的座位,转眼,一下午过去。
  然后,他走进班主任郑老师的办公室。
  就真的和早晨那男生说的一样,一晚上都不出来。
  郑鑫目呲欲裂。
  他反胃、想吐。那畜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口口声声,说这一切都很“正常”,是“关心爱护”。郑鑫大怒,说:“我要报警——唔。”
  他被郑老师掐住脖子,按在墙上。
  郑老师凑近他,像是苦恼,说:“郑鑫,你爸妈走之前交代过,让你不要调皮捣蛋的。”
  郑鑫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他蓦然发觉:这郑老师,怎么长得……和我之前的样子一模一样?
 
 
第323章 立场
  郑鑫觉得, 自己陷入一场深不见底的噩梦。
  他被一个同性、比自己当下身体年长十数岁的男人日日侵犯。兴许是因为先前那天他的反抗,郑老师忽然对他充满兴趣,以至于放过了班里其他男生。
  那些男生不明就里, 却都很羡慕郑鑫,觉得他得到了郑老师全心全意的亲善指导。
  郑鑫想要反抗。
  可他第一次逃学、殷殷期待着警察联系父母之后, 父母却告诉警察,让警察把他送回学校。
  郑鑫目呲欲裂,对警察们说到自己被老师性侵的事。那些警察看着他,目光像是在看一个调皮的孩子,说:“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
  郑鑫急切地扯开自己的衣服、袖子,给警察们看自己身上的痕迹。
  可警察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郑鑫却听到:“你想让我们看什么呢?”
  他们说:“你身上不是好好的吗?哪有什么东西?”
  郑鑫错愕, 嘴巴微微张开, 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自己皮肤上的淤青指痕。这么明显的指印, 哪怕不被认为“遭受性侵”, 好歹也是“老师虐童”吧?为什么他们这么说?
  郑鑫这么想着, 可下一刻, 他视线对上旁边一个反光的墙面。
  他呆愣愣走上前,看着镜面映出的自己, 而后浑身发冷。
  他突然明白了,警察们那么说, 是因为他们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镜面里的自己, 身上干干净净, 一丝痕迹都无。
  他被送回学校。
  那衣冠禽兽对着警察, 露出担心忧切的样子,说:“对,早晨起来发现他不在宿舍,我们就报了警,也联系家长……真是太麻烦警察同志了。嗯,可能是因为这孩子父母都不在身边,有些不适应吧。毕竟是小孩儿。”
  郑鑫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郑老师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暧昧的,带着点贪婪的视线,舔舐着他的皮肤。
  郑鑫为此作呕。
  他想,自己不能再去找警察了,这个地方太奇怪,为什么其他人都看不到这些?
  思绪转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郑鑫眼看着“郑老师”连同学校领导送走警察,属于成年人的大手亲密地搭上他的肩膀,甚至轻轻地、不引人注目地揉了下他肩头。郑鑫胃部痉挛,脸色惨白又僵硬,看郑老师送走领导,而后低头看他。
  那是他过去的脸。
  郑老师叹气,说:“郑鑫,你这样子,父母会伤心的。看来我们的‘单独辅导’得加强力度啊。”
  郑鑫忍着恶心,说:“老师。”
  郑老师:“嗯?”
  那是他最熟悉的一张脸。他曾经看了那么多年,用这张脸,对着班上那些女孩儿做出一个个与此刻郑老师脸上重叠的表情。四下无人,那畜生已经在揽着他,要往职工宿舍那边走。郑老师像是兴奋,脸颊发红,丑态毕露。郑鑫有一刻觉得,这样的郑老师很熟悉。
  ……这么会熟悉呢?
  他再度被压在墙上,手脚冰凉麻木的时候,头一偏,看到旁边的镜子。
  于是他如遭雷劈,意识到:对啊,这是我的脸、我的表情!那天在办公室里,我对齐妙——
  他沉浸在得手的巨大惊喜之中,甚至没有意识到门外有人站着。直到门外发出“吱呀”一声响动,郑鑫惊觉,可能有人看到之前的罪恶一幕。
  这个认知,让郑鑫肝胆俱裂。
  他是成年人了,清楚的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以及如果有人知道这些,自己无疑会身败名裂。
  他是个小学老师,有些“教学才能”,却在学生们以后的升学进程中不值一提。不像是群中有相同爱好的另一位老师,对方教中学,是理科科目的名师,即便事情曝光,被学校开除,依然有大把补习机构请他讲课。
  一定不能流传出去!
  郑鑫迅速下定决心。他擦了擦手,让齐妙从办公桌上下来,自己出门看情况,迎面对上梁笑。
  是她吗?
  郑鑫观察。
  宁肯错杀,也不能放过。
  等梁笑起来,齐妙尚且不解。沉浸在“爱情”中的小姑娘问她的“男友”,为什么不继续了,为什么要看外面。
  她还缠着郑鑫,问他什么时候和那个老女人刘倩说清楚,与她分手。
  这么天真、愚蠢的小姑娘,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
  也许等到她顺利长大,记起从前一幕,才会迟来的厌恶、迟来的陷入心理旋涡。可郑鑫抚摸着她的头发,在齐妙惊喜又娇羞的表情里说,“妙妙,我们可能……”
  齐妙的表情一点点困惑,又生气起来。
  她什么都不懂。
  她被年长的、人模人样的老师玩弄于股掌之中,被利用,又因他而死。
  她只是好生气啊,觉得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来抢自己的“男朋友”?前有刘倩,后有梁笑。不过郑老师很好,他只喜欢自己。
  郑鑫继续在这样的噩梦里生活。
  他很快找到下一次机会,准备逃走,可这次从墙上翻出时,郑老师已经在墙外等他。
  郑鑫被吓到,险些从墙上摔下去。
  他慢慢确信,郑老师仿佛在自己身边装了监控,自己但凡要跑,就会被他抓到。
  最可恶的是,郑老师还打电话给他这个身份的爸妈,交流“问题儿童”郑鑫的教育方式。电话那头,郑鑫父母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正在经历什么。郑鑫试图告知他们,可得到了和那天在警局时一样的回应。
  没有人相信他。
  他没办法给其他人看证据。
  所有人都认为,郑老师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而问题儿童郑鑫太不懂得珍惜。他们或苦口婆心,或不屑一顾,小声议论:“你看他这样子,真是不识好人心啊,不知好歹。”
  “哎,等以后他长大了,就知道郑老师的良苦用心了。”
  郑鑫想质问:良苦用心?他明明就是一个恋童癖!一个恶魔!一个畜生!
  他在梦里声嘶力竭地呐喊,可没有人能听到。
  梦外。
  季寒川皱眉,“他有点吵——刘老师,你继续?”
  刘倩看起来苍白又憔悴。
  她不敢看郑鑫。
  但从那细微的、滑溜溜又轻飘飘的动静里,刘倩猜到,此刻应该有一团一团头发,塞进了郑鑫嘴巴里,堵住他所有声音。
  她虚弱地、声音很轻地告诉季寒川:“他电脑上,有些东西,不给我看。”
  季寒川挑眉。
  刘倩说:“我之前不小心点开过,但还没来得及看里面的内容,他就一下子把电脑抢过去扣上……我隐约见到,似乎是一些色情照片,但不知道具体内容。”只记得一晃而过的皮肉颜色,“当时他也是很快反应过来,还和我开玩笑,说他这是防备爸妈防备惯了。然后又把电脑打开给我看,只不过那会儿一直是他操作的,抱着电脑,电脑背面对我。等到点开文档了,才转过来给我看,是一些视频。”
  当时刘倩其实有过短暂疑惑,觉得文件名似乎有变化,视频的缩略图也和照片有所不同。
  但她一如既往地忽略过去,觉得:是我看错了吧。
  刘倩说:“但这都这么久了,哪怕真的是班上女生的照片,也可能已经删掉了吧?”
  季寒川问:“他现在用的电脑和那会儿是同一个吗?”
  刘倩迟疑,“是。”
  季寒川:“那应该可以恢复。”
  刘倩恍惚地“嗯”了声。
  鹿太太做了糖水,端上来,分成两小碗,分别给韩先生和堂妹。刘倩见了,自己面前是一碗奶糊,炒过,带着浓郁的奶香和清淡的蛋香。在窗外暴雨如注,夜幕黢黑的时刻,带来一丝微末暖意。
  她面前桌边,季寒川尝了一口,觉得口感绵密,很好吃。
  他道谢,然后听刘倩问:“韩先生。可我们如果去报警,却没办法直接拿出证据,警方会受理案件吗?”
  季寒川说:“等雨停吧。”
  刘倩一愣。
  季寒川说:“等他醒来。”
  刘倩坐立不安。
  听季寒川说:“郑老师醒来以后,也许会有自己的主意。”
  刘倩轻轻“嗯”了声。
  她察觉到,这间屋子里,一定、一定有很多自己看不到的东西。光下灯影摇曳,旁边总有细微的淅淅索索动静。在这之中,面前那男人从容又平静,明明有寻常人类外表,偏偏能自然而然地与这一切魑魅魍魉和谐共处。
  刘倩很害怕。
  她怕韩川因为齐妙的事迁怒自己。
  那些在黑暗中滚过、辗转过无数次的念头。
  她其实不太听得懂韩川一些话,仿佛他亲身经历了什么似的。但想到自己开门时晕厥后做的那个“梦”,刘倩选择不闻不问。
  她忐忑不安,觉得又有一只靴子掉了下来,而第二只久久不至。
  在这之中,刘倩又模模糊糊地觉得,似乎有很多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韩川的视线只是其中非常寻常的一束。
  时间越来越晚,刘倩听韩川说:“十点多了,你去睡吧。”一顿,“明天还上课吗?”
  刘倩定了定神,说:“台风来了,要停课。”
  韩川“哦”了声,说:“那警察应该也不方便过来。”
  既然如此,郑鑫的梦,可以一直做下去。
  刘倩进了房门。
  她关门的时候,随着门与门框的缝隙一点点变小,有一刻,她似乎隐约看到客厅里究竟有什么。
  坐回沙发上、低头看手机的韩川;
  一丛丛铺在地上、缠在郑鑫身上的头发;
  餐厅里,收拾着房子,看起来颇有共同语言的堂姐和另一个女人;
  坐在阳台上,饶有兴致地架起棋盘的两个男人;
  茶几的玻璃上撑着身子坐着的一个金发碧眼少女。
  似乎是留意到了刘倩的视线,那少女倏忽转头看她,两边眼眶里,一边是碧蓝色的眼睛,另一边则是血洞洞的创口。
  她舔了舔唇,弯起眼睛,笑着、带着恶意地看刘倩,做口型:抓——到——你——了——
  刘倩手一抖,迅速将门扣上。
  她心脏狂跳,后背靠着门,绝望又无助地环视这间屋子。
  她不知道,门外,另一个沙发上,有一个连那群鬼都看不到的小姑娘摸摸下巴,问:“爸爸,你就这么放过她啦?”
  季寒川正在看孙驰给自己发的消息。其实中午那会儿就有发过来,但他当时没看到。
  孙驰大吐苦水,说周琴简直像是没有骨头,一个劲儿往自己身上靠。如果不是为了图鉴,自己何必这么“出卖色相”。
  季寒川看得很好笑。
  看到一半,听到宁宁的话,他抬头看女儿,回答:“思想本身不犯法啊。”
  他话音落下时,敏锐地察觉到,除了梁笑之外,屋内所有的鬼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包括盘踞在阴影之中、躲在沙发脚下的王武。
  他们在这一刻,发出同样的疑问:
  他到底在和谁说话?
  季寒川不以为意。
  他继续说:“我用什么立场‘不放过’她?”
  宁宁说:“但她造成了‘后果’呀,晚上的学校不就是她内心的投影吗?立场的话,‘无辜被抓去学校撞鬼’的受害者?”
  说到最后,小丫头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324章 宁宁的
  季寒川笑了下, 嗓音温柔,带着点说不出的愉快意思。图鉴们听在耳中,或多或少, 都察觉到,此刻韩先生的“愉快”, 似乎与那些吓人、看其他普通非玩家角色惊恐莫名时的“愉快”有所不同。
  阳台上,梁先生和鹿先生对视。两人之间的棋盘是从郑鑫柜子里找出的象棋盘,还没摆好车马炮,上面楚河汉界分明,光投在上面落下一排浅影。
  另一边餐厅,鹿太太与梁太太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意思。
  怎么觉得——
  韩先生此刻面对的,是能让他真正心情温柔下来, 而非平日散漫随意姿态的“家人”呢?
  季寒川说:“我不想去‘判处’其他人。”
  宁宁客观地:“你刚刚和刘倩说话的时候, 其实有点这种感觉。”
  季寒川饶有兴致地看她。
  宁宁坦然回视。
  季寒川唇角弯了弯, 觉得女儿真的长大, 开始交流一些“思想”上的东西。面对这种情形, 作为家长的自己要慎重, 谨慎选择要传递给女儿的东西,不能让宁宁跑偏……当然, 季寒川知道,自家小丫头可能本来就不在“正轨”上。就连自己, 也离“正轨”越来越远。
  他说:“我刚刚是在阐述她做了什么, 但我不会给出一个‘裁决’。”
  宁宁问:“为什么?你有这个能力呀。”
  她很自然地想到好朋友小娟。
  山中世界, 人情比法律更加有用。而成为“山”的程娟, 更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她可翻云覆雨,让崇山峻岭交叠,再也不让山中人看到外面世界。
  她依然是方婶的女儿、兰婆的孙女,可在这同时,她也是山淮村至高的存在。村中有人发生矛盾,无法解决时,都会找小娟来评判,再遵循村子里古旧的传统,给予有错的一方惩罚。
  宁宁以此举例。
  季寒川说:“不太一样。”
  宁宁好奇,问:“为什么?”
  季寒川说:“她是‘山’,我是‘人’。”
  随着他这句话,玛丽从窗子上浮出,探出身体,去看远方崇山峻岭。
  她心想:难道里面也有未来同事?没听说啊。
  有人从楼下匆匆路过。
  暴雨天中,匆忙往家里赶去。
  无意中抬头,见到一个从窗口探出半边身体的貌美少女。
  她看着远方,雨水浇下,却似不能落在少女身上。
  男人嘴巴微微张开,雨水顺着脸颊流了进来。
  这是在做什么?
  正困惑间,忽然感觉到嘴里一阵铁锈味,像是血。
  来人这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从天上瓢泼而下的“雨”变了一种颜色。
  他一凛,脑海中泛起许多杂乱猜想,最终又归于沉寂。
  楼上的少女消失了,雨水又恢复了之前的颜色。
  仿佛刚刚的一切,仅仅是一场梦。
  只有嘴巴里残存的铁锈味,证明了刚刚那一幕存在。
  玛丽消失在房间里。
  阳台上,鹿先生意外:“这是……”怎么回事?
  玛丽怎么说走就走?
  所有图鉴一起看季寒川。
  季寒川镇定自若,继续对女儿说:“程娟就是山淮村的‘法’,但在其他地方,‘法’没有那么具象化。”
  宁宁困惑。
  季寒川说:“我可以说郑鑫错了,需要被惩罚。但这只是我基于道德的评价,而不是我要自己惩罚他。”
  宁宁瞄一眼郑鑫。
  郑鑫还晕着,陷入噩梦,所有惊叫都被梁笑的头发堵在喉咙里。
  宁宁什么都没说,但季寒川已经想到她的意思。
  他失笑,说:“这是让他去自首的必要措施。”一顿,“好吧,你看,作为‘人’,我虽然勉强算是有一个底线,觉得不能由自己去评判所有对错、给出裁决,但我也会给自己一点缓冲余地。”
  宁宁思索。
  季寒川说:“宁宁,我和你邵佑爸爸之前想过,如果这一切结束了,世界重新回到以前的样子,那我们还能回到从前的生活吗?”
  经历了这么多痛苦之后,人们的底线被一再打破,过往的社会秩序不可能继续成立。
  季寒川期待一切终结,但在想到终结之后的状况时,总有些迟疑。
  他很肯定,自己不会因此放弃。
  问题在于,季寒川的确没想好,自己——与邵佑——将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届时的世界。
  在那之前,他觉得,至少不要让自己改变太多。他可以站在邵佑与宁宁的立场看游戏世界,但正如邵佑不会杀死任何一个玩家,季寒川也不会让自己凌驾于所有玩家之上,高高在上地给出“裁决”。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口子。季寒川不愿打破。
  宁宁双手十指扣在一起。
  她五六岁那么大的时候,很爱绞着自己手指。到现在,小时候的习惯像是再度复苏。可宁宁还陷在先前一个问题中,问:“爸爸,你是‘人’,小娟是‘山’,那我是什么?”
  邵佑在另一个世界里听他们说话。
  在宁宁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眼皮跳了跳,去看季寒川。
  见寒川微微一怔,很快回答:“你是我和邵佑的孩子。”
  宁宁问:“在那之前呢?”
  她认真说:“你也不止是‘我的爸爸’、‘邵佑爸爸的伴侣’呀?——‘人’这个身份,在这些‘关系’带来的定义之前。”
  邵佑听到这里,眉尖轻轻拧起。
  他见寒川安静片刻,又笑了下,说:“嗯,在那之前,你是其他人的宝宝。”
  宁宁嘴巴微微长大一点,不太明白:“其他人——”
  但她迅速记起来了。
  “啊,对,但那不是‘其他人’。”
  季寒川挑眉。
  宁宁说:“那是,”她环顾四周,视线落在梁笑、梁先生……这所有鬼怪图鉴身上,最终说,“她不在。”
  季寒川:“你说玛丽?嗯,她去做其他事了。”
  就在刚刚,玛丽突然听到一声来自另一个地方的呼唤。
  她在挑战卡里告诉季寒川。
  季寒川心想,多半是画师终于迈出第一步。无论是简单的好奇、无所谓,还是他遇到什么。但不管怎么说,有这一声呼唤,玛丽就能穿过钢铁森林、重重人海,出现在画师面前。
  画师将无所遁形。
  所以他让玛丽去看看。
  按说这些事逃不过宁宁的眼睛。但宁宁刚刚有事在想,就没有留意。
  她告诉季寒川:“‘我’和‘妈妈’,都和玛丽一样。”
  季寒川微微一怔。
  这个消息出乎意料。
  此前已经知道,在“游戏”降临,整个世界被拖入各人的“第一场游戏”时,死了九成人类。而剩下一成,成为真正的玩家,开始在各个游戏里经历磋磨苦难。
  而在这同时,“游戏”也颇有进取心,开始不断发展。
  根据邵佑的观察,只有玩家们始终能产出极高负面情绪的游戏场次能得到保留,而那些轻松些、让玩家安稳度过的场次,可能在迎来一两批玩家之后就被关闭。
  “游戏”积极地搜集着这些信息,关闭旧场次的同时,不断产生新的场次。
  玩家们的时间线永远向前,可那些停留在第一场游戏、成为日后NPC或游戏生物的人,他们的过去与未来被一同劫掠。
  这些人生命中的每分每秒,都被“游戏”收入囊中。
  邵佑更是如此。他甚至在一切开始之前就已经经历了这份劫掠,在普通人眼中的“第一场游戏”里,就作为游戏生物,被操控着,催化玩家们的恐惧与绝望。
  十八岁的邵佑与二十五岁的邵佑在不同世界、不同游戏之内,或充当关底BOSS,或只是寻常小怪。再或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浑浑噩噩的NPC。
  大部分游戏里的NPC都是这样由来。包括安平轮上那些曾让季寒川觉得困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背景来历那么清晰的船员。
  属于那艘轮船的时代与地理背景由“游戏”捏造,所以季寒川在船上时总有些许不真实感。但船员们、乘客们却是其中真实的一部分。在“游戏”降临时,这批已经耄耋之年的老人多半不能撑过第一轮。之后,他们重新回到从前的海面。
  也有一部分游戏生物,譬如玛丽,出身于传说,来自中世纪欧洲。显然,这样背景中,她的出生、死亡,都不由“游戏”掌控。
  所以她其实是一个完完全全“虚假”的角色,身上不含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部分,如果日后“游戏”真的离开地球,放人类自由,玛丽也会一起消失。
  而现在宁宁告诉季寒川,她和玛丽一样。
  医院里的鬼婴、疯产妇,这两个元素太平常,所以季寒川此前一直默认,作为鬼婴的宁宁会有一个前身。
  她的前身可能真的在医院里死掉了,但也可能会在未来长大。
  只是属于“宁宁”的意识不仅仅包含了鬼婴的身体,还有季寒川在一切最初时带出海城的那份属于邵佑的力量与爱意。两者相加,才是他与邵佑的女儿。
  这好像是一棵树,上面分出两个枝丫。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季寒川以往的认知,让季寒川喉咙有些发涩。
  他先问邵佑:“你知道吗?”
  而后迅速自答:“你不知道。如果你知道了,会告诉我。”
  邵佑的确不知道。
  当时他的力量远远不及现在,加上那会儿刚刚和季寒川重新联络上,无暇关注其他。
  到后面,邵佑的确觉得宁宁似乎有点过于“游戏化”了,但介于她生命的来源之一就是“游戏”带给邵佑的一部分力量,所以宁宁的状态,也不让邵佑觉得奇怪。
  两边父亲的态度,让宁宁后知后觉。
  她问:“你们不想知道这件事吗?”
  “不,”季寒川说,“我只是……有点不知道要怎么消化这个消息。”
  邵佑也在另一个世界里说:“知不知道,这都是切实存在的。”
  宁宁修改:“但这件事让你们不高兴了。你们不喜欢‘游戏’,所以也不喜欢——”
  不喜欢我吗?
  她没有说出口,可情绪依然波动。
  郑鑫的噩梦坠入更深的深渊,屋里其他图鉴大多警惕地朝季寒川看来。
  这一刻,他们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季寒川面前。
  并不属于这场游戏,而是来自其他地方。遥远,又危险。
  宁宁此前情绪很少。
  这不是说她没有情绪波动,只是此类波动很单调,简简单单被划分成:见到爸爸了好开心,爸爸给我扎头发了更开心……
  如此种种。
  她出身于邵佑对季寒川的爱,而季寒川又回馈了同样的爱给邵佑。所以宁宁也继承了两人的感情,看重父母。
  在那之后,花了很长很长时间,宁宁的感情终于向外延伸,学会“交朋友”。
  到当下,她心中闷塞,很想把之前发生的对话清除掉,更想要直接离开这个地方。
  宁宁花了点时间,明白自己这是在“难过”。
  她不喜欢这种新情绪,她想做点什么。
  在季寒川视线里,宁宁的脸颊轮廓像是再度发生变化,又一次长大。这样的变化很不明显,因他的眼神一直落在宁宁身上,所以才能发现。
  他叫了声:“宁宁。”
  宁宁抬头看他。
  季寒川说:“我和你邵佑爸爸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什么’——你看,你也不是因为我是‘人’,所以才喜欢我。”
  宁宁抽了抽鼻子,茫然,又想:好像我们之前的确在说这个。
  季寒川说:“我们喜欢你,是因为你承载了我们在很久之前就有的,对‘孩子’的一点幻想——很少,但这是基础。你出现了,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因此喜欢你、在乎你。除此之外,你是我和邵佑之间的桥梁,你陪我们度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一切都不会因为你‘是什么’,而有任何改变。”
 
 
第325章 防火墙
  一丛头发悄然从季寒川所坐沙发旁边涌过, 卷着郑鑫的手机,已经指纹解锁,要递给阳台上的梁先生。
  宁宁感觉到这动静。
  她看了地面一眼,梁笑只觉得一股危险气息骤然逼近。地上的头发猛然瑟缩一下, 将郑鑫的手机团团卷住。手机“嘎吱”一声, 被无声地扭成一团, 水渗进去,彻底报废。
  宁宁:“……”
  季寒川:“……”
  动静太大, 听得清清楚楚。
  梁笑快被吓哭了。
  季寒川没什么表情, “里面可能有警方要找的证据。”
  梁笑:“呜呜呜——”
  宁宁说:“爸爸,把手机给我。”
  季寒川意外,但既然女儿说了, 他就道:“小梁,过来。”
  梁笑哭哭唧唧,又不敢违背地过来。
  眼看着就要接近方才那股危险气息正中。
  她瑟瑟发抖, 分别在阳台与餐桌边的梁先生与梁太太也担心地站起身走来, 开口道:“韩先生……”
  他们的眼睛骤然瞪圆。
  被梁笑绞坏的手机, 竟然在季寒川手上,又恢复成原先的样子。
  他们没看到的是, 宁宁的手在郑鑫手机上短暂停留片刻。
  季寒川打量恢复如初的手机,心中微动。
  他点开看时间, 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与电视上时间相比, 郑鑫手机上的时间, 往前推了一分钟。
  宁宁把它的时间调整到了一分钟之前。
  季寒川说:“谢谢。”
  宁宁想了想, 决定做个礼貌小孩,于是回答:“不用谢。”
  两人对视,之后都笑起来。
  宁宁说:“我好像明白了,但也有点不太明白。”
  季寒川:“嗯,那咱们再聊聊?”
  宁宁拒绝他,“快十一点啦,我还是去找程娟。”
  她之前那份“难过”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听完季寒川的话之后,宁宁便体验到另一种情绪:由悲转喜。
  这种感觉很奇妙,被宁宁记住、细细体会。
  同时,她觉得爸爸说的对。
  此刻想想,觉得爸爸得开始开始抽今天的骰子,接下来恐怕要忙碌一段时间。至于自己这里,“找程娟”只是一个托辞,事实上,此时此刻,就有数个宁宁的分身分别于不同世界中的程娟在一起。
  季寒川知道这个。
  但他还是点点头,说:“好,明天见?”
  孩子大了,需要自己的单独空间。
  宁宁和爸爸道别。
  等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季寒川打量一下郑鑫的手机,问:“梁哥,你刚刚要这个,是想做什么?”
  图鉴们察觉到,那股危险的气息似乎消失了。
  但还是不能肯定。
  梁先生谨慎地说:“只是看看。他是笑笑的班主任,兴许手机上留了什么东西。”
  季寒川评价:“嗯,这个理由不错。”
  梁先生看他,知道韩川这么说,就是不信这个说法。
  他自己也觉得挺苍白,不怪人家不信。
  季寒川问:“你想查‘邵佑’是谁吗?”
  梁先生手一僵。
  季寒川淡淡道:“的确可以查到,这个名字不算很常见,和他有关的新闻也有一些。再说,鹿哥他们知道,我是海城人——嗯,你们能找到他。”
  图鉴们听季寒川讲话。
  见季寒川倏忽笑了声,说:“不过你们也只能在网上看到他的消息,不会真的‘找到’。”
  邵佑毕竟不在这场游戏中。
  梁先生斟酌片刻,一咬牙,说:“抱歉,是我僭越——”
  季寒川摇了摇头。
  他靠在沙发背上,两腿交叠在一起。虽说窗外风雨如旧,可他安然不动。
  倒在地上的郑鑫、房间里瑟瑟发抖辗转难眠的宁倩,还有这场风雨中的其他玩家……
  他们都与季寒川不同。
  季寒川说:“有好奇心,想要探寻答案,这很正常。如果我是你,应该也会查一下。”说着说着,他仿佛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莞尔道:“现代社会,还是很方便。”
  如果玛丽在这里,可能会嘀咕一下:“怎么说得像是你从古代来啊?”
  但她不在。
  她正百无聊赖,在镜子里,看着外面的男人。
  就在刚刚,玛丽听到一道遥远的声音,说:“我信仰血腥玛丽。”
  那个时候,她也想不到,自己这会儿会这么无聊。
  男人说那句话的时候,站在洗手池边。他看着镜面,挣扎半晌,最后觉得,还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于是说了那句话。
  画师到底还是发现了。
  他原本以为,事情最多是姜林受伤,或者姜林在进行什么危险的任务、不告诉自己。
  可事情完全超出了画师想象。
  这要从今早看到的新闻说起。
  画师原本只是关注台风讯息,顺便问姜林,天气这个样子,他们是否还要值班?然后嘟嘟囔囔两句,说小姜啊,你们这破单位实在太不人性化。
  姜林在他旁边坐下来。
  他坐下的那个瞬间,画师心里就浅浅的“咯噔”了一下。
  小姜怎么……坐的离我这么远?
  客观来说,姜林离画师的距离并不远,之间只隔了二十公分。
  但此前两人在沙发上,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在最平常的时候,也是肩膀挨着肩膀。如果是其他时间,画师可能也就抱怨一句,“小姜,你是不是对我‘十年之痒’了?”
  然后自己亲亲密密地过去搂住姜林。
  可正值特殊情况,画师一个忍不住,就想多了。
  他想:小姜不愿意让我搂他?
  为什么?
  这么一说,我们的确好多天没亲密过。
  都三十多、快四十岁,对于有些事情的需求,原本就在减淡。到现在,不忙的时候,基本一周两到三次。如果忙,主要是姜林工作忙,那就没个准了。
  算算时间,他们上次亲密,已经是十来天前。其中有摆在明面上的原因:姜林最近扎在一个案子里。但哪怕是那几天,回家以后,两人也会粗略地亲一亲、搂一搂。画师自诩,自己现在还没到四十呢,怎么说也是“壮年”吧?那面对心爱的人,没欲望才不正常。
  可从某一天开始,他们连亲吻都没有了。
  画师想这里的时候,本地新闻台关于台风的报道告一段落,说到殡仪馆尸体失窃的事儿。
  画师粗略听了一耳朵,心想:谁啊,这么缺德。
  但他没往心里去。
  那么多尸体,要运出去,总需要交通工具。如今遍地天网,警方要查,在画师看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再说,仔细一看殡仪馆名字,他就知道,事发地点不归小姜管。总而言之,和自己没关系。
  他更关注自己和伴侣的感情状况。
  于是画师把电视先暂停了,说:“小姜,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姜林当时仿佛愣住。
  他看看画师,而后——
  画师觉得,他在竭力控制,让自己不要转头去看电视。
  是我看错了吗?
  不至于。和小姜在一起这么久,他的肢体动作,我太熟悉了。
  但这让画师非常困惑。
  他从姜林脸上看出点慌乱,而姜林像是在努力压制这种慌乱,甚至不顾自己会在其他事情上露出马脚。
  他猛然站起来,说:“我去上班了。”然后就匆匆出门。
  画师看着他的背影,又转头,去看电视。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事儿还真和小姜有关系吗?
  这能有什么关系?
  画师决定去查查。
  以他的技术,进入殡仪馆信息库,很容易。
  他很快找到失窃尸体的身份来历。
  大致翻了翻,多数都没什么特殊之处。画师念了几句“阿弥陀佛”,算是对生老病死心怀敬畏。而后,他发现,里面也包含几具警方寄存的尸体。
  这让画师有了一些兴趣。
  干脆去扒警方防火墙。
  事实上,广城警用信息库原本就是画师帮忙搭建。他倒是有职业道德,没给自己留后门。但一个院子,自己最清楚哪块砖摆在哪里。要不着痕迹地摸进去,也简简单单。
  接着,他看到了一张被标记为“无名尸体”的照片。
  画师手脚一下子就凉了。
 
 
第326章 疯的是我
  画师手哆嗦着点了一根烟。
  透过缭缭烟雾, 他看向电脑屏幕。
  他耳边一阵嗡鸣声,像是某个来自遥远地方的信号。那一刻,他仿若见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面前坍塌了,砖石灰烬之中, 隐约露出姜林的影子。
  他倒在那里, 脸色青白。现代化办公, 画师甚至见到了姜林的验尸报告。他头脑发晕,完全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心态一个字一个字读下去。这么读完一遍, 他又恍然觉得, 自己什么都没有看懂。
  这会儿烟也燃到尽头。
  画师皱着眉,又点了一根。
  他和姜林就“戒烟”的问题讨论过几次。
  也谈不上是谁先动心思。两人都有抽烟的习惯,最开始当炮友那段时间, 经常是做完之后靠在床头,画师漫不经心地看手机——他的手机被改装过,如果小姜更有“进取心”一点, 就应该凑过来看看。但姜林没有。
  所以画师那会儿会有点年轻人的得意, 觉得小姜果然不止是为了任务接近我吧, 他也图我这个人。
  不管是图他聪明的大脑,还是图他可以把小姜搞到嗓子都哑了说“慢一点”的身体。
  画师抽着烟, 得意洋洋。
  姜林罕见地没有直接起来洗澡、穿衣服,而是说:“给我一根。”
  画师有点意外。
  但他还是客客气气地把烟盒递过去, 看姜林从里面抽出一根烟, 咬在嘴里, 然后凑过来, 在画师的烟头上点燃。
  他凑得很近。灯色朦胧中,姜林的眉眼在画师眼里反倒越来越清晰。那一刻,画师觉得自己在犯傻。他看着姜林的额头,额角的一颗小痣。下方颤动的睫毛——而后姜林退走,嘴唇因为刚刚的“运动”有些发红,带这种摩擦过度的微微肿胀。性感,又勾人。
  画师有些按捺不住。
  他随手就把自己的烟掐了,放在床头柜的烟灰缸上。小姜原本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那会儿他们还没有说开,画师冷眼瞧着,觉得姜林恐怕在受良心磋磨。他那会儿还把小姜叫“阿文”,带着点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虚情假意。
  一边叫,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姜林”两个字,觉得这个名字也很好。
  他抬手,就把姜林的烟跟着掐走。
  这期间,画师的视线始终定格在姜林脸上。见他起先是困惑,眉毛蹙起一点,随后眉毛又舒展开,嗓音里带点使用过度的沙哑,说:“做什么?”
  画师凑过去亲他。
  姜林“唔”了声。在画师的亲吻之下,他的身体迅速有了其他反应。他手指起先虚虚抓着被罩,而后又滑下去,捏着床单。眼睛闭起来,难耐地咬着唇。又被画师撬开。
  画师说:“阿文,不要忍,叫出来。”
  姜林是很惯于隐忍的。他的生长环境决定如此,在警校时的经历更加加重了这一性格特点。他是那一批毕业生里各项体能项目表现最优异的学生,像是不怕苦也不怕痛。画师在他身上见到了些大大小小的疤痕,姜林自己却很不以为意。画师甚至觉得,有时候姜林打量自己的时候,眼里带着点“这是什么弱鸡”的意思。
  虽然事实上,画师比姜林略高一些。虽然锻炼不及小姜,但画师做了个小程序,把自己与姜林的各种数据输入进去,制定了一个完善的计划表。只要他跟着那个表锻炼,就能超过小姜。
  两人的皮肤都被汗湿了,汗水顺着肌肉的沟壑蜿蜒流下。
  画师:“……”别说,就是爽。
  按说,他们两个习惯如此,是不该聊到“戒烟”相关的事的。
  可那段时间,姜林局里有一个老前辈家里出事。
  那前辈是个老烟枪,抽了一辈子烟,自己没事儿,可他老伴儿查出了肺上的问题。去看医生,医生仔细问了老太太生活习惯,最后说,虽然癌症遗传因素占很大比例,但老太太这种情况,还是收到前辈的影响。
  她吸了一辈子二手烟。
  那前辈在姜林刚入职时带过他一段时间,两人之间多少有些师徒情。加上对方儿女不在广城,所以很多事上,都是姜林忙前忙后。
  画师看着这些,心想,小姜父母相继出事时,他或不在身边,或无能为力。到这会儿,总算能够做些什么。也算一种宽慰。
  有天回家,已经很晚了,姜林以为画师早就睡下。他去盥洗室刷牙洗脸,画师却走过来。在一起很多年,不必避讳太多,姜林只当画师是要上厕所。可画师却从背后抱着他,说:“小姜,我想你了。”
  姜林一愣。
  他把牙刷从嘴里拿出来,含着一嘴泡沫,说:“齐叔今天说,他准备戒烟。”
  画师不轻不重地评价:“嗯,好事儿。”
  姜林说:“我在想,咱们……”
  画师知道他心里不舒服,所以只是简简单单搂着,算是缓解一下自己的想念,但没做什么。姜林这话一出,他就明白:“哦,你也想戒了?”
  姜林“唔”了声,开始漱口。
  温水在嘴巴里“咕噜咕噜”,姜林听画师问:“哎,你心疼我啊?”
  姜林好笑,肩膀都颤了颤,说:“是啊,怕你跟着吸一辈子二手烟,再过几年查出肺癌。”
  画师眼皮一颤。
  姜林却一时没有留意,继续道:“……我可不伺候你。还有啊,你呢,也别搞得我得病。”
  画师叫他:“小姜。”
  姜林:“嗯?我说老吴,要是我得病了,你——”
  他一愣。
  画师竟然凑过来亲他。
  他嘴巴里还是牙膏味,被这么一亲,脑子里都是晕的。不是说不想,齐叔的事儿占据了姜林很多精力,但也仅仅如此。他生活里最重要的那部分还是工作本身,其次是自己与老吴的生活。
  但刚刚老吴还那么克制,现在就这么激动,这让姜林多少有些纳闷。
  画师见他一副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哭笑不得,提醒他:“小姜,你刚刚说了什么?”
  姜林不解,回忆:“我得病了,你会不会跑?”
  画师:“……”
  画师:“不会,前一句。”
  姜林:“你生病了,我不伺候你?”
  画师嘀咕:“心是口非。”他可不信姜林会丢下自己不管。
  姜林:“等等,你说什么?”
  画师:“不重要,再前一句?”
  姜林沉思。
  画师看他,见姜林的表情一点点转向了悟。
  画师叹道:“小姜,你刚刚说了‘一辈子’……你想和我过一辈子?”
  姜林抿着嘴,不再说话。
  他觉得自己疯了。
  这话太沉重,姜林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许诺给别人的“一辈子”。可他刚刚的确说出口。
  所以此刻,姜林选择闭嘴不答。
  画师看着他,不知看出了什么,但他的唇温柔地落在姜林唇角,说:“没事,我等你。”等你多做点心理准备。
  姜林心想:等我?哎老吴,你还真把自己当情圣啦?
  但他没有说。
  这话此刻说出口,太不合适。
  老吴好像很认真。
  好在画师毕竟很体贴,很快说:“你在外面吃东西了没?锅里留了汤,给你盛一碗?”
  姜林哭笑不得:“我都刷过牙。”
  这话就算揭过。
  那以后,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抽烟。
  但后面还是破功。
  主要是因为姜林的工作环境。查起案子来,没日没夜那是很正常的,抓捕行动要是安排在晚上,多少需要抽烟提神。其他人都在抽,姜林在烟雾缭绕里,吸了一肺二手烟。他起先还坚持,后来觉得自己的坚持挺傻叉的,都吸二手了,还不如干脆吸一手。
  但他一开始考虑瞒着画师。
  后来被戳穿,画师知道爱人的工作性质,也不好说什么,但两人定下君子协定,姜林只能接其他人递的烟,自己不能买。
  姜林说:“那我总不能一直在别人哪儿蹭吧?那成什么了?”
  画师觉得有道理。
  他是个讲道理的人。
  所以他修改说法:“既然这样,那我来给你买。每天盒子里少没少,都给我打个报告。”
  姜林就笑:“打报告啊?你我领导啊?”
  画师看他。
  姜林心中一晃,沉思:画师要真有这个念头,那说不准自己上头就把自己送出去了……
  这可不行。
  所以他快刀斩乱麻答应,“行,就这么决定。”
  所以他们家里一直也有烟。
  只是平时,画师不去碰,更不会抽。
  可在这会儿,看着电脑上的文字,他抽完第二根,还是看不进去。这事儿在画师身上太稀奇了,他心神不宁,疑心自己已经发疯,那今早和自己到别的又是什么东西?不,那明明就是小姜,自己同床共枕多少年的枕边人,不至于认不出来。
  那他妈的是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
  他站在镜子前面,两眼赤红,用冰水洗了把脸。
  然后又回房间看电脑。这回,他先深呼吸了下,点了第三根烟,直接按在自己手背上。
  “滋”一声,一小块皮肉被烧灼。很痛,但也让画师定身。他仔细看警方档案,看上面的日期,还有死法……他的小姜,被人活活剖开了肚子,躺在冰冷地面上,整整一夜——
  画师心如刀绞。
  姜林该有多痛啊?
  他倒在地上,血一点点流走,身边却没有其他人。
  他的爱人远在城市另一头,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有多痛。
  在人生最后的那段时间里,姜林在想什么?不,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他还会想事情吗?
  可他重新站起来。
  回到家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画师脸颊旁边的肌肉微微抽搐。
  他好恨啊。
  恨那个捅死姜林的人,也恨迟迟没有发现一切的自己。他心疼姜林,又想知道,每晚回家、每天出门上班的小姜,究竟是怎么回事。
  画师就在房间内,想了很久。他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外间狂风暴雨和他没有关系。一直到夜幕降临,算算时间,小姜恐怕快要回家。画师无神的双眼里终于有了其他东西,他想着自己过去看过的各种恐怖电影,琢磨自己要不要“戳穿”小姜?他是姜林的爱人,他有权利知道一切,和小姜把话说开。
  画师扪心自问,觉得只要是姜林,那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自己都能接受。
  问题在于——
  小姜自己知道吗?
  如果自己戳穿真相,反倒会失去他呢?
  画师权衡不下。
  他不知自己要怎么选择,才是对的。
  时间愈晚,他面容冷肃,电脑荧光照在他脸上,画师宛若一尊雕塑。
  也就在这时候,他忽然记起什么。
  之前那个奇怪的男人……
  蔓延到现实世界里的“病毒”?
  “血腥玛丽”?
  画师喉结一滚。
  他更加肯定:我果然疯了。
  他竟然站起来,翻箱倒柜地找起蜡烛。
  虽然那男人和自己交代的时候,说的很简单随便,只要有镜子就可以。但画师多少听说过“血腥玛丽”的传说,知道召唤仪式里需要什么。
  他一面觉得,是否要等到午夜十二点?一面又担心时间不够,于是决定先尝试一次。
  他走进浴室,关门关灯,点燃蜡烛,放在自己与镜面中间。
  然后深呼吸,说了那七个字。
  眼前蜡烛倏忽黯淡。
  烛火依旧摇曳,画师敏锐地感觉到,浴室里,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他应该害怕的。
  可想到姜林,画师心里忽然多了很多勇气。他说了第二句,还是那七个字。
  烛火彻底熄灭。
  画师说了第三句。
  这时候,他面前的镜子里,已经多了一位“客人”。
  玛丽身在其中。
  她等啊、等啊。
  终于忍不住说:“你要是看不到我,那可以开灯?”
  画师:“……”
  果然,整个世界都疯了。
 
 
第327章 想太多
  画师开灯,看着镜子里的玛丽。
  第一眼, 玛丽脸颊上鲜血蜿蜒而下, 滑过眼睛,最终滴落。
  第二眼, 她的眼睛里含着无尽幽怨,直直看着镜外的男人。
  画师有些恍惚。
  而玛丽到这里, 才像是意识到什么,说:“啊, 不好意思, 忘了收拾仪容仪表。”
  她从自己衣袖上扯下一块布条, 简单粗暴地把头发扎起来, 金色的头发像是波浪一样晃在脑后。
  然后伸出手——
  画师眼睁睁看着那双雪白, 又带了点雀斑的手从镜面中探出,很熟门熟路地拧开水龙头,接水、洗脸。
  片刻后, 镜子里的玛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仿佛刚刚那个脸上带血的幽怨女鬼只是画师错觉。
  她再四下环顾, 眼睛轻轻眯起,跃跃欲试:“啊, 你撞鬼了吗?”
  虽然很轻微, 但玛丽依然感觉到, 这座房间里, 有“同类”的气息。
  那同类甚至没有被《深渊游戏》收编, 游荡在外。
  画师审视地看她。
  玛丽大方地:“你别害怕, 我最擅长对付那些小鬼,可以帮你吃了它!”
  而且老板不知道这个,也就是说,不用分给其他同事。
  是只给自己一个人的加餐。
  想到这里,玛丽的期待明晃晃表现出来。
  画师察觉这点,瞳孔一缩。
  他开始怀疑,自己今晚是否做了一个错误决定。
  什么叫“吃了它”?
  自己召唤这女鬼的举动,是否会给姜林带来危险?
  如果答案是“是”,那画师绝对不愿意看到事情这样发展。
  他不动声色,说:“不用。”
  玛丽轻轻“啊”了声。
  她仿佛对这个答案感到很遗憾。方才的兴奋稍微冷却,她托着下巴,一缕头发从她脸颊边垂下,就这样看向画师。
  画师只觉得,自己眨眼时,眼前少女又成了凄厉女鬼。她的眼睛不再是那片碧蓝色海洋,而是两个深深的血洞,宛若圣经故事中的炼狱。
  有无数鬼怪在其中遭受折磨。
  画师突然心跳。他想:我好像在害怕……
  对,我怕小姜离开我。
  二十多岁的时候,画师年轻气盛。他很清楚自己的天分,知道自己在互联网世界里无往不胜。他因一时意气,做了许多事,然后他遇到姜林。
  到现在,快要四十岁的画师已经沉稳许多。他有爱人,有家庭。他绝对不希望自己的生活有任何改变。
  可小姜遭逢不幸。
  这种情况下,他找来这女鬼,然后听她说,她可以“吃了”姜林。
  画师骤然懊恼。
  如果他不召唤血腥玛丽,那横亘在他与小姜之间的问题短时间内不会有结果。可他也不会失去姜林。
  现在,他想:不行,不能让她伤害小姜!
  “真不用啊?”玛丽小声问。
  画师沉默,有些拿不准女鬼究竟想做什么。
  他缓缓说:“对,不用。”
  女鬼叹气,看起来有些恹恹的。
  她的所有表情都生动又丰富,这让画师在忧虑之余,也多了一点好奇。
  “鬼”都会是这样的吗?
  看起来自由自在,甚至可以在镜子中来去。如果小姜也变成这样,是否就可以一直呆在自己身边?
  这么一想,画师忽然有些迫切,想要与那个叫韩川的男人联络。
  所以在女鬼问他“那你想做什么”的时候,画师说:“我要和韩川聊聊。”
  “老板啊,”女鬼这么称呼韩川,“他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画师眉头微拧。
  是因为自己之前许久不联系他,所以他开始拿乔吗?
  他说的那个侵入现实世界的“病毒”,和眼前女鬼有没有关系?
  画师一面思忖,一面耐着性子,问:“那韩先生什么时候有时间?”
  听女鬼的意思,韩川的确有解决当下困境的方法。所以画师干脆利落地决定,把和姜林摊牌的时间推迟。等有了万全之策、确保小姜可以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再和他说起。
  女鬼反问他:“现在几点了?”
  画师一怔,低头看一眼手表,回答:“十点五十六。”
  女鬼说:“等十分钟吧。”
  画师不解。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他意料。
  好像自己错怪韩川。
  对方并非有意拿乔,而是确实有事要在当下解决。
  郑鑫家中,季寒川看着眼前滚动的骰子,自言自语:“今天不会再抽到‘退格’吧?”
  他昨天之所以踩到挑战格,就是因为骰子滚到三个点停下,他从道具格三十一前进三步,结果正好踩到后退格。
  而后骰子再转,出来的数字比先前还大一些,转到五停下。
  季寒川因而后退,回到二十九,然后挑战箱在他面前打开。
  在昨天棋盘上玩家们所处格变化之后,季寒川从原先的领先,已经掉到中游,在十三个玩家里排行第八。
  只是前面的所有玩家都咬得很紧,要赶上去也不难。
  季寒川这么想着,然后眼睁睁看骰子停下,上面是一个自己很熟悉的数字。
  五。
  他叹口气,有点郁闷。
  一圈图鉴围上来,看韩先生今晚会踩中什么。
  眼见季寒川再度回到三十四,然后大大的“退格”二字出现在屏幕上,图鉴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惨不忍睹之感。
  季寒川自我安慰:“只要不转到‘六’,那我好歹还算前进了。”
  鹿先生说:“台风、空白、道具……今天很可能没有挑战,不错。”
  如果是平常,也还罢了。
  可窗外那天气,出门的话,不说交通问题。万一踩到水里,直接触电,那对于玩家而言,未免太憋屈。
  季寒川说:“不一定。”
  骰子继续滚动。
  他恹恹道:“我就说啊,这‘游戏’特别讨厌我——嗯?”
  季寒川有些意外,看着骰子最终停留在三个点。
  这一切宛若昨日重演,只是两个数字出现的时间相反。
  头顶着“韩川”二字的塑料小人重新回到道具格,这一幕让颇多玩家十分羡慕。
  魏洪生咂舌:“他都抽到多少次道具了?之前连着两次啊。现在又一次。”
  张秋若有所思,“韩川……得找个时间,和他聊聊。”
  玩家们大都能想到,“结盟”是一件有利有弊的事。而利弊与否,最重要的决定因素,在于投骰子时的运气。
  至少现在,玩家们眼里,韩川运气好得出奇。
  哪怕是季寒川自己,也有点怀疑。
  但他与其他玩家所想方向不太一样。
  他考虑的是:宁宁刚刚展现出的能力,有点超出预估了。
  她能直接影响到这场游戏。
  虽然只是简单地把一部手机的时间提前,但这说明,宁宁在并非邵佑主场的游戏中,受到的限制,好像要比邵佑少很多。
  仿佛……她已经不再需要邵佑供给力量。所以在调整了郑鑫手机的时间后,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浑身发冷。
  所以季寒川想,自己连续多次抽中道具,是否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荧光闪烁后,一张金色卡片出现在季寒川手上。
  他看着卡片上的内容。
  图鉴们也一起看着。
  鹿先生感慨,说:“韩先生,我还真从来没见过你这种……”
  抽了多少次道具,却连一张作用于实战的道具卡都没,甚至连以往场次中最基础的医疗卡都与韩川无缘。
  之前的“暖宝贴”能直接用在挑战上,勉强够格被夸一句“实用”。可那之后,“压缩饼干”是图鉴们公认的鸡肋,“人格化贴纸”目前来说最大的作用是给几个小姑娘解馋,“宝可梦球”就更不用说了,看此刻客厅就知道,季寒川只会发愁图鉴太多、分配不均,不会需要主动捕捉图鉴。
  至于今晚的新道具卡,鹿先生提建议,说:“其实这个算有用。韩先生,今晚之后,你就彻底落在‘下游’了。”
  季寒川“嗯”了声,随手把道具卡塞进自己的一堆卡里。
  鹿先生说:“哪怕自己不用,以后和其他人交换,也很不错,算是硬通货。”
  鹿太太用手肘碰一碰丈夫,笑道:“我觉得韩先生应该没这种需求——韩先生?在想什么?”
  季寒川道:“没什么。”他一顿,好笑道,“就是觉得,我之前可能想太多。”
  “游戏”依然讨厌他。
  所以给他放这么多道具,用处却都颇为贫乏。
  这会给其他玩家一种“韩川实力高深莫测”的感觉——也很容易,让他成为其他所有人一起针对的对象。
  只不过现在画师已经主动联系他,这意味着季寒川可以开始验证,《深渊游戏》桌游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是否真的是一个电子游戏?如果是的话,能否能在玩家们踩中后面那些要命的格子之前,将整场游戏停下?
  十一点零六。
  这已经是姜林最近到家的时间了,可今天,画师依然没有听到开门声。
  他心中焦灼。
  问镜中的玛丽,“十分钟到了吧?我要怎么联系韩先生?”
  他其实可以直接通过电脑、手机,再像之前那样,强行与韩川视频通话。
  当此刻想想,画师深觉,自己当时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在眼前的超自然力量面前,没有心怀敬畏也就罢了,竟然还不屑一顾,粗暴地把对方归结为“中二病”。
  画师迅速想:但韩川主动找我,一定是我身上有什么他可以用到的“价值”。对,我可以利用这点,和他交易。
  玛丽原先正侧头,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她与门外站着的、那个被开膛破肚的男鬼遥遥对视。
  而画师暂时没有察觉。
  玛丽弯了弯唇角,先去问老板。
  季寒川今晚没有其他事做,郑鑫短时间内没有醒来的意思。他下午补过觉,此刻精神不错,干脆道:“问问画师,他住哪里?”
  玛丽把老板的问题转述过来。
  画师报了个地址,然后见镜子上浮现出一行血字。
  那真的是鲜血凝成的字迹,一行行血水向镜面之下流淌,很快把字冲得一片模糊。
  玛丽说:“老板说,当面谈,你来这里。带一台电脑,你惯用的就行。”画师的住处离郑鑫公寓不远不近,暴雨天,季寒川有点懒得出门,“不用担心路上麻烦。”有水有光,玛丽就能出现,不至于让画师触电。
  画师想到天气,但最重要的,还是姜林。
  所以他快速做好打算,准备给小姜留一个条子,说自己有事。借口很好找,自己被“招安”了,的确会有一些公事,小姜不知具体情况,应该不会起疑。
  他正要答应。
  却听玛丽道:“哦,老板还说,让门外那位先生一起。”
  画师瞳孔一缩。
 
 
第328章 你可
  他想到了什么, 却无法相信。
  玛丽催促:“快点——你电脑不会进水吧?”她有点担心。
  画师回神, 喉咙有些干涩,说:“不会, 我有防水袋。”
  他心脏“怦怦”跳动, 几乎跳出喉咙。
  过往时间,画师觉得自己无坚不摧。可到此刻, 他才发觉,原来自己还有这样的一面。
  这么懦弱。
  他深呼吸,想做好心理准备。可再那之前,却见眼前毛玻璃上映出一道身影。画师痛苦地意识到:是小姜。
  他一直在门口吗?
  他在门口站了多久?
  不, 他回来了多久?他是否一直看着我……
  看我犹豫挣扎,看我不知如何应对。
  小姜是否会难过?
  想到这里, 画师再也抑制不住。他开口, 叫道:“小姜?”
  姜林的身影彻底显现。
  他身体穿过毛玻璃门, 出现在画师身边。
  早上出门的时候, 他皮肤还是阳光晒出的麦色。与画师整日宅在家里而来的、有些过于白的皮肤完全不同。从前画师曾提过, 自己考虑去做美黑。但他也会在亲密的时候一边亲吻姜林, 一边笑着说:“但小姜不被晒的地方就很白。”
  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
  他脸上呈现出一种青白色,画师甚至在姜林面容上看到了一些斑点。他心如刀绞,明白小姜身上已经出现尸斑。
  他该有多痛啊。
  画师在一起想到这点。
  他有些抑制不住, 往前一步,拉住姜林, 把人直直扯进怀里。
  这一刻, 画师觉得:哪怕小姜真的会变成那些都市传闻中的厉鬼, 我也认了。我们要在一起,总会在一起——不过在那之前,他又絮絮叨叨,说:“小姜,到底是谁?!我先弄死他,然后再去陪你。”
  姜林一顿,心情复杂。
  因为画师这个毫无间隙、毫不犹豫的拥抱,还有这男人嗓音里一点隐隐约约的沙哑。姜林的皮肤又有些恢复先前的常人肤色,是麦子,是阳光,是流淌着的蜂蜜。过去画师因为这些而心动,眼下他却只会心痛。
  姜林低声道:“应该是之前抓过的一个犯人,现在出狱了。我当时看到他半张脸。”
  画师精神一凛:“谁?你还要上班,不方便在公家面儿上往下查,但咱们可以私下里……”
  姜林说:“不用。”
  画师一顿,往后退了些,看着姜林,说:“小姜?好,我听你的。”
  姜林看着他。
  他视线扫过画师眼角的细细纹路,想: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他转头看玛丽,问:“你的‘老板’,到底是什么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身体隐隐挡住画师。
  玛丽颇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不止她留意到这个细节,画师更是第一时间察觉。他心情复杂,窝心又酸涩,想:小姜都这个样子了,他还是希望保护我。
  考虑片刻后,玛丽回答:“老板是一个奇怪的人。”
  画师皱眉,姜林更是隐隐动怒。
  他猛然抬手,伸向镜子。
  然而他不能进入。
  一拳下去,镜子碎裂,无数碎片落在地上,却全部避开就在镜前站着的画师。同时,画师看到,连镜子之后的墙壁上都出现裂痕。
  姜林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转头道:“老吴,咱们没必要——”
  他话音一顿。
  那些被打碎的镜子竟然又从地上浮起,在半空中拼合。
  里面映出刚刚的金发少女。只是因为镜子碎裂,让她的脸带上些拼合痕迹。
  她说:“哎,你也太没耐心了吧?”
  姜林说:“老吴,你先出去。”
  画师想:我怎么反倒成了小姜的累赘?
  但两人在一起多年,画师知道,自己的长处不在应对当下局面。所以他点头,二话不说,就要开门——
  玛丽笑道:“外面就没有镜子了吗?”
  画师一顿。
  姜林被威胁,浴室里的灯光开始闪烁。
  玛丽举手投降:“我认真的。老板手里是有能解决你们这个状况的东西——喂,你叫‘姜林’?你才刚死不久吧,又没有编制,根本不会控制自己啊。这样下去,会出事儿。”
  姜林厌烦,可此刻,画师按住他的手臂。
  姜林一顿。
  他心中涌起许多暴虐情绪,可事后冷静下来,姜林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从前,他的所有阴暗面都仅针对自己。可到现在,似乎有些不受控制的意思。
  他想:如果哪天我伤到老吴了呢?
  这个可能性,让姜林顿时心生焦躁。可在焦躁、不愿发生意外的同时,他又愈来愈不受控,头顶的灯明明灭灭。
  恶性循环中,他勉力忍耐,站在一边,紧抿着唇,听画师与玛丽对话。
  事情发展到这里,玛丽也怕自己完不成韩老板交代的事儿,以至于被其他图鉴瓜分。
  她在这局中走到现在,隐隐位居所有图鉴之首。这个“所有图鉴”,不仅仅是指老板手上这些同事,还有卡池中一切被《深渊游戏》桌游收编的鬼怪。在这之中,玛丽最讨厌的就是那个躲在镯子里的女鬼。作为“鬼”,不好好提升自己、与其他鬼怪争斗,而是取巧,去蚕食玩家的生命,这算什么啊?
  玛丽自认事业心颇强,于是对那女鬼的行为很看不惯。上一次游戏里,她直到最后都没有找到一个优质合作者,以至于饮恨败北。到现在,玛丽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要把对方打到没有还手之力。
  她想:也不知道那家伙被抽出来了没。
  显然,那家伙看不上周琴,所以在周琴抽到荔枝广场任务的时候没有露面。
  但这都第十天了,万一……哎,万一她和自己之前一样,到最后最后,才勉强选择了一个合作者呢?
  想到这里,玛丽愉快地想要哼歌。
  但她顾及现状,正经一点,说:“但我不确定,老板愿不愿意给你们。”
  画师听到这里,心中反倒安稳。
  韩川对自己有所求。
  自己也对韩川有所求。
  这么一来,双方就是很稳定的交易关系。
  他转头看姜林,见短短时间内,姜林脸上再度出现尸斑。画师心中大怮,手按在姜林手臂上,温言道:“小姜,我们试一试?”
  姜林抿着嘴,不说话。
  他怕自己稍有动作,就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可画师眼神温和,温柔地看着他。
  片刻后,姜林轻轻地点头。
  画师取了电脑,下楼开车。和往常一样,姜林坐在副驾驶位上。
  玛丽的身影时不时出现在车窗,倒是很尽心尽职,帮他们几次避过狂风骤雨中砸下来的东西。
  也是这一路,画师想了片刻,还是问:“小姜,那天晚上……”
  雨夜里,似乎因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所以姜林反倒比在家时要平和一些。他回答:“那天我们抓了人,已经很晚。前面熬太狠,所以他们说,让我先回家休息,第二天早上再去。”
  这明明是好心。
  可却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玛丽在一边安慰:“你们也别太难过啊,往后日子还长呢,变成这样,反倒要好一点。”
  姜林看她。
  玛丽做了个“缝嘴”的动作,消失在车窗上。
  画师反倒因此上心,问:“小姜,你知不知道,她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姜林一顿。
  他斟酌着,不知如何措辞。
  画师便安静地等。
  片刻后,姜林说:“老吴,我觉得,从哪天开始,这个世界……忽然就不一样了。”
  “不一样?”这说法太模糊,画师不太明白。
  姜林看窗外,见到一些明明灭灭的影子。
  他说:“我有感觉。在广城,和我一样的东西,还有很多。包括刚刚那女的——她是什么?”
  画师简短回答:“血腥玛丽。”
  姜林苦笑,说:“啊,这倒是和我不太一样。”
  在进入另一个世界之后,他自发地明白许多那个世界才有的“规则”。
  “但刚刚那个路口,就一直有人徘徊,好像是在玩一种叫‘吃粮’的游戏……哦,前面是朱江大桥了?桥上也有东西。”
  画师叹道:“你说的,我怎么有点发毛。”
  姜林微微笑了下,说:“别怕,我保护你。”
  画师想了想,厚着脸皮答应:“行,小姜,我就蹭上你了,你可不许始乱终弃。”
 
 
第329章 提示
  天气不佳, 交通跟着不便利。画师把车停下时, 已经十二点多。
  他心头火热,按照玛丽的指示上楼。
  不等敲门, 玛丽先前说的门牌号已经打开。里面亮堂堂的, 却看不到开门的人。
  画师脚步一顿,听姜林说:“走吧。”
  姜林倒是看见了开门的梁先生。
  此外, 一眼望去,屋内数个鬼魂,看起来有种古怪的和谐。
  往里走,画师又见到倒在地上, 不知为何张着嘴巴,一脸痛苦、昏迷之中的郑鑫。
  他收回视线, 听到一道温和、带笑的嗓音从沙发上传来, 说:“吴先生?请坐。”
  接着,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轻轻推了画师一把。
  屋门阖上, 将外面的冷肃风雨都拦在室外。
  玛丽从茶几玻璃面儿上探出身体, 凑到季寒川耳边, 嘀嘀咕咕。
  她说:“老板,你那个道具——”
  季寒川:“嗯?”
  玛丽:“好像可以用。”
  季寒川侧头看她。
  作为中世纪女鬼,玛丽是在场所有图鉴中, 对画师“黑客”身份最没概念的一个。
  她知道自己这会儿算是“有编制”,但又搞不清“电子游戏”是什么东西, 更不明白季寒川的打算。
  所以其他图鉴尚且犹豫、不知应该用什么态度面对画师, 但玛丽能坦坦荡荡, 给老板出谋划策,说:“但是,如果你把道具给他,他也会被拉进来。”
  季寒川一顿:“拉进来?”
  玛丽:“对,变成玩家。”
  季寒川一怔。
  这倒是意外。
  他换了一种审视态度看画师,心想:好像也不错?
  从前季寒川试过,知道非《深渊游戏》参与者的人,看不到自己手机上的游戏棋盘。这原本是横亘在他和画师接下来交易中的一大问题,可按玛丽的说法,因姜林意外死亡,所以这个问题迎刃而解。
  他和玛丽讲话,没有特地回避画师。但也不是故意晾着人家,很快,季寒川视线转到眼前中年男人身上——他看不到姜林,只听身边图鉴们说,画师那位同居伴侣姜Sir当下也在。
  季寒川开门见山,说:“吴先生,我听玛丽讲了一些你们的情况。”
  画师一顿,说:“既然这样,我想先知道,韩先生能提供什么帮助。”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说:“玛丽之前告诉我,姜先生现在很不稳定。他可能需要一些‘外力’帮助。”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叠卡片,在画师面前摊开——
  画师只能看到其中两张,分别是“宝可梦球(山寨)”,还有“楚诗涵的洋娃娃”。
  而季寒川与画师分别意识到这点。
  画师看出,这位韩先生刚刚拿出的东西,恐怕不止有自己面前这两张。
  季寒川也发觉,画师似乎只能看见并不绑定的两张挑战卡。
  但这已经让他松了口气。
  季寒川手指点上“宝可梦球(山寨)”,把金色的卡片往外略同推一些,递到画师眼前。
  画师低头,看着上面的描述。
  这一幕在他看来,其实有点近乎于荒诞的可笑。但最可笑的事,自己竟然真的不得不求助于此。
  姜林与画师一起看。
  画师侧头看自己爱人。小姜的皮肤比方才更加发青、发紫。他额头上的那颗小痣更加清晰。
  姜林说:“问清楚。”
  画师深呼吸,转头,说:“我不太明白韩先生的意思。”
  季寒川说:“还记得我一开始和你说了什么吗?”
  这当然不会忘。
  画师说:“一种蔓延到现实世界里的‘病毒’……”
  说着说着,他像是体悟到什么,眼睛缓缓眨动,说:“韩先生,你的意思是,小姜现在的样子,还有你周围的东西,都是受‘病毒’影响?”
  而韩川找他来,是希望他“杀毒”?
  画师虽看不到,但姜林给他大致描述了几句,画师便知道,原来这个屋子里除了韩川、玛丽之外,还有另外七个“人”。而地上那个男人并非单单一个人躺着,而是周身缠满头发,嘴巴里都塞满黑色的、带着细细水光的发丝。
  画师想象了下这个场景,心中发凉,同时更加热切。
  他第一次接触此类超自然事件,所以在画师眼中,韩川周遭环境越恐怖、同时韩川越从容,就说明,小姜的情况可以“解决”的可能性越大。
  至于地上的男人,画师并不关心。
  管他是被入室抢劫的受害者,还是自作自受的恶人,都与画师无干。
  他能从良,一大半原因是被姜Sir感化。如今姜Sir身陷囹圄,画师无论如何都要把爱人拉出来——至少,要与他一同分担。
  季寒川解释:“准确地说,是一种‘游戏’。”他说到一半,停顿一下,“我刚刚没被‘消音’吧?”
  画师起先不解其意。
  他回答:“没有。”
  眼前的男人像是松了口气,笑道:“是这样,我之前也有尝试把‘游戏’相关画面给其他人看,可他们都跟看不见似的。我还真担心,这会儿吴先生也‘听不见’。”
  画师沉默片刻。
  他骤然发觉,自己可能“高估”眼前这男人了。
  在他之上,还有另一个强大、不容忽视的庞然大物。而看这男人的态度,似乎要与那巨擘斗争,自己是他找来的矛。
  季寒川说:“你玩儿过双六吗?或者大富翁?”
  画师点头。
  季寒川说:“我在参与的那个游戏和这两样差不多,每天摇一次骰子,代表角色就会在棋盘上走动。你看到的这两张卡片,”他在一堆颜色各异的卡中,把“宝可梦球(山寨)”和“楚诗涵的洋娃娃”抽出来,“……分别是踩到‘道具格’后,开箱子开出来的。和做任务的时候完成度比较高,于是掉落的。”
  画师想了想,说:“听起来像是《勇敢者游戏》?”
  季寒川笑道:“那个电影?对,好像真的有点类似,但不太一样,也结合了一些近年的桌游吧,好像有固定卡池?嗯,我还在探索。”
  画师张口,想说点什么。
  季寒川平和道:“吴先生,今晚还很长,我们应该都有足够时间。我觉得,你应该在对未来要面对的事情有足够了解之后,再做决定。”
  画师眉尖微微拢起,看着眼前男人。
  韩川坐在那里,背后光影掠动。
  他心想:这是个危险角色。
  画师说:“那就多谢韩先生介绍了。”
  季寒川微微弯起唇角。
  接下来,他尽量仔细、有条理地给画师描述了《深渊游戏》桌游中会出现的各种情况,并用自己身边的图鉴举例。期间,不忘提到“组队”玩儿法。
  等这一切说完,鹿太太恰好在郑鑫桌上找到一盒青柑,于是泡了两杯,端到季寒川与画师面前。
  她心情复杂。
  与什么都不明白、偏偏还要积极瞎掺和的玛丽不同,在知道画师身份的那一刻,她和丈夫就明白,韩先生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毁掉整个《深渊游戏》的根基。
  然而——可能吗?
  鹿太太审视地看着画师。
  在过往,她和丈夫都是平凡生活的普通人。什么黑客红客,都和他们的生活搭不上关系。
  但现在,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一起面对韩川。鹿太太回到餐桌边,与丈夫对视。
  她想:是巧合?还是韩先生有意?
  听韩先生话里透出的意思,他找到这位画师时,恰好自己与丈夫、王武,都不在韩先生身边,只留下懵懵懂懂的梁笑,和不明所以的玛丽。
  所以直到现在,鹿太太与先生才知道韩川的打算。
  在画师眼中,茶盘自空中飘来。
  韩川在端起一杯青柑茶后,还对虚空中的某个方向说了句“谢谢”。
  随着这声“谢谢”,画师的视线飘转过去,正听姜林说:“是女人。”
  姜林客观描述:“三十到四十岁,黑色披肩发……”他皱眉,喃喃说,“有点面熟。”
  不知是不是他这会儿在屋中待久了,或者心情变化。总归,季寒川听到姜林这几句话。
  季寒川说:“姜先生觉得薛姐面熟吗?”思忖片刻,“可能之前那个案子是姜先生经手办的吧。”说了个地名,“就是之前的公交爆炸案。”
  姜林一哂:“是,有印象。”
  两人视线撞到一起,而后又挪开。
  季寒川说:“我的图鉴告诉我,如果吴先生愿意收下这张道具卡、对姜先生使用,那姜先生就会成为你的‘图鉴’。而你,会被拉近《深渊游戏》桌游,成为和我一样的玩家。”
  他停了停,又说:“棋盘除去起点以外,一共一百格。现在走得最快的玩家到了四十格以上,但也有人还在十几位停留。”季寒川摊了下手,“我自己,在第三十一格。如果吴先生现在加入,就是从头开始——提示一下,我们这些‘前辈’进入棋盘时,曾经得到一句提示。”
  说到一半,季寒川心情忽然微妙。
  但他还是说了下去。
  “——不要成为最后一个抵达终点的人。”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画师接口,道:“韩先生可以拉我进游戏,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以后也能拉别人进入?”
  季寒川眼皮颤了颤,不置可否:“可能吧。”
  画师道:“这样一来,永远不会有人是‘最后一个’。”
 
 
第330章 使用
  季寒川:“这个想法很有趣。”
  他是说“有趣”, 而非“有可行性”。
  画师听出其中区别, 问:“里面有什么漏洞吗?”
  季寒川轻轻摇头。
  画师的话,的确给了他一点启发, 但对画师本人来说, 没有意义。
  玩家们全部走到终点后,这个世界就会被关闭。而身为NPC的画师不知道这点。
  画师看着他, 心中浮起无数可能,最终定格在:“有什么事情,你不能告诉我?”
  他想到韩川刚刚那番关于“消音”的言论。
  仔细想来,其实韩川已经做出了解释:其他人看不到游戏棋盘, 所以韩川认为,其他人也可能听不到关于《深渊游戏》桌游的信息。
  其中没什么逻辑漏洞。
  画师想到这里, 正好看韩川开口, 说了一段话。
  他能听懂其中的每一个字, 但偏偏不能把这段话组合在一起。
  画师甚至觉得, 如果自己稍有分心, 那连此刻的一点浅浅掠过的古怪感都要忘在脑后。
  他手指扣在腿上, 旁边姜林眼睛一点点睁大。
  画师看到,问:“小姜,你听懂了?”
  话音落下时, 他已经一怔,想:听懂什么?我在问什么?
  韩川他……刚刚说了什么?
  这种不能掌控的感觉, 让画师觉得十分不妙。
  而姜林心情复杂地抬头看他, 摇了摇头。
  两人在一起多年, 自有默契。画师知道,小姜这个动作的意思,在于:告诉你也没有用。
  你依然“听不懂”。
  画师皱眉,蓦然抬手,去拿桌面上那张卡片。
  姜林瞳孔一缩,握住画师手腕。
  画师:“小姜!”
  姜林问:“你想好了吗?”
  画师一哂:“还用得着‘想’?小姜,我们这么多年了,如果这会儿咱们情况互换……”
  他停顿片刻,眼神深深,宛若一片阒静潭水,看不见底,是浓郁的黑色,沉沉看向姜林。
  姜林青白的、带着尸斑的眼皮在画师注视下颤了颤。
  他听画师问:“——你会和我一起吗?”
  姜林苦笑。
  他的手一点点从画师手腕上滑下,默认了爱人的决定。
  画师见状,温柔地叫了声:“小姜。”
  姜林叹道:“我那种时候,都回家了,你说呢?”
  两人达成共识。
  季寒川看完全场,颇为惆怅。
  今天白天、晚上,各看了一场有情人相会。只有自己和邵佑,还在天涯海角。
  画师终究拿起那张“宝可梦球(山寨)”。
  在手指触碰卡片的那一刻,他听到“叮”一声,自己手机上跳出一道提示音。
  而季寒川说:“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病毒’,不知道吴先生有没有办法追本溯源。”
  画师应了声,把手机接上电脑,开始工作。
  手机上多了一个小机器人,电脑上刷出一条条信息。
  画师一心两用,见那小机器人举着一块小黑板,萌萌地问自己:
  【检测……检测……】
  【观众“吴炤”,是否接受玩家“韩川”的邀请,加入《深渊游戏》?】
  虽然问题是“是否”,但下方并没有给出选项。
  而是在文字出现半分钟后,自然而然地转换成一个倒计时。
  季寒川看了,吐槽:“真不要脸。”
  鹿先生与鹿太太一起无语地看他。
  【3……2……1……】
  【玩家“吴炤”形象生成中。】
  【恭喜玩家“吴炤”进入《深渊游戏》。】
  【检测……检测……】
  【玩家“吴炤”,加入聊天室“A034”。】
  【游戏愉快:P】
  等所有文字泡吐完,小机器人慢吞吞把像素块组成的黑板从头顶摘下来,而后放在“地面”上,从脑袋里拔出一根粉笔,在上面奋笔疾书。
  季寒川在一边解释:“其实我们刚刚开始玩儿的时候,还没有APP设计,全部都只能在PC端进行。我觉得怪麻烦的,所以给客服提了个建议。”
  画师看了他一眼。
  此刻,代表画师的像素小人已经出现在棋盘起点。此外,他也加入了聊天室。
  这会儿是一点左右,玩家们大多没睡,但只有少数人留意到了群里的动静,以及棋盘上多出的像素小人。
  这让聊天群顿时炸锅。
  他们看着新小人头顶的“吴炤”二字,在群里相互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张秋圈了管理员034,要求一个解释。
  而034终于吭哧吭哧写好了黑板上的字。
  小机器人重新举起黑板,上书:
  【玩家“吴炤”,自作聪明,很可能会引火烧身哦~】
  随着这句话,小机器人手中粉笔颜色一变,变成一堆火苗,从屏幕里烧出来。
  而画师的电脑屏幕一黑,空气里也多了焦糊味。
  画师皱眉,拿起电脑,片刻后得出结论:“……硬盘烧了。”
  小机器人收起黑板,溜溜达达,从画师手机屏幕上离开。
  聊天室中,管理员034回复:是的,有新玩家加入本局游戏哦~
  张秋:新玩家?
  管理员:是新玩法呢,由玩家“韩川”探索出来哦~
  张秋打字的手微微一顿。
  高中女生坐在她旁边,与她一起看屏幕。
  张秋说:“又是他。”
  高中女生道:“At一下?他应该会回复吧。”
  张秋拧眉:“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她还是按照高中女生说的那样,在群里圈了韩川。
  片刻后,韩川回复:把并非“抽取后绑定”的道具卡赠予NPC,可以让NPC也加入游戏。
  此话一出,张秋瞳孔顿时一缩。
  她想到无数可能。
  而很快,韩川: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详细的明天再说。
  讲完这句之后,他再没有回复。
  可单是前一句话,已经在玩家群里激起千层浪。
  郑鑫家中,季寒川放下手机,摊手:“我是不是想太简单了?”
  画师却问他:“一直不知道,你到底怎么知道我联系方式的?”
  季寒川回答:“我男朋友是邵安远的儿子。”
  此话一出,画师听出:也对,邵安远的儿子,的确会接触一些旁人不能接触的层面——等等,邵安远的儿子?和他?
  这两人的生活什么时候有过交集?
  画师猛然察觉到其中的漏洞。
  他想说什么,偏偏眼前男人眨了下眼睛,说:“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先把这个道具使用了吧。”
  画师一顿,回答:“也好。”
  季寒川教他:“只要想一下‘使用’就行。”
  画师照做,荧光一闪,他手上出现一个红白相间的宝可梦球。
  看着眼前局面,鹿先生轻声说:“这可能是最合适的用法。”
  鹿太太赞同:“对。韩先生不需要再多图鉴了,而且捕捉游魂,本身有失败几率——”
  只要游魂反抗。
  但这在画师与姜林的情况中,这并不成立。
  宝可梦球落在姜林身上,姜林身影一闪,消失在众人眼前。
  红白相间的小球落在地面上,被画师捡起。
  接着,他心念一动,姜林重新出现在自己身边。
  这时候,姜Sir的皮肤恢复成常人肤色。麦色,带着阳光、蜂蜜的色泽。
  他朝画师笑了下,说:“老吴,现在放心了?”
  画师眼眶微涩。
  姜林一顿,又说:“正好,我原本还担心,单位那群小子要是发现不对,要怎么办才好。现在这样,倒是能安心上班。”
  画师:“……”
  画师:“你还想着上班?”
  姜林坦然:“是啊,而且以后什么都不用怕了。”
  画师张了张口,几次话到喉头,偏偏说不出口。
  两人旁边,季寒川轻咳一声。
  他问画师:“吴先生,可以让我看看刚刚那张道具卡吗?”
  画师应下:“好。”
  在使用之后,原本的“宝可梦球(山寨)”发生了一些变化。
  金色的卡片变成与宝可梦球一样的红白相间,此外,原本照片部位浮出了姜林一张证件照。
  照片上,他穿着制服衬衣,严肃、英俊,看着镜头方向。
  【姜林】
  已绑定。
  身份:广城朱江区刑警支队队长。
  属性:人类。
  能力:一,死亡印象,令攻击对象体验到姜林死亡瞬间感受到的痛苦。
  二,(待解锁)
  三,(待解锁)
  备注:任■堂公司在生产本款宝可梦球(山寨)时,从未想过,旗下产品竟然会遇到这么配合的捕捉对象,以至于平均捕捉成功率被拉高0.01%,跃升为0.27%。
  因卡片已被画师绑定,所以季寒川不能直接触碰,但能看到上面的文字。
  他微微无语,“看来这个道具的失败率很高?”
  画师客观道:“看起来是的。”
  季寒川转而问:“姜先生刚刚说,他明天还要上班?”
  画师看一眼姜林,姜林点头。
  季寒川虚心咨询:“是这样,旁边躺着的那位先生,”他瞥一眼郑鑫,“他是一个小学老师。姜Sir有听说过八小相关的案子吗?”
  八小并不在姜林所在辖区。
  但姜林迟疑片刻,缓缓点头。
  “知道就好办了。”季寒川大致说了一遍郑鑫过往事迹,然后想起什么,“对了,刘老师,也就是这位先生的女朋友,说郑鑫去年到现在用的电脑都是同一个。可否请吴先生顺便帮忙看看,里面有没有能当证据的东西?”
  姜林说:“这不太符合程序。”
  季寒川想想,觉得有道理,“那还是等明天吧。”
  “不过我可以先看看。”画师补充。
  躺在地上的郑鑫还不知道,那段自己潜心隐藏的过去,已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依然陷在不见天日、没有尽头的噩梦里。
 
 
第331章 答案
  画师很快调出了被郑鑫删掉的照片。
  画师皱眉, 姜林更是深深呼吸, 说:“这家伙,竟然放他在外面逍遥这么久……”粗略一看, 受害女童足有五六个, 很多照片不堪入目。
  他对季寒川道:“我会和这边支队说一声,紧盯这个案子。”
  季寒川一顿, 语气微妙,“这倒是不用,把人抓进看守所就行。”
  姜林眉尖拢起些,看着他, 似乎不太赞同,“韩先生, 你的意思是‘私了’?”
  季寒川耸了耸肩膀, “不是我的意思, 是受害女童家长的意思。”
  他指了指自己背后的梁先生、梁太太, 又提到孟曼文那边的楚天。几个名字落在姜林耳中, 姜Sir对他们没什么概念, 可也知道,遇到这种事后,女童家属的确会不太理智、等不及法律判决。
  他看起来还想说点什么。
  但季寒川唇角扯了扯, 说:“毕竟要等判决,可能是等不及的, 你说对吧?”
  姜林停顿片刻。
  他考虑、沉默……最后说:“也对。”
  当下, 他死去, 又在《深渊游戏》的道具之中获得新生。这让姜林从NPC阵营,转换为“游戏生物”阵营。
  他想起了一些事。
  原来这并非自己第一次死亡。
  在《深渊游戏》桌游之上,还有另一股力量,在掌控、俯瞰一切。
  他们都是其中的蝼蚁。
  从前那几次死亡后,姜林没有遇到一个愿意把游离鬼魂道具送给画师的玩家。所以在发觉自己不能自控后,他唯恐伤到同居爱人,很快离开,成为城市里一个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游魂。
  他偶尔还是会去偷偷看老吴一眼。
  有好几次,姜林都觉得,老吴恐怕发现自己了。
  城市在倾覆,迎来一波波灾难。画师起先勉力支撑、还想要寻找姜林。但慢慢地,他自己也无暇他顾。
  如果姜林能避开玩家们,活得久一些,那他可能会在暗处保护爱人。但如果他运气不好,一开头就遇到玩家,被玩家们的图鉴撕碎、吃掉,那老吴——
  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当下,做了鬼,姜林虽然还抱有作为姜Sir的职业道德,但随着过往记忆复苏,这份职业道德跟着淡化。
  他没再反对韩川的说法。
  往后,他们听韩川说:“……我也没打算在这里待多久,明天就走。咱们互相留个联系方式,之后也好联络。如果挑战里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我。”男人笑了下,说:“准确地说,是互帮互助。”
  韩川说着,抿了口杯子里琥珀色的茶水,看向画师。眉眼间带着闲适。
  画师与姜林都明白,虽说刚刚《深渊游戏》直接察觉到画师的动作、甚至直接烧了画师笔记本的硬盘,但这男人不打算放弃。
  他所说的“互帮互助”就基于此。
  男人甚至随手抽了张纸,在上面一一列出所有玩家在过去九天里摇到的棋盘位置,说:“虽然我不知道这里面大部分人具体抽到什么挑战、道具,不过知道这些,可能会对你们有帮助吧。”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份记忆力,已经颇为可怕。
  画师其实也能做到这点,所以心态尚平。但真正让他在意的,还是韩川的态度。
  对方有意无意,和他说到几个“合作”过的玩家,最后总结:“大家各有优势吧。虽说以后可能会出现一些更糟糕的状况,”丧尸、虫灾,还有在那之前就会来临的、使人虚弱的迷雾,“但我还是觉得动辄喊打喊杀不太好,你说呢?”
  这就是韩川的态度了。
  他始终针对《深渊游戏》本身,同时,并不想与玩家为敌。
  画师礼貌地问:“其他玩家知不知道韩先生的看法?”之前听过韩川对整场游戏的介绍,其他方面还好说,但韩川提及的“杀死踩中事件格的玩家,事件就会消失”一事,让画师有些在意。
  他同样明白,这是《深渊游戏》在挑拨玩家们之间的关系。
  这么一来,韩川的态度是一回事,其他玩家是否买账、与韩川一样“友好”,就是另一回事了。
  韩川看了他一眼,说:“我不知道。”
  这话有点文不对题。
  但画师和姜林都听明白,韩川恐怕也有点无奈。
  他想与其他玩家和平相处,并且因为实力雄厚,所以不介意应对丧尸、虫族大军。
  但其他人恐怕很介意。
  在回去路上,还是画师开车。雨水浇上眼前玻璃,狂风之下路面上水波涌起。姜林忽然听画师问:“小姜,有什么事,你没告诉我?”
  姜林侧头看他。
  今晚天气糟糕,月光微渺。车里没有开灯,只有很黯淡的光线从外面照进来。透过这点若有若无的光线,他看到画师抿着的唇、眼角的细纹……
  这是姜林记忆里,同一时段内,画师状态最好的时候。
  从这点考虑,韩川的确是他们的“恩人”。可如果韩川矛头直指“游戏”,老吴被他当成一把枪,那在本场结束之后,韩川还能一走了之,老吴和自己却要长长久久地留下。
  值得冒险吗?
  姜林微微迟疑。
  期间,听画师嗓音沉了些,说:“小姜,你在想要怎么骗我吗?”
  姜林承认:“是。”
  画师笑了下:“看来很难对付。”
  姜林说:“是,很难。”
  画师想一想,说:“会死吗?”
  姜林说:“更严重一点。”
  画师沉吟:“生不如死?求死不能?”
  明明在说很严肃、可怕的事,但画师的语气却越来越轻松。这让姜林骤然想到多年以前,他刚刚接到那个去接触画师的任务。领导办公室里,他拿到一叠资料,听人和自己分析画师的性格、爱好。那会儿,其他部门的同事总结:“……天不怕地不怕,没有敬畏心,但还算有道德。”
  说的时候,同事举了各种事例。此前国际刑警曾打掉一个人口拐卖产业链,有人匿名提供帮助。国内也有小组参与那次任务,共同合作,后来发觉,那个匿名者在提供的数据里留了个个人记号,指向画师。
  这做法几乎算得上张扬。
  所以最先接触时,见到那个随便穿着T恤,头发总是乱七八糟,看起来瘦高瘦高的年轻人时,姜林还有点惊讶。
  他花了点时间,总算把面前的吴炤与资料里的画师对上号。吴炤懒懒散散,画师却精密细心。这两种看似相反的特质,在对方身上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吴炤喜欢新鲜事物、喜欢刺激。
  画师在暗网上搜集各种信息,发给各国警察,收到不少警告信,甚至有人挂了他的追杀令,又被画师反将一军,以近乎嘲笑的姿态黑了对方手上一切电子设备。
  他有个签名,用了各种加密举措,解开之后是:要杀我,就先找到我。
  暗网上许多人对他恨之入骨。
  而画师并不在意。
  是在和姜林在一起后,他说姜林工作太危险,转眼想想自己,又有点心虚。因此,才在这几年渐渐退出暗网,只接一些正规的活儿,顺便洗白身份。
  到现在,姜林知道,他们的“整个世界”只剩一个广城。而这个世界,不知何时就会关闭,等待下一次开启。
  而下一次开启时,姜林还有可能记起一切,画师却会全部忘记——
  除非他不再是一个普通NPC。
  想到这里,姜林说:“差不多吧。”
  画师按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一紧。
  他忽然开口,道:“小姜,还有一件事。”
  姜林刚刚想通,此刻心情豁达,问:“什么?”
  画师说:“刚刚那个‘韩川’,他真的是‘韩川’吗?”
  姜林一愣。
  他谨慎地问:“你说什么?”
  画师慢慢分析:“按照他说的,他知道我联系方式,是因为邵安远的儿子告诉他——这话没问题,邵安远的儿子的确有这个渠道。可韩川会认识他吗?”
  姜林眨了下眼睛。
  他已经死了,不会再有心跳。
  可此刻听着画师的话,他依然觉得,自己的爱人聪明、性感……画师身上最吸引姜林的,恐怕就是他的脑袋。
  画师说:“他来找我那天,我查了下他。”
  姜林问:“有什么发现?”
  在画师的语境里,“查了下”,意思等于:他把韩川的祖宗八代都翻了出来,连对方小学时候有几个同桌、那些同桌现在都是什么职业……全部一清二楚。
  恐怕韩川自己都不知道这些。
  “很干净、清晰。”画师说,“佛市人,小学中学都在那边,大学来广城,在广美上的。毕业以后自己在家SOHO,银行流水看起来挺健康,这两天还还了房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都没在那个房子里住。哦,可能是那个房子闹鬼?但他也不会怕吧。”
  姜林作为游戏生物,比画师知道更多。
  他听到这里,想:对,你猜出来了。
  姜林:“然后?”
  画师:“唯一的问题在于,天诚总部在海城,邵安远在海城发家,他儿子,”干脆停下车,就地开始查,“……还真有个男朋友。”
  虽然电脑坏了,但画师的手机经过诸多改装,功能不亚于电脑。
  姜林挑眉。
  不久后,画师深呼吸了下,打开一张照片。
  窗外雨声沥沥。
  画师在照片上看到“韩川”的面孔。
  可问题是,那个照片的主人,叫做“季寒川”。
 
 
第332章 战栗
  在玩家们看不到的地方, 无数信息流流淌、震荡!
  偌大城市,有短短一刻全然静谧, 宛若一道卡住的程序。
  转眼重新开始运行。
  画师手指略带些僵硬。他嘴唇紧紧抿着, 唇边有两道竖纹。姜林看着他, 又抬头,看着画师背后那道浓郁黑暗——
  有无数东西潜藏在其中,蠢蠢欲动。
  只要“祂”一声令下,它们就会冲上来,把画师吞噬殆尽。
  姜林的嘴唇轻轻颤抖。
  他视线微微偏转,看着旁边的玻璃。雨水、黑暗, 这一切的一切,让车窗玻璃成为“镜面”。此刻, 姜林开口,道:“我信仰血腥玛丽!”
  他孤木难支。
  在这个世界上, 他没有其他人能信任。自己死去, 成为鬼, 而这一次,他终于不会与吴炤分开。姜林不愿意这短短一刻成为一切终结。
  他要反抗!
  姜林的声音就在画师耳边。
  画师听到,明白, 一定有危险逼近。
  而他手指很稳,继续敲打、找寻“韩川”生命里有没有什么破绽。
  姜林说了第二遍:“我信仰血腥玛丽——”
  他们周边的玻璃之中, 多了一种浓郁、纯粹的黑暗。
  有什么东西潜藏其中, 外面阴影与雨水中的影子因之战栗、颤抖。
  姜林终于说出第三遍。
  “我信仰血腥玛丽。”
  第三句话结束, 他听到一声轻轻的、萦绕在自己耳边的笑声。
  雪白的手臂从车窗里伸出去, 接着是少女的头颅、躯干。
  玛丽兴奋至极。
  姜林听到一声:“谢啦。老板说,他马上带其他家伙过来。嗯,我要抓紧时间。”
  而后,她就扑向那片躲在晃动雨水中的怪物。
  这座城市里的大多鬼怪都太弱小了。
  它们根本没有办法伤到玛丽。
  哪怕有鬼联合起来,给玛丽重重一击,玛丽也会迅速吞吃其他鬼怪、恢复自身。
  车上,姜林紧盯窗外动静,忽听画师说:“小姜。”
  姜林:“嗯?”
  画师没有抬头。屏幕冰冷的荧光落在他脸上,他说:“你也去。”
  姜林瞳孔一缩。
  画师嗓音冷冽,道:“这是最好的机会,没有危险,可以迅速提升。小姜,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姜林随之意动。
  但他还是担心。
  “不用担心我。”画师说,“外面那个女鬼要依托‘镜子’现身,也就是说,我在她地盘里。韩川需要我帮忙,所以她会负责保护我。你在这里,她才对车里情况不上心。”
  姜林被说服。
  他身体穿过画师、穿过车门,进入雨中。
  而在穿过画师的时候,姜林在画师唇上留在一个轻轻的吻。
  等他离开,半晌,画师唇角轻轻扯起。
  他觉得自己遇到了非常、非常有趣的事情。
  这让他兴奋,脉搏鼓噪,灵魂都为之战栗!
  他开始比对“季寒川”与“韩川”的生平。
  韩川父母健在,只是身在另一座城市,亲子关系算不上亲密,逢年过节会打电话关心。
  季寒川母亲出轨离家,父亲经常进看守所。十七岁最后几个月,他被一个姓陈的男人收养。值得注意的是,那位陈先生,是天诚雇员,看起来深得邵安远信任。
  韩川中学时谈过女友,网上甚至能查出当时两人的山盟海誓。画师在某个中学贴吧里找到一张女生发的照片,是她与男友的合影。能看出,她的男友的确是画师见到的“韩川”。
  但是——
  画师看到下方回复。
  有人问女生:你男朋友怎么这么黑啊?
  女生回了个吐舌头笑的表情,说:军训晒的,过几个月就白了。
  对方:哈哈,过几个月你们还谈对象吗?
  女生:[滑稽]到时候再看。
  此刻画师再看照片。
  那张照片,已经与他起先看到的,有些许不同之处。
  “韩川”变黑了。
  画师因此心跳加速。
  他找到了第一处破绽!
  与韩川一路直到大学的性取向不同,季寒川在十八岁之前,都没有感情经历。根据学校贴吧账号,画师黑进几个手机,找到十来年前的短信记录。
  “十二班的季寒川呢?”
  “他啊,长得是不错,可是和榆木疙瘩一样,不开窍。”
  “莉姐出马,还会不开窍嘛:P”
  “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男朋友凶着呢。”
  “哈哈。”
  “不过你别说,我这两天路过十二班的时候,往里看了一眼。”
  附带一张照片。
  照片是手机拍的,像素不佳,模模糊糊,但还是能看出来,那个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男生,有着出奇俊秀的侧脸。
  而等到十八岁以后。
  画师一不做二不休,黑了邵佑的银行账号,并且顺势找到那几个账号挂着的支付APP。
  他看到了安全套、润滑油……一系列东西的购买记录。
  里面包含一些零碎小玩意儿,画师面无表情地滑过去。
  顺着银行账号上的预留手机号,画师又找到一个云盘。
  他在上面,看到邵佑与季寒川的照片。
  算时间,那会儿两人是十八岁出头,还在读高三。照片算不上太出格,只是两个赤裸肩膀的少年挨在一起,季寒川对镜头笑得阳光灿烂,邵佑转头看他。
  这张照片甚至看不出什么眼神,可能看出来,两人已经发生了另一重关系。
  画师手指终于微微发抖。
  他听窗外雨声,还有被雨声水声淹下的惨叫。
  “韩川”甚至给几个其他玩家发了消息,问他们,愿不愿意来分一杯羹。
  孟曼文、魏洪生纷纷赶来。孙驰今晚抽到挑战,饮恨错过。季寒川安慰他,可以等白天再来。
  孙驰长叹一声。
  至于林世盛,则是另一回事。在问了季寒川一些问题、谨慎考虑之后,林世盛婉拒了季寒川的邀请。
  季寒川也不强求。
  图鉴们在外加餐,季寒川撑着雨伞,敲了敲车门,礼貌地:“我进去了哈。”
  画师从驾驶座上抬头,表情复杂地看他。
  季寒川十分自来熟地上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解释:“待会儿还有其他人过来,他们坐后面。”
  他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画师,似笑非笑,“看来你已经想到一些答案了?”
  画师沉默。
  季寒川瞄一眼他的手机,确定上面没有又蹦出来一个小机器人,把画师手机烧掉。
  他们现在的对话,在本场游戏“祂”的容许范围之内。
  季寒川熟练地试探底线,说:“我知道,你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事。”
  比如:“我”究竟是什么时候进入这楚门的世界?
  再比如:“韩川”,或者“季寒川”,他怎么就能与邵佑联系上?
  这一切,让画师深深思索。
  季寒川还在他耳边抱怨,说:“早知道你效率这么高,刚才就应该不让你走。”
  他停顿一下,“不过你们不走,留在那边,砸坏家具什么的也不好收拾。”想到这里,季寒川似乎自我安慰成功,释然了,“那还是现在这样好。”
  在马路旁边,周遭一片暴雨,商店关门,再无旁人经过。
  画师不置可否。
  季寒川看他一眼,笑道:“你知道的事情还不算很多,就算这样,也被‘祂’针对。哦,我怀疑,今天之后,我也会被跟着针对。”
  季寒川耸了耸肩。
  他饶有兴致,猜测:“会是什么样?给其他人直接发追杀我们的任务吗?这可不太好。还是利用我的态度,直接发我不死,别人就会死的挑战?”
  季寒川唇角凉凉挑起。
  他想: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一战,一直持续到天亮。
  风雨如旧。
  后面赶来的孟曼文、魏洪生和画师自我介绍过,就听季寒川说,他们之后可能会被《深渊游戏》桌游列为红名。
  两人有一刻无语。
  魏洪生抹了把脸,说:“嗨,算了,来这儿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个。”
  孟曼文也说:“我经常觉得,这种日子是不是挺没意思啊。”
  她停顿一下,转而说起其他事:“是这样,我之前接过一个任务,‘兼职司机’,老楚就是从里面来的。”
  昨天晚上,孟曼文抽到一个“早餐店”挑战。挑战结束之后,她多了一个图鉴:早餐店的老板娘。
  老板娘与楚天年龄相当,因不能生育,所以之前的丈夫找了小三,老板娘愤恨离婚。可丈夫扣着夫妻共同财产不放,双方冲突激烈,酿成惨案。
  在挑战里,孟曼文负责帮老板娘准备第二天开店时的材料:把前夫剁成馅儿,用来做肠粉。
  楚天自告奋勇接过任务,并且和老板娘畅聊半晚,初步有了“我们干脆搭伙儿过日子吧”的意向。
  孟曼文因此松了一口气。
  她继续说:“……但后面想了想,我突然觉得,那天晚上接的客人里,除了老楚这种可以成为图鉴的鬼以外,没准还有玩家。我每天都会给棋盘截图,那天有两个客人穿的衣服,和棋盘上张秋、顾子凡,对,就是她们,和她们一模一样。我看过了,那天她们的确踩到了挑战格。”
 
 
第333章 同居
  魏洪生:“你的意思是……”
  孟曼文又提到:“那天和我交班的, 是一个男人。我在想,会不会他也是一个玩家, 和我一样接到‘兼职司机’任务。”
  魏洪生说:“你记得他穿什么衣服吗?”
  说着, 就要去看孟曼文手机里的截图。
  孟曼文摇了摇头:“有这个想法之后, 我就检查过了。那个男人穿了一件蓝色格子短袖,不在棋盘里。”
  魏洪生说:“可能真的只是NPC。”
  他说“NPC”的时候,三个字母被“游戏”消音,落在画师耳中,又是自己明明听见了,偏偏听不懂。
  只是这回, 因为先前一系列搜索、查找,画师已经开始怀疑起周边一切。
  所以他捕捉到这点怪异之处, 并且没有忘却。
  这一切转变,让画师愈来愈特殊。
  在那之前, 画师有时觉得, 季寒川的视线似乎落在自己身上, 带着点探究、了然。
  可自己回望过去,对方却加入了魏、孟二人的对话,提醒道:“我们的聊天室编号是A034, 分给我们的人工客服是034……你们猜,会不会有001、033, 甚至B001、B033。”
  孟曼文沉默。
  她此前隐约想到这些, 却无法笃定。
  这会儿, 孟曼文安静半晌, 知道这原来不是自己的杞人忧天。
  伴随着初起的晨光,她说:“这太可怕了。”
  天亮以后,外间鬼怪们的攻势减弱,随着太阳升起,虽说风雨不变,可鬼怪们还是散去。
  孙驰被他的挑战耽搁,没能赶来。他在微信里遗憾地告诉季寒川。
  但也说,晚上毛毛伙食不错,兔子不止皮革化更多,还长大一点。
  季寒川就发语音给他:“这也不错。你过来,也是吃大锅饭,指不定能分多少。”
  一晚过去,玛丽、梁笑……所有图鉴身上都或多或少出现一些变化。
  之前在八小食堂,梁笑右手上的肉几乎掉光。到现在,散碎的肉絮重新回到骨架上,并且比先前紧实很多。还是带了点巨人观的意思,可已经从“被水泡了一个月的尸体”,变成“被水泡了三天的尸体”。
  进步很大,可喜可贺。
  而梁笑小朋友的父母,梁先生、梁太太交流了下,认为自己手中尖刀似乎比先前更加锋利。他们彬彬有礼地问玛丽,可否在她身上戳一下,用来试验。
  玛丽无语。
  但她不在意这些。原本就是在铁处女里被榨干血而死的村庄少女,她不怕这点痛苦。既然是同事,那稍微互帮互助一下,也有利于在老板面前表现嘛。
  于是玛丽大方地摊开手。
  梁太太端详她,“哎呀”一声,笑着说:“玛丽,你也‘长大’了。”
  原先,玛丽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可当下,她容貌显得成熟了些,金发更加耀眼。
  玛丽对镜自照,自言自语:“怎么觉得有点像那个女爵……”
  另一边,鹿先生、鹿太太以及王武,也各自有所提升。
  至于孟曼文及魏洪生。季寒川把“楚诗涵的洋娃娃”卡递给孟曼文,然后说:“另一张这会儿还在用,魏哥要是方便,待会儿和我一起过去看看?”
  魏洪生看他先前只拿出一张粉色卡片,心微微提起。听了这话,才定神,说:“好。”
  经过一晚收割,姜林解锁了第二个能力。
  庇护。
  能力描述是:形成一个20分钟内有效的防护罩。
  画师熄掉手机屏幕,看着卡片上的文字,轻轻叹息。
  他更希望小姜拿到新的攻击技能。
  可现在看来,小姜似乎倾向于保护他……
  众人一起,对姜林能力产生的防护罩进行了一次测验。
  防护罩放在画师身上,玛丽、梁笑……所有图鉴一起攻击他。
  防护罩原本带着隐隐荧光,随着图鉴们的攻击,荧光迅速黯淡。
  最后只撑了三分钟,就消失不见。
  姜林皱眉,显然很不满意。倒是画师安慰他,说:“小姜,你放心。前面我和这几位朋友了解了下现在玩家们的普遍水平。”
  季寒川的图鉴质量与数量都在所有玩家中一骑绝尘。其他玩家里,图鉴数量不多、道具同样不佳的,恐怕才占大多数。
  如果让魏洪生、孟曼文两人的图鉴来攻击自己,防护罩应该能坚持更久。
  画师分析:“20分钟应该是不遭受攻击、或者攻击比较轻微的情况下,防护罩能保留的时间。如果之后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什么地方,就给我套一个。不过小姜,你可要记得按时回来。”
  说到最后,他甚至朝姜林眨了下眼睛。
  魏洪生看在眼里,表情有些裂纹。
  他之前只在考虑《深渊游戏》的事情,完全没在意画师的图鉴。现在来看,却突然觉得,这两个人仿佛……
  怪怪的?
  只是他的表情,没人注意。
  就连魏洪生自己,也自我调节片刻后,将刚刚冒出的惊诧抛在脑后。
  都世界末日、到处是鬼了,看到一对NPC同性恋,也没什么值得惊讶吧?
  经过昨晚一役,姜林改换主意,不再一心工作。
  如果自己去了单位,老吴却在与自己分开时出事,姜林自问,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这么多场游戏看下来,像季寒川一样的玩家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错过这次,恐怕他们再也没有第二次找到长久在一起、而非一次次死亡的机会。
  但在如何“请假”一事上,他和画师有些分歧。
  画师说,可以由他来给姜林领导打电话,把姜林已经不在人世一事摆在明面上。这理由最合适,也能断的最干净。
  姜林却觉得,如此一来,岂不是明晃晃告诉单位里的同事,前几天与他们一同工作的“姜队”是鬼非人?这也太刺激。
  两人说着说着,声音渐大。
  玩家们在旁围观,心情:“……”
  画师说:“可他们迟早要知道到处闹鬼。”
  姜林踟蹰。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其他地方闹鬼,与自己周边亲近的同事变成鬼,还是不太一样。
  画师说:“早点知道,也能早点有心理准备。”
  姜林终究被说服。
  画师转而问季寒川,说:“是这样,韩先生,”虽然已经知道季寒川真实身份,可昨晚到现在,另外两个玩家都把季寒川叫“韩川”,画师便从善如流,“我那一堆设备,都在家里,回去才能用。光一个手机,也不顶事儿。这几天,韩先生你一直在酒店住着。但接下来,按照你们说的,丧尸、虫子……酒店还是不太方便。”
  他提议,说自己与姜林家隔壁有一间空屋,季寒川他们三个不嫌弃的话,可以住进去。觉得不方便进行挑战的话,当个普通落脚点也行。
  孟曼文住处之前被烧,到现在都只住医院旁边的小旅馆。几天过去,她的伤势略有好转。医生说了,接下来不用再每日换药。
  小旅馆每天都要烧钱,孟曼文原本就在考虑搬出来,可又没精力寻找出租的屋子。
  对于画师的说法,她第一个心动,问:“具体在什么地方啊?附近有没有医院?”
  画师一一回答。
  他希望这些玩家住过去,一方面,像是之前说的,方便之后生存、合作。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小姜只有一个人……鬼,如果遇到什么事,多几个玩家在,可以一起分担。
  魏洪生考虑了下,说:“也行。昨晚既然来了,那现在,咱们就是被绑在一条船上。”
  季寒川倒是多问了句:“老吴啊,你先说说,你那房子具体多大、几室几厅。”
  画师嘴角微微抽搐,开始解释。
  他既然发出邀请,就不是无的放矢。隔壁那间房子三室两厅,正好够季寒川他们三人住。
  各项信息,说的十分详细。以至于魏、孟二人多少听出来,恐怕这房子不是简简单单的“隔壁”,八成就在画师名下。
  季寒川却说:“一起住也行,但我还有点其他想法。”
  画师叹气,耐心地:“什么?”
  季寒川说:“之后兴许不止老魏、孟姐,还有其他人也愿意过来。你房子是三室两厅,现在够住,可之后呢?总不能上下都正好是‘空房’吧。”说到这里,他特地停了停,看向画师。”
  画师心道:那还真是“空房”。
  但季寒川这么一说,他也开始觉得,同层邻居还好,可如果是住在一栋楼上下,那某间房子遭逢险情,其他房子的人可能来不及救援。
  “所以,我觉得,不如你出点钱,包个别墅。”季寒川说。
  他说的坦坦荡荡,以至于姜林眼皮跟着跳了跳,说:“老吴出钱?”
  季寒川摊手:“我们毕竟穷。”
  画师看他,心想:邵佑的男朋友,会穷?
  不过“韩川”与“季寒川”毕竟是两个身份。
  画师思忖片刻,觉得也行:“好,只是这两天……”
  季寒川笑了下:“暂时住你家隔壁吧。”
  在本场游戏开始的第十一天,一个合作小队初具雏形。
  之后,台风又在广城接连肆虐三日,终于离去。
  期间,从噩梦中醒来的郑鑫情绪崩溃,直接去警局自首。
  或许因为八小系列挑战结束,随着郑鑫自首,八小去年秋天发生的一切终于在媒体上曝光,整个网络都哗然,要求判处郑鑫死刑的人不在少数。
  可也有网友表示,网上的“死刑”都只是嘴炮。
  舆论争执不休时,郑鑫死在看守所。
  他死时七窍流血,模样惊恐。从监控录像来看,郑鑫似乎看到了什么诡异的东西,以至于被活活吓死。
  网络继续哗然,可对玩家们来说,每晚进行一次的投骰子还要继续。
  季寒川没再走进“退格”,并且又一次抽中挑战。
  这次挑战面对的是一群没有自我理智的水鬼,图鉴没再增加。
  转眼三日过去,这天抽完骰子后,季寒川刚好停留在“地震”格前。
  “地震”格是四十,自前天起,就有不少人在旁边徘徊。玩家们多少也接受了,有人踩到地震,是迟早的事。
  甚至比起“地震”来说,已经有人靠近的“高温”,更令人担心。
  而在第十三天晚间十一点,这个担心,终于成为现实。
  这晚,孙驰踩中“地震”,孟曼文踩中“高温”。
 
 
第334章 高温
  “太热了。”
  第十四天, 魏洪生拉开窗子,一股热风扑面而来。
  须臾功夫,他就多了一脑门汗。
  孙驰叫到:“魏哥,快把窗户关上, 空调凉气要跑完了!”
  魏洪生依言关上窗子。
  昨晚孙驰踩中“地震”之后, 当即心惊肉跳, 打语音电话给季寒川, 问韩哥有什么建议。
  季寒川想到什么:“……你比我大吧?”
  孙驰犹豫,“那, 大爷?”
  季寒川:“……”
  他哭笑不得,听孙驰问, 韩哥打不打算抛弃酒店,回家去住。
  季寒川礼貌地:“不太方便。”
  孙驰一个一米八的大汉, 与坐在桌子上的毛绒兔对视, 很想哭。
  他胡思乱想,觉得应该不会有人为了地震杀人吧?这才哪到哪啊。
  可对未来的迷茫、对未知的恐惧, 还是有点冲垮他。
  台风过去了, 窗户上的宽胶带还在。白天的时候,太阳光会通过胶带贴出的纹路照进来, 带出蛛网一样的影子。如果在其他地方, 也还罢了。可既然是在“游戏”里,那初次见到时, 孙驰骇了一跳, 险些以为蜘蛛成精、毛毛已经被吞掉, 自己也在劫难逃。
  他反应过度,搞得毛毛嘲笑他一下午。到投完骰子之后,毛绒兔只知麻烦来了,笑不出来。眼见孙驰嘴角一撇,一副丑兮兮的样子,毛绒兔恨铁不成钢。
  它耳朵一抽,“啪”一声拍到孙驰的手。
  孙驰“哎哟”地叫,手上不由松开。而毛绒兔身体一探,耳朵在半空中接住手机,卷住了,自给自足。它童声尖细飘忽,乍一入耳,季寒川就觉得脑仁儿有些不太明显的刺痛。
  他揉着太阳穴,听那头毛毛问:“那孙驰过去你那边呢,方便吗?”
  当时季寒川开了公放。
  毛毛的声音溢出来,孟曼文来不及考虑自己踩上的“高温”,先捂住耳朵。
  魏洪生反应更大,他“卧槽”了声,惊恐地看季寒川:“这什么玩意儿——”
  动静传过去,毛绒兔老神在在,另外一只耳朵垂下来,看起来放心了,说:“看来方便。”韩川这会儿应该和其他玩家在一起。
  “嗯,”季寒川笑了下,报了个地址,“不过先说好啊,来了呢,就不许走,否则我们会追杀孙哥的哦。”
  孙驰一个哆嗦。
  毛绒兔挂了电话,有点奇怪地看他:“喂,还不收拾东西去?”
  孙驰小声问:“真去啊?”
  “去呗。”毛绒兔跳到孙驰身上,熟门熟路地用耳朵勾住他,已经长出些的指甲勾在孙驰衣服上,“那人是有点吓人,哦,吓鬼。不过对咱们来说吓人,对其他玩家,嘿嘿。咱们坐收渔利。”
  孙驰:“也可能是当炮灰。”
  毛绒兔惊奇道:“你脑子又回来了?”
  孙驰随手揉了它一把,说:“不过韩川……不至于不至于。”
  他又想到周琴。
  因棋盘上多了一个人,所以周琴不再是最后一人。
  这似乎给了周琴很大信心,所以最近两天,周琴虽然也有抽到挑战,但都没联系其他玩家。
  只是看棋盘,今天之后,那个叫“吴炤”的NPC已经超过周琴。
  不知道这又会带来什么变故。
  孙驰收拾细软,小心翼翼把钥匙揣好,之后跑到画师家隔壁,当晚听韩川他们商量许多。
  吴炤在这期间过来坐了一次,给他们发了个小软件,说可以实时播报广城各个地方的气温,也关联了地震局的数据。在地震发生之前一分钟,会给出预警。
  魏洪生和孙驰简单科普了下吴炤的身份,孙驰听得云里雾里。倒是毛绒兔,因此连连看季寒川。它猜到了点什么,但又不敢确定。
  此前毛绒兔已经在考虑:韩川是不是可以接触到一些更加“本源”的东西?
  是吧,否则那天在电梯里捏它耳朵的还能是什么。
  到现在,它听说那个吴炤是个职业黑客,心中略有感叹。
  韩川他……还真不是一般人啊。
  这是想直接把《深渊游戏》桌游推了?
  毛绒兔有短暂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掺和进这一摊事儿里。
  但看着镜子里时不时出现、荣光换发的玛丽,还有其他韩川的图鉴,它又摇摆回来,觉得:掺和一下也好。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从龙之功嘛。虽然孙驰靠不住,但他好歹抱上一个靠得住的大腿。
  玩家们商量之后,认为“地震”既然排在“高温”之前,那还是后者更加危险。
  待在室内,不利于在地震到来时逃脱。但在室外待久了,直接中暑,以“游戏”的尿性,晒死人也不是不可能。
  画师家在三楼,又有警报装置。这么一算,留在屋内,远比为了防止地震而去屋外要安全。
  “高温”格是四十八,“极寒”则在六十一。当下,进度最快的玩家变成张秋,她已经迈过五十大关。可即便是她,想要踩中“极寒”,都至少要等后天。
  季寒川说:“看情况吧。如果温度到了五十、六十……也还好。”
  他说前半句的时候,玩家们期待地看着他。
  听了后半句,微微无语。但转念一想,玩家们的体质多少都得到了来自“游戏”的增强。五六十度,对于一般NPC来说,已经是致死高温。但对于玩家们而言,虽然一样炙热难耐,但未必不能忍受。
  季寒川是真的觉得还好。
  他此前曾被邵佑丢去撒哈拉。那边最热能达到近六十度,而当时季寒川还没有接受“游戏”带来的体质增强。
  当时都能捱过的温度,没道理到现在,反倒受不了。
  于是他颇为乐观。
  第十四天白天,画师照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之前直接用电脑连接手机、追踪数据,却被034察觉,直接烧了硬盘。这事儿让画师损失一台电脑,同时,也让他琢磨起034察觉自己动作的“原理”。
  究竟是游戏服务器捕捉到这个外来客人,还是034就在旁边,把一切看在眼里?
  他和季寒川隐晦地讨论过。
  季寒川明示暗示,告诉画师,在自己印象里,代表034的像素小机器人还没有同时出现在两个玩家手机上。
  这让画师想到:可否出一个人,吸引034注意力,自己这边重新接上游戏,看是否能把《深渊游戏》的相关信息复制下来,以便研究。
  季寒川赞同这个想法,但他觉得,吸引034注意力的事儿不能交给他来办。甚至不能交给这会儿住在画师家隔壁的任何一个人。
  “游戏”本身很刻板,但这场桌游中的034似乎一如之前那句“人性化升级”所表达的那样,有些超出“游戏”本身的敏锐。
  画师觉得季寒川考虑不错。
  但既然季寒川都按最坏的可能考虑了,那他再联系其他玩家,让对方拖住034,岂不是会冒着一样的风险?
  季寒川想了片刻,说:“还真有其他办法。”
  在他印象中,这些天主动@管理员最多的玩家,是张秋。
  画师抽空做了个模型,把聊天室里所有玩家对话扒下来,结合季寒川提供的玩家投骰子情况,以及与他接触过的几个玩家的情况,分析各个玩家现状。
  对话展示玩家性格,性格决定玩家们面对挑战时做出的种种选择。
  在用季寒川、魏洪生等人的情况为参照,做了几次调整之后,模型给出判断,认为张秋这会儿应该有四到七名图鉴。同时,以她发言中展现出的沉稳底气来看,张秋的图鉴质量也不错。
  所以在这天,外界高温,张秋皱眉,决定屯一些存粮,以后尽量少出门。不过存粮也不宜太多,毕竟地震之后,恐怕就剩不下什么……一边思考,一边趁着早晨,气温还算低的时候下楼,准备打车去超市。
  她没看到,自己背后的电脑摄像头始终亮着。而自己刚刚与图鉴的对话,都被另一群人听在耳中。
  因之前坐过孟曼文开的出租车,所以画师轻易锁定了她住的小区。当然,画师的做法很一视同仁,除了张秋之外,他还锁定了顾子凡。此外,画师已经开始在户籍库里搜寻剩下几个玩家的名字,查找对方当下位置。
  路上,上来一个拼车的女人。对方热的额前头发都湿透了,张着嘴巴,用一张宣传单叠成扇子,在周边扇动,“热死了……师傅,去永嘉超市。”
  正巧。
  张秋想:我也去这个超市。
 
 
第335章 另一局
  温度一路上升。
  这会儿是早晨十点。出租车里开着空调, 张秋听见旁边女人和别人发语音,还是之前的话抱怨,语调却像是拉长一点,说:“今日咁热啊……”
  热。
  这个字出来, 张秋几乎看到那女人头发上蒸腾的水雾。她在这种天气里, 竟然还披散着头发, 于是热气在她身上腾腾上升, 脸颊发红,汗水似乎要流到眼睛里。
  热啊。
  张秋克制地转头, 看窗外马路。明明太阳还没升高多少,可沥青马路却像是已经要融化似的。
  司机开口了, 说:“今日已经到四十度啦?”
  那女人接道:“已经快十月,点会咁热……”嗓音沉下去, 像是泡在岩浆里。
  空调似乎完全安抚不了这女人。
  她还问张秋, “靓女,你有多余嘅发圈咩?”
  张秋眉尖拧起一些, 露出点困惑模样。
  女人一愣, 改口,“你好, 请问有多余的发圈吗?”
  她像是很尴尬, 拨弄一下自己的头发,话里带着点广普的味道, 说:“夏天出门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热, 今早也还好, 没想到现在热成这样。”
  张秋说:“没有。”
  女人呆愣愣地看了她片刻,才叹口气,挪开视线。
  好在车上毕竟凉,从外面带来的热气儿慢慢散去了。女人的脸色一点点恢复正常,没有之前那么红。她和司机聊天,说话时语速很快,像是抢拍,不知道的话,还以为她正被一把枪指着。
  张秋没多少心思听。她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要买的东西,同时手若有若无地触碰手机。
  手机壳与手机之间,塞了两张有图鉴的挑战卡,另附一张道具卡。
  道具卡是“普通手电筒”,还剩23分钟使用时间。
  自从在“失修的路”里搜集到三个图鉴之后,她就没再用过道具。到现在,她的图鉴增加了一个,是“深夜食堂”里的厨师长。
  张秋认为,图鉴贵精不贵多。于是在有了四个各有用处的图鉴之后,她就停止搜集,专注让图鉴们通过挑战时遇到的新鬼补充能量、提升实力。
  车子慢吞吞在路上开着。因天气燥热,人心也跟着发燥。这一路不算很长,只有十来分钟车程,可张秋已经看到两起车祸。
  下车的时候,拼车的女人坐在靠右的位置,于是先付钱、离开。张秋起先没把这次拼车的经历放在心上。
  从路边进入商场的一路,张秋脸上、手心、背心……都出了很多汗。超市入口恰好有一个洗手间,张秋考虑片刻,还是拐进去,用凉水洗了把脸。
  可惜不知是不是受外界闷热影响,连水管里流出的“凉水”都带着温度。
  张秋有些郁闷。好在洗脸之后觉得清爽很多,她拧上水龙头,抽了一边的纸巾擦手。
  洗手间人不多,她不是有意探听旁人隐私。可这时候,张秋到底听到旁边厕所隔间传来的一道女声。
  有点熟悉,说:“我刚刚好似撞到个玩家,系其他局。”
  张秋一愣。
  她迅速反应过来:这是之前车上的女人!
  还是之前那样很快的语速,甚至有点不知所措的意思。
  她心里过了几遍对方的话,心跳一点点加快。
  有其他人过来,也是要洗手。张秋让出位置,斟酌一下,选择在女声传出的厕所隔壁一间外等待。
  里面的人出来后,张秋走进去,与刚刚讲话的女人只有一壁之隔。
  四面都是棕色挡板,这个环境让张秋不太舒服。她之前参与过“夜探公共厕所”挑战,虽然顺利过关,可当时的经历,还是给张秋留下一点阴影。
  不过她摸了摸自己的手机壳,心中有底,听旁边的人继续讲话。
  “我之前唔系抽到一个探查类道具吗?当时觉得好鸡肋嘅,可以大致睇到周围有几个鬼,但都系影子。”她讲话的声音轻了下去,似乎意识到这里是公共场合,不好被厕所外的普通NPC听见自己具体说了什么,“虚晃虚晃嘅,也睇唔太清楚……刚刚我和果个可能系玩家嘅人坐一辆的士,也系运气吧,一直觉得佢旁边有嘢喺晃。”
  张秋皱眉。
  “我讲问佢借发圈嘛,当时认真睇佢,佢旁边有五个、六个……差唔多咁多个影子。”
  说到这里,有人在外面敲门,催道:“快一点啊,怎么一直都在打电话?”
  “啊,”那女人道歉,“不好意思,我有点闹肚子。”嗓音慌乱。
  之后不久,旁边传来冲水声,接着是一阵脚步。
  张秋又等了三分钟,才从隔间里出来。
  她的图鉴之一,高中女生从挑战卡中钻出来,与张秋一起往前走。
  别人都看不见她,只有张秋能见到。张秋进超市,推了推车,耳朵上挂着一个蓝牙耳机。其实没有亮灯,不过也不至于被人察觉。
  她快步往前。
  高中女生说:“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张秋在面包柜前看生产日期,“意料之中。”
  在看到她们聊天室编号是A034、人工客服是034的时候,她也产生了与季寒川、孟曼文类似的猜想。
  会不会有其他人也在进行另一场《深渊游戏》桌游?
  甚至于,张秋会想,进入本场游戏的,真的只有他们十三人吗?还是有更多人,分布在城市各处,被划分成一个又一个聊天室,彼此并不知道其他聊天室存在?
  高中女生微微皱眉,像是想说点什么。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张秋就被人拍了一把。
  张秋看上去还算从容,转头看对方。果然,是刚刚那女人。
  对方穿着一身森系裙子,头发已经扎起来了,只留了一点毛茸茸的碎发在额前。
  她看起来有点紧张,又显得郑重其事,问张秋:“可以一起喝杯咖啡吗?”
  张秋一愣。
  这个开场,简直——
  不像是发生在“玩家”与“玩家”之间,更像是一场普通的搭讪。
  张秋不动声色看着对方。
  她不答话,女人看起来就更紧张了。张秋留意到,对方耳朵上一样挂着一个蓝牙耳机。
  高中女生凑上前,仔细听耳机里的声音,是:“佳琪,你这话说得,哎,你说‘你也是玩家吗,咱们能不能谈谈’,都比现在要强啊。”
  女人局促,重复一遍耳机里的人教她的话。
  高中女生看向张秋,对她轻轻点头。
  好像没问题。
  朱江区,某座公寓楼里,姜林敲了敲画师工作室的门,问:“你电脑收拾的怎么样了?搬家公司约在下午。”虽然有些仓促,但也算无奈之举。按照画师模拟出的摇骰子结果,后天就能结束高温天气的概率极低。这么看,还不如在高温第一天、一切还没发展到最糟时搬家。
  画师问:“那边还没给消息?”
  姜林说,“还没有。”
  他手上端了两杯咖啡,一杯自己喝着,一杯给画师。
  然后打量一下画师面前的电脑,问:“在算卡池深度?”
  “‘深度’这说法有点奇怪。”画师说,“不过,是的。目前咱们这边的图鉴我都问了,只有季寒川那边的玛丽对一个寄居在玉镯子里的红衣女鬼印象很深,其他鬼都不太记别的图鉴。你也说,虽然记得指挥图鉴攻击你的玩家,但对图鉴们的印象反倒不深。”他说着说着,开始心疼姜林,于是把人拉下来,坐在自己腿上。
  这个姿势,两人都不觉得别扭。画师的手搭在姜林肩上,轻轻捏了下,很亲昵,说:“可能是一种一刀切的记忆模糊吧,否则互相知道底细,也没法打。玛丽是个特殊图鉴,那个镯子里的女鬼也应该被列入S级危险……不过这么算来,张秋的图鉴有很大概率认不出季寒川那两个。”
  姜林说:“这就好。”
  画师“唔”了声,补充:“打入敌人内部嘛。”
  最后一句话,他们心知肚明:是说给可能正在此处的034听的。
  商场内,咖啡店。
  女人点了两倍拿铁。她频频看手机,张秋见了,干脆问:“你还要等什么人来吗?”
  两人手边堆着数个庞大的购物袋。刚刚面对女人的邀请,张秋直白说,自己得先完成采购。那女人听了,就说自己也要买东西。这话张秋倒是相信。
  于是两人花了半小时时间,把张秋购物单上的所有食品、生活用品买完。女人几乎是跟在张秋后面买。
  此刻,女人一愣,抬手拢了拢头发,这又是一个掩盖自己紧张的动作。
  她似乎很疑神疑鬼,虽然在与张秋讲话,但一直忍不住往四下看,视线经常停留在什么地方。
  张秋干脆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高中女生小声和张秋咬耳朵,说:“那边有个踢皮球的‘小孩’。”一顿,“皮球是他的头。”
  张秋:“……”
  张秋收回视线。
  女人深呼吸,说:“是,我还有一个同伴。”
  张秋决定把话题主动权拿过来,直接问:“你们的棋盘进行到多少格了?有触发什么事件吗?”
  她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多半是NPC,而非如同自己一样的玩家。
  只是在这个世界中,NPC也一样会被《深渊游戏》桌游拉进来。
  有了明确问题,女人犹豫一下。高中女生告诉张秋,对方耳机里那个声音又在出谋划策了,还说:“……佳琪,我马上就到了,你别害怕。她问问题的话,你可以告诉她,不过也要问她,她们那局情况怎么样。”
  于是女人捏了捏咖啡棒,有些刻板的搅拌着,告诉张秋:“我在第十五格。靳琦,也就是和我一起的人,她待会儿过来,她在第二十格。”
  她显得很痛苦,在说完这一传话之后,立刻问张秋:“你们呢?”
  张秋没有回答她。
  而是看出点端倪,问:“你们那一局,还剩多少人活着?”
  张秋的语气很平静,甚至算得上镇定。可她说出的话,却像是枪子一样,把眼前那女人击中了。
  她呼吸都开始急促,张秋冷眼看着,觉得眼前的NPC是不是要哮喘发作。但片刻后,对方情绪稳定一点,嗓音里却带着点哭一样的声音,说:“没有人了。只有我和靳琦。其他人都死掉了。”
  张秋若有所思。
  她淡淡“唔”了声,然后听女人急切地问:“你们呢?你们走到多少格了,有多少人活着?你们能不能——”
  张秋眨了下眼睛,问:“能不能什么?”
  女人说:“能不能把我们拉到你们那一局?”
  张秋一怔。
  这个问题,有些触碰到她对《深渊游戏》桌游了解的盲区。
  她罕见地不知如何回应。
 
 
第336章 演技
  张秋不动声色, 说:“理由?”
  女人照旧是踟蹰片刻,终于张口欲言。可这时候,她耳机里忽然传出一声:“我到了,佳琪, 你们在哪?”
  女人神色一变, 顿显放松、惊喜, 对张秋说:“和我一局的人来了, 我去接她一下。”
  张秋点头。
  她见女人离开,裙摆晃动, 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张秋喝了口拿铁。味道不算很好,奶味重过头, 不像咖啡,更像是牛奶饮料。
  她转头, 透过暗色的玻璃, 看着窗外。
  大约因为马路上太热,所以进商场吹空调的人越来越多。眼前人群熙熙, 咖啡店里生意极好。
  张秋看到刚刚那女人小跑出门, 在店外张望片刻,然后找到她口中另一个玩家。
  与模样打扮都显得温柔的女人不同, 对方一头短发, 额头上扎着条运动发带,短袖短裤, 脚下踩着的也是球鞋。
  张秋心中暗道:这幅样子, 遇到什么事儿, 打不过,好歹跑得过。
  她等对方进门。
  新来的人开门见山,和张秋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靳琦。请问你——”
  旁边女人“啊呀”一声,小声说:“我忘了自我介绍。”
  靳琦转头看她,像是很无奈。虽然也刚从外面进来,但靳琦的状态比女人一开始在出租车时的状态好了很多,额头也有汗,脸却没有那么红。
  “她是宋佳琪。”靳琦道,“其他情况,佳琪应该都和你说了吧?”
  张秋笑了下,说:“你不是都知道吗?”明明刚才一直在和宋佳琪通话,遥控指挥。
  靳琦叹道:“是啊。是这样,刚刚你问,为什么佳琪希望你把我们拉进去。主要呢,我们这局只剩下我和佳琪了,你们那边人还比较多。”
  她点开手机屏幕,调到天气一项,推到张秋面前。
  “已经四十二度了,不太正常吧?”她说,“棋盘上有一格是‘高温’,是不是你们里面有人踩到?还有之前的台风,原先我还不太确定,毕竟广城这段时间的确会有台风。但今天温度一出来,我就觉得不对了,台风正好在前面排着,这难道也是巧合?”
  张秋看着她。
  靳琦:“再有,之前接二连三有房子着火。我有朋友在广城日报,他们还做了相关专题,统计历年这个时候的失火情况……我和佳琪想着,会不会这都是因为存在‘另一局游戏’啊,只不过那局里的玩家要厉害多了,能走很远。”
  张秋搅着咖啡,轻轻抬了下下巴,是“继续”的意思。
  看起来,靳琦自忖有求于她,于是干脆一鼓作气,把话说完。
  靳琦:“我和佳琪是运气好,一开始连着两次踩到第十格、回起点,所以才能苟到现在。可才各经历了一次挑战,我们就已经——”
  她之前坐下的时候,是正好坐在宋佳琪原先位置上,顺手就能捏住宋佳琪的咖啡杯。
  此刻靳琦手上似乎用力,纸质的咖啡杯微微扭折。
  靳琦说:“我们的聊天室编号是A056,人工客服056。也就是说,在我们之前,至少还有五十多局《深渊游戏》。我们之后,就不知道了。如果每一局的‘台风’、‘地震’……都被触发,我们还能活多久?再说,不同棋盘的事件说不定还有不同,这就更吓人了。与其这样,不如加入其他局。如果能把所有人集中在一起,状况至少能好一点吧?而且,”她叹道,“人多一点,也多点底气啊。”
  张秋听明白了。
  靳琦和宋佳琪想要加入其它局游戏,主要出于两方面理由。
  其一,心理上。两个人在一局里苦苦支撑,四周都是鬼怪,压力可想而知。如果一同参与的玩家多一点,好歹有个安慰。
  其二,现实考虑。在她们看来,同时进行的棋盘越少越好。
  说到这里,张秋完全没有怀疑这两个女人话里的真实性。
  两人若有若无透露出的那些信息,已经清楚告诉张秋,她们的确对《深渊游戏》有些了解。
  而靳琦提到的、在《广城日报》的同学,则在侧面表明,她们两个确实是NPC,所以有能用得到的人际关系。
  至于“为什么没有其他局的玩家此前出现”,张秋也从靳琦的话里得到一些解释。
  ——因为死光了。
  想来也是。
  她们这一局玩家,此前全部深受“游戏”磋磨。面对本局中的情况,虽然有时觉得麻烦,多少也会恐惧,可心态总比普通NPC要好太多。在这基础上,只要撑过最初几次挑战、有了图鉴,那接下来的挑战,就不再成为问题。
  可作为普通NPC的桌游玩家,却并没有她们这样的从容。宋佳琪俨然已经被吓破了胆,整个人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只战战兢兢的鸵鸟,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子里。
  靳琦状况比她要好一些,但也没好多少。在张秋看,她只是面儿上镇定。这份“镇定”,没准儿还是被宋佳琪的状态逼出来的。
  这两人有点亲近过头了。
  靳琦甚至直接就着宋佳琪的咖啡杯,喝了一口。
  在说完一长串话之后,她多少口干舌燥。干脆拿着手机,线上点单,准备再要两杯喝的。
  到这里,张秋终于自我介绍,向两人说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问:“我要做些什么,才能拉你们进我这局?”
  靳琦和宋佳琪相视一眼,宋佳琪正拿一张餐巾纸擦汗,手心都黏糊糊的。
  擦了几下,反倒更难受。靳琦就随手把餐盘上放的湿巾袋递给她。
  然后回答张秋:“你试着‘邀请’一下?”
  张秋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你也不知道?”
  靳琦说:“一般的桌游,都是这样吧?”
  张秋沉默片刻。
  她在心中细想:她们的话里有没有破绽?
  好像没有。
  自己能看见她们,高中女生图鉴也没觉得两人有什么异常——那她们的确是普通NPC。
  能否半路拉人进局?有了之前新加入的玩家吴炤,还有韩川在群里说的拉人方式,张秋觉得,这个问题后面,应该也画个对勾。
  唯一的问题在于,吴炤原本是普通人,而眼前两个女人先前就是《深渊游戏》参与者了。所以拉吴炤进局,按照韩川所言,需要送出去一个道具。但面对原本就是参与者的人,应该不至于如此。
  考虑这些之后,张秋在群里圈了034。
  张秋:@管理员,我们可以拉其他《深渊游戏》桌游参与者进局吗?
  在她打字的时候,宋佳琪与靳琦对视一眼。
  两人——两鬼——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笑意。
  成了。
  接着,宋佳琪眉尖一点点拢起,她似乎难为情,小声对靳琦说:“我好像有点肚子痛。”
  靳琦皱眉,“刚刚我就想说了,这拿铁里面还有冰块儿呢,上来的时候你就直接喝冰的?”
  宋佳琪说:“外面热嘛。”
  靳琦:“想去厕所?”
  宋佳琪点点头。
  靳琦无奈:“去吧。我给你点杯热的?”
  宋佳琪咕哝:“天气都这么热了,还给我点热的啊。”然后就站起身,走出咖啡店,去商场厕所。
  她把自己锁在隔间之中。
  宋佳琪左右看看,知道没有其他鬼在。
  那个女玩家已经彻底相信她们的话,所以没让图鉴跟来。
  如果图鉴来了,就会发现,厕所隔间门上是鲜红的“有人”,可里面空无一人。
  宋佳琪身形一晃,回到“真爱测试员”挑战卡中。
  图鉴在挑战卡中时,可以和挑战卡持有人沟通。
  季寒川原先正在和宁宁一起玩儿画师收藏里的游戏机,动作忽然一顿。
  他朝画师工作室方向喊:“喂——她相信了。”
  潜台词是:034已经出现在张秋手机上了。
 
 
第337章 锁定
  画师又一次把手机连接到电脑上。
  几个区外, 商场中,小机器人正跳上张秋手机屏幕,冒出一个个文字泡泡。
  【恭喜玩家,探索出本游戏“跨服”功能。】
  【玩家“张秋”是第一个探索出本功能的参与者, 是否参与抽奖?】
  张秋一愣。
  紧接着, 她心中一喜。
  反倒是对面的靳琦, 她瞄一眼张秋手机上的动静, 有点纳闷,心想:老板还真……猜准了啊?
  此次靳琦与宋佳琪找上张秋, 是为了完成老板布置的任务。
  季寒川告诉她们,随着棋盘上的玩家越来越靠近接下来几个高危事件, 结盟、多足鼎立,在所难免。
  他们当下已经具有团队雏形, 在孟曼文、孙驰相继踩中有一定危险性的事件之后, 要开始第一次磨合。
  而靳琦与宋佳琪的任务,是找上其他玩家, 争取获得她们信任、打入内部。
  至于获得信任的方法, 也是由老板指定要求。
  靳琦和宋佳琪起先觉得不太稳,毕竟她们并非真正其他局的玩家, 而是老板的图鉴啊。按照老板那一套说下来, 到了最后,毕竟会露出马脚吧?
  当时, 季寒川当着她们的面, 敲了敲手机, 把034敲出来。
  小机器人出来的时候,抱着个黑板。它把黑板横在屏幕上,自己坐在上面,两条机器腿晃啊晃。有先前它烧画师电脑的经历,重新看到那小黑板的时候,季寒川了然:哦,这是在威胁我啊?
  他不以为意,笑眯眯问:“其他玩家可能知道我这两个图鉴的‘图鉴’身份吗?”
  充当小机器人头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个晕乎乎的颜文字。
  季寒川说:“你们不是一直想让我们打起来吗?但如果我们还没开打,你们就把这边底牌亮出去了,不合适吧?”
  小机器人摆起沉思者造型。
  其他屋内的玩家相顾无语。
  ……也没你这样的吧,话说这么明白?
  季寒川抬起手指,蹭一蹭小机器人四四方方的电脑头。
  片刻后,小机器人明确冒出文字泡。
  【不会。】
  有了这个明确答复,季寒川安心。
  张秋的确没办法拉靳琦、宋佳琪两人进局。
  但她不会知道真正原因。
  那天,孟曼文还问,“韩川,你不担心034骗咱们吗?”
  季寒川瞄一眼手机。
  刚刚034已经溜溜达达,离开屏幕了。
  但随着孟曼文这句话,又有一根天线从旁边冒出来,悄悄听季寒川答复。
  季寒川手指碰一下那根天线,天线甚至轻轻晃动。
  季寒川说:“那也没什么损失啊。嗯,只会让咱们意识到,034靠不住。以后他的话,都要打个折扣。比如那句‘踩中事件的玩家死了,事件就会消失’。”
  他食指、拇指做出捏东西的动作,拎着天线,把034拎回屏幕中。
  孟曼文等人有些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看季寒川问034:“你说对吧?”
  034扶了扶电脑脑袋,点头。
  点头点到一半儿,好像因为头太重了,直接载下去,摔在地上,电脑后板摔出一条裂纹。
  孟曼文等玩家:“……”
  他们有点理解韩川的意思了。
  此前,他们已经想到,《深渊游戏》的策划似乎十分矛盾,种种“玩法”之间,既有希望玩家相互合作的意思,也有希望玩家分裂、相互争斗。
  但无论如何,这一切,都没有和《深渊游戏》这个“庄家”扯上关系。
  如果034在有明确答复之后做出违背行为,就等同于庄家下场,玩家与桌游之间的平衡就此打破。
  有了这个外部矛盾,那内部矛盾,兴许就没那么重要了。
  再到当下。
  靳琦能与宋佳琪心电感应。之前高中女生从宋佳琪耳机里听到的声音,只是两鬼根据张秋的反应,联合演戏。
  宋佳琪表面怯懦,心里却在和女友抱怨,说那高中女孩儿都要贴在自己脸上了,自己好险没有笑场。
  如今,宋佳琪要时时和季寒川通报034是否还在张秋手机上,于是她迟迟不归。
  张秋起先没留意这个。
  她当然选择:“是,我要抽奖。”
  她看着小机器人搬走道具箱里金灿灿的东西,之后才把箱子推到自己面前。
  张秋心有所感。
  片刻后,她看着荧光中掉落的道具,略觉无语。
  【创可贴】
  抽取后绑定。
  品质:垃圾。
  使用:在伤处使用创可贴,所贴部位可以瞬间恢复。
  剩余时间:1/1次。
  备注:就这么小一张创可贴,你还想让它做多少事啊?!
  看道具描述的意思,这个创可贴只能恢复一平方厘米大小的伤口。
  张秋叹气,心想:聊胜于无。
  这毕竟是她这么久以来的第二个道具。
  把新的道具卡收好,宋佳琪依然没有回来。
  倒是靳琦的手机亮了下,宋佳琪给她发短信,说自己可能还要一会儿。
  张秋说:“那等等吧。”
  靳琦却说:“不然你先问问你们的管理员,看我们到底要怎么‘转服’?”
  张秋:“也行。”
  既然小机器人出来了,那她也就不继续在群里问。
  张秋先提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其他局的玩家过来,是从头开始,还是从她们原先的格数开始?”
  靳琦竖起耳朵听。
  朱江区的居民公寓内,季寒川也饶有兴趣地把游戏暂停。
  小机器人告诉张秋:
  【要抽取的哦~】
  【运气好的话,直接去99格,也不是没有可能:P】
  张秋心跳了下,抬眼看靳琦。
  她权衡:既然这样,那我不如——
  赌一把?
  让靳琦拉我进她那一局?
  不过这么一来,也得让她们留下。
  如果只有我一个,那我岂不是成了“最后一人”。
  她心思转动。
  然而很快,034打破了张秋的期待。
  小机器人说着说着,从背后吭哧吭哧搬出来一个转盘。
  看着转盘上标出的各种颜色,张秋冷静下来。
  有两种颜色占据百分之九十的地方,分别是“回起点”,以及“原地停留”。
  张秋当下已经迈过五十格大关,她无论如何不愿意回起点。
  至于“直达99格”,和“直达瘟疫格”、“直达虫灾格”等事件格一样,委委屈屈地挤在一小片空间里。
  张秋把手机推给靳琦,说:“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靳琦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喃喃道:“虫灾、瘟疫……”
  张秋把两样事件具体说明给靳琦,并且着重强调了034之前的“友善建议”。
  靳琦果然表现出一点挣扎。
  张秋知道,以她和宋佳琪表现出的实力,这两人万一真的当场抽中这些情况严重的事件格,自己要杀她们,也易如反掌。
  但概率毕竟很低,所以张秋不介意借此表现出一点自己的和善,好加深让靳、宋这两个NPC对自己的信任。
  这买卖只赔不赚。
  张秋看出来,靳、宋两人恐怕在进入《深渊游戏》之前就认识,而且交情不浅。
  所以她还表示:“还是等她回来以后,你们商量?034,待会儿再抽,可不可以?”
  034原本在无聊地拨弄转盘。
  听完张秋的话,它电脑屏幕上的“034”闪了下,变成一串省略号。
  【那我待会儿再过来~】
  张秋对此无所谓,说:“好啊。”
  出乎她意料的是,靳琦道:“等等,还是让我直接抽吧。”
  她把“034要走”的消息告诉宋佳琪,宋佳琪立刻反馈给季寒川。季寒川微微皱眉,站起身,去工作室找画师。
  画师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数台电脑一起工作。季寒川从中看到广城地图,上面标了许多红点。随着时间推移,红点越来越少。
  姜林看他进来,走来小声问:“到时间了吗?”
  季寒川说:“快了,靳琦能再拖一下,但最多一两分钟。”
  姜林深呼吸,脸色严肃起来。
  画师工作状态下,生人勿进。只有姜林,能在此刻走过去,拍了下画师肩膀。
  他什么都没说,可画师立刻道:“快了!马上要找出来了。”
  季寒川在门口挑眉,用口型问姜林:找服务器?
  姜林对他点头。
  季寒川有些兴味的微微眯眼。
  与此同时,商场咖啡厅,张秋手机上的小机器人原本在收拾东西、把转盘重新塞回自己背后。听了靳琦的话,它抬头看来,视线落在靳琦身上。
  靳琦神色不动。
  张秋倒是真的意外,说:“我以为……”
  靳琦笑了下,扒拉一下自己的头发。
  她的发带是鲜红色。这一扒头发,张秋才看到,原先被靳琦碎发挡住的地方,绣着两个字母。
  QQ。
  靳琦死前,带着这个发带录视频营业,会有人刷弹幕,问是不是某鹅给了广告费啊,所以up主特地带一个人家的域名。
  靳琦一笑置之。
  这是“靳琦”的“琦”,和“宋佳琪”的“琪”。
  张秋反倒因为脱离现实生活太久,加上先前也有猜测,于是瞬间想到这点。
  她有些微妙的“果然如此”感,此外,却更加好奇,不明白为什么靳琦不等宋佳琪。
  靳琦心中焦灼,满心只希望女友那边快点传来“老板说OK了”的感应。
  面儿上倒是从从容容,说:“万一我抽到什么比较‘小概率’的事情,你要KO我,也别在她面前。”
  “快了!”画师又说。屏幕上的红点仍然在减少。
  “好吧,”张秋说,之后问题又回到:“不过我要怎么‘邀请’你,让你抽转盘?”
  她视线落在小机器人身上。
  小机器人懵懵地抬头,看看张秋,又看看靳琦。
  张秋说:“哎,034,我要怎么邀请?”
  小机器人旁边冒出一个充满混乱马赛克的文字泡。
  靳琦的心更加缩紧。
  她与女友的能力是伪装成活人,到当下,她们甚至依然有心跳。
  靳琦意识到,接下来小机器人的话,没准就是戳穿自己“并非另一局玩家”身份。
  而老板那边依然没有动静。
  “快了、快了。”
  无数信息在电脑屏幕上涌过,进行复杂的计算。
  画师眼睛紧盯着电脑屏幕,其他人也渐渐留意到这边动静,围到画师工作室门外。
  姜林手放在链接画师手机与电脑的数据线上,只等画师点头,或者季寒川那边告急,就拔下插头。
  “034?”张秋又问了一句,“你怎么了,卡住啦?”
  【玩家只要发出‘邀请’就可以了啊。】
  小机器人摇头晃脑。
  张秋看着这句话,“发出邀请?”
  她有些不解,抬头,干脆尝试道:“靳琦,我邀请你进入A034局《深渊游戏》。”
  冷场。
  “034,”张秋说,“不行啊。”
  【……】
  【检测……检测……】
  “要锁定了。”画师深呼吸。
  【玩家“张秋”,并未在服务器中检索到你的邀请:(】
  张秋意外:“为什么?”
  【检测……检测……】
  【邀请对象错误。】
 
 
第338章 紧急任务
  “错误?”
  张秋不解其意。
  她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可为什么……错误?
  张秋抬眼, 看向靳琦。
  见靳琦视线落在自己手机屏幕上, 看着电脑屏上做出“摊手”颜文字的小机器人。
  小机器人再次开始收拾东西, 期间吐出最后一个文字泡:
  【玩家“张秋”, 不要气馁, 再接再厉哦:P】
  接着,它款款收拾好包袱, 跳出屏幕之外——
  姜林在同一时间, 拔掉数据线。
  所有人一起看向画师,屏息静气。
  姜林张口, 正要问话。而画师握住他的手, 转身看向诸人,笑道:“成了。”
  玩家们眼睛微微瞪大。
  有一瞬, 他们觉得, 自己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可转眼,魏、孟、孙三人听身边韩川问:“在哪?”
  画师报出一个地址:“天云区, 高新产业园北区,新创大道上。”
  一边说, 他一边消除掉电脑上所有搜查痕迹。
  按照季寒川说的, 034平日里可能就潜藏在玩家身边,静静注视一切。等到有玩家召唤, 再跳到手机屏幕上, 装傻卖萌。
  所以保险起见, 最好一点会被他察觉的可能性都别留下。
  倒是季寒川, 他顺着画师说的地址,直接网页搜索,很快找到一条新闻。
  “有个独立游戏工作室租了新创大楼地下室和第一层,但后面一个员工过劳猝死在办公室,工作室就解散了。”季寒川看完,简单总结,“那个员工叫……”
  一顿。
  玩家们期待地看着他。
  季寒川从从容容,说:“算了,到了再说。”
  玩家们:“……”
  画师倒是因为这句话,若有所思。
  他问:“你想做什么?”
  季寒川笑了下,“我原先担心,如果干脆没有服务器,整个桌游是无形的,那就比较难办了。可现在看,既然有实体,不是很简单吗?”
  画师当即:“不行!”
  季寒川一顿,看他。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其余玩家起先莫名,很快,孟曼文想到什么,低低惊呼:“你想直接毁了服务器?”
  话音刚落,玩家们的图鉴们纷纷从挑战卡中挣出。短短一刻,客厅内站满了“人”。
  鹿先生开口,说:“韩先生——”
  玛丽急道:“喂!你不能这样!”
  毛绒兔挂在孙驰肩头,两只耳朵在空气中抽来抽去。
  偶然抽到孙驰脸上,孙驰“哎哟”一声,抓住兔耳朵,怒道:“你做什么!”
  毛绒兔更怒:“喂!还不拦住他!”
  它好像选错了。
  这人真是——真是疯了!
  如果毁掉服务器,那《深渊游戏》桌游、管理员034当然会消失,玩家们也就不用再深陷险境。
  可在这同时,图鉴们也会一同消失!
  一片混乱里,季寒川抬了抬眼皮。
  他看起来很无辜,说:“你们误会了。”
  画师冷冷看他。
  季寒川似笑非笑,说:“我只是觉得,有服务器,不是更方便吴先生吗?你直接修改一下数据,把我们所有人一下送到终点,不是更简单?如果‘祂’有什么意见,就直接断电,一了百了,‘祂’还能怎么样?”
  画师说:“你最好是这个意思。”
  季寒川耸肩,颇为真诚,“我是那种过河拆桥、见利忘义的人吗?”
  玩家们静默不语。
  季寒川循循善诱,“鹿哥、薛姐,你们想,如果我们这一轮顺利结束了等下一轮开启,鹿雅不还是要在‘吃粮’里?可如果能让吴先生直接后台修改,你们一家三口就能直接脱离这一切。”
  鹿先生与鹿太太迟疑。
  “梁哥、陈姐。”后面一个称呼,是叫梁太太,“小梁现在的样子,都吃了那么多其他鬼了,还没有恢复好。哪个小姑娘不爱俏呢?可如果吴先生能直接掌控后台,小梁这点事儿,也就不算事儿了。说真的,看着小梁,你们也心疼吧?”
  随着他的话,一团头发从茶几上水杯中探出来,勾上父母的手。
  梁先生与梁太太低头看去,皆陷入踟蹰。
  “玛丽,”季寒川直接道,“请吴先生直接给你一个‘满级 1’,就谁也打不过你了,开心吗?”
  玛丽眼珠为维转动,显得心动。
  季寒川一一说了下去。
  最后,他看向画师、姜林,笑了下,“吴先生可能还不知道。你这个样子,等这一局结束,哪怕能记住一些事,可到了下一局,也改变不了多少,只能看一切按照既定的轨道发展。”
  画师面色沉沉。
  “除非,”季寒川说,“你成为那个制定‘轨道’的人。”
  姜林一样转头,看画师。
  画师似有所悟,问:“你这话,还对多少人说过?”
  季寒川微微停顿。
  片刻后,他唇角挑起一点,礼貌地:“多少人……这不太好说,但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玩家们听着这话,头晕目眩。
  画师斟酌。
  季寒川悠闲问他:“吴先生,做这一票吗?”
  画师咬咬牙。
  最终,他点头,“好,走!”
  他们一共五人,恰好能坐满一车。图鉴们待在挑战卡中。
  原定要在下午搬家,所以画师已经收拾好几台笔记本电脑,摆在工作室台上的只有台式机,等搬家公司过来了再装车。到现在,倒是不用再花时间多余准备,拎起电脑包就能走。
  随着时间流逝,温度更高,地下停车场都闷热得惊人。打开车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季寒川还有心情说:“还好没提前把你电脑放车上,否则会不会烧坏啊。”
  画师眼神沉沉,看着他,而后与诸人一同上车。
  司机是季寒川。
  画师做后座正中,受四方保护。
  玩家们严阵以待。
  画师心中矛盾。
  平心而论,画师觉得,自己的确相信季寒川那番话。问题在于,其他人——鬼——能成功,自己也能吗?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要论掰手腕,连孟曼文都能轻轻松松把他掰倒。
  可当下,他身负重任。
  随着车子离开停车场,开到路上,烈阳普照大地,街上已经看不到什么行人。
  宋佳琪从厕所出来,回到咖啡厅内,一路举目所见,只觉得整条街的人恐怕都涌入商场。
  好在她来得早,所以咖啡厅里仍有位子。
  一波波客人进来,咖啡厅服务员忙得脚不沾地。到现在,靳琦刚刚新叫的饮品还没端上。
  靳琦无奈地摊了下手。而张秋审视地看着两人,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破绽。
  她见宋佳琪拉开椅子,坐下来,问靳琦:“你们刚刚都聊什么了?”
  靳琦叹口气,看起来忧郁又迷茫,说:“她的管理员说‘邀请对象错误’,咱们俩哪里不符合条件啊?”
  宋佳琪想了想,提出:“会不会棋盘不一样?张小姐,”她转头看张秋,“要不要……”
  话说到一半,张秋手机忽然“叮”一声。
  张秋低头去看。
  见《深渊游戏》弹出一条信息推送。
  【通知:新任务上线,玩家“张秋”是否接取?】
  张秋一愣。
  她面前,靳琦与宋佳琪视线一起落在张秋手机屏幕上,两人的表情在这一刻一模一样。
  转眼,靳琦问:“怎么了?”
  张秋点开通知,心跳迅速加快。
  【紧急任务:拦截粤A8374X,击杀车上乘客!】
  【任务奖励:击杀成功者,直达《深渊游戏》终点!】
 
 
第339章 更改
  车上, 坐副驾驶的孙驰扭开车载电台, 听本地交通台实时报道:“……广韵路中段出现一起连环事故, 现在路上严重拥堵, 有要经过的师傅呢, 最好绕个路。”
  孟曼文心有戚戚, 看着玻璃外,疑神疑鬼, 随时忧心:“我们这么去天云区, 会不会被‘那个谁’发现啊。”
  魏洪生张口安慰:“不至于吧,咱们之前不也商量过, 把最近几年的各种死亡事件整理一下, 看能不能摸出卡池——”认真说来,他也犯嘀咕, 觉得韩川是否太不谨慎, 竟然直接搜了服务器所在地址。但这话不好直说。再有,从先前情况来看, 韩川的很多操作虽然当场让人满头问号,但后来想想, 是最简单、便捷的处理方式。
  可魏洪生说到一半, 季寒川不配合地插话进来,“哦, 它已经发现了。”
  车上诸人寂静。
  季寒川说:“吴先生?”他瞄一眼后视镜, “加个班, 把其他玩家的手机信号定位一下?”
  画师皱眉, 转眼明白:“行。”说着,打开一台笔记本。
  季寒川又考虑片刻。
  他说:“我在前面会停一下。玛丽留在车上,大家先别担心,来不了那么快。”
  玩家们起先莫名。
  片刻后,季寒川果然靠边儿停车。车上众人见他一路小跑,进到一家文具店。片刻后,拿着一袋东西回来。
  “简单说,”季寒川道,“那边已经知道咱们车牌号。”
  玩家们咽了口唾沫。
  车外喧嚣,车内却只有画师敲打键盘的声音,以及一阵剪纸声。
  季寒川买回来的是几张A4纸,一把剪刀,一管胶水。
  孙驰脑袋又灵光一回,道:“韩川,咱们能不能……”
  “不能,”季寒川道,“什么也别说,有想法直接做,别给‘祂’增加灵感。”
  听着他的话,玩家们顿时不安。
  这种一言一行都被紧盯、无论做什么对方都能知晓的感觉,实在太糟。
  孙驰捏着拳头,视线转向旁边车子,一一打量。
  他原先想说,既然034已经把这边的车牌号广而告之,那他们是否要换一辆车。
  可惜在场诸人,除了画师和姜林外都是无产阶级。这两位的车正在开,那要换车,要么找出租,要么路上明抢。
  孙驰花了点时间,思索两者可行性。
  他们一共五个人,如果选择前者,那必须要兵分两路,风险太大。
  那选后者?
  孙驰抬头,看了眼前方路上的摄像头。
  城市秩序还在,如果真的抢车,不确定是否能避开其他玩家。但能确定,必然会招来警察。
  这无疑是平添麻烦。
  孙驰思绪转了一圈,放弃自己的想法。
  车上玩家们很快看出季寒川究竟在剪什么。
  一个数字“3”,又比一般的“3”略扁。
  看大小,玩家们心中略有猜测。果然,等剪好,季寒川拍了拍窗子,把“3”和胶水交给玛丽。玛丽做了个敬礼姿势,蹿到车外,将数字贴上车牌。
  如此一来,他们的车牌号成了“粤A8874X”。
  玩家们神思不属,同时想:这会有用吗?
  季寒川则重新启动车子。方才下去一趟,晒得他头发摸起来都发烫。好容易上车,有空调吹拂,他却遗憾地发觉:“咱们车快没油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玩家们心神震动,都对接下来一行多了一份不安。
  季寒川说:“空调关了啊,否则可能撑不到天云区。”
  玩家们原先觉得,这样一来,岂不是要直面酷暑。
  可等季寒川真关掉空调,众人做好了忍耐闷热潮湿天气的心理准备,却觉得车内依然凉爽。
  玩家们意外。
  魏洪生转头,恰好与在车子窗户上玩儿自己眼睛的玛丽对视。
  一人一鬼挨得极近,魏洪生直接对上玛丽血洞洞的眼睛。
  玛丽恶意地朝他弯了弯嘴角。
  是眼睛位置的血窟窿里,能看到眼球被硬生生挖出后残余的碎肉、筋膜。
  饶是魏洪生自认见多识广。不至于看过尸山血海,但普通尸体真没少见。但他以这么近的距离,直面这样一幕,依然打了个哆嗦。
  同时,觉得车内更凉。
  魏洪生默默搓一搓自己胳膊,脊背发冷,想添件衣服。
  韩川明明在开车,偏偏宛若背后长眼,开口道:“我有一个想法。”
  玩家们打起精神,准备听对方高见。
  季寒川充满娱乐精神,“如果天气一直这么热下去,我们可以开个制冷公司,用图鉴制冷。”
  他讲着讲着,竟然真的开始认真考虑:“这算可再生资源吧?循环利用,环保无污染。”
  玩家们静默。
  季寒川叹气:“你们好歹给个面子,笑一笑。”
  玩家们:“呵,呵呵。”
  季寒川:“笑完啦?那就再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张秋那边,咱们的车牌号更新了。”
  在玛丽将纸条贴上车牌的那一刻,张秋手机振动,得到了新的任务信息。
  她打了车,宋佳琪与靳琦坐在后座。张秋原先不想带上她们,但那两人颇有决心,说她们想知道自己哪里欠缺、到底为什么不能接受邀请。
  张秋先入为主,听了这话,只觉得两人是在作死道路上狂奔,倒是没想过其他可能。
  高中女生做了个推手。她是为张秋考虑,说:“姐,她们想来,就让她们来呗。不过现在天气这么热,你们三个,不如先去旁边优衣库买身衣服?”
  张秋挑眉。
  高中女生嘻嘻一笑,说:“棋盘上会显示你穿了什么服装,可都是像素小人,也没人认识你的脸啊。带上她们,能打个掩护。”
  张秋因这个建议而心动。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找来的“掩护”、准备之后但凡不对,就拖来垫背的NPC,其实是另一个玩家的图鉴。
  到这里,季寒川才觉得,“游戏”刻板得一如既往。
  他心神微动,想:之后倒是可以就这个问题,和画师好好聊聊。
  此时,他们还没开出朱江区。
  看导航,离新创大道尚有一小时车程。
  通过户籍库比对,结合天网大数据,画师找到了剩余玩家具体身份。又利用身份证号,在三大运营商的信息库里找到几人手机号码。
  最后,侵入通讯卫星,定位九人当下位置。
  他设计了个简单小程序,发到车上众人手机上。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孟曼文打开小程序时,呼吸几乎停滞。
  他们待马上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
  玩家们由南向北,而有另一个玩家,正由东向西,双方马上要在十字路口相会!
  孟曼文急急道:“叫‘杨林’,你们有什么印象吗?”
  其他人一起表示:“没打过交道。”
  画师调出之前分析张秋图鉴数量时一并列出的其余玩家运算结果,“四个挑战,一个道具,预估图鉴数量也在四到七之间……等等。”
  通过手机基站定位,画师察觉:“她前面有天晚上去了朱江大桥。”过了前方十字不久,按照导航规划,他们需要上桥、过江。但杨林既然进行过与大桥有关的挑战,此刻又出现在这里,那她很可能搜集到相关图鉴。
  画师决断道:“韩川,待会儿不要上桥。”
  “行,”季寒川说,“老孙,重新选一下路线……不过这样一来,咱们得绕路啊。”
  孙驰拿起季寒川的手机,在上面操作。果然,在划掉关于大桥的路线之后,预计到达时间又增加了二十分钟。
  车子离十字路口越来越近,魏洪生骂道:“聊天室全体禁言了。”
  “这是怕玩家联络?对,玩家的利益其实是一体的,他们也怕咱们所有人联合吧,”孟曼文反倒被激发思路,“可我们有他们手机号码啊!可以直接联系。”
  魏洪生一愣,“也对。”
  孟曼文问:“韩川,‘那个谁’是让他们来追杀咱们,对吧?那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季寒川简单说:“直达终点。”
  孟曼文叹道:“是很诱人,我都心动。”
  孙驰和魏洪生立刻紧张地看向她。
  孟曼文摆摆手,“不是,我的意思是,咱们如果成功了,有吴先生修改数据,也是直达终点啊。所以,我们可以先和其他玩家谈谈?吴先生?”
  画师考虑片刻,认为:“可行。”
  一分钟后,前方红灯,车子堵在十字路口南面。
  黑寡妇拍了杨林一下,“你看,是不是那辆?”
  杨林抬眼看去。她目力不错,看清车牌号码,之后点头。
  黑寡妇与开膛手相视一眼,跃跃欲试。开膛手拿出两把手术刀,在手中翻转,挽出刀花。
  杨林道:“冷静。”她走到路边,准备打车、跟上粤A8874X,“他们五个人,应该全部都有图鉴,韩川最不好对付。你们现在冲上去,就是送死。”
  黑寡妇撇了下嘴,“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杨林淡淡道:“我是客观判断,冷静分析——啊,他们发现我了。”
  粤A8874X是一辆白色轿车。
  杨林抬手,拍了张照片,无视掉车窗上张牙舞爪的玛丽。
  拍完照,她敲034,“把群里禁言去了,我把照片发上去。”
  034照做。
  杨林说:“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也要相互联合,利用地形优势,最大程度发挥图鉴作用……嗯?”
  她看到一条短信提醒。
  杨林眉尖微拢,点开短信。
  “我是车上的玩家。杨女士,034能给你的,我们也一样能做到。同为玩家,何必自相残杀,让这见鬼的游戏称心如意?Ps.提前说明,我们待会儿不会上朱江大桥。”
  杨林蓦然咬牙。
  手机再度震动,这回是:“不好意思,你没法利用地形优势了。”
  杨林意识到:他们能听到我说话!
  她四下打量,却没有看到半分鬼怪痕迹。想到短信上的一字一句,杨林的心态忽而古怪。
  他们知道我去过朱江大桥。
  他们知道034给我许了什么好处。
  他们知道我刚刚说了什么——
  他们怎么知道?
  034突然发布追杀任务,一定是车上那群人能够做出切实损害034利益的事。而现在,两条短信,隐隐暗示,那群人的确有不一样的优势。
  这让杨林踟躇,心中掂量起短信中的“我们也一样能做到”。
  真的会吗?他们也能让自己直接抵达终点?
  听起来不可思议,宛若做梦。
  可手机再度一震,却是《深渊游戏》发来的更新内容。
  【任务奖励(改):击杀成功者,可以永远停留在本世界!】
  【备注:停留玩家等级评定永久性调整为“满级 1”,不会再受鬼怪困扰。】
  “‘满级 1’?”靳琦问,“是所有鬼都打不过你的意思?”
  “看起来是。”张秋说,“……等等,短信又来了。”
  “‘不会再受鬼怪困扰’,可没说‘不会饿死、渴死、被其他NPC打死’。”短信上说,“顺便一提,这个我们也能做到,包身心健康、活到身体自然衰竭死亡哦。”
 
 
第340章 林三思
  同一时间, 不止张秋、杨林, 所有玩家都看到了短信上的内容。
  许多人因此心跳、心动。
  张秋咬着下唇。她抬手,无助胸口。因太过激动、难以置信……竟有些头晕目眩。
  短信上这一行字,意味着她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战战兢兢,过了今天, 又不知明天是否仍会来临。
  她能停留在这个世界里, 一如“游戏”降临之前的普通人。平凡地活着,平凡地变老, 平凡地死去。
  短短几句话,直直扎入玩家们心窝。
  哪怕广城并非他们所有人的故乡,可这毕竟是一个人口千万级的大都市。往前多年,作为刚刚开始参与游戏的愣头青,他们可能还会因为遇见同乡而欣喜。可到现在,故乡、家人……这些词汇, 都被封存在记忆里。
  到现在,张秋已经不再期待能见到从前家人了。
  “游戏”磋磨着玩家们的心性, 他们不知道最初活下来的一批玩家还剩多少。也有人接触过诺亚方舟一类的组织,短暂加入, 之后还是选择自己独活。出租车还在往前开,张秋恍然想起, 读大学的时候, 毕业前一晚, 一宿舍的人坐在一起聊天, 有人问:“哎, 咱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玩着玩着,问题从八卦转向更深的方向。
  张秋被提问:“你是选择‘痛苦的真实’,还是‘虚假的快乐’。”
  张秋已经不记得自己那会儿给出什么答复。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有真的面临这个问题的一天,并且迅速做出选择。
  她想:我不要痛苦地活下去了。我要虚假的快乐,要活到百年安心闭眼。家人、朋友……
  我都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那我为什么还要在乎。
  这是一座虚假的城市,张秋心知肚明。
  自己一辈子都不能离开广城,但比起“活着”,这都是小事了。
  张秋做出了选择。
  在这时候,手机又一震,下一条短信发来。
  “ps.忘了说,请转告你的图鉴,我们也包图鉴实现愿望、心满意足哦:P”
  张秋眸光颤动。
  在手机壳后,两张挑战卡中图鉴皆因为这句话而反应剧烈。
  而张秋手指在手机壳上轻轻敲了下,挑战卡又归于沉寂。
  张秋心想:《深渊游戏》连拦截这些短信的能力都没有,这兴许说明,这个桌游并非无所不能。
  这是一场赌博,最糟糕的后果是那群人失败、自己也因站错队被《深渊游戏》针对。但棋盘往后已经没有退格,只会向前。至多自己每天只走一格,经历所有挑战。但即便如此,034的首要目标只会是那群人,自己无关紧要。
  可如果他们赢了。
  张秋手指都在发抖。
  她愿意为了这个可能性铤而走险。
  张秋对出租车司机说:“师傅,在前面拐个弯吧。去金苑路,”也就是她住的地方,“对了,你们两个……”
  张秋回头看。
  靳琦和宋佳琪看起来都很平静,说:“你决定了?”
  张秋换了种心态看她们。
  如果以后自己在这个世界生活,那对于她来说,这就不再是“NPC”,而是“人”。
  态度不同,看人的观感也很不相同。张秋在此刻倏忽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走出很远。她曾经轻蔑的、不屑一顾的NPC,在今日之后,会以另一种方式,占据自己生命中的重要部分。
  张秋笑了下,看起来轻松、如释重负。
  她说:“是。”
  靳琦说:“那在前面停车,把我们放下去吧。”
  张秋一顿,问:“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后座上的两个女人对视一眼,靳琦说:“其实我挺羡慕你,还能为自己打算。”
  宋佳琪摊手,道:“不像我们,身不由己。”
  张秋微微蹙眉,没听懂这句话。
  车子停下,将两人放在路边。之后关门,继续前行。
  张秋已经难以抑制地畅想起“以后”。
  这期间,她的视线无意之中,落在旁边的后视镜上,
  街上人很少,连车也不多。按说前后皆一览无余,可此刻看刚刚靳琦与宋佳琪下车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这让张秋有一刻讶然。
  但很快,她没心情想这些,只当那两人已经离开了。
  时间往后,虽说车内凉爽,可孟曼文一直在与其他玩家发短信沟通,最后干脆拉了个微信群,答疑解惑。
  她不停打字,打的手心里都是汗。
  好在结果不错。
  魏洪生喜道:“杨林那个点里咱们越来越远了!”
  孙驰说:“张秋也回程了。顾子凡一直没动,小孟?”
  孟曼文百忙之中抽空回答:“她一直在问我问题,看样子也是不打算过来。”
  魏洪生大笑一声,“看吧,没辙了吧!”
  原本韩川转述了桌游新发布给其他人的任务时,玩家们还不寒而栗,觉得这下完了,034太会戳玩家们痛点。
  可韩川不以为意,直接口述了一番回复,让孟曼文群发给其他玩家。
  别说其他玩家了,就是车上的人,都愣住,然后问:“真的可以?”
  开车的韩川“唔”了声。他没多说什么,反倒是画师道:“你们的‘通关条件’是什么?”
  季寒川:“抵达终点。”
  画师想了下,“那就找个‘空白’格,把你们永久放在上面,放上几十年。等你们自然衰老死掉之后,再结束这一盘双六。”
  这话透出的意思,让车上诸人皆惊疑地看向画师。
  听画师这意思……
  他知道了?
  知道《深渊游戏》之上还有另一个“游戏”,玩家们的旅途尚有很远?
  “听起来不错,”季寒川说,“不过我还是去终点吧。其他人,听个人意见。”
  玩家们麻木了。
  画师也说:“你真是……”疯子。
  孟曼文手忙脚乱。
  有人像张秋、杨林那样,审时度势,主动放弃。
  也有人不信他们能做到这些,要孟曼文给出更多证据。
  孟曼文将心比心,理解。
  所以她快刀斩乱麻,发语音:“问我要证据之前,不妨先考虑一下,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谁愿意和你一起来?如果没有其他人,只有你自己——你确定这不是过来送死?”
  陈志尧私戳魏洪生,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周琴也楚楚可怜,问孙驰,孙哥是否真的有办法。
  这两人好歹分担了孟曼文的负担。
  往后,玩家们的声音小了。不论是相信孟曼文一行人,还是被威胁到、不敢前行,总之,在车子开进天云区时,画师做出的程序中,再没有代表其他玩家的点朝这边靠近。
  导航报路,车上玩家们皆是一喜。
  可很快,微信群中,杨林圈了孟曼文,发出一张图片。
  是棋盘截图。
  孟曼文看到,有些迷惑不解,用手指放大照片,“怎么回事?棋盘上多了一个人。”
  魏洪生和孙驰一起去看。
  果然,起点上,多了一个一身格子衫的像素小人。
  孙驰看着小人,喉间发涩,问:“韩川?你之前说,有个猝死在那个工作室的程序员,对吧?”
  季寒川说:“对。”
  魏洪生沉默一下,问:“那个程序员,叫‘林三思’吗?”
  季寒川眉尖微微拢起。
  他回答:“对。”
  孟曼文困惑:“034?他为什么要自己加入——啊,他开始投骰子了!”
  棋盘上,像素小人快速前进。
  “每晚十一点投骰子”的规则像是对小人失去作用,很快,它就踩上台风格。
  而它还在继续前行。
 
 
第341章 地震
  像素小人目标明确:要踩中所有事件格。
  随着棋盘进度, 玩家们周身环境也发生变化。孙驰磕磕巴巴, 忽然说:“你们看,旁边那栋楼!”
  季寒川抬眼望去。
  只见高高的楼宇在空中左右摇摆,幅度从起先不起眼的十公分、二十公分……变成足足一米、两米。
  孟曼文看着棋盘上的小人,眉尖轻轻蹙起, “怎么会?还没到地震啊。”虽然小人已经逼近, 只要再投一次骰子,就能踩上。
  孙驰却迅速反应过来:“不是它, 是因为我昨天抽到了!”他喃喃说,“可之前咱们分析,广城这边即便真的地震,强度也……”
  他一句话没说完。
  短短时间之中,无数人从旁边商场、大楼中涌出,原本因高温而空旷的街道再度人流如潮, 熙熙攘攘。
  前方立刻堵塞。
  车子不能再开。
  孟曼文浑身发冷,“之前韩川不是说, 事件不能叠加。但在第一次结束之后,可以有第二次——”
  所以034此刻停下。
  在撺掇玩家自相残杀失败之后, 034决定利用《深渊游戏》本身的力量,向玩家发起进攻!
  季寒川按响车上喇叭。
  在他之后, 路上其他车主也同样按动喇叭。一时之间, 笛声此起彼伏。
  前方的人往旁边挪了些, 可道路依然拥塞。
  季寒川叹口气, 见前方高楼仍在摇晃。他们身在车中, 都有了明显的左倾右晃感。
  孙驰心惊肉跳,“这么下去,楼不得塌了啊!”
  话音刚落,毛绒兔就跳出来,恨铁不成钢,耳朵抽在孙驰后脑勺上。
  孙驰怒道:“你打我做什么——”
  一句话说到一半,卡在喉咙之中。
  他眼睁睁看着,前面高楼从中间断裂,上面十几层直直向下倒去!
  同时,周边其他商场、建筑也开始坍塌。
  人群惊叫,现场一片混乱,原先勉强让出的空隙再度拥堵。
  饶是玩家们,也因眼前架势而发蒙发冷。
  张秋原本仍然坐在出租车里,眼见短短时间之中,周边一片混乱。她历来冷静,此刻却有些绷不住,嘴里骂了句脏话。
  可同时,又有一种诡异的心安。
  能让034搞出这么大阵仗,侧面反倒反映了那批人对034的威胁。
  在这关口,她手机再度“叮”一声,收到来自《深渊游戏》的消息提示。
  【亲爱的玩家“张秋”,】
  多加了一个称谓,却显出十足的恶意。
  【你的选择,让你未来生活的城市变成现在这样。】
  【希望你生活愉快、一切顺利:P】
  张秋看着屏幕提示,扯了扯唇角。
  这是恼羞成怒了啊?
  她想了想,把刚刚接到的消息截图,趁通信还没断,发进刚刚孟曼文拉的微信群中。
  张秋:@全体成员,大家应该都收到了这个消息。034应该还会继续挑拨离间,不过大家明确一点:城市毁了,还能建设。实在不行,最差的结果就是直达终点,这和034的承诺一样。大家也稳住,外敌当前,不要内讧。
  她把这段话发出去,神清气爽。
  在“游戏”里憋屈太久,从前都是仓皇逃命,哪像现在这样,能直接杠上GM?
  接下来,张秋手机疯狂震动,一声声“叮”从中传出。
  她周遭大楼同样还是倒塌,四处都是奔逃的行人。张秋拨了下自己的头发,下了车,加入人群逃散的队伍。
  与此同时,季寒川一行人同样下车。
  大楼坍塌,地面巨震,烟雾弥漫。一条长长地裂出现,无数行人掉入其中。前一刻还是繁华都市,这一刻,却成了人间地狱。四侧哭声、喊声、尖叫声与大楼倒塌带来的剧烈响动夹杂一处。
  高温还在继续,体力消耗过大的NPC们很快出现不适。脸颊通红,倒在地上。
  图鉴们不受环境影响,姜林帮画师拿上电脑。
  季寒川简单道:“看来咱们得走去了——孙驰!”
  一句话说到一半,他嗓音微微抬高。毛绒兔站在孙驰头顶,耳朵一抽,抽走朝孙驰砸来的水泥裂块。
  孙驰惊魂未定。
  毛绒兔的耳朵抽得“啪啪”作响,像是想打孙驰,又怕把人真的打傻。童声尖细,刺得其他玩家耳膜发痛,说:“你倒是看着啊!看着啊!要是没有我,你怎么办,怎么办!”
  孙驰原先与毛绒兔相互瞧不上,这会儿却多了层救命之恩。在进行其他挑战时,他也曾被毛绒兔救过。可到当下,出现与鬼怪毫无关系的险境,毛绒兔的行为在孙驰眼中骤然不同。
  他感动道:“是,多谢你,毛毛。”
  毛绒兔动作一滞。
  它慢吞吞在孙驰头顶蹲好,不再说话。
  五人在地面上摇摇晃晃,好在他们体力都不错。季寒川找准方向,走入尘雾之中。
  “还有十来公里,”季寒川说着,咳嗽了声,“平常走去要两三个小时,但现在……”
  他余光看到旁边的水泥柱朝玩家砸来。
  说时迟、那时快,季寒川转动手机,玛丽自屏幕中探出身体,将水泥柱推向另一边。
  “轰”一声巨响,季寒川将其忽略,客观道:“路况艰难。天黑之前能到都不错了。”
  余震不断,坍塌的楼宇下露出许多残缺尸体。很多地方道路被埋掉,要想过去只能爬到废墟之上。而因地面震动,一旦爬上去,就有掉入废墟当中的危险。
  酷暑之下,玩家们还能忍耐,画师却开始喘气。汗水不住流淌,可无从补充水分。
  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手背湿淋淋一片,这会儿看来却有些想舔上去。
  画师咬咬牙,稳住心神,继续前行。
  姜林看到,“老吴,我背你。”
  说着,他看了眼玩家们。季寒川会意,说:“魏哥?”
  魏洪生有四个图鉴,这会儿把灵异协会的高个儿召唤出来,让他接替姜林拿电脑。而后姜林在画师面前蹲下,让画师趴到自己背上。
  画师起先不愿。
  但姜林嗓音一沉,叫:“吴炤!”
  画师深深吸气,终于从命。
  这不是计较“面子”的时候。再说,他和小姜在一起多年,原本就是一体。
  这之后,楚天有样学样,主动提出,他也可以背孟曼文。
  孟曼文想了想,从善如流。
  这不是讲究的时候。最重要的事,在于保存体力。
  对于图鉴们来说,周边没有其他鬼怪作乱,单单是走路,消耗算不上大。他们不知疲倦,更不会受天气影响。
  被背起之后,孟曼文才发觉自己身上肌肉已经开始酸痛。
  孙驰看她一眼,没说什么。毛绒兔的耳朵却又开始到处乱抽,“啪啪”作响,阴阳怪气:“哈,我可没法背你。”
  季寒川听到,说:“鹿哥?帮个忙?”
  鹿先生身材高瘦,比五大三粗的孙驰看起来直接窄了半圈儿。孙驰看他一眼,就慌忙摆手,说:“不用、不用。”
  鹿先生说:“别客气。”他笑了下,“我战斗力不如其他图鉴,这会儿好歹做些贡献。”
  他这么说,孙驰犹豫着看了眼季寒川,季寒川轻轻点头。
  之后不久,魏洪生也被自己图鉴中的胖子背起。
  唯有季寒川仍然在自己前行。
  梁先生主动请缨,季寒川说:“不用。”
  梁先生还想再说什么,可紧接着一波余震。季寒川脚踩在晃动的砖石之上,不动如山。反倒是楚先生,猝不及防,踉跄了下。
  这下子,他什么都说不出来,重新回到挑战卡里。
  然而即便有图鉴在,玩家们前行速度依然极慢。一小时过去,还没走出刚刚弃车的那条街道。
  这么看,之前“天黑之前能到”的预计,实在过于乐观。
  姜林背着画师,走到季寒川身边,和他商量:“这么下去不行,速度实在太慢了。”
  季寒川说:“你有什么建议?”
  姜林说:“往东,有一个飞行保障基地,那边有空警的直升机。”
  季寒川挑眉,看出姜林语意未尽,体贴地:“然后?”
  姜林浓眉皱起,说:“从这里去飞行基地,按照现在这个速度,最快也要几个小时——比去高新产业园要近,但也没那么近。如果在这过程中,台风来了,就前功尽弃。”
  他考虑得很清楚,把利弊摆在季寒川面前,让他来选。
  季寒川思忖片刻,问:“你会开直升机吗?”
  姜林一愣:“不会。”
  季寒川遗憾,“算了,我会。”他停顿一下,没再问其他人,直接做出决定,问:“钥匙在哪里找?”
  画师伏在姜林背上,“你打算自己去?”
  季寒川说:“是,不过先看看台风的情况。”
  与地震不同,从几天前的经验来看,《深渊游戏》桌游也遵循了台风形成、登陆的客观过程,不会凭空而来。
  画师立刻道:“我来查。”
  他找到一个专业的气象观测网站。
  画师:“太平洋上正在形成低压旋涡,不过看样子,还需要点时间。”
  这是个好消息。
  “只要开上直升机,时间就能被大大节约,哪怕开到一半儿台风来了,也好比现在这样往前走要快。”季寒川说,“我去一趟。玛丽、小梁……”他原本想点兵点将,转念一想,“算了,你们全部留下。”
  他要求自己的图鉴:“有事帮忙,别偷懒。”
  又说:“靳琦和我走,宋佳琪留在这儿。行,出发吧。”
  带上靳琦,是以防万一。如果接下来通讯中断,有靳琦在,就不怕与其他人失去联系。
  他原先觉得靳琦与宋佳琪的能力鸡肋,可现在看,有没有用,还要看具体情势。
  “你们找个空旷一点的地方呆着。”季寒川最后说。
 
 
第342章 天堑
  姜林所说的飞行保障基地在市区以西。季寒川一路攀、跃、奔跑, 身若轻燕,迅速在建筑废墟中穿梭。看着他身影消失, 玩家们心绪波动片刻, 多少想到:如果韩川的身手可以和画师的脑子结合在一起,那还有034什么事儿啊。
  可惜毕竟不是。
  孟曼文咳了声, 征询本地人意见:“这里随时可能出现二次坍塌,韩川也说让我们找空旷的地方。有建筑的地方肯定都不安全了, 那周围有没有什么公园、广场?”
  宋佳琪回答:“前面是有个运动公园, 靳琦经常去跑步。但也有一站路距离,平时还好说,现在……”真不知道过去要多久。
  魏洪生果断道:“还是得去。在这儿站久了,说不准哪一下余震就被埋在地里。”
  其余人赞同。姜林四处看了看, 说:“那边好像有个小超市?”虽然四处都塌了,但能见几个零散露出边角的货架,“我去拿一提水, 有人要吃东西吗?找点巧克力、能量棒, 补充下体能。”
  玩家们开始行动。
  往后, 城西。
  季寒川身侧坍塌的建筑物渐渐减少,最后变作郊区平地。
  余震仍然接连传来,034小人在棋盘上虎视眈眈。
  城市在地震中陷落,可仍然有人开始逃出。在自觉四下空旷、不会再有危险后,逃出的NPC们渐渐停车, 商量之后有什么打算。
  在看到过来的季寒川时, NPC们没想太多。他们甚至没想到季寒川同样刚从城市中出来, 只当他原先就在郊外。见他走近,还问:“靓仔,刚刚呢边震感点样啊?市区而家好得人惊,地下坼咗咁大条口子,好多人直接跌咗入去!”
  季寒川听的时候,微微侧着头,仿佛在仔细分辨身前人话中意思。片刻后,礼貌地:“不好意思?”
  “哎?你系外地人?”司机一愣,“那千万别进城区了。现在这样子,也不知国家几时派人过来。”
  季寒川想了想,“这倒不是问题。”
  司机莫名。
  季寒川重复:“真的不好意思。”他抬手,直接夺掉司机挂在手上的车钥匙,“借用一下。”
  “?!!”
  司机起先震惊,随后大怒。
  周遭还有其他车在。国人习惯,逃离险境之后总要聚集在一处,相互讲话,增添安全感。到这会儿,忽听一声大喊:“抢劫啊!!!我嘅车被刚刚果个人抢走咗!!!”
  在他惊怒交加的喊声中,一辆灰色车子绝尘而去,离开人群聚集之处。
  靳琦坐在副驾驶上,显得十分意外:“我以为你不会……”
  季寒川说:“首先,现在城市系统已经瘫痪,不会再有警察抓人、影响之后进度。其次,我快点找到直升机、回去捞人,才是为他的生命、财产安全考虑。”
  靳琦耸了耸肩膀,“行,你有道理。”
  季寒川说:“找找车上有没有喝的东西,渴了。”
  图鉴很快从后座上拿出两瓶水。
  季寒川说:“拧开。”
  靳琦微微无语,拧开,递给季寒川。
  矿泉水在车上太久,已经是温水。车外高温、炙热,车内更是憋闷。季寒川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住水瓶,“咕咚咚”灌下去。
  说到底,他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
  在城市废墟中攀高走低,他能做到,却不是不会累。
  阳光公平地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季寒川原本一直在考虑其他事、分散注意力,以抵抗喉间干渴。直到这会儿,水真实地灌入喉咙,他肺部猛然一松,近乎贪婪地想撰取瓶中所有水滴。
  这股冲动来的极快,几乎覆盖了季寒川的理智。
  水润入喉咙,滋润了原本发干、微裂的嘴唇。季寒川舔一舔唇,能舔到一丝淡淡咸味。嘴唇终于湿润,他想到许多年前。
  车后座上突然出现一个少女,她嗓音沉静,说:“寒川,慢一点。”
  季寒川动作一顿。
  “先喝三分之一,”邵佑道,“剩下的隔二十分钟再喝。”
  季寒川无奈,放下水瓶,“你怎么忽然——”
  邵佑:“嗯,来看看你有没有做坏事。”
  季寒川分辩:“台风总会来的。”到时候就不会缺水,没准人们还要怀念当下的炙热、干燥。
  台风带来雨水,雨水会将城市废墟中的尸体浸泡在一起。
  不过这似乎也有好处。
  季寒川冷酷地想:按照玛丽的说法,棋盘上的“瘟疫”代表一种病毒——只能在活人之中传播。
  那些在地震中死去的NPC,并不会在接下来的事件中复生。
  这无疑减轻了玩家们接下来的压力。
  听着季寒川的话,邵佑叹口气:“好,你是对的。”
  季寒川挑起另一个话题,“你来的正好。其实刚刚,我想到之前在撒哈拉那次。”
  邵佑轻轻“嗯”了声,尾音上扬。
  靳琦惊疑不定地听季寒川讲话。
  听见:“那会儿你找的教练简直不是人,要求在沙漠里大逃杀就算了,还不给补给……有好几天,我找不到吃的,想做个陷阱抓蛇,可前面两天,都只抓到虫子。”
  那味道,混合着沙土,苦涩又古怪,随着腹腔汁液在舌尖爆开。喉咙痉挛,吞不下去,理智却知道,这是最简单获取的蛋白质。不想饿死,就得吃。
  虽然季寒川知道,如果自己撑不下去,叫停,教练就会直接给他食水、带他离开沙漠。
  可一旦打开这个开关,以后要怎么过?
  等到世界天翻地覆,他能找谁“叫停”?
  季寒川嘴角往下撇,喃喃说:“这么过了两天,终于等到一条响尾蛇来吃我。那蛇味道太臭了,可惜饿得没力气生火。哦,差点扛不动枪。”
  他耿耿于怀。
  那会儿,手中的枪并不能拿来保护自己。里面是彩弹,只能用来淘汰对手。
  现在想想,这些回忆谈不上好与坏。生吃了一条蛇后,季寒川的运气仿佛好了起来。他遇到三个落单的对手,耐心等了半夜,身体埋在沙子里,耳边爬过蜥蜴、蝎子……天上明月照着这片广袤沙漠,风改变着沙丘样貌。终于,他等到守夜的人打盹。对方手中的枪歪斜下去。
  季寒川一下子淘汰三人。
  他笑纳了三人壶里的水。不算清澈,但能喝。当时喝下去的时候,他才觉得,原来自己这么渴。
  水滚入喉咙,脑子里一片白光,只觉得有人在自己耳边唱《哈利路亚》。
  邵佑跟着季寒川的话,陷入回想,笑道:“嗯,你回来之后,徐医生给你开了好多打虫药。”驱除体内的寄生虫。
  季寒川露出点惨不忍睹的表情。
  邵佑想了想:“你当时坚持到最后了,很棒。我一开始都没想到。”
  季寒川懒洋洋地笑了下,“啊,现在说实话了?”
  邵佑温和道:“寒川,你做的一直很好。我那几年经常会觉得,是不是对你要求太苛刻。你很努力,努力地完成所有训练、一直跟在我身边,我……”
  寒川身上展现出的生命力、对于“活下去”的热切渴望与野心,一度成为邵佑深陷在灵异事件之中时的生存动力。
  他曾经以为自己捡到了一直可怜兮兮、身上沾满雨水的漂亮小猫,仅此而已。
  但日后的年年月月之中,邵佑恍然发觉,原来自己抓住了一道光,照亮自己接下来的生命。
  寒川能坚持,那我也可以。
  季寒川咳了声,客客气气打官腔:“谢谢,共同努力,再接再厉?”
  邵佑失笑。
  车里没再响起讲话的声音,仍然疾驰在路上。
  靳琦面无表情看窗外,对上一个已经跟在外面、跑了少说也有两三分钟的“人”。
  那是一个老头子,看起来颤颤巍巍,迈个步子都困难。
  可他健步如飞,一直稳稳跟在这辆灰色车子旁边。
  见季寒川不再对着空气讲话,靳琦斟酌一下言辞,小心翼翼:“老板,你看外面那个……”
  季寒川说:“让他跑呗。这个年纪,腿脚灵便,挺不容易的。”
  靳琦露出点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又和季寒川汇报:“佳琪说,他们已经进了运动公园,短时间内没有什么危险。不过周围人很多,应该……”
  靳琦忽然一停。
  “地震,又地震了!”
  运动公园里挤满了逃难至此的NPC。手机失去信号,联系不到外界。整个公园宛若一座孤岛。
  而在此刻,这座孤岛从中间裂开,出现一条新的地裂!
  长不见尽头、宽达数米。
  外面的废墟开始震动,轰然作响。
  几乎在同一时间,季寒川猛然刹车。
  他已经离那个飞行保障基地很近了。
  可眼前大地,同样裂开一道口子。
  那道口子像是在嘲笑他:你花了那么多时间,才走到这里。可现在,你要怎么飞跃这道天堑?
 
 
第343章 直升机
  裂口还在不断扩宽。
  季寒川下车, 往深处看去。上面百米,还能照到光、见到裂开的土地。树根盘结蜿蜒, 越往下, 泥土越潮湿。等到泥土的暗色与下方阴影混合在一起,眼前所见彻底成为一片黢黑。
  季寒川眯了眯眼睛, 放弃了继续探究这条地裂究竟多深。
  实在见不到底。
  如果自己敢往下跳、试图从“底”往另一边攀爬,“游戏”恐怕就敢直接来套地壳运动, 把他永远留在下面。
  季寒川抬头, 看向裂缝另一头。
  周遭都是田野,不便开车。七八米宽度,一时也想不出好用的材料架桥。
  旁边传来一阵嘈杂打斗声,是靳琦和那个一直跟在车边的老人。靳琦略有些吃力, 好在作为“有编制”的图鉴,到底把外面这些孤魂野鬼压过一头。
  等老人的身体被撕碎、让靳琦团吧团吧塞进肚子里,她额头上的发带似乎更加鲜红。
  靳琦走到季寒川旁边, 问:“哎, 老板, 要回去吗?”
  季寒川抬头,慢吞吞道:“我有一个想法。”
  靳琦眨眼,满头问号:“等等,你不会真想往过跳吧?”
  季寒川说:“跳远的世界纪录是八米多,够用。”
  靳琦倒抽一口凉气, 心想:这是什么怪物!
  季寒川话锋一转:“不过我只能跳四米左右。嗯, 现在试试?”
  他说完这句话, 侧身看旁边田地。端详片刻后,季寒川吸了口气,助跑、向前跳去!
  两腿在空中迈开,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最终双脚落地,踩在田间小道里。
  季寒川回头,估量一下自己与靳琦的距离,“四米二,还不错?”
  靳琦麻木地看他,想了想,回答:“哦,我能跳三米多,呵呵,呵呵。”
  这显然不够。
  季寒川走回来,看起来却心情不错,“你学过那篇叫《斑羚飞渡》的课文吧?待会儿你开车,惯性会让车开到裂口之后再往前稍微冲一下。我在车后面助跑、起跳,只要能踩上去,基本就差不多了。”
  靳琦:“……???”
  靳琦:“等等,那篇课文不是虚构的童话吗?”
  她实在过于震惊。
  一时之间,有种“究竟我是图鉴,还是你是图鉴”的恍惚错觉。
  靳琦道:“老板,虽然咱们这个世界看起来挺不科学。”别的不说,《深渊游戏》的存在是其中最大BUG,“但你也不能直接掀牛顿棺材板啊。”
  一句话是说到后面,靳琦嗓音越来越高。
  她颇为崩溃。
  季寒川说:“故事是虚构,但牛顿……这是第几定律来着?力的作用相互,我往下踩的时候,车会给我一个向上的力,同时呢,我给车向下的力——这不影响。有了这个助力,我第二次跳,就能跳到对面了。到时候你直接进卡里。或者想看看底下到底有什么,也行。”
  听着他的计划,靳琦倒抽一口冷气。
  她干巴巴道:“佳琪说,是牛三律。”
  季寒川:“嗯哼?对吧。”
  靳琦脑壳痛,“不是,你认真的啊?”
  老板这计划,容错率实在太小。车子的速度、是否能找准时机、可不可以恰好踩中车顶……还有,如果第二次起跳没有落到对面,那岂不是直接把命送在这里?
  靳琦不愿配合。
  如果季寒川死掉,那她和宋佳琪就要再度回到卡池。此外,还有玛丽、梁笑……那几个之前给靳琦留下心理阴影的图鉴,她们也会重回卡池,玩家战力骤减。
  靳琦和宋佳琪虽然算编外人员,但在挑战卡的黑色世界里,两个鬼和其他鬼偶尔也会聊两句。
  这么一天天下来,靳琦很清楚,季寒川完全是这个小队的核心。
  他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那之后的“篡位”还能否成功?
  靳琦态度悲观。
  在她想来,季寒川从城市出来,到现在也只过了两个小时。出城、开上车之后,时间的流逝仿若忽然变慢。更多时间,还是花在城市废墟之中。这么看,他们再回去,也耽搁不了多久。
  她想劝季寒川。
  可当靳琦看向眼前男人,却见他虽然噙着笑,眼睛却很黑、很深。这一眼,甚至让靳琦想到了刚刚地裂深处的那片阴影。
  他明明是很客气的态度,笑眯眯问:“其实我也不是只有你一个能开车的图鉴,你知道吧?”
  靳琦张了张口。
  她艰涩地想:是,我知道。
  她和女友本来就不是什么战斗力高的鬼,能搭上这趟车,都算万幸。可如果车子司机要把她和佳琪从车上踹下去呢?
  靳琦忽然发觉,自己似乎无从选择。
  她早就死了。情况再坏,能有多坏呢?
  她沉默片刻,点头。
  季寒川看她这样,又说:“我也没那么不惜命吧?”
  他能这么决定,自然是出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实在不行,真跌进那片那片浓郁阴影中……不是还有王武吗。
  再有,宁宁、邵佑——季寒川数了数,觉得自己底牌很多。只是时间紧迫,没必要一一对图鉴交底。
  靳琦坐上车的时候,手心都是汗。
  她启动车子,正要发动,忽听季寒川说:“等一下。”
  靳琦眼睛睁大。
  季寒川:“水是没法带过去了,直接喝吧。”
  靳琦原先的忧心忡忡,到这会儿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一点点散去了。
  她开车往前。虽然有意克制,可视线还是时不时落在后视镜上。
  轿车提前往后开了三百米,再油门踩到底、以最大速度向前冲去。三百米距离转眼即过,灰色车子冲出裂隙!
  这一刻,靳琦如临审判。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时间太快,分不清是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秒。她听到一声巨大的“咚”声,车子震动,头顶似乎凹下一块。接着,一道身影在她眼前闪过,冲向裂隙另外一头!
  在这同时,灰色轿车向下坠落。黑暗之中冒出一点火光。
  这时候,季寒川蹲在裂隙对面,手指按了按自己脚踝,检查刚刚那下有没有摔出问题。
  似乎没有。
  他站起来,活动脚腕,看向近在咫尺的飞行基地。
  “什么声音?”
  聚集在运动公园的人在长久体力消耗之后,身心俱疲。
  他们不敢再靠近任何建筑物,但天气太热,一点阴凉都极好。树荫下挤满了人,喉间干渴、温度还在继续升高,不少人中暑晕厥。可在当下环境中,人们起先还会因一个人的中暑而慌乱,可往后,就成了习惯、麻木。
  “是余震吗?”
  他们相互询问。
  “不是,好像是——”
  “嗡嗡嗡的。”
  “是直升机!”
  终于有人抬头,看向天空。
  “上面什么字?”
  “是公安!公安!”
  有情绪不稳的人在此刻喜极而泣,觉得国家机关终于出动,自己可以得救。
  季寒川开着直升机,准备在水上降落。
  运动公园里有一个人工湖泊,这会儿湖水外流严重,水并不深。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是周围唯一没挤满人、还算平坦的地方。
  人群熙熙攘攘,朝直升机飞去的方向挤去。
  季寒川看到,手中握着操作杆,叫了声:“小梁。”
  梁笑应声。
  湖泊中,忽然涌起大股大股头发。头发夹杂着尸体特有的臭味,卷上挤来的市民脚踝。
  季寒川看到,自言自语:“会有踩踏事故。”
  梁笑想了想:“把所有人绑住就不会有了。”
  当下,她面对的只是普通NPC,几乎不用消耗力量。
  从湖里涌出的头发越来越多,唯独分出一条小径,供三男一女通过。
  这一幕太过诡谲,头发缠在市民们身上,连他们的惊叫都堵住。回顾过去一天,清晨的炙热、中午的地震,还有现在这一幕。头发,视线里全部都是头发!
  有人蓦然大哭:“我这是在做梦吧!一定是一场噩梦吧!”
  他们眼睁睁看着直升机飞走。
  绝望的情绪在NPC之间传染。直升机上,季寒川校准方位,说:“出发。”
  他们里下面的哭喊声越来越远,继续往高新产业园赶去。
  而在直升机之后,阴云悄然登陆。踩过地震格的034像素小人继续往前,这会儿已经越过“高温”,向“极寒”进攻。
  第一块冰雹砸到直升机前方玻璃时,季寒川想到什么,忽然说:“对了,你们看下座位后面,有几个袋子。”
  玩家们起先莫名。
  等袋子打开,才发现,里面竟然是几身衣物。
  季寒川道:“在飞行基地顺便拿的,有制服也有其他衣服。不知道干不干净,但原本都在柜子里。你们先凑合着穿一下,别还没走到地方就冻死了。”
  他停顿一下。
  “对了,多给吴先生套几身。没有太厚的衣服,只能这么凑合。”
  季寒川补充。
  画师:“……”那真是多谢你了啊。
  原本从运动公园离开、踏上直升机的喜悦,迅速在狂风之中消失。
  直升机被吹得歪歪斜斜,玩家们被安全带捆在座位上,即便如此,也时常相撞。
  孙驰“哎哟”一声,揉了揉自己刚刚和魏洪生撞到一块儿的额角。他龇牙咧嘴,看窗外的雨水迅速化作霜雪。气温骤降,寒风刺骨。可同时,孙驰看到:“那块儿!那边有一栋楼!还没有倒的楼!”
  新创大楼在废墟之中静静伫立。
 
 
第344章 抵达
  地面倒塌的建筑太多, 找不出合适的地方降落。
  直升机在高新产业园中盘旋,孙驰打起精神,在冰雾霜雪中努力远眺。
  可视野之中阻碍太大。
  画师连上卫星, 看着整个产业园状况,视线落在某个点上。
  他说:“新创大楼楼顶有一个停机坪。”
  玩家们心中一喜。
  季寒川听了,将直升机拉高、迎上风雨。
  孙驰:“这下好了!旧地方降落。”
  毛绒兔同情地看他,童声道:“我要是你, 就不会这么高兴。”
  孙驰一愣。
  玩家们看向窗外。
  因内外温差, 窗子上起了一层水雾。
  孟曼文手掌贴上去, 将水雾擦开, 看着黑洞洞、仿佛一点光都照不进去的新创大楼。
  随着直升机拉高,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楼层, 最后说:“一共五十四层。”
  孙驰眨了下眼睛。
  孟曼文说:“现在是黑的,不知道里面电力供应怎么样。”整个广城都在地震中坍塌破败,断电实数正常, “地下室可能有备用电源,但上面, 电梯很可能用不了……咱们得走楼梯。”
  她话音落下, 孙驰终于后知后觉, 轻轻“啊”了声。
  他问:“这里只有一栋楼好好的,所以咱们必须得从楼顶停下、再从顶层往下——”
  孟曼文无言抿唇, 身体往后靠了下, 说:“是啊。”
  而楼道黑暗, 没有光。谁也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在等待玩家。
  孙驰迟来地忧心忡忡:“接下来还有几个事件?”
  孟曼文苦中作乐, 说:“四个。迷雾还好?总之咱们在室内。”
  “这么说,‘洪水’应该也不用担心。”魏洪生插话进来,“总不能034自己杀自己。咱们还只是想拿服务器断电威胁,可洪水一来,岂不是全部淹掉?”
  孙驰听着,提到嗓子眼儿的小心脏缓缓落回原处:“是啊,应该没问题。”
  几人说着,直升机慢慢降落。
  巨大的噪音之中,季寒川稳稳停下,而后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去打开侧门。
  门一开,玩家们直面外间刺骨寒风。孟曼文赶忙把刚刚玩家们挑出来的长袖、长裤带给季寒川。这大约都是NPC穿过的衣服,上面要么带着灰尘味,要么带着汗味。只是事态紧急,季寒川也来不及挑选。
  季寒川道了句谢,从直升机上跳下去,随意地把衣服套上。
  他之后,其他人也一一下来。图鉴们各自从挑战卡中溜出。
  一群玩家身上穿着乱七八糟的衣服、踩着凉鞋,羡慕地看向在场诸鬼中唯一穿了运动鞋的靳琦。
  靳琦被所有人注视,压力颇大,竭力假装若无其事,揉揉鼻子。
  玩家们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楼梯间的门。
  天太冷,加上天气糟糕,衣服很快浸了水,更添一重寒冷。
  这种环境下,玩家们没心思细思待会儿会遇到什么。魏洪生率先走向楼梯间门,把门把手往下一压——
  “锁了。”他说。
  同时,一直观察棋盘的孟曼文道:“034到‘迷雾’了……嘶。”
  白雾骤起。
  因暴雨、极寒,空中原本就有浓浓水雾。原先水雾刮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冷,小水珠几乎凝结成冰。
  可到当下,孟曼文清晰感觉到,自己脸颊、手背、脚背上传来一种与寒冷截然不同的疼痛。
  魏洪生“卧槽”了声:“不是说一开始不会有什么大事儿,最多待久了生病吗?!”
  怎么迷雾刚起,就能带出腐蚀效果!
  他搓了下自己手背,直接搓破一小块儿皮,疼的龇牙咧嘴。
  季寒川微微皱眉,说:“你让一下。”
  魏洪生:“啊?哦哦……嘶,你们谁有治疗道具吗?”
  他从门边离开,心里犯嘀咕,不知道韩川有没有办法开门。
  至于治疗道具。问了一圈,所有人都摇头。
  魏洪生脸都快绿了,心中绝望,觉得难道要不明不白地折到这里?
  正哀叹,忽听季寒川说:“行了。”
  魏洪生抬眼去看。
  见韩川把一小根铁丝折起来,重新塞回口袋。而他面前,那道防盗门已经开了,露出里面的楼梯。
  楼梯颇深,看不出具体多少台阶。除了前面几阶外,往内的部分,很快埋没在黑暗里。
  魏洪生目瞪口呆,旁边孙驰倒是感觉良好:之前就见识过韩川这手开锁绝技,所以虽然迷雾带来的刺痛让他也颇为难忍,但说不上担心。
  季寒川叫了声:“王武。”
  一道影子从他脚下窜出,滑入楼梯间的阴影内。
  接着,季寒川也走了进去。
  其他人鱼贯而入。
  季寒川背后是孟曼文,接着是画师,最后才是两个男玩家。
  孙驰踩入门扉时,犹豫了下,问:“关门吗?”
  关上,待会儿如果要往上逃,就平添一分麻烦。
  但如果不关,迷雾渗入楼中,恐怕也能引来糟糕后果。
  他听韩川嗓音遥遥传来,似乎已经下到颇深的地方,说:“关上吧。”
  孙驰松了口气,心中有底,关门。
  他想:也对,我们原本就不是冲着逃跑来的。
  几人很快下到顶层。
  到这里,迷雾暂时不会侵入楼体。走廊尽头的窗子照亮一小片空间,季寒川试着按下旁边的灯,可果然不亮。
  他收回手,说:“找下茶水间吧。可能能找到云南白药。”
  玩家们应一声。一刻钟后,孟曼文把药粉撒在被魏洪生搓破的那一小块儿皮上。魏洪生仍然龇牙咧嘴,而季寒川在和画师商量,问画师可否找到新创大楼的建筑图纸。
  “还要各层的出租情况。”季寒川说,“今天是工作日,这里不应该这么安静。”
  画师眼皮一跳,“你怀疑——”
  “有鬼。”季寒川说。
  这话一语双关。
  客观的“有鬼”,以及:楼里一定会有问题。
  广城之中,原本就有许多零散在外的鬼怪。更别说,这里还是034老巢。
  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季寒川道:“来都来了,不急于一时。现在是五十层,这样子也就算了。往下,迟早会遇到人……不止这栋楼里的员工,刚刚地震的时候,应该有不少其他楼的人也会往这边跑。”
  想象一下方才情景。所有楼摇摇摆摆,只有一个新创大楼不动如山。哪怕凭借常识,知道地震地时候应该去空旷的地方,不应再进入室内。可季寒川琢磨着,眼看新创大楼巍然不动,到底会有人心动、跑来。
  更别说,后面环境变化,从高温到极寒,都不是人在外面能扛得住的。虽说余震有风险,可总好过晒死、冻死在外面。
  “这些人,可以成为‘瘟疫’传染源。”画师道。
  季寒川耸了耸肩膀。
  孟曼文在从柜子里找了一盒奶茶粉,并零食若干。小锅巴小面包,这会儿一并抱来,堆在玩家们面前。
  她把所有东西分成两堆,准备一半儿给韩川,一半儿给其他人——韩川在外面奔波这么久,一直没什么时间吃东西。其他然倒是还好,至少在去运动公园前,有姜林找来的东西垫了垫。
  哪怕如此,孟曼文依然发愁,觉得不够。
  面包是真小,也就她半个拳头大,而且虚得慌。锅巴就更是开玩笑了,一包里面,十之八九都是空气。
  好在奶茶管够。哪怕只能拿凉水冲,这也能提供大量糖分、热量。
  再有,画师那边可能也要特殊照顾。
  孟曼文考虑着,先拿纸杯冲了奶茶。季寒川闻到香味,抬眼看了看,“哟,准备吃东西了?”
  孟曼文说:“补充下体力吧,不知道还要待多久。我们之前吃过了,所以这堆归你。”指了指桌上的几块小面包。
  季寒川看了看,笑了,“不用,你们吃吧。”
  孟曼文一愣。
  季寒川解释:“我有个能填肚子的道具,但是绑定那种,不能分享。”
  他之前抽到“压缩饼干”,但除了抽到那天稍微尝了一口之外,之后一直没机会用到。到现在,还能吃九口。
  而压缩饼干的功能,就在于“一口吃饱”。
  孟曼文听了,放心:“也好。”随后把零食堆重新分类。
  借着这个话题,奶茶的香味中,孟曼文深呼吸了下,又说:“韩川倒是提醒我。都走到这里了,我觉得大家应该也能相互信任吧?所以,我提议,大家把手上的道具功能都说一下,方便咱们之后往下走。”
  说着,她手上出现一张道具卡。
  “一伞两用”。
  孟曼文:“这个算是攻防兼备?之前原本打算找几个鬼试一试,但那回做挑战碰上韩川,也就没机会试了。”
  “也对。”孙驰喝了口奶茶,拿出“火柴盒(便携版)”,“抽到以后在挑战里用了两次,现在能剩下五次。备注那段话,我原先想着有机会试试,但现在看来没机会了。”有点遗憾。
  魏洪生也拿出自己的道具,“自热火锅”。
  【自热火锅】
  抽取后绑定。
  品质:普通。
  使用:你没吃过自热火锅吗?
  剩余时间:1/1次。
  备注:吸引方圆十米内的鬼怪靠近。
  “我这个是一次性的。”魏洪生说,“也没想好怎么用。”
 
 
第345章 楼梯间
  玩家们休整半小时, 期间还找到几个充电宝,所有人手机电量被充回90%以上。
  临走前,季寒川到窗边看了看情况。白雾浓稠, 将外面的世界尽数遮掩。可以想见,这样的场景,对于之前留在运动公园中的NPC来说无异于噩梦。
  季寒川心想:经过这一天后,整个广城, 原本一千五百万人口, 到底还能留存多少?
  不过也有个好消息。
  回到玩家们身边时, 季寒川道:“雾没有侵蚀建筑。”一停, 又补充, “也可能是这栋楼比较特殊。好了, 走吧。”
  玩家们开始下楼。
  新创大楼的楼梯间是剪刀梯,两个楼梯间互不相通,一墙之隔。
  下楼时, 走在最前面的季寒川会打起手机手电,照亮脚下台阶。
  王武始终游在玩家周身的黑暗里, 此外, 季寒川手里捏着个矿泉水瓶, 方便有需要的时候梁笑小朋友出场。
  到这时候,普通鬼怪对玩家们来说根本不是威胁。要担心的, 还是接下来两个事件。
  所以下楼的时候, 玩家们虽然提着心, 但也没太忧虑。
  这样下到四十二楼, 季寒川脚步一停。
  玩家们跟着停下,小心翼翼看季寒川把手电筒往旁边墙壁一照。明亮灯光中,偏偏出现一块儿阴影。
  在那天画师看穿世界真相、引得无数鬼怪前仆后继来攻击时,王武也饱餐一顿,拥有了“能在光亮处短暂停留”的能力。
  这会儿,阴影在墙壁上扭出一行字:外面有声音。
  而后,影子如流水倾泻,又融入下方黑暗里。
  玩家们安安静静,拿手机打字传递信息。
  孟曼文:是NPC?
  季寒川:不知道。
  孟曼文犹豫,画师:不用管吧?
  孙驰:让韩哥那个图鉴出去看看?
  魏洪生:“……”
  作为玩家队伍中最后一人,他对自己背后状况多少顾虑,于是提溜了两个图鉴,让他们跟在后面。
  到此刻,手机传到魏洪生手上,他还没来得及打字,就见身后伸来一直青白的胳膊。
  魏洪生心里“咯噔”一下,心脏差点蹦出来。
  是他图鉴里那个宅男。
  他没在意魏洪生受惊,而是打字:我觉得隔壁好像也有声音。
  手机传回去。
  玩家们看了,皆一愣,回头看宅男。
  宅男指了指墙壁。他们右边是另一个楼梯间,左边则是普通楼道。
  此刻静心去听,果然,觉得另一个楼梯间中仿佛淅淅索索,像是有什么“人”在走动。
  季寒川眉尖拢起些。王武从黑暗里游出去,很快回来。
  看到的场面太复杂,王武嘴拙,不知如何在墙壁上扭出字形,干脆在挑战卡中直接告知季寒川。
  季寒川听着,神色渐肃。
  他打字:王武说,这层里有一个房间,里面有很多NPC。人活着,但门锁死了,里面情况不太好,气氛很糟糕,很多人受伤。
  季寒川一顿。
  他补充:看起来是被其他人锁起来的。
  手机再传回去。
  玩家们惊诧、意外……种种情绪叠加在一起。
  孟曼文神情晦涩,打字:咱们不是确认过吗,其他玩家都不打算过来了?
  人本趋利。
  当他们给出的利益打过034能开出的最好条件,那其他人如何站队,可以想见。
  疑问在玩家之中传递,孙驰:难道是NPC这么快就因为抢东西内讧了?
  看外面那副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加上断网断电。人群的情绪正在最脆弱的时候,只要有人站出来推一把,就会发生暴乱。
  这似乎说得通。
  魏洪生也赞同这点。
  手机继续传递在玩家们双手之中,季寒川重新拿到的时候,上面有了薄薄汗痕。
  他们用备忘录打字,并不会特地注明哪句话出于谁。而此刻,最下面一行是:其实也不会有危险吧?
  季寒川垂眼,看着这行字。
  他沉吟片刻,关掉备忘录。
  其他玩家视线落在他身上。看着他的动作,顿时明白:韩川不打算深究下去。
  想想也是。
  他们摸摸口袋里的挑战卡,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赶快下楼。早点找到地下室,就能早点结束当前一切。
  再说了。
  哪怕是所有人中图鉴、道具最弱的孙驰,都笃定:NPC真打起来又能怎么样?是我们的图鉴不能开路了,还是他们真能把我们怎么样了?
  既然如此,无需忧心。
  几人继续往下走。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楼梯间。
  可几个拐角之后,季寒川又一次停下。
  这回,手机照亮前方,玩家们看到,前面的楼梯间被各种桌椅、沙发、板凳结结实实地堵住。
  “卧槽?!”
  魏洪生没忍住,骂了一声。
  “这……”孟曼文也有点无语。
  从手机手电筒照亮的地方来看,这片被堵住的楼道一直到拐角都严严实实地塞满桌椅。再往后的地方,王武去转了一圈,回来以后告知:“……我都下到三十楼了,全部被堵死。”
  在这同时,玩家们忽然听到,上方同样传来一声声嘈杂响动。宅男身后的高个儿腿长,三步并作两步上楼,随后低骂一声,一个办公桌被甩下来,砸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大响动。
  紧接着,上方传来一声陌生的惊恐尖叫,“救命啊!!!”
  王武跟着窜上去,玛丽在挑战卡里蠢蠢欲动。可惜周围实在没有镜子,连能凑合着用的玻璃、水滩都无。她在没有边际的黑暗里狂敲王武属于王武的那块衣橱,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王武自然没法理她。
  玛丽:“……”生气生气生气!
  片刻后,高个儿拖着一个人下来。
  在黑黢黢的楼梯间里,只有手机手电筒的光。季寒川自下往上一照,觉得高个儿似乎又高了点。原先还和自己相差不多,可此刻,兴许是光线、站位带来的视线错觉,对方的头顶几乎要挨到楼梯间顶。抬腿的时候,腰胯高度几乎到了宅男头顶。
  与此同时,他的身形似乎细瘦许多。站在那里,像是一道飘乎乎的影子。唯有一张脸,哪怕周围都没什么光,也能看出,那张脸惨白惨白。
  季寒川凝神。
  这下子,他确定了:高个儿的确发生了点变化。
  只是季寒川对此兴致缺缺。
  这毕竟是魏洪生的图鉴。
  他视线落回被高个儿像是拎小鸡仔一样拎着的人身上。
  那是个男人。面容普通,一眼看去就会忘掉他长什么样子。而这会儿,他的身体被楼梯一级一级磕着,可男人在疼痛之中,不敢反抗。
  等高个儿的手松了,男人停在台阶上,玩家们才发觉,他的一条腿看起来不太对劲。
  高个儿言简意赅,道:“还有其他人,跑了。王武在上面看着。楼上也是一堆这些桌椅板凳,看起来像是要把上面也堵住。”
  他话音落下时,孙驰一怒,抬脚就往男人身上踢去,问:“瞅你这埋拉巴汰的样儿!说,干什么这么害人?!”
  男人疼得哆嗦一下,怨恨又恐惧的看着孙驰。
  画师问高个儿:“你说‘还有其他人’,这‘其他人’大概有多少?”
  高个儿一愣,说:“也得有十几二十个吧,我也没看清。”
  姜林说:“如果下面的东西能一直堵到三十层,那做这些事的人不会少。”
  高个儿则道:“我刚刚看堆在门口那堆桌子椅子,也挺多。”
  在于画师讲话的时候,他的身体开始变回原先的样子。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头顶上按了一下,把原本高高细细的身材按成还算正常的高瘦。
  恢复原状之后,高个儿扭了扭脖子,脖子“咔咔”作响。
  季寒川道:“在这里说话也不方便,上去看看吧。”
  玩家们赞同。
  于是男人又被高个儿拎着,重新往上拖。与刚刚不同,方才他至少只是两条腿不停地磕台阶,可这回,随着高个儿身高缩水,男人整个腰都在往台阶上砸。腰上一片青青紫紫。
  只是玩家们无人在意。
  等上了楼,走廊毕竟有窗,于是能照进一些黯淡光线。白雾依然浓稠。
  “其他人跑哪里去了?”魏洪生问。
  高个儿耸了耸肩膀,说:“楼上、旁边另一个楼梯间,还有——”
  他指向走廊尽头的门。
  季寒川说:“王武,去那个楼梯间看看。”
  王武游走,孙驰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咱们得下去啊!”
  季寒川视线若有若无地往窗口飘了一圈,又收回来。
  王武不久后回来,告知众人,另一个楼梯间下面也堵着。
  听到这话,孙驰更加暴躁,抬脚就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他猛然抬脚,踹在门上,将门踹的“咚咚”作响。
  “你们这群龟孙子,有胆子给爷爷我添堵,没胆子出来?!王武——你进去,把他们全部弄死!一群瘪三儿,等着我把你们哈了吧一个个卸下来!”
  门内无人敢应。
  这当中,孟曼文视线落在那个被丢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男人身上。
  她仔细看对方的眉毛、眼睛……五官。
  几番犹豫,想说什么,又不敢确定。
  姜林留意到,问:“孟小姐?”
  孟曼文一个激灵,转头看他。
  姜林拿出平时对待群众的亲切态度,鼓励道:“孟小姐是想到什么了吗?”
  孟曼文深呼吸,说:“我也不太确定。”
  “——可是,”她说,“这有点像那天和我交车的人。”
  这张脸实在太平平无奇了。
  孟曼文起先只是觉得有一丝眼熟。但哪怕是哪天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的人,她都可能觉得眼熟。再说了,那天做“兼职司机”挑战,她因为害怕,视线几乎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乘客身上。连这个男人,也只是在交车时略看了几眼。
  到现在,她也不确定。
  倒是倒在地上的男人,听了孟曼文的话,整个人哆嗦一下。
  这一哆嗦,被姜林看到。
  他笑了下,说:“看来就是了。”
 
 
第346章 莴苣姑娘
  男人的心理防线很快被打破。
  他涕泗横流, 承认:自己的确是其他局的人, 而他那一局中人已经死得七七八八。
  这倒是和靳琦、宋佳琪先前胡诌给张秋的话不谋而合。
  在审讯一事上, 姜林是专业的。他又问起其他细节。
  玩家们在旁围观, 慢慢知道,原来就在张秋、杨林等人接到“紧急任务”的同时, 男人也一样接到任务, 要他赶往新创大楼。
  而男人在到了之后, 才发现,和自己一样的人竟然还有很多。他们相互介绍, 目前为止留存最早的一局编号是A219,最晚加入的已经排到A821。
  而聚集到新创大楼的, 不过寥寥三十多人。
  听到这里,孙驰感叹:“这也忒倒霉, 死这么多。”
  魏洪生低声说:“也不一定是什么时候死的。从咱们出门,到地震,不到一个小时。可能有人是死在这会儿。”
  孙驰赞同:“说的也是。”
  男人倒是运气不错, 他们那局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人赶到这里。也就是那两人之一, 提议, 说他们既然要阻止那群人下楼, 就要多动脑子,不能蛮干。
  姜林从男人身上搜出他的手机, 打开一看, 发觉玩家们现有的图鉴、道具, 竟然全部被清晰地列在上面。
  他拍了男人一下,男人打了个哭嗝,磕磕巴巴承认,说在看了这个《深渊游戏》桌游给出的表后,有不少人打退堂鼓。但也有人因为管理员承诺的那句“阻止成功,则直达终点”而心动。
  趁玩家们还没到,他们商量,要怎么做。
  “说是,嗝,你们图鉴那么多,硬抗肯定抗不过。所以要这样……”
  曲线救国。
  《深渊游戏》桌游好像也没指望这群人有什么大作用,只希望他们拖延时间、制造麻烦。显然,他们完成的很好。
  在花了大把力气,把NPC关住、堵上楼梯之后,他们听到手机传来的提示,说那群人已经来了。NPC们原本担心,可紧接着,玩家们又在顶楼停留半小时。这让NPC们完成最后的准备工作。
  他们这会儿在三十六楼,从这里到顶层,距离太远,以至于玩家们听不到楼道里哐里哐当的动静。到现在,玩家们仔细观察了下楼道堵住的情况,孙驰仍然心烦意乱。但得知男人也只是接到任务后,他的怒气就全部转嫁给034,没再折腾人。
  他在走廊里转圈:“这可怎么办!咱们还是得下去啊。”
  难道要所有人一起上阵,把那些桌椅板凳清出楼道?
  孙驰咬咬牙,准备撸袖子开干。
  可这时候,他一抬头,看到韩川站在窗子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把窗子打开。
  ——又迅速关上。
  孙驰莫名其妙,走进了,才看到,原来在那短短时间里,韩川把外套袖子扯下来,丢到外面窗台。
  而在孙驰走过去的短短半分钟里,袖子被白雾腐蚀殆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在他之后,其他玩家也走过来。
  他们见韩川思忖片刻,又打开窗子,往外面倒了点水。
  这期间,白雾涌入室内,却似乎有意识一样,没有挨到墙壁,而是专门往玩家们身上贴去。
  魏洪生心有余悸,哆嗦着往旁边跑。
  跑着跑着,想到什么,叫宅男帮自己挡一下。
  宅男不太情愿地上前,白雾贴上他的身体,眨眼就把他身体腐蚀出一个空洞。很快,他身上其他地方宛若液体一样缓缓淌来,又弥补了空洞。
  同时,窗外,一缕头发从水面中探出。兴许因为梁笑之前吃掉的其他鬼远远多于宅男,此刻,这团头发在雾中坚持的时间显然更久。过了足足一分钟,才被腐蚀掉。
  这之后,画师问:“你想直接走外面?”
  季寒川侧头看他,笑了笑,说:“对啊。”
  画师皱眉,“这是不是——”不太方便?
  季寒川耸肩,“好像是的。”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倒是绰绰有余。但自己背后还有一串儿。
  哪怕让其他三个玩家留在这里,只带画师,也有点麻烦。
  两人叹气,孟曼文看着棋盘,说:“034快踩到‘虫灾’了,咱们可能得——”
  季寒川眉尖拧起一点,“那可能就真不行。”
  如果在外面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只虫子。一边和虫子打、一边对抗地心引力……季寒川叹口气,彻底放弃。
  他视线转向室内。
  楼梯间被堵住,还有什么其他地方能往下走?
  季寒川的视线转向电梯门。
  这会儿电梯没电,没法搭乘。
  然而。
  季寒川忽而失笑:“怎么把你给忘了。”
  五分钟后,电梯门被撬开。
  季寒川探头往下看,问:“你是说,这楼前一半和后一半,电梯不在一块儿?”
  “对,”画师翻看着新创大楼建筑图纸,“咱们需要在二十五楼出去,找另一个电梯。”
  “行。”季寒川应了声,按照惯例,还是王武去下面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说:“辛苦大家,多搬几桶水过来。”
  虽然梁笑的头发要出现,只用薄薄一滩水。但水越多,头发自然能涌出越多。像是之前,在运动公园里,铺天盖地都是小朋友的头发。那场面,玩家们久久不能忘怀。
  到现在,倒不用真在楼上造湖。因停电,自来水也一并停了,好在各个办公室都有饮水机,这会儿被一并搬出来。孙驰还从某家公司总裁办公室里找到一个鱼缸,抱出来之后,里面带着微微腥气的水、水草,还有金鱼一起落在瓷砖上。
  鱼在砖面扑腾,鱼尾巴像是一条薄而艳的红色纱巾,浸在水中。魏洪生看到,“这红蕾丝品相不错。”
  “老哥还懂这个?”孙驰意外。
  魏洪生道:“之前玩儿过,不过也不记得多少了。哦,旁边那个黑的是狮王。”
  几人聊着,很快,走廊里铺满水。
  倒在一边、瑟瑟发抖的男人惊惧地看到,一丛又一丛的头发从里面冒出来,甚至有头发特地绕到他身边,缠上男人的脚。
  男人眼睛一翻,就要晕倒。
  可晕之前,模模糊糊看到一条高高瘦瘦的影子朝自己弯腰。
  男人又被吓醒了,一转头,看到那高个儿明明正在与其他人一起搬水,看起来老老实实。可在自己看过去时,他像是发觉了,转头看他,朝他点了下头。
  男人眼睛微微睁大。
  他朦胧、又绝望地意识到:刚刚那个高瘦影子朝自己弯腰的场景,可能成为自己这一生都无法逃脱的噩梦。
  ——前提是,他还能过完这“一生”。
  有水顺着门缝,流到NPC们躲避的屋内。
  他们屏息静气,看着这一滩水。
  不敢乱动。
  而屋外,季寒川看看情况,说:“可以了,下楼吧。”
  头发卷在玩家们腰上,将他们牢牢缠住。
  再举起来、伸到电梯井中,一点点往下降落。
  黑暗里,孙驰说:“韩哥,你说咱们这样,像不像是一个故事……”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莴苣姑娘》啊。”宁宁更小的时候,他给女儿念童话,说过这个。
  孙驰听了,也开始笑,像是被自己逗到。
  可笑到一半儿,电梯井上方传来一声惨叫。
  孙驰:“……”
  孙驰纳闷:“我怎么觉得这声儿有点耳熟呢?”
  季寒川提醒他:“就是刚刚那个男的。”
  孙驰嘴角往下撇,纳闷:“又怎么了?”
  他话音落下,忽然觉得,那道嗓音似乎已经变了调。
  掺杂着咀嚼声、骨骼碎裂的声音,还有“咯吱咯吱”、仿佛有什么东西踩在头发上的声音。
  随着这些声音,缠在孙驰腰间的头发开始扭动,像是梁笑也开始不安。
  而不久之后,三十六楼电梯入口传来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
  玩家们抬头去看。
  见到一个巨大的、宛若甲虫一样的影子,蹲在电梯入口。它的腹足在空中挥舞,而后一跃而下,朝玩家们跳来!
  一股头发迎上,艰难地缠住甲虫。
  在这同时,他们降到二十五楼。玛丽从反光的电梯门中探出头,帮玩家们一起,将电梯门打开。
  而后直面外面景象。
  租了这层的公司将办公室装修成开放式,一眼望去,桌椅整整齐齐排布。而在此刻,办公桌翻得翻、倒得倒,高达两米的甲虫走在其中,随着电梯门打开,它们一起朝这边“看”来。
  “卧槽……”孙驰喃喃开口。
  同时,“咚”一声,梁笑的头发终于还是撑不住甲虫重量,虫子直直掉下,坠在玩家们身后。
  腹足在空中挣扎、挥动,可是躲不过头发无孔不入的侵入。
 
 
第347章 虫躯
  电梯井内的甲虫被头发绞杀, 一股酸臭粘液从电梯井溅出, 落在玩家们身上。
  他们来不及觉得恶心。
  面前办公室内的虫子已经发觉猎物, 朝玩家走来。虫躯笨重, 巨大的身量削减了速度,可当虫子展开背后翅膀, 所有虫翼相互交叠, 宛若盾墙, 将玩家们的出路尽数堵住。
  留给他们的抉择时间越来越少,孟曼文果断道:“咱们还是上——”楼上吧?
  网上一两层, 看上面有没有虫子。如果运气好、没有,那他们可以再从楼梯往下走。
  孟曼文电光石火间想到这些。可她话音未落, 又有一只巨大的虫子从电梯井跳下,正好落在刚刚的虫尸上。
  腹足挥动, 直接挂上孟曼文的衣服。孟曼文猝不及防之下被挑起,身体在半空中晃荡。说到一半儿的话被打断,换成一声仓皇尖叫:“啊——!!!”
  她的脚碰到了甲虫口器。
  孟曼文猛然缩起双腿, 同时,甲虫口器开合。如果她动作再慢一步, 恐怕会被直接咬碎双腿。
  这关口, 季寒川:“魏哥, 你那个道具!”
  魏洪生一愣,连忙翻出“自热火锅”道具卡, 递到季寒川手上。
  季寒川说:“别给我, 现在使用!”
  这是魏洪生绑定了的道具卡, 只有魏洪生一人能用。
  他心念一动,卡片就变成一个没有商标、没有包装的自热火锅。为了方便梁笑,季寒川方才下来时仍然带了一瓶矿泉水,这会儿一并递给魏洪生。
  前方巨虫越来越近。
  后方,头发缠上孟曼文的腰,将她团团裹住,暂时让她避开虫子口器。
  孟曼文几乎窒息,鼻尖是粘稠尸水。她忍耐着,可那又凉、又黏的水渗入衣服。哪怕明知这是韩川的图鉴,孟曼文依然不寒而栗。
  梁笑从孟曼文身上感觉到鲜明的恐惧。
  除了其他鬼怪之外,这样的负面情绪也是她的美餐。
  随着孟曼文惴惴不安,梁笑颇受鼓舞,再接再厉。
  巨虫甲壳坚硬,头发却已经摸索出经验,从边缘地方直接探入壳内,绞上甲虫柔软的腹胀,猛然收紧!
  巨虫无力反抗,轰然倒地。
  这之后,大股大股头发涌入甲虫身体,掌管了两具虫躯的控制权。
  虫子放下孟曼文,从电梯井内爬出,身后拖拽着长长的头发,朝其他巨虫走去。
  两方相撞,迅速缠斗在一起,打开一道缺口。
  这期间,魏洪生额头冒汗,紧张得手都在抖,把自热火锅泡上。
  “成了!”
  季寒川:“给我。”
  他接过自热火锅。
  塑料壳上有一个孔,热气儿从里面冒出,直接窜上天花板。
  一股麻辣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就连正在与披着虫子壳的梁笑缠斗的巨虫们,都被吸引,抛开梁笑,继续往玩家们所在走来。
  平日里看这样的甲虫,至多有自己手掌大。可此刻,一个个比人还高的虫子出现在面前。甲壳乌黑油亮,触须被等比例放大,复眼像是一个个细细密密的小灯泡,盯着玩家。
  孟曼文视线忍不住落在那刚刚差点吞噬自己的口器上。
  她心有余悸。
  在这同时,一个虫子口器抽动一下,猛然扇动翅膀,朝韩川——手上的自热火锅——飞去!
  季寒川迅速道:“你们去找水,和在楼上一样。我把它们引开。”
  他端着塑料盒,里面汤汤水水,偏偏手一直极稳。几个闪身,就从刚刚梁笑造成的缺口中窜出,朝与电梯相反的方向跑去。
  巨虫跟在他身后,果然尽数被引开。办公桌歪斜倒地,乱得一塌糊涂,多少对巨虫们造成了一些阻碍。
  “去找水,”姜林说,“那个‘火锅’应该坚持不了多久。”
  玩家们猛然回神。
  他们按照先前的经验,找了几个饮水机,再把水桶抱来。
  在等水“咕咚咚”铺满电梯井外空间时,季寒川回来。魏洪生紧张地问:“情况怎么样?”
  季寒川说:“都在等火锅呢。”一顿,“但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魏洪生深呼吸了下,心脏狂跳。
  孙驰问:“下面就是直接去地下室了吧?”
  “是,找到服务器,画师干活儿,咱们可能得在外面守着。”季寒川说。
  玩家们心脏狂跳,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时间太慢,每一秒都是煎熬。终于,桶中饮用水铺出一个小洼,头发再度卷上玩家们的腰。季寒川与画师最先下,而后是其他人。孙驰在最后。
  其他人的图鉴都回到卡中,只有他的毛绒兔,这会儿还要蹲在孙驰头顶。在身体没入电梯井时,毛绒兔站在孙驰头发上,脚踮起些,童声尖细,说:“它们来了。”
  “自热火锅”道具持续时间结束,失去了对鬼怪们的吸引力。
  孙驰哆嗦一下,听到上面越来越进的声音。他大喊:“韩川!!毛毛说虫子又过来了!!!”
  季寒川说:“玛丽能从旁边电梯门出来。”
  孙驰一怔。
  紧接着,他听到一声尖利狂笑:“总算轮到我了!!!啊啊啊这臭虫子把我胳膊咬住了——”
  孙驰:“……”
  往下,头发钻入电梯门,将地下室的电梯门扒开。
  目的地近在咫尺。
  可季寒川看到的并非一个空旷空间,而是一群躲在此处、瑟瑟发抖的NPC。
  他们惊恐地看着从电梯井中下来的人,视线在梁笑的头发上打转。
  季寒川皱眉,先从电梯井中跳出去,而后问:“你们也是‘玩家’?”
  最前的人露出迷茫神色。
  季寒川了然。看来这些就是这栋楼、包括周围其他楼中公司里的“普通人”。
  玩家们相继从电梯井走出,有巨虫跟着从后面跳下。只是电梯井毕竟太小,梁笑将虫子一一绞杀之后,它们反倒把电梯井堵得严严实实,以至于上面的虫子不能再往下。
  季寒川正问眼前一群普通NPC:“你们怎么在这里?”
  NPC之中,不少人看着电梯井里两米高的虫子,直接晕了过去。
  回想今天一天,完全是一场难以预想的噩梦。
  极度惊吓之中,余下仍然醒着的人语言组织也磕磕绊绊。季寒川花了半天时间,才搞明白,他们里面有地震时候跑下楼的新创大楼员工,也有外面跑来的人——这和他先前想的差不多。只是在几个小时前,一群人从外面过来,不由分说地要把其他人都赶走。
  双方发生冲突,他们失败了,一度被赶到新创大楼之外,眼睁睁看那群人锁上门、上了楼。
  可之后气温骤降,已经有人支撑不住。再往后,白雾升起。他们进不了门,想找找有没有其他入口。绕着楼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一扇没有锁起来的窗户,于是赶忙进入。
  在这期间,窗户一直开着,不少人的皮肤被腐蚀掉。之后哪怕关窗,那怪雾也会往人身上贴。最终,他们不得不退到地下室,把所有出口都封住,终于有一刻安心。
  ……可安心没多久,就听到电梯被打开的声音。
  季寒川听完:“是挺惊心动魄的。”
  他面前的人喉结滚动了下,仓皇看着他。
  季寒川说:“不过你们这么多人,怎么就被三十来个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那人眼睛发直,说:“他们里面,有鬼。”
  季寒川想了想:“好巧,我们里面也有。”
  眼前NPC愕然睁大眼睛,发着抖,看向季寒川。
  他眼睁睁看着,季寒川背后,原本寂静下去的虫子又开始晃动触角,从电梯井内爬出。
  季寒川遗憾地说:“不好意思,我挺担心你们里面出现‘零号病人’的。”034已经在接近“瘟疫”格了,“所以呢,请?”
  NPC惊恐万状:“你要——唔!!!”
  季寒川彬彬有礼,“我没要做什么呀,打打杀杀多不健康。既然瘟疫里不会出现舔食者,那看来只是普通的增强、传染。既然这样,就把你们先隔开。”
  他沉吟片刻,慢吞吞说:“我们也不是不近人情嘛——”
  他背后,虫子张开的腿之间,腹甲之下像是有什么在攒动。
  哪怕是玩家见了这场景,都颇为心悸。
  另一个关闭的电梯门上,玛丽无能狂怒.jpg。
  她的能力限制还是有点大,不像梁笑,多重功能多种用途。
  终于,腹甲下面攒动的东西像是达到一个高潮,猛然破开巨虫坚硬的夹克,朝季寒川眼前的NPC冲去!
  将他们团团卷起,变成一个又一个茧子,倒吊在天花板上。
  少说也有几百号人,在天花板上晃晃悠悠。
  梁笑小朋友很严谨,每人之间的距离差不多相等。
  做完这些,季寒川:“好了。”
  他回身,去看画师,说:“去找服务器库房吧?”
  画师沉默了下,说:“好。”
  至此,034的所有手段,都在玩家们面前失去效用。
  他们很快找到服务器所在。画师的电脑接进去,屏幕一闪,上面出现一个男人的面孔。
  他站在一片纯白虚空之中,脚下有一排绵延的彩色格子。
  “林三思?”画师一顿,问道。
  男人一愣。
  片刻后,他神色有些古怪,说:“不,我不是034。”
  “——我是上一局里最后一个玩家。”男人说,“你是来接替我的吗?”
 
 
第348章 鱼死网破
  这话出乎玩家们意料。
  画师思忖片刻, 同时, 男人端详着屏幕之外——整个机房里所有摄像头,在此刻转向画师与玩家所在。
  男人眼神微动, 说:“可你们来的人太多了,怎么回事?”
  他话音落下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 将画师电脑屏幕的亮度调低。
  随着光线转暗,画师的脸映照在上面,屏幕上浮出一行血字。
  血液缓缓流淌, 如在屏幕之内,可那男人却恍若不觉。
  画师看了, 慢慢开口, 沉稳道:“你说‘接替’你, 那你之后会去哪里?”
  男人定定看着他, 半晌, 终于叹了口气。
  他抬手,抹了把脸,喃喃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什么都不知道?”
  画师看着屏幕上的血字,又问:“还有,你现在又是在哪里?”
  他这句话落下,屋内灯光忽然还是闪烁。
  季寒川把手从画师键盘上挪开,抬眼, 看了眼头顶的白炽灯。
  而后转头, 去看墙壁上的电闸。
  他走过去, 往电闸柜底部、原理闸刀的地方,倒了一点水。
  头发从水里慢悠悠伸出来,卷在闸刀上。
  做完这些,白炽灯瞬间不再闪烁。034投鼠忌器。
  而屏幕里的男人透过监控镜头看完全场,脸上渐渐带出一点恍然神色。
  他表情有点复杂、难以置信,低低地、快速说:“你们该不是想要直接把034毁掉吧?”
  随着他的话,玩家们“看”他的角度忽然变化。像是一个镜头,正在把焦距调远、拉高。他们自上而下俯瞰这片纯白,见到了男人发顶,也看到他脚下那片绵延的彩带。到此刻,他们忽然发现,原来男人脚下并非棋盘,而是一个圆环。
  圆环的起点与终点连接在一起,而男人踩在“起点”之前。那已经是第九十九格,但他倘若往前一步,就会重新回到开始的地方。
  紧接着,在镜头被拉得足够高之后,这条彩色圆环开始挪动。因周围虚无边际的白,圆环的移动最初还不明显,可片刻后,玩家们视野中出现另一条彩带。
  两条彩带越来越近,直到比邻而望,移动的速度终于减缓。
  新出现的彩带上同样站着一个人。
  镜头重新下落,这回,到了刚才的男人背后,与男人一起,看向棋盘上站着的“人”。
  那个“人”踩在第九十七格,正在“洪水”之前。
  他似乎留意到圆环移来,于是转头,看向男人。
  这一幕让玩家们心中一紧。
  ——这两人竟然一模一样!
  他们仿若彼此的景象,从眉眼到穿着,就连额上垂下的一缕碎发,都和另一人照应。
  但也有一些不同。
  玩家们视线往下,落在两个男人脚下。
  与刚刚的男人不同,这回,新出现的“人”脚下,“起点”与“终点”是头尾两端,相距甚远。
  这才是真正的棋盘!
  镜头往旁边转去,转到两人之间,再稍稍后退、拉远。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相隔着一片纯白,分别站在屏幕两边,看着对方。
  玩家们看得晕头晕脑,只能根据两人脚下彩带的不同认人。孟曼文不太确定,低声问旁边的魏洪生:“这个总是034了吧?”
  脚踩圆环的男人似乎听到了孟曼文的话,侧身看向屏幕前的玩家。
  他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杜飞。至于那边那个,没错,那是‘林三思’,也就是‘034’——我更倾向于叫他‘034’,说到底,他现在也算不上是人了吧?”
  随着他的话,034同样转头,面色冰冷、冷漠,看向玩家们。
  明明是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可在此刻,玩家们清晰地从中看出区别。
  杜飞看起来十分疲惫,但还是尽力平和,朝玩家们露出一点笑。
  034却不然。
  他——或者“祂”,明明没有多少表情,可这一刻,玩家们仍然能感受到祂的怨意。
  杜飞说:“我长话短说——上一局走到后面,所有人开始自相残杀,为了那些‘事件’。”他耸耸肩,“我看你们,气氛好像还不错,是因为还没走到那一步吗?总之,我算是运气不错,从头到尾都没踩上‘事件’,所以撑到最后了。但是,”他叹口气,看起来有些颓然,“也因为这个,我前进的速度很慢、太慢了,直到所有人都离开,我成为‘最后一个’,被留下来。”
  “最开始的时候,”杜飞道,“我挺害怕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那天晚上十一点,我想着,是不是又要投骰子啊。可这回电脑上出现的不是棋盘,而是一个‘玩家’。对,就是我的‘上一个’。他说,终于有人来代替他了,他已经快疯掉了。接着,我就被他拉了进来,他则离开这片空间。我想想啊,你们刚刚问我,‘接替’之后我会去哪里。实话说,不知道。但我宁愿一出去就死了,也好过在这儿,死都死不了。”
  说着,他脸上露出点厌烦。
  按照杜飞的话,在那片纯白的空间里,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没有风,没有阳光,没有黑夜。
  哪怕闭上眼睛,那无处不在的白也会出现在眼皮之下。
  要想改换心情,只有一个办法:低头,去看地上的彩带。
  可他只能在属于自己的那一个格子里活动。
  杜飞并非一开始就在九十九格。
  “这两个棋盘每隔一段时间,会交叉一次。”杜飞说,“而在交叉的时候,我会拿到一次投骰子的机会。”
  他现在的“九十九”,就是这样慢慢投出来的。
  杜飞一度以为,随着离“终点”越来越近,自己会欢欣鼓舞。
  可事实上,他并不高兴,只是越来越害怕。
  害怕这没有尽头的一切。
  棋盘交叉时,圆环首尾相接的那一格,会和真正的“终点”重叠在一起——在这基础上,两个棋盘也会有些其他地方交叠,但按照杜飞的话说,只有“终点”才真实存在。
  如果投出的数字大于抵达终点的数字,那毫无疑问,杜飞会重新开始,回到个位数格子。
  哪怕他已经不用再应对频繁的挑战、事件,在错过“终点”三次之后,杜飞还是心灰意冷。
  在玩家面前,杜飞自嘲:“我觉得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投到‘终点’了,或者说吧,这个棋盘根本就不想让我去‘终点’!我只能……”
  只能等下一个来接替的人。
  这种等待漫长、没有希望。
  因为身在离034最近的地方,杜飞与之前的每一个留到最后的玩家一样,自然而然地知道许多与“游戏”有关的事情。
  他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一定会迎来下一次开启。
  他也知道,时间流逝下去,可能在开启之前,自己就疯掉了。
  一如他前面那个玩家。
  说到这里的时候,杜飞没有留意到,机房里的玩家们视线总若有若无地落在季寒川身上。
  他似乎是太久没有见过其他人了。有时棋盘重叠,他会见到034。前任被困在这里的玩家在临走前告诉杜飞,034会长出一张和自己别无二致的面孔。用对方的话来说,“那就是纯粹用来恶心人的。”
  杜飞说:“有时候我真想揍他一顿。”
  两条彩带还在接近。
  杜飞无奈,喃喃说:“哎,我已经好几次没有投骰子了……”
  季寒川忽然说:“你打得到034吗?”
  杜飞一愣。
  在季寒川接管了与杜飞的对话之后,玩家们主动关掉了机房的灯。
  一片幽暗阴影中,王武撑起的黑暗与机房原本的黢黑融为一体。
  画师身在其中,注视着眼前显示器——常用的那个被杜飞无意中占据了,不过正好,也能吸引034的注意力,所以这会儿画师用的是备用机一号。他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打,试图在程序意味上闯入《深渊游戏》。
  “可能可以?”杜飞犹豫着说,“这里偶尔会出现一些‘海市蜃楼’——就是其他玩家待在这里的图像。”
  他曾经觉得这也是“游戏”嘲笑自己的手段。
  第一次看到远方飘来的另一个圆环形彩带时,看着上面出现的陌生人影,杜飞又惊又喜。
  可在他试图打招呼、沟通交流之后,现实又把他击垮。他发觉,那些根本不是真正的人,更像是一种留存在服务器上的“缓存”。没有及时删除,可都属于过往。自己能看到,却不能跨过时间,与之联系。
  “我之前看到一个人……像是在‘打架’。”杜飞斟酌,“但我那会儿以为他已经疯了?毕竟他面前没有其他人,更像是……嗯,对着空气,自娱自乐?但他情绪真的挺激动。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可能被他揍的对象就是034。”
  但因为034存在于“现在”,所以缓存中并没有留下他的影像。
  孟曼文听到这里,心中一动。
  她喃喃说:“这会不会就是‘策划思路冲突’的原因?只要接触到034,就能获得一定权限?”
  杜飞听得云里雾里。
  同时,画师敲打键盘的动作一停。
  他轻声说:“找到了。”
  《深渊游戏》的框架、所有玩家的信息……全部出现在他面前。
  包括足足一千个披着管理员账号的GM,以及其中的“总管理员”034号。
  画师输入一串清除指令。
  指令开始加载,同时,棋盘上的034倏忽有了其他动作。
  一个骰子从天而降,落在034面前。034拨弄一下骰子,骰子咕噜噜往前,最终停下,露出最上方的一个点。
  那个与杜飞一模一样的男人往前迈出一步。
  在被“清除”之前,034鱼死网破,踩上“洪水”。
 
 
第349章 进度条
  玩家们大都知道, 在场景很大、同时有场地限制的游戏里, “游戏”一般会提供两种方案。
  要么,是直观切断整个游戏场地与外界的联系, 包括NPC,都会发觉自己无法出城、无法逃离。同时,整座城市的资源也会受到影响, 一座没有自来水厂的城市会停水,没有污水处理厂的城市无法排污。走到这一步,玩家们不仅要面对鬼怪, 也要面对躁动的NPC、环境变故、食物短缺,游戏难度呈几何式上升。
  但这种情况很少在庞大场地中出现, 更多情况下是封锁一个学校、一栋商场。季寒川原本以为先前的海城一中也是此类情况, 后面却发觉, 海城一中只是套娃最里面那层, 外面还套了一个更大的“限制场地”。
  广城的情况是后者。
  对于NPC来说, “外界”仍然存在。但那一切更类似于高速加载的运算模组,模拟出广城之外的一切反应,而非“真实”。
  譬如现在。
  画师之前找到的气象网站发出警告,冰川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融化,导致海平面上升。照这个速度下去,很快——
  网站上的倒计时不断跳动,已经从最初的“72小时”转为“2小时”, 并且这个预计时间还在缩小。
  “……就会淹没所有沿海大陆。”
  孙驰骂了句脏话。
  孟曼文问:“我记得之前有过一个数据, 说冰川融化之后, 海平面会上升……”
  画师说:“七十米。”
  孟曼文皱眉,“会有部分楼不会被淹没。”
  “之前是,”魏洪生说,“但现在,‘不会被淹没’的楼只剩下这个。”
  他往自己头顶指了指。
  “上面还有虫子、丧尸……”虽然地下这层与外界联通的通道都被封住,人也被隔离开,但楼上仍然有很多NPC在。零号病人兴许会在他们之中出现,也可能“零号病人”原本就是复数。
  孟曼文提出:“在上面的时候,那些白雾是会避开墙的吧?而且在外面的雾也不会侵蚀墙体。所以会不会——”洪水依然不能进入新创大楼?
  她说到一半儿,忽然停下来。
  太傻了。
  她想。
  既然这是034的鱼死网破,那034怎么会想不到这些。
  果然,画师嗓音低沉,回答:“不,就在刚刚,有一道指令被034删掉了。”
  玩家们呼吸一滞。
  画师说:“抱歉,我没来得及锁定。”
  情势陡然严峻。
  这意味着,不止是即将到来的洪水,原本避开新创大楼的雾、巨虫,也会一并开始破坏楼体。等到洪水淹没一切,水下是窒息深渊,水上则是会腐蚀一切的雾气。玩家们以永久的死亡威胁034,034就用这种你死我亡的方式回敬。
  然而这种时候,玩家们什么都做不了。
  四双眼睛一齐看向画师,画师嘴巴抿起,唇角有两道竖纹。
  他沉吟一下,说:“我会试着先修复这道指令,保住新创大楼。”
  时间无声流逝,气象网站上的警告忽然不再更新。
  在场诸人意识到,可能在这期间,某种复杂的运算之中,气象网站的服务器已经被淹没、吞噬殆尽。
  季寒川站在画师电脑旁边看了会儿,有点眼晕。
  他摸摸鼻子,坦然承认,自己真的不懂编程语言,小邵总的特训也有遗漏。
  所以季寒川左右看了看,走出机房。
  他在倒吊着的头发茧中看了一圈,暂时没见有人出现感染迹象。
  倒是填了数个巨虫尸体的电梯井,此刻开始“吱呀吱呀”,像是有什么东西挤在上面,试图往下。
  季寒川循声而去。
  巨虫将电梯井塞的满满当当,但虫躯过大,还是会留下一些缝隙。
  季寒川轻巧地爬上去,到最上方,约莫是十层楼高度。然后一抬头,与黑暗里一张腐烂、溃败的脸对视。
  那张脸的主人幽幽看着他,空气里弥漫起尸臭味。类似的味道季寒川在梁笑头发上嗅到过很多次,已经有些脱敏。这会儿再闻到,他没什么反应,甚至颇为愉快地笑了下。
  “正好,刚想试试丧尸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就送上来了。”
  季寒川认真考虑过。
  在重回“高等”世界之后,他的力量、体能,都不再是绝对优势,最重要的变成耐力、技巧。
  他不再能直接杀死鬼怪,最多做到从鬼怪爪牙之下逃脱。
  但丧尸应该是不一样的。
  与每场游戏各有特色的游戏生物不同,丧尸算是普通NPC的升级版本,但以它们的数量来看,实力定然比不过游戏生物。
  这让季寒川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电梯井狭小、闭塞,季寒川身体隐在虫躯之下,果断开始挑衅丧尸。
  眼前的丧尸似乎愤怒。季寒川思忖:它们应该没有视觉了吧?这到底是个什么机制……
  丧尸发出一声怒吼。
  季寒川从虫躯之下,绕到另一边。长满毛刺的腹足刮破了他的衣服,他毫不在意,直接从背后用膝盖顶住上丧尸背心,将它压在虫背硬壳上。丧尸的手在一边挥舞,偶尔刮上墙壁,季寒川听到令人牙酸的“刺啦”声。
  他不为所动。
  手掐在丧尸脖子后,蓦然用力。
  “咔吧”一声,丧尸动静骤然微弱,手脚抽搐了下,不再动作,但仍然能听到牙关开合的声音。
  季寒川本着学术研究的谨慎,在歪歪斜斜的虫壳上坐下,打起手电,看着被掰断脖子的丧尸。
  那是个中年男人。
  短短时间之内,他的脸颊、手臂……大多地方都烂掉了。眼珠子一颗还勉勉强强陷在眼眶里,另一颗已经不知道滚到哪里去。
  玛丽从旁边电梯门上冒出来,问:“哎,你跑出来做什么?”
  季寒川反问:“你去外面看看,这层有丧尸吗?”
  玛丽从电梯门另一边探出头去,随后回来,告诉他:“没有,这层很安静。”
  季寒川“唔”了声,把丧尸扔到一边,去开电梯门。
  扒开一条缝隙之后,他走出去,一眼看到玻璃变得坑坑洼洼,眼见就要消失在白雾里。
  季寒川:“……有点麻烦。”
  玛丽心有戚戚:“是啊,这些虫子可挡不住,雾只会往下钻。”
  说着说着,她想到什么,又放松下来,“不过下面还有很多人啊,可以顶一会儿。”
  同时,楼下。
  画师与034陷入僵持的拉锯战。
  画师不断重新输入“新创大楼会避开事件侵袭”指令,而034不断删除。
  双方胶着,气象网站不在播报,玩家们不知道海平面是否已经开始上升、到了什么程度。
  “韩川呢?”魏洪生问。
  “韩哥……不知道啊。”孙驰这才发现,韩川竟然已经溜达得不知人影。
  两人看向正在一边低声讲话的两个图鉴,宋佳琪和靳琦。
  他们与两个图鉴商量,看她们要不要抽个人,回挑战卡里,问问韩川情况。
  两个图鉴莫名其妙,但宋佳琪推了推靳琦,靳琦无奈耸肩,说:“行吧。”
  她消失在诸人面前。
  转眼,宋佳琪温言细语,说:“老板正在十层,玛丽说,是从电梯井爬上去的,还遇到一个丧尸。哦,玛丽说,丧尸算不上危险,但玻璃快破了。”
  玩家们心中七上八下。
  停顿片刻后,宋佳琪又说:“老板找到一个《趣味地理知识》的图册,正在看。嗯?他说,广城的海拔在六米到七米之间,所以洪水淹来的时候,他在的那一层,也会被淹没——”
  宋佳琪的眼睛倏忽睁大。
  她与女友心意相通。
  就在这一刻,靳琦看向窗外景象。巨浪滔天,汹涌而来,像是一张自深渊张开的巨口,转瞬间就淹没了一半城市。
  还在继续往前。
  宋佳琪艰难地说:“洪水……”
  在那之前,一声很轻、很细微的“咔嚓”,吸引了季寒川的注意力。
  他的眼睛焦距开始回收,从外面的巨浪,回到眼前玻璃。
  “咔嚓”。
  “咔嚓——”
  新创大楼外墙的玻璃蓦然碎裂!
  白雾涌入,转眼就要填满整个房间。
  季寒川往后退了一步,随后转身,重新跳回电梯井中。
  他背后,白雾夹杂着浪潮,席卷而来!
  季寒川往下。
  海水灌入电梯井,浸泡上虫子尸体。
  他往下。
  水流的速度,比季寒川的动作要快许多,转眼淹没了他的口鼻。
  季寒川继续往下。
  海水已经灌入地下室,被头发倒吊成茧的人们发出惊恐尖叫。
  尖叫声吸引了机房里的玩家,他们一起看向紧闭的房门。
  无数头发从房门缝隙中卷入,玩家们临深履薄。
  是韩川?!
  韩川要进来?
  不。
  头发并没有打开门的意思,而是悉心地填补着门上所有缝隙。海水是梁笑天然的主场,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头发甚至为所有NPC撑出一个小小的头罩。
  包括季寒川。
  可这并非长久之计。
  涌入地下室的水越来越多,不止从电梯井、楼梯门,还有天花板,在此刻也开始渗水。
  只有机房,依然干净、清爽。
  画师继续与034搏斗,十指如飞。
  034全心全意沉浸于此,完全没有察觉,画师先前加载的清除指令仍然在生效。
  《深渊游戏》内存过大,里面管理员账号太多,清除指令进度缓慢。
  在吸引034注意力的同时,画师一直也在悄然关注指令进度。
  他们当下所有危机,都来源于034踩中事件格。
  按照之前034亲自告诉玩家的游戏规则,只要杀死踩中事件格的人,事件自然会消失。
  换言之,只要清理掉034,广城就会重回安宁。
  034不止这些,斗志昂扬。
  祂与玩家决一死战。哪怕自己会迎来永恒的死亡,可洪水同样会淹没这些不知好歹的玩家。
  已经很快了。
  034想。
  快了、快了。
  画师想。
  进度条向前推进。
  百分之八十、九十。
  画师的灵魂在这一刻战栗。当下的挑战,让他心潮腾涌、热血沸腾!
  终于,进度条推到一百。
  季寒川身边的海水在这一刻消失。
 
 
第350章 升级预告
  这座城市满目疮痍, 遍地废墟,千万人口在一日之内死去。
  尸体堆积如山, 或许已经不适宜活着的人留下居住。
  机房的门打开,季寒川走近其他玩家。
  在他背后, 门被头发拉扯着, 再度合拢。
  画师靠在黑暗之中, 疲惫地靠在墙上,膝头摆着电脑。
  另一台笔记本显示器中,杜飞所在的棋盘已经无限趋近于存在“终点”的棋盘, 两个彩色格子即将重叠。
  杜飞仍然有些发懵,不敢相信,034竟然在自己眼前消失了。
  这意味着什么?
  是034真的“消失”,还是和此前无数次一样,祂只是短暂地离开了这片纯白世界?
  杜飞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甚至没有心情理会从天而降的骰子。
  “怎么样啊?”他问, “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
  他此前已经放弃数次。于杜飞来说,与其透出一个二以上的数字, 重新回到“起点”之后,那不如停留在原地,至少能看着前一格, 望梅止渴。
  季寒川瞄了他一眼。
  他没有回答, 而是问画师:“吴先生, 能不能把我那张道具卡送给杜飞?”
  画师抬眼看他。
  这一刻, 一缕头发爬上墙壁,按下灯的开关。
  屋内亮起,王武的身体滑入一台服务器下的阴影中。
  画师想到什么,回答:“可以。”
  显示屏里的杜飞莫名其妙。
  画师忧虑于此刻城市的景象,但这不影响他的效率。季寒川的要求很简单,他要赠送给杜飞的道具卡原先也并非绑定。只是两个人一个在屏幕里,一个在屏幕外,显然,季寒川没法像是之前把“宝可梦球(山寨)”递给画师一样,把那张道具卡递给杜飞。
  但对于画师来说,他只用在代表季寒川的玩家信息代码下找出特定的一行,插入“赠送”代码,将其转移到到杜飞的玩家信息之中。
  屏幕里,骰子在杜飞眼前散发出莹莹光线。
  杜飞很想转身,眼不见为净。但根据之前的经验,他即便把头埋在地上当鸵鸟,那骰子也会孜孜不倦地朝他凑来。
  只能等它自然消失。
  正心烦意乱,忽然之间,杜飞面前闪烁起一阵荧光。
  他愣住。
  这画面熟悉,又遥远。在他还没有被拉到这片纯白空间之前,每晚一次的抽取之中,他也抽到过几次道具……
  一张金色卡片从荧光中出现,晃悠悠飘到他手上。
  杜飞下意识抬手去接。
  等看清卡片上的说明,杜飞瞳孔缩小,肩膀开始颤抖。
  他嘴巴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可千言万语在心头,此刻竟有些不知从何言说。
  杜飞看向屏幕之外。
  机房中,季寒川说:“用吧,拜拜。”
  杜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坠梦境。
  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再等到这天。
  仿佛漂流在辽夐海面之上,风吹日晒,没有补给,几乎渴死、饿死,或者被虎视眈眈的鲨鱼鱼群撕碎。
  可在这一刻,蓦然见到了来自圣母玛利亚的光辉。
  他以为自己会很兴奋、欢喜,可事实上,杜飞此刻的心情一片空白。比起喜悦,更倾向于茫然。
  直到眼前的骰子开始颜色变淡、即将消失。
  杜飞蓦然回神,选择使用道具卡。
  【金色骰子】
  不可绑定。
  品质:精良。
  使用:丢~丢~丢骰子!
  剩余时间:1/1次。
  备注:指定进格点数道具。
  卡片消失,一刻金色的巨大骰子取代了已经半透明的普通骰子。
  杜飞咽了口唾沫,选择:“前进一格。”
  金色骰子在他面前晃动、晃动,像是一只被倒着放在地上的乌龟,艰难地将自己转向卡主要求的数字。
  终于,一个鲜红的点出现在上,杜飞脚下的彩带往后拉伸,他踩上“终点”。
  男人消失在电脑中。
  机房里,玩家们:“……”
  一室静默。
  孟曼文:“呃,他人呢?”
  孙驰:“我猜已经走了。”
  孟曼文“好像……也对。”
  她想到十几天前,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那一行血字。
  完成《深渊游戏》,即可通过本场游戏。
  杜飞走到了棋盘终点,所以他已经可以从这场游戏中离开。
  不过。
  孙驰感慨:“……我觉得有点,不上不下的。”
  孟曼文赞同:“嗯,有点‘戛然而止’的感觉,他没休息时间吗?”
  “应该吧,”孙驰道,“这局比较特殊,只要抵达终点就能走,可能没法安排?咱们应该也没有。”
  孟曼文纠正他:“至少对我来说,以后每一天,都是‘休息时间’。”
  孙驰一顿,想了想:“也对。”
  两人说着,都笑起来。
  他们背后,画师的手放在键盘上,面前是浩如烟海的代码。
  在034死去之后,画师接管了与《深渊游戏》有关的一切。
  但他还有很多没有弄明白的地方,需要一一探索、慢慢掌控。
  姜林在他旁边坐下来,两人肩膀挨在一起,亲密、毫无间隙。
  画师转头看他,听姜林问自己:“有什么感觉吗?”
  画师想了想,诚实地说:“没有。可能是我还没有搞懂整个构架吧。”
  姜林:“嗯,下面有什么打算?”
  画师想了想:“得让城市恢复。现在活着的人应该没剩多少,光靠这些人来‘建设’不可行。但是——”
  他的视线落在眼前的代码上。
  姜林好像轻轻笑了下,说:“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画师说:“对。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把里面的‘挑战’、‘道具’修改一下。”
  与此同时,地面之上。
  一片废墟的城市中,有人站在残垣断壁中,看向正在往西落的太阳。
  值得吗?
  杨林头发湿淋淋的,扪心自问。
  她手指碰了碰腕上的玉镯。刚刚白雾升起、洪水来临,杨林别无他法,只能又一次让桌子里的女鬼附身,这才逃过一劫,没有在洪水之中死去。
  桌子里又多了许多杂絮。
  我真的……可以在这里生活吗?
  张秋同样自问。
  她比杨林还要狼狈一些。水流重来时,张秋直接被卷入洪水之中。而后洪水消失,她从半空中坠下,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肋骨断了,也不知道器脏有没有受损。
  其余人也各有各的凄惨。
  陈志尧稍好些,但他的道具“防护罩”在洪水与白雾中都发挥了效用。可惜用到一半,能量消耗过度,直跌到3/100,他只好用自己的图鉴给防护罩充能。
  就在玩家们各怀忐忑、观察情况时,他们的手机忽然一震,伴随“叮”的一声。
  这时候,手机多多少少都在水里泡过,不能再用。
  可《深渊游戏》突破了这一限制,向玩家们弹出消息提示。
  在外的玩家们看到这一幕,皆错愕地睁大眼睛。
  难道还没有结束吗?
  张秋手指颤抖着,点开那条弹出的消息。
  【升级预告】
  【大家好,我是新的管理员,“画师”。】
  【从今天开始,《深渊游戏》暂时关闭,会进行时长不定的升级。升级结束之后,开放“城市建设”、“建筑修复”、“经济增长”等挑战,以及补充相关奖励。】
  【敬请期待。】
  玩家们看着看着,落下泪来。
  【升级期间,开放客服渠道。】
  打下最后一行字、敲下回车之后,画师站起来,舒展一下身体。
  “有个问题在于,”姜林说,“在你改好这些之前,你需要食物、饮水。”
  画师舒展到一半,停下来,叹口气。
  他们要面临的问题还是太多了。
  画师说:“吃的,可以把韩川的‘压缩饼干’改成可分享、无上限使用。水的话,我刚刚看了下所有玩家的信息,有个叫周琴的玩家,带着道具‘纯净水(体验版)’,也可以修改一下。”
  好在总有办法解决。
  “周琴还活着?”听到画师的话,孙驰有点意外。
  “是啊,没有人死。”
  孙驰闻言,不由自主地往季寒川所在方向看了一眼。
  季寒川正在和画师商量,是不是先把自己丢去终点、脱离本世界。
  他好像真的不在意周琴是死是活。
  想到这里,孙驰一哂:我好像从来没看懂他。
  不过无所谓了。往后,生活会越来越好。总有一天,变得和“游戏”降临之前一样。
  城市会恢复从前的繁华,他们可以在这里安度一生。
  “现在走吗,不休息一下?”画师问。
  “对,”季寒川说,“休息……没什么好休息的。”邵佑不在身边,季寒川兴致缺缺。
  “不过,”他想到什么,补充:“你先给我一个比较‘重要’的东西吧,方便以后联络。”
  画师听了这话,眉尖微微一挑。
  他说:“看来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那边那个电脑,给你吧。还有,你要去终点的话,我把投骰子时间缩短……嗯,半分钟一次,事件和挑战那些先清成空白。”
  与之前杜飞的状况不同,季寒川最后一次投骰子的点数只要超过“终点”所在,就算完成游戏
  画师说着,开始修改棋盘信息。他现在能做的还不多,不过够用。
  “是啊,”季寒川说,“宁宁?”
  他叫这个名字的时候,画师起先有些困惑、不明所以,眼看着季寒川拿起那台笔记本,递给虚空中的什么东西。
  可很快,他见到季寒川身边出现一个女孩儿,看起来是十来岁的样子,小学生,手里抱着自己那台电脑。
  她笑了下,与自己打招呼:“吴叔叔、姜叔叔,你们好呀,我是宁宁。”
 
 
第六卷 Ⅵ雨夜旅馆 
 
 
第351章 第六场游戏
  在睁开眼睛之前, 季寒川先听到一阵雨声。
  这让他想到了山淮村最后几天连绵不断的雨。
  他似乎坐在车上。车子往前,雨中又掺杂着温柔低沉的女声, 在唱:“是谁,在敲打我的窗……”
  听到这里, 季寒川抬手, 在自己眼前摸了摸。
  他戴着眼罩。
  等把眼罩摘下, 季寒川总算看清周围环境:刚刚所想不错,自己的确坐在一辆轿车后座。窗外有雨,天色已暮, 车子行走在路上。
  往外看,能见到远方朦胧的山影。路边就是田地,显然是荒郊野外。
  车上一共四人,除了他,另有两男一女。
  一男一女坐在前排, 剩下一人坐在季寒川右手边。
  前面的两个人正在小声讲话。开车的男人道:“你问问邱杰他们走哪里了?天黑之前能赶到青城吗。”
  “我看悬。”女人看着天色, “这路上也没个什么人……唉。”
  她低头打字, 片刻后抱怨:“没信号,消息发不出去。”
  男人说:“等等再试吧, 这块儿就是信号差。”
  他们还没发觉季寒川已经醒了。
  听着两人的对话,季寒川眉尖略微拧起,有些意外, 想:不是玩家吗?
  抱着这个念头, 他又转头, 看右边的人。
  对方同样在看他。
  两人视线对在一起, 渐暗的光线中,季寒川友好地开口:“我是韩川。韩国的韩,四川的川。”
  对方脸颊上有一片青春期男生会长的痘痘,两颊因此带出些粉色。有的痘痘过大,已经开始红肿,顶端带着针尖大的白色脓包。
  他冷淡地看着季寒川,回答:“我是冯兴贤。”
  两人自我介绍结束,最前面的车窗上出现三行血字。
  “生存至天亮,即可通过本场游戏。”
  “玩家韩川、冯兴贤,你们是中佳广告的员工。现在正值夏末,你们与数名同事相约外出自驾游。另一辆车开得太快,这会儿已经联系不上。你们要和车上情侣岑鸿、贾永萱一起,度过接下来这个夜晚。”
  “注意事项:每人有三次重来的机会。”
  两分钟后,血字消失。
  开车的情侣像是终于注意到后座两个人已经醒了。贾永萱道:“你们睡了一下午哎,这都快六点了,吃东西吗?”
  说着,举了举自己手中的一包饼干。
  季寒川感受一下,觉得自己的确有点饿。
  所以他说了句“谢谢”,就从贾永萱手中接过饼干袋。贾永萱在前座翻找了片刻,又递来两盒酸奶,说:“垫一垫吧,等到了青城,再找馆子吃饭。岑鸿,你说等咱们到了,牛肉面馆还开着吗?”
  岑鸿笑了下,说:“我怎么知道,看情况吧,实在不行就买泡面。”
  贾永萱长叹一声,“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怎么能吃泡面。”
  两人讲话的时候,季寒川把吸管插好。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外面雨更大了,噼里啪啦敲打在窗上。
  冯兴贤似乎没有多少交谈的兴致,在最初的自我介绍后,就坐在原处,只在贾永萱递酸奶时干巴巴说了句“谢谢”。
  季寒川靠在后座上,车里的音乐声被调低了些,像是在放蔡琴的专辑。《被遗忘的时光》之后,又是《恰似你的温柔》。
  他咬着吸管。酸奶是国民品牌,季寒川也有很多年没喝过。这会儿尝一尝,谈不上之前在记忆里是什么味道。
  他在想:什么叫“重来三次”?
  车子往前,不知不觉又行了半小时。路灯与路灯之间相隔有些远,有些灯还坏了,车开着开着,总有片刻,要埋入黑暗。
  下雨路滑,岑鸿只好开的更慢一些。贾永萱显得有些焦虑,不住地刷手机,抱怨:“怎么还是发不出去啊,没准邱杰他们已经到了——啊!!!”
  车子猛然刹车。
  岑鸿双手握在方向盘上,像是惊魂未定,看着前方。
  因刹车的惯性,贾永萱被吓了一跳。她柳眉倒竖,扭头就要生气,可见男友的样子,贾永萱又犹豫一下,问:“岑鸿,怎么了?”声音尽量放柔。
  岑鸿沉默片刻,说:“可能是开了一下午,太累了。”
  听了男友的话,贾永萱的眉毛拧起一点。她像是也因此不满,视线往后瞄了下,说:“韩川、冯兴贤,你们两个谁来开一会儿吧?”
  显然,她也觉得,后面两个人有点过于坐享其成,不懂帮忙。
  虽然是岑鸿的车,但既然来坐了,总不能一直都让岑鸿开吧?
  在贾永萱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空间静止。
  窗外的雨成了水珠,悬浮在空中。
  昏暗的车里,只有路灯透入的微光。季寒川眼前,车子前窗上竟又浮出三行血字。
  【Q1.是否换下岑鸿,成为司机?】
  【A.是】
  【B.否】
  在血字下方,还有一个倒计时,三十秒时间。
  季寒川:“……”
  行,搞懂了。
  之前说明里的“三次重来”,原来是因为这个。
  季寒川抿了抿嘴,有些不高兴。
  这种选择形式,给他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既然大方的给出了“重来”机会,这就说明,存在一些错误的必死选项。
  如果是普通游戏,那面对危险,还能力挽狂澜。可到此刻,季寒川觉得,自己可能会直接眼前一黑、回档重来。
  倒计时中时间流逝,他转头看冯兴贤。
  这会儿是八月底,按说还在夏天。但岑鸿与贾永萱的对话里提到青城、牛肉面,这让季寒川对他们当下所处方位有底:恐怕在西北。
  加上外面的雨,故而这会儿,车上的人都穿着长袖。
  冯兴贤一样面对问题。
  季寒川说:“看来咱们的第一个选择一样?”
  冯兴贤说:“是。你要答应吗?”
  季寒川想了想:“他这样子,再开车,可能会直接出事故。”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倒计时已经进入最后八秒。
  七、六、五——
  冯兴贤:“那你就答应吧。我选B。”
  三、二——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说:“好,我选A。”
  做出选择后,窗外的雨声、车里的歌声,一切开始继续。
  空中的水珠继续下落,成了连绵不断的雨。
  季寒川心里琢磨:这人……好像挺不亲切啊?
  口中回答:“我来吧。你是也换到后面,还是继续坐副驾?”
  贾永萱愣了愣,说:“我坐后面吧。”
  季寒川“嗯”了声,摸了下口袋,手指碰到烟盒。
  他说:“有伞吗?我抽根烟再开始开。”
  贾永萱微微皱眉,但还是从杂物盒里取出一把伞,说:“还有两把,应该都在后备箱里,岑鸿?岑鸿?”
  岑鸿回神,“怎么了?”
  贾永萱:“出来的时候你有装伞吧?”
  岑鸿心不在焉:“嗯,塞包里了。”
  贾永萱叹气,“你怎么累成这样啊,不舒服就早点说,早该让人换你了。”
  岑鸿揉了揉眉心,说:“没事,”一顿,“韩川,你也给我一根吧……算了,还是不要了。”
  季寒川看着他。
  片刻后,说:“嗯?没事儿,咱们一起下去抽,你这样子,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随着他的话,岑鸿猛然哆嗦一下。
  这下子,别说季寒川了,连贾永萱都看出不对劲。
  她狐疑地看着男友,张了张口,像是想说点什么。但岑鸿从她手中拿过伞、下车,动作一气呵成,完全是逃避的架势。
  所以她最终还是没问。
  车门阖上,外面路灯下,两个男人打着伞,各咬一根烟。
  岑鸿点燃了,猛吸一口,烟雾过了肺,他有种重活一回的感觉。
  这么吐过两次烟雾,他才发觉:“韩川?你怎么不点。”
  季寒川说:“我之前说戒烟的。”提到抽烟,是为了顺便叫岑鸿下车来一根。但他还没说,岑鸿就主动提出,也算给季寒川节省了点功夫。
  听了他的回答,岑鸿看起来似乎有点困惑,“嗯”了声,没再说话。
  季寒川端详岑鸿片刻。这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看样子,应该比季寒川略小几岁。不过话说回来,这行人里年纪最小的,兴许是冯兴贤。
  他冷不丁问:“岑鸿,你刚刚到底看到什么了?和我交个底。”
  岑鸿几乎跳起来。
  烟都险些从嘴巴里掉出。
  季寒川无可奈何,说:“你怕什么啊。”
  岑鸿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半晌,才说:“你还敢和我换开车?”
  季寒川说:“哦,我怕你把车开沟里,那不管有没有鬼,我们都得车祸死掉。”
  看他轻轻松松、毫不在意地吐出“鬼”字,岑鸿的脸已经不止是发白,而是发绿。
  他表情有点扭曲,往旁边看了眼,视线触及周边黑暗时,他猛地哆嗦一下,终于低低地、快速告诉季寒川:“是一个抱小孩的女、女的!你可千万别再提那个字了!”
  岑鸿完全被吓成了炸了毛的鹌鹑,瑟瑟发抖。
  他不敢再说什么,把烟屁股丢到地上,烟头在雨水中熄灭。
  贾永萱在车里叫:“岑鸿、韩川?怎么还不好,这都七点了。这鬼地方,天怎么黑得这么早。”
  随着女友的话,岑鸿的脸色再度扭曲了下。但他这次没说什么。
  片刻后,季寒川与岑鸿重新上车。冯兴贤也从后座换了过来,照旧是坐在季寒川右手边。
 
 
第352章 鑫鑫旅馆
  季寒川拧动钥匙、打亮表盘之后, 先看了眼油表。
  他不算很惊讶地发现:“快没油了?”
  贾永萱从后面探过来,“还有多少?啊,一格……”都不到。
  这实在有点糟糕。
  贾永萱在心里回忆了下此前和男友开车出门的情形,默默估算, 当下的油量大概能开多久。
  好像从刚刚开始,她的眉毛就一直皱着, 没有松开。
  她抓住男友商量两句,然后对季寒川说:“应该还够开两个小时左右。不过这一路,都没看到加油站。也不知道离青城市区还有多远。”说着,又看了眼手机。
  依旧没有信号。
  两个小时, 如果能开到市区, 自然不用担心。可如果挺在路上,这荒僻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贾永萱光是想想,就脑壳痛。
  尤其是这会儿, 男友还一直愣愣地坐在一边, 身上还带着烟味儿。外面下雨,不能开窗。贾永萱平日就厌烦男友抽烟, 刚刚也是因为觉得岑鸿状态实在太差,又是在其他人面前, 才没说出阻止的话。
  虽未制止,心里到底埋下了焦躁的种子。
  季寒川听了她的话, 笑一笑, 倒是显得脾气很好:“没事, 路上如果遇到人了,正好问问咱们走到哪了。”
  贾永萱叹口气,倒回后座上,心烦意乱地说:“要不是从高速下来之后只有这直通通一条路,我还以为是不是走错道了呢。我就不明白了,咱们虽然说是错峰出来玩儿,但也没那么低峰吧?之前查攻略,源县的油菜花还开着呢,怎么一路走来都没个其他车。”
  她没留意到,随着自己的话,男友表情越来越差。
  岑鸿眼前不断浮现自己刚刚见到的那一幕。
  有一个女人,抱着小孩,走在车前。
  那会儿贾永萱正低头看手机,后座上的两个人也在各自想事,只有岑鸿,作为司机,必须全神贯注看路。
  因长久开车,岑鸿疲惫,精神紧绷。在靠近那女人、小孩的时候,岑鸿起先是抱着“可以问问路”的心态。可转念,他就觉得不对劲。
  这可是下雨天啊!
  那女人却没有打伞,只是孤零零的抱着一个襁褓,走在路最右侧。
  车子的前灯照在女人身上,对方穿了一件睡衣,身形在暴雨和狂风中显得晃晃悠悠,兴许下一步就要跌倒。
  到这里,岑鸿迟疑,心里浮起无数故事。他转头看了眼女友,贾永萱上不了网,正插着耳机,看自己之前缓存好的综艺。
  这一眼之后,岑鸿再转头往前看,却见路前空空旷旷,什么也没有。
  他猛然刹车。
  岑鸿现在越想越怕,心道:兴许那根本不是小孩。
  他很想睡一觉。兴许眼睛一闭一睁,就已经抵达青城。
  可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车继续往前,蔡琴也依然在唱歌。贾永萱昏昏欲睡。
  季寒川从后视镜看冯兴贤,见这人在换到前座之后,就一直闭目养神。
  也对。
  要求是生存至天亮,这会儿还处于暴风雨前的宁静,的确应该养精蓄锐。
  季寒川原本觉得,这整整一晚,都会在黑暗的夜路上过去。
  可他开了一阵后,前方出现亮光。
  同时,季寒川与冯兴贤面前第二次出现问题。
  【Q2:是否在前方建筑停留,一探究竟?】
  【A.是】
  【B.否】
  三十秒时间停止后,季寒川嗓音抬高一点:“大家醒一醒?前面好像有个建筑,亮着灯。待会儿咱们过去问问情况。”
  后座上,岑鸿不安地睁开眼睛。刚刚那一阵,他把自己从小到大听过的所有鬼故事都在心里过了一遍。对于这种时候出现的建筑,他也心怀抵触。
  但转念,岑鸿又想:我太夸张了吧?
  刚刚可能……只是看错了?
  人总是擅于自我欺骗的。
  在离建筑与灯光越来越近时,岑鸿心中矛盾。一方面,他想到了各种恐怖片里作死的主角们,觉得自己和女友、同事正在往这个方向狂奔。另一方面,他又嘲笑自己多心,觉得这毕竟是个唯物主义世界,哪有鬼神?刚刚可能真的是看错。
  至于贾永萱,她的心态就放松很多。趴在前座靠椅上看了看前方,贾永萱说:“嗯嗯,问问情况,最好能借到油。看能不能用那边座机打个电话,咱们失联这么久,邱杰他们应该也挺担心的。”
  季寒川心想:邱杰?是这次活动的领队吗?怎么贾永萱总要提他。
  口中说:“好。”
  车子拐入建筑前的平地,几人这才看到,原来旁边有一个要亮不亮的招牌,上面写着:鑫鑫旅馆。
  “竟然还是个旅馆。”贾永萱惊讶。
  她把伞塞给岑鸿,叮嘱男友先去后备箱把其他伞取出来。岑鸿魂不守舍地照做。
  而后往旅馆内走,贾永萱与男友合打一把伞,两个玩家则各自一把。贾永萱朝他们碎碎念,说既然出来玩,伞总要备上……言下之意,似乎对季寒川与冯兴贤的蹭车、蹭伞、蹭吃蹭喝颇有意见,但不好直白说,只能这样聊作抱怨。
  等进门,先看到的是在前台做作业的小孩。那男孩子大约十来岁,长得方头方脑。见客人来,他朝旁边房间里喊了声:“妈!有人来了。”
  随着男孩儿的话,一个中年女人撩起帘子,走了出来。
  女人头发染成酒红色,烫成了小小的卷。季寒川听到,贾永萱在背后悄悄和男友说:“这年头竟然还有人烫这种泡面头。”
  岑鸿应了声,没说什么。
  中年女人说:“你们四个人,是开几个房?”
  说着,从一边扯出一个本子,解释:“信号不好,连不上网。不过你们放心,咱们这儿有营业执照的,喏。”说着,朝旁边墙上贴着的执照努努嘴。
  季寒川说:“不好意思,我们是来问下路。”
  女人一愣,“哦”了声,热情迅速减退,嘴角从弯起转变成下撇,声音也带着点厌倦。
  但还是说:“是去青城,还是从青城出来?”
  季寒川:“去青城。”
  “那不远了,”女人说,“往西边开,下雨天走得慢,三十分钟也肯定能到。”
  听了这话,贾永萱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岑鸿也放松一点。
  季寒川又提起买汽油的事。对此,女人遗憾道:“我们这儿还真没有。不过你们进市区前,能看到一个加油站。”
  季寒川道谢,说起第三件事,问可否借桌上的固话一用。
  “我们这儿的固话是只能在店里用的,用来让客人叫前台。”女人说,“平时往出打,也是拿手机。你看,”她把手机递到季寒川眼前,“没信号啊。”
  季寒川想了想,问:“平时这里信号也这么连不上吗?我们开了快有两个小时,一直都是这样。”
  “那倒不是,”女人说,“可能因为下雨吧。”
  双方说话的时候,旁边那个小男孩儿一直在往女人出来的房间方向看。女人顺手在儿子头上薅了一把,把他按在座位上,“好好做你的作业。”
  话问完了,几人准备从旅馆中离开。
  在这会儿,却有另一辆车停在旅馆前院。一对老夫妻,加上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走进来,说要住店。
  老板年招呼着他们,老夫妻则和儿子商量,具体住几间。
  他们像是嫌八十一晚的房费太贵,和老板娘讨价还价。这么砍了会儿价,老板娘似乎很无奈,说:“行,六十一晚,这可不能再低了。”
  老夫妻这才勉强满意,当儿子的掏钱。
  老板娘把刚刚那个本子推到这一家三口面前,说:“登记一下身份证。”
  等年轻男人写好期间,旁边又一个房门打开,出来一个已经住下的客人。
  他问老板娘:“老板,你们这儿有什么吃的没?”
  “方便面。”老板娘说,“红烧牛肉的,还有酸菜面,你要哪种?”
  客人就转头,和背后的人商量。
  季寒川看到这里,贾永萱叫他:“韩川?怎么还不出来。”
  季寒川这才出门。
  冷风夹杂着雨水,一下子吹到身上。其他人都已经回车上了,这会儿冯兴贤从副驾上看来,问:“你刚刚看什么呢?”
  季寒川一边拧钥匙,一边说:“有点饿了,想吃东西。”
  “坚持一下,”贾永萱说,“老板娘不是说了吗,再开三十分钟,就到市区了。这也才八点多,等到了之后,饭馆肯定还开着。羊肉汤、牛肉面……”听起来就觉得身上暖烘烘的。
  总好过这会儿拿泡面把肚子占了。
  “也对。”季寒川笑了笑,重新把车开进雨幕里。
  油表上的指针越来越往左偏移,眼见就要见底。
  随着时间流逝,前方仍然是寂静道路。不见城市踪迹。
  岑鸿的不安原先已经淡化很多,可眼见“三十分钟”越来越近,他忍不住往前凑,看着油表:“不行啊,这样下去咱们得被撂在路上。”
 
 
第353章 你害怕我
  “呸呸呸。”贾永萱猛拍男友, “你可别乌鸦嘴。”
  岑鸿神色一僵,又坐回原处。
  季寒川明知故问:“现在有信号吗?”
  贾永萱叹口气:“没有。”
  不仅没信号,她的手机电量也要见底。
  贾永萱心中更烦。
  季寒川在后视镜里看着两人,又侧头, 看了眼冯兴贤。
  冯兴贤照旧闭着眼睛。
  季寒川心道:前面两个问题,都是我和他一起看到, 但我们要各自做出选择。
  也不知道如果选择结果和实际行为不对应的话,会有什么结果。
  之后会不会有分开的问题?
  他漫不经心想了片刻,油箱越来越空。
  这时候,季寒川眼前浮出第三个问题。
  【Q3:是否折返, 回旅馆住宿?】
  【A.是】
  【B.否】
  季寒川挑眉:又是这种绝对选项。
  他问:“你怎么看?”
  冯兴贤看着问题, 皱起眉头。
  他眉毛浓而黑,瞳仁深而郁。
  这会儿说:“你觉得路上有鬼吗?”
  季寒川道:“可能。”
  冯兴贤陷入深思。
  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很简单:虽然刚刚那个旅馆看起来很正常,连墙上挂的塑料挂画都带着恰到好处的陈旧感。可在“游戏”里,旅馆在这么一条路上出现, 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两人都不会觉得, 如果进了旅馆,就能安生睡一觉。
  至于继续开车?
  有岑鸿“撞鬼”的前车之鉴, 面对这个选项,季寒川抱着比较谨慎的态度。
  虽然一般游戏里都会存在“生路”, 也不乏一些真的很儿戏的情况,但是否要赌呢?
  冯兴贤问了一个关键问题:“如果现在往回开, 油够不够?”
  季寒川说:“不够。得走一段路。”
  “所以是走的时间长短的问题。”冯兴贤道, “后面那两个……”
  接下来的话来不及说完。
  倒计时已经转到:五、四、三——
  季寒川快速思索:没错, 这两个选项的区别可能在于,我们什么时候第二次进入旅馆。
  按照一般套路,早去可能会接近线索,晚去可能会避开第一次危机。
  那不如早去。
  他刚这么想,忽听旁边冯兴贤说:“我选B。”
  季寒川眼皮一跳。
  他视线在自己握方向盘的手上滑过。
  季寒川淡淡说:“A。”
  倒计时归零。
  冯兴贤眉毛倒竖,扬声道:“你没听懂我刚刚说了什么吗!”
  听这语气,他似乎十分生气。
  事实也的确如此。
  冯兴贤心中烦躁,正想:上次的队友就是一帮拖后腿的疯子,这个怎么也?
  看来这次游戏又要一个人行动。
  季寒川把车停到路边,看向他,说:“你可以自己往前走。”
  冯兴贤皱眉,想到什么,视线转向背后两个NPC。
  因两人突如其来的争吵,NPC们显得很莫名其妙,问:“冯兴贤,韩川,你们怎么了?”
  冯兴贤刚想张口,就听身侧的男人先一步道:“我刚刚在和兴贤说,再往前开,车上肯定没油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到青城,所以呢,咱们是不是应该直接回旅馆住一晚上。”
  冯兴贤冷冷地看着他。
  他也开口,道:“那老板娘说半个小时,咱们现在开了三十分钟,可能马上就要到青城。你现在回去,不是自己找事吗?”
  季寒川说:“你也说了,咱们都开了三十分钟,可前面一点到城市的迹象都没有。该是田的地方还是田,‘城郊’不长这样啊。我觉得,这段路可能根本就不止半个小时。她那么说,是因为一开始以为咱们要住宿,后来发现不住,赚不了钱,所以打击报复。”
  他言之凿凿,一本正经。
  “报复?”贾永萱没听懂。
  季寒川其实不需要她听懂。
  准确地说,他是有意在抛出观点,然后迅速带过。听众只用听懂表层几句,再被他带着根据思路走,“再往前开,要是车子直接半路抛锚了,咱们是往前还是往后?与其这样,不如直接回去,好歹有个干净暖和的地方。等明天雨停了,就能往外打电话。”
  这场游戏的说明中,有意和玩家们提了两个NPC的名字。
  这一方面,是在表示:这两个NPC是“安全”的。
  另一方面,则证明了贾永萱和岑鸿在本局中的特殊性。
  他们有四个人,坐在一个车上。如果要让一切“正常”进行下去,那在选择出现分歧时,就需要拉到NPC的票数。
  当然,也可以一意孤行,但这似乎有些自找麻烦。
  就拿当下来说,如果贾永萱和岑鸿同意了冯兴贤的观点,季寒川却执意要往回走,那车里定然会起争执。
  这时候,他想要不受干扰的开车,最好的方法,似乎是直接把其他三个人“解决”,一劳永逸。
  季寒川认真考虑了下这个可能性。
  他知道,在“游戏”降临之前,一些现实存在的恐怖游戏里的确会有一些比较“邪道”的玩法。
  但这和“游戏”的目的相悖。
  作为以玩家的负面情绪为目标的“游戏”,不太可能出现“丢下其他三个人,之后顺利达成Happy Ending”的情况。
  更有可能的,是前脚把这三人干掉了,后脚就见他们还坐在车上,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表情,看着自己。
  季寒川想象了下这个画面,有点想笑。
  后座上,听了季寒川的话,贾永萱和岑鸿开始犹豫。
  冯兴贤道:“要是邱杰他们一晚上都联系不上咱们,不得急疯啊。”
  贾永萱又开始迟疑。
  虽然季寒川说了很多,但她还是被这个名字说动,道:“韩川,我觉得冯兴贤说的有道理啊。咱们马上就要到青城了,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听到她的话,季寒川转向岑鸿,说:“岑鸿,你看?咱们民主表决。你不也说了,再往前走,没准就是咱们直接被撂在半路上。到那会儿,再回旅馆,要走的路,可就不止那些了。”
  在季寒川说这句话的时候,冯兴贤一直在看他。
  冯兴贤在考虑:他这么说,就是想明白了……
  他知道这个问题的本质区别在哪里。
  在这基础上,韩川选择了A,他希望早点回去。
  冯兴贤的心情有点复杂。
  这个队友至少不是蠢货。
  但同时,也真是疯子。
  和自认“保守流”的冯兴贤不同。他觉得,两人以后要面对其他问题的话,一定会有冲突。
  所以冯兴贤开始考虑:是否要借着这个问题,直接和韩川分开?可这么一来,得确保走入雨中的人不是自己。
  听了季寒川的话,岑鸿犹豫了一下。
  但贾永萱掐了他一把:“喂,你倒是说句话啊。”
  在女友的“逼迫”下,岑鸿不情不愿,选择继续往前开。
  至此,冯兴贤放下心:三对一,韩川只要不想死,多半会自己下车、往回走。
  至于自己,虽然待会儿可以想见,会走很长一段夜路。但周围还有两个NPC垫背,等回到旅馆,最好第一轮险情已经结束……
  他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然后听旁边男人勉为其难,说:“也行。”
  于是车子继续往前开。
  冯兴贤很匪夷所思,看向季寒川。
  路灯朦胧的光下,男人面容俊秀,额头饱满、鼻梁挺拔,肤色如玉。
  冯兴贤悻悻想: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
  他瞳孔蓦然缩小。
  眼前一切,在他眼里像是成了慢动作。
  他看到男人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细细的血纹。
  看到那血纹一点点扩大。
  不止是脸,还有脖子、胳膊。冯兴贤很快发现,原来不是血纹在扩大,而是男人身体在裂开、变成无数细碎的肉点。
  最终“嘭”一声,男人像是烟花一样,在他眼前爆开。
  血肉喷了冯兴贤满头满脸。
  冯兴贤脑子一“嗡”,整个人都懵掉。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哪怕以在“游戏”中的见多识广来说,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坐在离自己这么近的位置,直接爆炸。
  还是有点刺激过头。
  冯兴贤头脑晕眩,眼睛一眨。
  自己脸上的温热血肉却突然消失了,视线归拢,那男人仍然坐在副驾驶座上。
  冯兴贤咽了口唾沫。
  反倒是季寒川安慰他:“哎?别怕,不疼的。”
  这是实话。
  在车开始往前的那一刻,季寒川就仿若被抽离身体,以旁观者的眼光看待车上一切。
  这么说来,比起他,冯兴贤才更算是VIP席上的观众。
  冯兴贤深呼吸。
  车子往前,他蓦然开口,说:“你他妈到底在想什么?三条命,你就这么自己浪费?!”
  闻言,季寒川感叹:“我还以为你没什么情绪呢,看来还挺激烈的啊。”
  冯兴贤额角一抽一抽。
  季寒川笑了下,“做个小试验。既然咱们能交流了,那和你分享一下。首先,刚刚的情况里,对于‘往前’、‘往后’,那个讨论算是做足了铺垫吧?完全可以理解成‘我一开始打算回去,但是被其他人说服’。但是,这个问题好像不允许咱们打擦边球。这意味着——以后,如果碰到‘必死’选项的,咱们是没有挣扎余地的。”
  就这么个问题,至于用一条命来换吗?
  冯兴贤脸色阴晴不定。
  季寒川又说:“其次,也算是给咱们增加了对彼此的了解。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玩家了,所以呢,我建议之后到了旅馆,咱们分开住,尽量不要见面,不要给‘游戏’太多让咱们面对同一个问题的机会。如果一直有分歧,咱们也不是来打辩论的吧?”
  冯兴贤皱眉。
  季寒川语气轻快:“我不想看你死,也不太赞同你的选择。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
  冯兴贤深呼吸,还是问:“至于吗?”
  季寒川看他。
  他弯了弯唇,“好吧,实话告诉你。”
  冯兴贤:“……什么?”
  季寒川:“我其实只是想知道违背选择有什么后果、具体什么死法,不然的话直接往回走也行,大不了把你们敲晕,或者走路也无所谓。刚刚那些话是编来敷衍你的,可你没被敷衍到。”
  冯兴贤:“……”
  他错愕、无言以对……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看季寒川。
  季寒川愉快地下定论:“你害怕我。”
  冯兴贤眼皮颤抖,满是痘印的脸颊跟着抖。
  季寒川想了想:“谢谢?”
  冯兴贤咬牙。
  说到这里,车子熄火。
  因他们之前讲的话题与“游戏”有关,所以后座上的两个NPC并不能听懂他们谈话内容。
  接下来,季寒川几次试着打火,可车子无论如何都起不来。
  季寒川只好宣布:“嗯,现在没油了。”
 
 
第354章 争吵
  轿车停在路上、雨中。
  冯兴贤对季寒川心怀警惕, 连身体都下意识往车门处挪了挪。
  后座上的小情侣爆发争执。岑鸿多少有些埋怨贾永萱, “看吧, 还是没到青城, 接下来你该不会想往前走吧?”
  “你什么意思啊, ”贾永萱杏眼圆瞪,声音跟着高了八度,“还是我的错了?”
  “我可没说, 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不是,岑鸿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啊,不都说了都是我的错。”
  “你——”
  两人起先拌嘴, 之后成了争吵。
  贾永萱被气得头疼, 当即拿上伞, 拉开车门、直接下车。
  “萱萱?!”岑鸿愣了。
  眼见贾永萱把门摔上,就要往前走。
  看起来颇为固执:我就要走到青城!
  两人争吵升级得太快, 玩家们完全没有插嘴余地。
  季寒川几次想开口,都觉得插不进话。
  这种感觉很微妙, 试了几次之后,他老老实实闭嘴了:哦, 又是“过场动画”。
  一直到贾永萱下了车,岑鸿愣在原处之后, 才有玩家开口空间。
  而这时候,两人面前出现了第四个问题。
  【Q4:是否下车去追贾永萱?】
  【A.是】
  【B.否】
  冯兴贤抿着嘴, 一脸不想和季寒川说话。
  季寒川看他一眼, 冯兴贤肩膀微僵硬。
  后视镜中, 刚刚贾永萱坐着的地方多出一个小女孩。
  宁宁穿了新裙子,膝盖上放着一台电脑——倒不是画师给她那台。
  她向季寒川献宝:“是邵佑爸爸给我的!我做了点改装,可以直接来看整个世界的数据流。嗯,我看看……”
  宁宁认真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虽然对季寒川来说,从新创大楼机房到雨中车上,之间只隔了短短一瞬。
  但对宁宁而言,她已经代表邵佑,和画师完成了几次“洽谈”。
  邵佑对画师所在世界很感兴趣。
  就好像在电脑发明最初,没有操作系统存在,人们必须要通过各种汇编语言来让程序运行。到后来,操作系统出现,简化了这一过程,才让电脑真正深入普罗大众。
  在邵佑看来,画师所在世界的《深渊游戏》服务器,也是一个类似于“操作系统”的存在。
  这让复杂变幻的“游戏”世界骤然变得清晰、有条理。哪怕《深渊游戏》只是那个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依然让邵佑看到不一样的曙光。
  如果所有游戏都可以进行类似的“编写”呢?
  毕竟《深渊游戏》并非孤立地存在于画师所在世界中,它造成的各种灾难,与整个游戏世界息息相关。
  在这之前,邵佑对自己所在所有游戏世界的控制,都更倾向于一种“本能”。由他控制,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但这其中难免要花费精力。
  可如果能对这些世界进行“编写”,另外创造出一套规则——
  邵佑很期待这样的发展。
  画师多了个学生,宁宁原本就是“游戏”的一部分,很多画师尚不能触碰的东西,对她来说,就像是空气一样简单透明。
  两人合作,此刻宁宁小试牛刀。
  她敲了下键盘。
  而后建议:“选B的话,死亡率要比选A高出20%。”
  冯兴贤自然是听不到这番话的。
  他有自己的考虑:贾永萱一个年轻女人,孤零零走在这种路上……
  丰富的游戏经验,让冯兴贤立刻想到诸如“等我们回到旅馆,过一两个小时,贾永萱来敲门,可这时候她已经被‘换掉’”、“心怀怨气的女鬼认为是我们害死她,所以要找我们复仇”的后续发展。
  “游戏”定律,在每一场前期,“孤身一人”和“NPC”两种属性叠加,很容易出事。
  还有,冯兴贤下意识觉得,按照韩川刚刚的表现,对方可能更倾向于选择一个“危险”的答案。
  所以他咬咬牙:“我选A!”
  哪怕是个疯子,也得考虑现实,不能真就把三条命都浪没了吧?
  冯兴贤安慰自己:都走到现在了,总不至于太离谱。
  在他做出选择之后,冯兴贤提心吊胆,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说:“那我就选A了,谢谢。”
  他这话说出来,冯兴贤登时陷入纠结。
  谢谢?谢什么?
  他没看到,季寒川是对后座上的女孩儿讲话。
  宁宁抿嘴笑了下,看起来十分开心。
  她颇有野心。
  原本想在小娟的世界里试验,可山淮村还是太“大”了,需要理顺的数据过于繁复,宁宁暂时还力不从心。
  更别说海城、广城。
  邵佑爸爸的公司倒是个比较合适的地方,但也有几十层,各种状况层出不迭,十几个玩家各自为战。
  她也需要反馈,才能及时作出调整、修订方向。
  所以还是寒川爸爸这里最好。
  一来,两边相互信任、可以托付。二来,场地小、时间少,连人数都很少。
  简直像是为宁宁量身定做的。
  想到这里,宁宁忽而一怔。
  定做的……吗?
  另一个世界,众城总部,总裁办公室。
  宁宁有些纠结,问邵佑:“爸爸,我——”
  她知道自己可以“影响”很多事。
  在这基础上,认识画师吴老师之前,宁宁已经试图掌控这份影响,譬如之前修改郑鑫手机存在的时间。
  与程娟各种玩闹时,宁宁也会有意识地锻炼自己。
  但当下,她冒出一个有些大胆、自己也不能肯定的念头。
  她问邵佑:“寒川爸爸会进入这个新游戏,也是受我影响吗?”
  这就有些太超过了。
  宁宁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邵佑认真听她说完。
  而后说:“正好,把这当成一个‘题目’吧。”
  宁宁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邵佑笑了笑,嗓音低沉、柔和,说:“题目就是,‘玩家进入游戏世界的随机公式、影响参数’?”
  宁宁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好啊!”她说。
  宁宁是一个喜欢两个爸爸、喜欢面对未知挑战的女孩儿。
  “……女人嘛,还是要哄的。”雨夜世界里,冯兴贤干巴巴地对岑鸿说。
  岑鸿烦躁又郁闷,“那怎么没人哄我?!”
  冯兴贤慢吞吞道:“你又不是女的。”
  岑鸿自己也意识到刚刚那句话有点问题,但他更生气了,“为什么是个女的就要哄啊?”
  不过岑鸿还是有点理智在,知道自己刚刚开车时“撞鬼”,这会儿无论如何不能把贾永萱一个人扔在外面,万一出事儿了怎么办?
  几句大嗓门下来,他稍微发泄了点情绪,深呼吸一下,准备下车去追。
  正好此时,季寒川给他递了把伞。
  岑鸿抓起伞,“谢了。”
  在他之后,季寒川与冯兴贤同样下车,两人合打一把伞。
  冯兴贤半边肩膀都被雨淋着,很快袖子湿透。
  贾永萱心中有气,岑鸿也心情憋闷。他去追贾永萱,可两人走到一起之后,没说几句,又吵了起来。
  “我说大小姐,你总不会真的还打算往前走吧?你知道这还得走多远吗?韩川刚刚说的没错——”岑鸿早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之前不应该迫于女友“淫威”,向她妥协。
  “哦,我也没逼着你一起走吧?!”
  “嘶,你是不是和邱杰有点什么啊?这么迫不及待去见他?”
  “你?!”贾永萱一口气噎住,差点喘不上来。
  恰在此刻,“轰”一声,天边响起雷鸣。
  几人周边起风,原本还算温和的雨水,开始化作细鞭,在他们身上抽打。
  转瞬功夫,几人衣服都要湿透。
  贾永萱眼圈发红,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怎么了,嗓音里带着点哭腔:“你要这么想,就分手!分手!”
  岑鸿皱眉。一阵狂风吹来,险些把他的伞从手中吹走。
  在这时候,又一道闪电劈下,恰好落在车子之后。
  贾永萱“呀”了声,视线受其吸引,看向车子。
  她唾弃自己:你还担心岑鸿车子被雷劈了啊?这么个废物点心。
  可视线落在车上,她瞳孔骤然一缩,尖叫一声,往后退去。
  “有人!!!”贾永萱嗓音尖锐,划破夜空,往后退去时脚下绊倒,直接摔在地上。伞飞了,她被雨水浇成落汤鸡,可这一切都没让贾永萱的视线从车子方向挪开。
  她满眼是恐惧的泪水。
 
 
第355章 第二次见
  “轰——”
  暴雨如注。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 贾永萱脸色惨白,被岑鸿从地上拉起。
  她浑身发抖, 腿软脚软,整个人都心神恍惚, 牙齿“咯咯”作响,脑海里不断回闪着刚刚那一幕。
  岑鸿抱住女友,头顶一把伞, 是季寒川友情帮打。
  只是雨大风大,“呼”一声风, 季寒川瞬间被淋得浑身是水。
  他嘀嘀咕咕:“我觉得这样下去打伞作用不大啊。”
  冯兴贤没说话,幽黑的眼珠盯着眼前那对情侣。
  岑鸿磕磕巴巴, 问:“萱萱,你、你是看到什么了?”
  贾永萱抬眼看他。
  路灯的光离他们有些远,贾永萱的脸有一半藏在阴影之中。
  她眼珠缓缓滚动, 像是终于能回过神来,可身体还在颤栗。
  贾永萱没有回答男友的问题。
  她反手拉着男友,“走, 快走!!!”
  岑鸿愣在原处。
  女人嗓音尖锐, 从起先的正常音量,越抬越高, 最后几乎成了哭喊:“走啊,快走!!车里有、有……”越往后说, 声音越轻。眼睛不知何时瞪圆, 黑白分明。
  岑鸿已经快洗脑自己忘掉刚刚开车时“撞鬼”的事儿, 可此刻看着女友的样子,他的恐惧卷土重来。一时也说不清,这会儿到底是在怕周边环境、女友看到的东西,还是干脆在怕贾永萱。
  贾永萱头发湿淋淋的,长发凌乱贴在脸颊上,加上煞白脸色,简直像是个从水里爬出来的女鬼。
  他咬咬牙,看了眼旁边两个同事。自己与女友抱在一块儿瑟瑟发抖,可这两个同事却表现出了惊人的镇定。
  岑鸿心头一跳。
  他勉强对贾永萱说:“好,走,咱们走。萱萱,你到底……”
  贾永萱不等他说完。
  她直接拉着岑鸿,就要往前走去。
  岑鸿去握女友手腕:“萱萱!你不会还想去青城吧?”
  他明显感觉到,在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女友整个人一个哆嗦。
  她慢慢地、近乎是僵硬地转头看岑鸿。
  脸颊苍白,语气很轻,几乎在飘,说:“车里有鬼啊。”
  话音入耳,岑鸿头皮一炸。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儿窜上天灵盖,整个脊椎骨都麻了。
  他脸变得和女友一样僵硬,还是磕磕绊绊地,说:“萱萱,你在说什么呢,怎么会有——”
  贾永萱再度崩溃:“有鬼!有鬼啊!有两个没有头的、没有头的东西,坐在前面座上!岑鸿,你说为什么今晚这条路咱们开不出去?这都开了多久了!下高速前在服务区,咱们算过的啊?晚上七点就能到青城了!可现在呢,你看周围——”
  她手指指向旁边幽暗田野。
  “这像是到了青城的样子吗?!”
  岑鸿被她的样子骇到,不由自主地松开女友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心跳如鼓,全身血液都像是在这一刻冲到脸颊上,耳鸣“嗡嗡”。
  贾永萱死死盯着他,岑鸿只觉得自己浑身汗毛都竖起来,有一刻疑心:这真的是萱萱吗?
  可下一瞬,贾永萱蓦然蹲下来,抱着腿开始哭。
  她的哭声混合着雨声,砸在在场三人的鼓膜上。
  季寒川:“……”剧情发展完了吗?
  冯兴贤:“……”是不是可以插话了?
  冯兴贤嗓音还是干巴巴地,说:“岑鸿、贾永萱,你们这是……”
  贾永萱肩膀不住地抖。
  岑鸿疑神疑鬼,一会儿觉得这两个同事是不是镇定过头,一会儿又想,他们毕竟什么也没有看见。
  这让岑鸿心情十分糟糕,又想起之前那个关于恐怖片的比喻。自己和女友就是一开始发觉有鬼的主角,也可能是炮灰,而季寒川和冯兴贤就是死活不信有鬼的莽撞担当。
  因女友的话,他心里也开始发毛,不敢在此处久待。
  “那、那咱们走吧?”岑鸿说,“先从这儿离开……”
  他第二次把贾永萱拉起来。
  贾永萱哭得花容失色,她这样子,倒是让岑鸿有了点真实感,觉得这的确是自己女友。
  两人默契地忘掉刚才的争吵,不再提“分手”。贾永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往车子所在方向走,一定要继续向前。岑鸿有点为难。他没看到车上的东西,打心底里想回旅馆。按照韩川刚刚说的,温暖的房间,还有热水,能安心睡一觉。
  可因为贾永萱刚刚的表现,真让他迈步往东,他还是有点迟疑。
  季寒川和冯兴贤相互使眼色。
  冯兴贤眼神:你现在想做什么?
  季寒川无辜:想赶紧过完今晚啊。
  冯兴贤皱眉:我是问你往哪走?
  季寒川无声地指了指西方,也就是车子原本行进的方向。
  冯兴贤眉头更紧了,低声问:“为什么?你怕车上的东西?”
  季寒川说:“这里没有出现问题。”
  冯兴贤一愣。
  季寒川说:“我怀疑,不管走哪边,咱们都会回到旅馆。”
  冯兴贤眼皮一跳。
  季寒川说:“既然这样,没必要添麻烦吧?”
  说着,他摊了下手。
  显然,他眼里的麻烦,就在于两个NPC的心情、感受。
  贾永萱不愿意回车边,岑鸿就是个墙头草,风多吹吹,他就要倒。
  “也行。”冯兴贤考虑了下,赞同季寒川的观点。
  因方才的立场,这会儿由冯兴贤上前劝岑鸿,“岑鸿、贾永萱,你们两个……唉,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没提两人“撞鬼”,而是避重就轻,“咱们这就走吧。雨这么大,车也没油了,怪冷的。”
  如果往回,三十分钟的车程,约莫要走三个小时。这会儿是晚上八点多、接近九点。如果季寒川的猜想不错,那他们大概会在十二点左右看到旅馆。
  几人上路,鞋子很快被水浸透了,脚踩在地上,都能听到“嘎吱”的水声。一路沉默。
  水打湿了衣服,伞彻底失去用处,风带走身上热量。
  季寒川有点怀念上场游戏里的道具“暖宝贴”。
  他和冯兴贤还能忍受,贾永萱却走着走着,腿脚僵硬,脚痛得要命,完全是凭借一股毅力前行。
  岑鸿的情况比女友稍好些,但也紧紧抿着嘴吧,力求最大程度节约体能。说话这种浪费精力的事,万万不能做。
  冯兴贤意味深长对季寒川道:“十二点能到的话,就是六个小时。”
  这意味着,旅馆已经过了最初的平静期,到达一个危险的临界点。
  “这个季节,这块儿一半是六点多天亮,大概就多十来分钟。”季寒川说,“天黑到是太早了,八点黑才对。不过现在下雨。”
  “不过也不一定是旅馆,”冯兴贤说,“可能咱们再走一阵儿,就又看到刚刚那车了。”
  季寒川轻轻笑了下,“嗯,都有可能。”
  他的笑传到冯兴贤耳朵里,冯兴贤当即一僵。
  他在心里暗骂:我怎么忘了这个人是……
  冯兴贤深呼吸。
  路灯绵延向远方,无穷无尽。
  这条笔直道路上,两侧都栽了树,树叶被雨水淋得“哗哗”作响。
  灯光像是一条长蛇,在视线尽头被吞没。
  不见星光、不见月色。
  前面那对情侣相互依偎,借用对方的体温取暖。
  走了太久路,连恐惧都一起麻木。
  两条腿都像是灌了铅,岑鸿和贾永萱不约而同觉得,哪怕这会儿让他们两个人直接睡在路上,风吹雨淋,他们没准儿都愿意。
  这样过了三个多小时,几人视线范围内出现一点灯光。
  岑鸿和贾永萱埋头走路,起先根本没有看到。
  还是季寒川先见到了。他微微眯起眼睛,雨水对他的目力形成了极大阻碍。水流从天而降,落在他眉头发梢,堪堪要流入眼睛里。因全身湿透,所以几人早就懒得打伞,觉得这样反倒还节约一点力气——此刻的季寒川,步了贾永萱后尘,也成个落汤鸡。
  他说:“灯牌子一样。看不清字具体是什么,但也是三个堆一起的结构。”
  听了季寒川的话,冯兴贤也一起眯眼去看。
  他只能看出隐隐红光。
  冯兴贤暗忖:这至少说明他比我经过的场次要多一点。
  炸了季寒川一次的血字问题在过去三个小时内偃旗息鼓,没再出现。一直到旅馆清晰出现、两个NPC也看在眼中后,第五个问题终于姗姗来迟。
  【Q5:是否再度进入旅馆?】
  季寒川瞄了眼一成不变的A、B两个选项。
  他说:“希望这是最后一个咱们一起选的问题。”
  冯兴贤沉默片刻,说:“我也希望。我选A。”
  刚刚那安全的三个小时,很像是寂静而无声的诱饵。
  如果玩家们以为走在路上就是“生路”,那可能很快就要被吞噬殆尽。
  至于是否要赌其中可能性,作为“保守流”,冯兴贤很自然地选择了“否”。
  旅馆里人很多,看起来各司其职。这意味着,进去之后,玩家们会面临很多新的选择。
  季寒川说:“好巧,我也选A。”
  接下来,就是两个NPC的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两人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旅馆,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不知是因为怕,还是因为冷,到旅馆门口停下时,岑鸿和贾永萱的表情如出一辙。
  他们木然地看着旅馆,说不上心情如何。
  长达三小时的雨中赶路,让岑鸿和贾永萱身心俱疲,精神消耗到了极点。哪怕明知进入眼前旅馆是饮鸩止渴,他们也愿意。
 
 
第356章 聪聪
  这回进入旅馆, 趴在前台写作业的小男孩儿已经不见了,兴许回屋睡觉。
  老板娘坐在椅子上, 正在玩消消乐,热闹嘈杂的音乐从她手机里传出来。
  见有人进来, 她站起来招呼。可当视线落在季寒川等人脸上时,老板娘迟疑了下,像是在辨别什么。最终肯定了, 才说:“啊,你们回来了?”
  说着, 她看了眼时间。
  老板娘:“怎么一身雨啊,这是……”
  她的表现热情、又正常。
  因老板娘这几句话, 加上屋内多少要比外面暖和一些,贾永萱和岑鸿的脸色稍有回温。可还是冷。
  季寒川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对老板娘说:“麻烦开三个大床房。”
  老板娘视线在四人身上看来看去, “哦”了声,像是心里转过许多念头。她把原先的登记册给季寒川,一脸“想问点什么”, 但还是没问出口。
  季寒川写了自己的信息。
  之后是冯兴贤, 再后面是NPC情侣。
  季寒川说:“好了,大家洗个澡, 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对, ”他看向老板娘, “之前看到说这儿有泡面?能帮我们泡一下吗, 你看我们这样子。”
  前台上的第六个问题无声无息消散了。
  【Q6:是否向老板娘要求购买食物?】
  老板娘犹豫了下,点头。
  她说:“那你们待会儿出来吃啊,要几包?”停顿一下,“洗澡的话,留意时间啊,热水一般只能放半个小时。”
  季寒川:“好的。我要两包,其他人……”他拿上房卡,“你们自己看着来吧,我先回去洗澡。”
  在他背后,情侣嘀嘀咕咕:“韩川怎么这样。”
  但还是各自去问老板娘要了泡面。
  季寒川已经进房间看。
  平心而论,房间还算干净、整洁,比不上上一场游戏中季寒川住了许久的旅馆,但比他召唤血腥玛丽时照的小旅店好许多。
  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不难闻。
  但也有一个和小旅馆相似的缺点:不隔音。
  季寒川脱掉自己湿淋淋的衣服,用衣帽架、晾衣杆做了个简单的支架,再打开空调,开到暖风最大档,对着衣服吹。
  接下来还有六个小时,总不能一直穿着湿淋淋的衣服。黏在身上,实在难受。
  在做这些的时候,他听到隔壁房间里隐隐约约的争吵声。
  季寒川看向墙壁。
  很典型的布置:墙纸、挂画……电视机也挂在墙上。
  他眉尖拢起些,听了片刻,觉得好像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季寒川赤脚踩在绒毛地毯上,缓缓走进墙壁,悄无声息。
  他很仔细地顺着墙壁一直听过去,分辨音量大小。
  在走到挂画前方时,季寒川肯定了。
  ——从这个位置听,隔壁的音量仿佛要大一些。
  他盯着挂画。
  画面很俗套,是一片棕色的秋日森林,林间有一只小鹿,正迷茫地望着画框外的季寒川。
  季寒川的手指点上小鹿的头,在上面轻轻敲了下。
  “碰、碰、碰——”
  声音细微。
  可在他敲的时候,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设计,隔壁的声音忽然安静下来。
  就好像对面的人听到了季寒川手指与挂画触碰时的声音。
  然后停止争吵,看向墙壁。
  季寒川笑了笑,没有再做什么,而是走进浴室。
  洗手间做了干湿分离,湿区与干区之间隔了毛玻璃推门。
  季寒川放水。热水很快出来,冲在身上。
  “呼……”饶是季寒川,到这会儿都舒服地出了口气。
  他洗得很快,三分钟解决战斗。之后出门,衣服还半湿不干的,只好先在腰上扎了条浴巾。
  上半身赤裸着,拧了瓶矿泉水,坐在床沿。
  视线仍然落在前方墙壁上。
  季寒川漫不经心地想:对了,对面是刚刚那个男人。
  第一次离开旅馆的时候,他听那个男人问老板娘要吃的。听了老板娘的答案之后,还转过身去,和屋里其他人商量。
  听刚刚吵架的动静,吵架的仿佛是两个女人,还有隐隐约约的劝架声,属于刚刚那个男人。
  季寒川吐槽:“这感情生活够乱的啊。”
  隔壁又安静了。没一会儿,床头柜上的座机响起,是老板娘打电话过来,问他要不要去小餐厅吃。
  季寒川眼前出现第七个问题。
  他答应:“好啊,不过我衣服还没干。”
  老板娘愣了下,说:“哦,这样啊。”想了想,“你要不介意的话,我拿两件我老公的衣服给你?”
  季寒川点头,心想:总算出现了。
  一个“场景之外”的人。
  他嗓音里带点笑,道谢:“那多谢老板啦。”
  老板娘跟着笑了声。不消片刻,就有人敲门。却不是老板娘,而是刚刚那个在前台写作业的小男孩儿。他抱着衣服,站在门口看季寒川,还是那副方头方脑的样子。
  季寒川说:“哎,小朋友这么晚还不睡觉啊。”
  那小孩儿竟然大大方方地回答他:“现在暑假啊,睡什么觉。”
  季寒川饶有兴味地问:“你妈不管你?”
  小孩儿耸了耸肩,“她比较爱管我弟。”
  季寒川失笑。
  他心里快速道:看来这就是刚刚两道选择题中的“不同之处”。
  如果他不叫泡面、不答应老板娘,那当下,他对这座旅馆的了解会少很多。
  当然,了解得少,或许会意味着更少接触危险。
  不过季寒川当然更喜欢纵览全局。
  季寒川从小男孩儿手里先拿了T恤,就在门口套上。之后也不急着穿其他衣服,而是靠在门口,和小朋友讲话,笑眯眯道:“你还有弟弟?”
  倒是小男孩儿懒得理他了,干脆把余下的外套裤子一股脑塞给季寒川,然后指了指走廊深处:“餐厅在那里,我走了!”
  说着,就跑开。
  季寒川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忧伤,阖上门以后对宁宁说:“看来你找不到青梅竹马了。”
  宁宁一愣。
  她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就是……
  情绪越来越丰富的宁宁体验到新的情感:无语。
  小姑娘客观告诉季寒川:“爸爸,你现在的选择路线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接近‘祂’。”
  “好。”季寒川说,“我再接再厉。”
  小姑娘其实是不太懂“女大避父”这种道理的。她毕竟也不算很大。
  但邵佑把她拉回另一个世界,临走前,宁宁显然很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季寒川实在觉得有趣,无声地笑了会儿,才把剩下的衣服穿好。好在虽然外衣都还潮着,内衣倒是干了。
  之后,他锁上门,按照小男孩儿指路的方向抵达小餐厅。老板娘和小男孩儿都在这里,这回还加了一个年纪更小些的男生。与刚刚小男孩儿的落落大方相比,这个新男生显得瘦弱一些,不太敢看其他人。
  母子三个正在玩扑克牌。没有网络、没有信号的时候,好像只能这么打发时间。
  从他们对话里,季寒川听出,年纪大的男生叫聪聪,年纪小的叫壮壮。
  “你来了?”见季寒川过来,老板娘站起来,视线落在客人身上,“我就说吧,我老公的衣服,你穿着正好,你们都身板儿宽。泡好的面在那边,你说要两包,所以我特地找了个碗出来。”
  季寒川在旁边桌子边坐下,“谢谢,和我一起过来的几个人呢?”
  老板娘道:“哦,他们都在房子里吃。”
  季寒川拿起筷子,在灯下看碗内。除去泡面的传统料包之外,竟然还卧了一个荷包蛋、几根小青菜。翻搅一下,还看到一根火腿肠。
  季寒川惊喜:“哇,这么丰盛啊。”
  老板娘“咯咯”笑了下,“总归是开火,那多加点东西,也挺方便。”
  他们讲话的时候,上面风扇晃晃悠悠,要转不转。
  而在季寒川吃了第一口、老板娘热心地问他味道怎么样之后,桌面上排出第八个问题。
  【Q8:是否继续边吃饭边与老板娘聊天?】
  季寒川微微一怔。
  静止的世界里,他思绪快速转动——
  前面的所有问题,他都看到了“是”、“否”引起的不同结果。
  而眼前这个,选择“是”,能通向的结果应该在于:能从老板娘口中听到更多关于旅馆的信息。
  可如果是“否”呢?
  季寒川直觉性地抬头,又看了眼晃晃悠悠的风扇。
  这是那种会出现在学校天花板上、在每一代学生口中流传着“之前有个班,风扇直接掉下来、削掉了一个学生的头”的风扇。
  季寒川想了想,手撑在桌面上,轻巧发力,站上桌面。
  他看向风扇扇叶与陀螺仪链接的地方。
  不出所料,摇摇欲坠。
  这时候,倒计时即将走向终点。
  显然没留给季寒川就地修风扇的时间。
  他从桌面下来,从旁边扯了张抽纸,把桌面擦干净,再丢入垃圾桶。
  然后在最后一秒,说:“B。”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第357章 你背后有
  “嗯, 好吃。”
  在回答完老板娘问过的问题后,季寒川开始埋头苦吃。
  泡面带着热汤, 尝起来不像老板娘之前提过的两种口味,反倒带了点辣度。在这暴雨寒夜中恰到好处地驱散寒冷。
  季寒川吃得额头冒出细细汗珠。
  等面下肚, 他才觉得自己的确饿了。
  吃到最后,季寒川连面汤都一扫而光。
  两个小孩儿时不时看他一眼,好像也想吃。
  但老板娘把手在聪聪壮壮头上各揉了揉, 说:“看什么看,没你们的份儿。”
  她讲这话的时候, 季寒川正好抬起头,拿餐巾纸擦嘴。
  季寒川视线扫过正在被老板娘揉头的小孩儿, 动作不停,可心中想:怎么觉得壮壮总显得有点紧张?
  兴许因为刚刚在房间里看到那副挂画,所以此刻, 季寒川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瘦小的孩子看起来像一只在应激状态的小鹿。
  周遭有什么危险,让他警惕又不敢妄动。好像只要发出一点声音,就会引来捕猎者。
  聪聪则是另一种态度。
  他扭了扭头, 把老板娘揉在自己头上的手晃开, 叫道:“不吃就不吃,我三带二, 嘿嘿!”
  说着,从手中扑克里抽出五张, 撒在桌上。
  之后, 聪聪紧紧盯着对面两人手中的牌。
  季寒川看到这里, 觉得自己该离开了,否则恐怕又要爆炸。
  风扇看起来还是晃晃悠悠,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也兴许这只是一个幌子,坐在餐厅的玩家不会有事。
  无论如何,此刻季寒川站起来,对老板娘说:“我先回去睡了,谢谢衣服啊。”说着,在身上扯了扯示意。
  老板娘笑了笑,“这有什么,别客气。”
  季寒川离开小餐厅,把幽幽的白炽灯光抛在身后。
  旅馆说不上大,看起来是老板娘家的自建房,一楼只有八个客人间,中间夹着前台,前台后是一道帘子,里面应该是老板娘和两个孩子的住处。
  前台左边则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楼梯黑乎乎的,关了灯,显然今晚上面没有客人。
  趁着没有新的问题出现,季寒川站在楼梯口,抬头往上看。
  这当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季寒川略想片刻,下定决心,抬脚踏上楼梯。
  根据“游戏”套路,季寒川提前做了很多猜测。他自娱自乐,模仿本局游戏的模式,在自己面前摆出三个选择。会看到什么?老板娘丈夫的尸体?老板娘和她那两个孩子的尸体?或者这是一家杀人狂开的旅馆,楼上堆满了死人骨头?
  季寒川想了颇多。
  随后有些意外地发现,楼上真的什么都没有。
  不止二楼,季寒川来去了三楼、四楼。他摘掉墙上挂画,墙壁干干净净,没有漏洞。床板底下堆了灰,可不存在尸体。洗手间放了会儿水,水流冰冰凉凉,但不曾变成血。
  最后,季寒川站在四楼一个房间的窗子边,往窗外看雨。
  窗口封了铁栅栏,像是把玩家关在这座建筑之中。
  一切都很平静。原先还没留意,可现在看,在他们四个进到旅馆之后,雨似乎有减小趋势。
  季寒川略觉失望,心想:难道这还是个“度假副本”?
  也不是不好。
  就是有些……不习惯。
  旁边窗户映出宁宁的影子。季寒川想了想,问她:“我是不是找错方向了?”
  宁宁踟蹰。
  小姑娘很纠结,觉得不应该说爸爸有错,爸爸应该是最好、最正确的。可当下,按照她对本世界的分析,季寒川的探索思路的确有点偏离正确轨道。
  在宁宁犹豫时,季寒川已经开始分析:“既然建筑本身没问题,那问题应该出在楼下的‘人’身上。我刚刚可能应该选择和老板娘继续聊?至少知道在我们过来之前这儿发生了什么。算时间的话,应该就在进门前那一小时之内。”
  从车上四人做出“往前开”的选择,到车子彻底油,约莫有五分钟车程。加上折返的差额,就是十分钟,对应一小时十一路。
  宁宁眨了眨眼睛,忽而消失了。
  季寒川一怔。
  他垂眸,见小姑娘出现在楼下雨中,抬头看向自己。
  而后,宁宁抬脚,往前方走。
  顺着她所走方向,季寒川凝神去看。
  只见在马路上,他视线所及的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个跌跌撞撞的影子。
  那影子手上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那是……”
  季寒川一顿。
  同时,一楼,冯兴贤房间。
  他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屋内开着灯。
  睡是不敢睡,但要说“探索”,冯兴贤也不是很感兴趣。
  在接连在两个可能会让自己出门的问题里选了B后,冯兴贤迎来了半小时安静。这半小时中,他也没有无所事事,而是把自己房间里可能会出状况的部分排查一遍,暂时确定,至少这间屋子还算安全。
  他放了个玻璃杯在门把手上,确保自己如果“被”睡着,好歹有个提醒。
  也就在此刻,他面前出现与季寒川分开后的第三个问题。
  【Q9:是否去前台找老板娘?】
  冯兴贤一愣。
  找她做什么?
  难道这会儿……老板娘正在做什么坏事?
  他陷入沉思。
  之前被他拒绝的问题,分别是是否去餐厅吃泡面,以及是否打电话问前台要蚊香。
  而冯兴贤一是不想开新地图,而是不愿意让其他东西进入房间。
  但他也很清楚,“保守流”不代表“混吃混喝等死”。自己还是需要谨慎地选择时机、了解游戏里究竟在发生什么。
  而当下的问题,让冯兴贤略微犹豫。
  或许是时候了。已经将近一点,危险只会叠加。如果自己再继续咸鱼,面对的后果可能是不明不白死掉。
  所以这次,冯兴贤深呼吸,选择:“A吧。”
  他经过深思熟虑。
  问题没有要求他“找到”老板娘,换言之,他只需要去前台做出“寻找”的动作。
  是否发觉老板娘在做什么,则要看后面的尺度把握。
  冯兴贤踩着拖鞋,穿着还略带潮意的短袖、长裤,走出房间。
  他视线在旁边几道门上滑过。
  隔壁是那对NPC情侣。一开始还能听见他们讲话,后来倒是安静了,可能已经睡着。
  对门不知道是谁,斜对角是韩川。
  冯兴贤往前台走去,心里估摸着找老板娘要说点什么。
  首先,还是要坚持不带任何外面的东西进房间,“游戏”提供的花露水借口就算了。
  嗯,干脆问她最近这块儿几点天亮吧,可能会有意外收获?
  他在前台柜台外站定,清了清嗓子,叫:“老板?老板在吗?”
  无人应声。
  冯兴贤的心跳开始加快。
  他视线落在前方门帘上。没有冒出下一个问题,可冯兴贤知道,自己已经在面临“下一个问题”。是否要撩开这个帘子看?里面有什么在等待自己?
  他有点害怕。
  这是人类本能,哪怕是已经经历了数十上百局游戏的玩家也不会例外。但与前面几局里的愣头青不同,能活到现在的人,都有各自处理情绪的方法。
  “老板?”他又叫了一声,视线落在帘子下方。里面亮堂堂的,从门帘末梢到地面有约一米距离,见不到影子晃动。
  冯兴贤深呼吸了下,特地自言自语,“没有人吗?”
  到这里,他确认自己对第九个问题的执行已经结束。接下来,是进、是退——
  他听到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拖着水,沉重而缓慢,从他背后传来。
  冯兴贤面对柜台,肩膀僵硬。
  而季寒川从楼下上来,此刻正站在楼梯阴影角落中,看着冯兴贤,还有他背后的“人”。
  那是一个女人。
  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襁褓已经被淋湿了,里面似乎有一个小婴儿。为确认这个,季寒川仔细看了半天,终于肯定,布料中漏出的一小块苍白地方的确是小孩儿皮肤。
  按说在这种糟糕环境里,小孩儿总会哭闹。可此刻,襁褓里的孩子裹着一身冷而湿的布料,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无声无息地靠在妈妈怀里。
  就像是死了一样。
  孩子情况糟糕,女人的情况就更糟糕了。她身上穿的似乎是睡衣,这会儿布料湿透不说,很多地方都像是被划破,露出里面的皮肤。不止如此,女人的手臂、小腿也因此露出来,皮肤上带着斑斑伤痕。
  她脸颊上有乌青,张嘴想说什么。可在那之前,她身体晃了晃,就要往地面倒去。
  冯兴贤不知这些。
  他的腿在颤抖,正打算拔腿而跑。
  可在此刻,他听到一声平静嗓音,叫他:“兴贤。”
  冯兴贤整个人剧烈一抖。
  他看到韩川从楼梯里下来,说:“你背后有……”
  冯兴贤不再打算,抬脚就跑!
  季寒川:“——一个人,哎,你跑什么?”
 
 
第358章 高烧
  一分钟后, 季寒川与冯兴贤一起蹲下, 看昏倒在地上的女人和婴儿。
  第十个问题出现, 问他们是否选择救助。
  静止时间内,冯兴贤视线落在女人面孔上,眉头微微皱起。
  季寒川则去摸婴儿额头, “发高烧了。”
  小孩儿原本就脆弱,又被雨淋了数个小时, 已经奄奄一息。眼睛闭着,微微张着嘴巴。
  季寒川:“既然有温度, 说明还活着……冯兴贤?”
  冯兴贤惶然回神。
  季寒川看他,见冯兴贤神色仓皇, 失魂落魄。
  他眉尖一拧,“怎么了?”
  冯兴贤张了张口。
  他欲言又止。
  季寒川:“……算了, 先把她们带回去。老板娘在哪?”
  冯兴贤:“等等, 带回去?”
  季寒川理所当然:“对啊。不然还让她们躺在这里?哦,我选A。”
  冯兴贤一脸哑巴吃黄连。
  眼见倒计时即将走到终点他颇为郁结:“可是……”
  四、三、二——
  冯兴贤一咬牙,最后看了眼女人面孔,心里浮出一个很不可思议的念头。
  是她吗?
  虽然眉眼的确有些相似,可多年不见, 在“游戏”里徘徊太久,更遑论毕业之后各奔东西的那几年。冯兴贤必须承认, 在自己心中, “她”的面容已经很模糊了。
  可冯兴贤又记得, 她家虽然不在青城, 但青城是她家所在那个省的省会。
  他一咬牙,“A!”
  时间恢复流淌,冯兴贤见眼前男人分别探了探地上两人的鼻息。手指在大小两人鼻尖略过,对方显然松了口气,“嗯,的确都活着。”
  冯兴贤心想:对,这样也好。哪怕不是“她”,至少不比把人丢在这里,另添新鬼。
  季寒川说:“带去我房间。先把她们衣服换了,再把身上水擦干净,头发也要擦。”说着说着,他皱眉,“老板娘在哪?”
  冯兴贤脸色木了下,说:“不知道。我是遇到一个选择,说出来找她,但没找到。”
  季寒川的神色有点古怪,“该不会还在那边打牌吧?那我也太失策了。”
  他叹口气,把地面上的女人打横抱起,又对婴儿抬了抬下巴,说:“你来。”
  冯兴贤没听懂季寒川的话。
  但他心事重重,一时也没过多考虑。
  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准备,一边抱起小孩儿,跟上韩川。
  打开房门,热风扑面。之前季寒川离开时没关空调,这会儿打眼一看,他的衣服还在衣架上晾着。冯兴贤被风一吹,倒是有点回神,这才发现韩川身上的衣服变了。
  不过他没有多问。
  想来在与自己分开的时候,韩川也经历了其他选项。
  季寒川说:“你把小孩儿‘处理’一下,我去叫贾永萱。”
  说着,他就离开房间。
  冯兴贤脊背一僵,看着被自己放在床上的小孩儿。片刻后,他像是认命似的叹口气,开始解开襁褓。
  这一解,才发觉尿布里已经满是脏污。画面让冯兴贤顿时反胃,他干呕几下,赶忙把小孩儿从床上拎起来,龇牙咧嘴,不知怎么处理才好。
  后面想想,干脆把人带到厕所,拿起淋浴喷头,一边祈祷韩川没有把热水用完,一边调整水温。
  好在出来的水很快转热。
  冯兴贤松了口气,直接用热水冲洗婴儿下半身。随着脏污被冲进马桶,兴许是热水作用,小婴儿忽然抽噎一声,开始微弱的哭。
  年纪小,加上高烧,这让他的哭声像是刚出生的小猫在叫。细细弱弱的,被水流压着,几乎听不出来。
  “唉,这……”冯兴贤没有照顾小孩儿的经验,此刻手足无措。
  他思来想去,把小孩儿冲干净,再拿干毛巾给他擦身。不知是否因为体温回暖,在这会儿,小孩儿身上更热了,有些烫手。
  冯兴贤最先想:这得叫救护车吧?
  念头一起,他又觉得自己太傻。等到天亮,这一切就算结束。这女人和小孩儿不知道在同样场景中死了多少次,自己于他们来说只是个擦肩而过的过客,甚至是个被恨之欲其死的玩家。
  冯兴贤惆怅。恰在此刻,门再次打开,贾永萱和岑鸿走进来。
  两人其实一直没有睡着。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屋里开着灯。他们很疲惫,可各自想到之前看到的画面,又寝食难安。就连匆匆冲澡的时候,都有各种可怕联想。最后面面相觑,各自闭嘴不讲话,却有默契:干脆瞪眼到天亮吧。
  泡面纸桶摆在桌子上,浮了一层油,却没吃两口。
  可以想见,在季寒川敲门时,两人有多害怕。
  “笃笃笃”三声响起,岑鸿差点从床上跳起来。贾永萱思绪迟钝了下,慢半拍才想明白岑鸿为什么会这样,于是也跟着瑟瑟发抖。
  门外的敲击声很规律、礼貌。在发觉前面那次敲门无人应声之后,又重新扣上来,“笃笃笃”。
  岑鸿和贾永萱睁大眼睛,看着对方。
  两人不敢说话,朝对方比划,指指门,焦虑地用口型问:怎么办?怎么办?
  季寒川敲第三次门。
  对岑鸿和贾永萱来说,第三次的声音好像比之前大一点、急促一点。
  季寒川:“岑鸿?贾永萱?你们睡了吗?有点事。”
  听着熟悉的声音,贾永萱肩膀舒缓下来,下床准备开门。
  岑鸿想要拉住她。
  外面是韩川的声音,也不一定站着韩川本人啊!
  可眼见贾永萱已经前去了,岑鸿收回手,换了另一种想法:万一……那她先去,正好。
  他听到门拧开的声音。而后贾永萱问:“怎么了?”
  韩川简单地解释一通,贾永萱有点迟疑:“这,得叫救护车吧?”
  韩川说:“现在也叫不了。我和冯兴贤都是男的,不太方便。”
  贾永萱深呼吸了下,回头喊:“岑鸿!岑鸿,咱们一起过去。”
  听到这里,岑鸿才慢吞吞往地上落脚。
  虽说如此,可他依然没有掉以轻心,生怕女友其实已经被鬼吃了,这会儿叫自己的是模仿贾永萱声音的怪物。
  这种想象不断冒出来,让岑鸿备受煎熬。他理智上也知道,自己想太多。可“万一”……
  这样一步一磨蹭,贾永萱催了几次,岑鸿才出现在季寒川与贾永萱面前。看着眼前那一男一女,他松口气。
  岑、贾二人住的房间就在季寒川房间对面,两边只隔一条走廊。
  贾永萱因为方才男友磨磨唧唧,心里有些怨气。她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和屋内的冯兴贤撞上,两人交流起女人和小孩儿的情况。
  见到发烧的婴儿,还有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一身伤痕的女人,贾永萱眉头快拧成疙瘩。她深呼吸了下,指挥冯兴贤说,“你帮我打盆热水来,再拿个干净毛巾。她身上伤太多了,可能感染。对,有能换给她的衣服吗?”
  两人迅速进入救助状态。
  至于岑鸿。他落在后面,韩川正好走在他身边。明明也就两步距离,这这两步让岑鸿颇为煎熬。
  他听韩川说:“岑鸿,你刚刚……该不会以为我是鬼吧?”
  这话落入耳中,岑鸿又条件反射地往一边跳开。
  季寒川看他这样,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清朗、悦耳,是恰到好处的男中音,实在和“鬼”这个字挂不上钩。
  笑过之后,季寒川有意无意,说:“你之前不是和我说吗,在路上看到了一个抱小孩的女人。”
  岑鸿身上一冷,警惕地看身边男人。
  “我觉得你可能搞错了,那是两个好好的人。”季寒川说。
  “怎么会?!”岑鸿抬高嗓音,“我明明看见了!只是稍微眨了下眼睛,她们就不见了!”
  季寒川说:“可能是掉进旁边的沟里了吧?一个女人带小孩儿,大晚上的,怪不容易。那女的真一身伤。”
  两人说着,两步距离走完,进入房间。
  岑鸿十分狐疑。
  他抿着嘴,安静片刻。贾永萱在艰难地给女人脱衣服、擦身体,三个男人就聚在门廊处。冯兴贤说:“韩川,你新衣服是哪来的?贾永萱说,得给那女的也找一身。”
  季寒川道:“老板娘给的。”
  话音落下,门廊处的衣柜上浮出三行血字。
  季寒川:“……这也太频繁了吧。”
  冯兴贤紧张,问:“你要去吗?”
  【Q11:是否去餐厅找老板娘要衣服?】
  季寒川转头看冯兴贤,若有所思。
  冯兴贤声明:“我就不去了。不是你说的吗,咱们尽量少一起行动。”
  季寒川沉默了下,唇抿起,似乎又在笑。
  冯兴贤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嘀咕:“你怎么总是这表情。”
  季寒川说:“你胆子变大了?嗯,不去也好。我选A。”
  倒计时并非总要转满完整的三十秒,只要两个玩家做出选择,跳动的数字就会消失。
  门廊留下岑鸿和冯兴贤。岑鸿犹豫着,问:“哎,刚你是不是和贾永萱说,你给那小孩儿洗干净了?那你觉得……”
  那真的是活人吗?
  冯兴贤起先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听明白后,他有点奇怪地看着岑鸿,“对,我觉得她们应该只是受伤、生病,但生命体征还在。孩子已经醒了,大人待会儿应该也能醒。高烧、炎症,都挺严重,不过一晚上死不了。”
  岑鸿显然松了口气。
  “不过,”冯兴贤说,“你在高兴什么啊?”
  他完全莫名其妙,搞不懂这NPC到底在想什么。
  岑鸿有些难为情,解释,“我之前在路上,不是看到……刚刚韩川给我说,可能就是她们。唉,如果那会儿我和韩川下去抽烟的时候在旁边检查一下,她们可能就不用淋那么久的雨了。”
  他甚至有了点迟来的善心。
  “可贾永萱看到的‘断了头的人’、还有咱们遇到的鬼打墙呢?”冯兴贤说,“你属金鱼啊?”
  岑鸿听着,脸色一白。
 
 
第359章 母子
  季寒川出门,先看了眼右手边。
  老板娘依然不在柜台前。
  他反手关注身后木门, 心想:去餐厅找老板娘……
  重点到底是“去餐厅”, 还是“找老板娘”?
  季寒川慢吞吞抬腿, 准备往西边去。
  从走廊到餐厅, 之间要拐下一个三阶的小楼梯。得要先转过拐角,才能看到小楼梯、以及台阶下的门。
  视野虽受阻碍,但随着季寒川愈走愈近——原本也就十来米距离, 没几步路——拐角后的声音跟着变大。等他停留在拐弯前时,已经能听见那边传来的声音。
  像是有螺旋桨在搅动,“嗡嗡”声里夹杂着小孩儿的尖叫声。
  片刻后, “嗡嗡”声似乎停下了,小孩儿的尖叫也被咽进肚子里。可接下来, 一切并未平息。小餐厅方向传来了让人莫骨悚然的“咕叽咕叽”,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肉中翻搅。两块骨头发出轻轻的敲击声, 上面还没完全分离的残肉搅在一起……
  听着声音,季寒川自然而然地想到这些画面。
  但他没有探头去看。
  季寒川背靠在墙壁上,看着面前的女孩儿。
  宁宁一手抱着电脑,另一只手在上面轻轻敲了敲, 然后把屏幕转给季寒川。
  上面有纷繁复杂的数据在迅速流动、运算。最后, 停留在:A,100%;B,50%。
  季寒川心情复杂, 想:我也不是真的那么热衷于作死吧?
  宁宁没有明说。她毕竟还是受到“游戏”限制, 不能直接把每个选项的答案指明给季寒川。但比起温泉酒店世界里, 只稍微讲一句话,就虚弱、几乎倒下去的小姑娘,宁宁此刻还好好站着,亭亭玉立,可见进步多少。
  她视线落在季寒川身侧的墙壁上。
  如果以人类视野来看,宁宁眼前画面分成了光影分明的两块,以墙壁为分界线。
  视野左侧,是那条短短走廊。方头方脑的小男孩儿就站在那里,只要玩家探头,就能看到他。
  他背后餐厅里血液四溅,细碎血肉糊了一墙。风扇掉了下来,叶片还在轻轻转动,但已经不像方才那样发出声响。
  聪聪踏着血肉走到这里。他脚下是一团接一团碎肉,上面还印着小孩儿的脚印。
  小孩儿左右手各拿着一块骨头,像是在敲击什么乐器似的,两块骨头碰在一起。画面正如季寒川所想。
  骨头上残留的筋膜、碎肉因为这个动作而凝结,又被聪聪扯开。短短时间内,血还温热着,将聪聪的手染得一片脏污。细小的血痂贴着皮肤,随着动作,有凝结了的血末扑梭梭散在空中。
  小男孩儿脸颊同样带着血,一眼看去,只有眼睛还是黑白分明。
  贪婪地、像是鬣狗一样,等待玩家做出决断,是否探头过来——
  这是一个标准的“拐角杀”。
  而在这片阴影之外,宁宁视野右边,绵延向东的墙壁上,季寒川脚步往左手边挪动,自言自语:“老板娘给小朋友看恐怖片不太好吧……听这动静,我都不太敢过去看。”
  宁宁眨了眨眼睛,邵佑好笑地看着季寒川。
  白炽灯的光落在季寒川面孔上。
  在上一场游戏中,季寒川头发长长了一些。到这会儿,又恢复原状。
  而在他话音落下时,老板娘的声音忽然从季寒川左手边传来,问:“哎,你怎么又出来了?不睡觉吗?”
  季寒川眼皮一跳,转身。
  他很肯定,刚刚自己左手边空无一人,只有寂静的走廊。
  此刻,老板娘却出现了。
  她微微笑着,手背在身后。
  随着季寒川转身,那站在走廊中的小孩儿也抬起脚,踩上楼梯。
  血肉凝结在他的鞋子上,随着走路,“吱呀”作响。
  季寒川几乎嗅到那股血腥气。
  自己的衣摆被什么人碰了碰,动作很细微,几乎不引人注意。
  这之中,季寒川从从容容,说:“老板,我正好在找你呢。可以麻烦你借一身干净衣服给我吗?要你的衣服。”
  老板娘“哟”了声。看年纪,她有三四十岁。但按照“聪聪的妈妈”来算,这个数字或许应该再小些。可她显然经历颇多风霜,这会儿风情地笑一下,嘴唇像是牡蛎一样颤动着,眼角浮出粗而宽的笑纹,“这话说得,我老公是没回来。要是回来了,肯定要把你赶出去。”
  季寒川:“……”
  季寒川:“是这样,”他解释刚刚自己与冯兴贤遇到的状况,同时显出点不好意思,抿着嘴笑一笑,配上那张俊秀面孔,实在是眉眼生辉,“这会儿又报不了警、叫不了救护车。老板,你这儿有退烧药吧?”
  老板娘看了看他,说:“有是有。这样,你先回去,我待会儿找到衣服,和药一起拿给你。”
  季寒川:“那就谢谢啦。”
  他态度从始至终都很好,温和而礼貌。听他讲完这话,老板娘侧身,让他先过。季寒川轻轻点头,随后往房间走去。
  他背后就是黑暗。
  季寒川忽而轻轻侧头。
  他控制好角度,确保自己这一侧头,余光的最边缘,就是、只是老板娘。
  季寒川温和地笑了下,说:“老板,我也有个小孩,和聪聪差不多大。我觉得,给他们这么小的孩子看恐怖片,真的……不太合适。小朋友的心理健康还是要留意一下。”
  老板娘“哦”了声,尾音上扬,说:“没看出来啊,你结婚了?”
  季寒川没有回答她,而是带着点踟蹰的样子,继续就上一个问题发表观点,“虽然可能是我多事了,但聪聪是个挺机灵的小孩。这个年纪,的确会比较喜欢探索外面的东西。作为家长,咱们要好好引导啊。”他说着,像是落寞的笑了下,“我家小孩没有妈妈,对她的教育,都是我和家里其他人一点点摸索的。要我来说这些话,也有点班门弄斧,唉……那待会儿见。”
  他还是走开了。
  这番话听起来莫名其妙,但实则是在表明:待会儿不论听到什么动静,我都会认为那是“小孩子在看恐怖片”。如果聪聪发出声音了,那正好,是老板娘听进去我的话,在教育孩子。
  至于特地讲一句“我家小孩没有妈妈”,则是出于另一番考虑。
  季寒川在“游戏”降临前,已经二十八岁,将近而立。虽然认真说来,他毕业以后那些年要么是在邵佑身边,与邵佑分担工作上的事。要么是被丢到各种犄角旮旯特训,热带雨林、茫茫雪山……总体来说,他不用太注重人情往来。
  但季寒川又不傻。
  他一直知道,自己这张脸,在某些场合很好用。
  老板娘刚刚的态度,已经表明,她很吃季寒川“这套”。
  说自己有小孩,是为了辅证“小孩子不能太早看恐怖片”的说法。说小孩没有妈妈,则是确保自己不要编过头,反倒从另一种角度拉上仇恨。
  邵佑在听,所以这不算假话。他们的家庭构成中的确没有“妈妈”这一职位。
  在季寒川身后,老板娘的手从背后出来,捏着一把尖刀。
  她冷淡、厌恶地看一眼一身血污的孩子。而聪聪像是被“妈妈”的表情吓到了,两块骨头从手上掉下来,跌落在地上,发出碰撞声响。
  随着走上台阶,白炽灯同样照在他身上。聪聪“啊”了声,忙不迭地蹲下来,要把骨头捡起。可这时候,老板娘对他,完全没有了先前在餐厅、季寒川吃泡面那会儿的温和耐心。她低头看了聪聪片刻,而后抬脚,一脚踩在聪聪肩膀上。
  男孩儿被她踩到在地,愕然睁大眼睛,叫:“妈——!”
  老板娘嗤笑,举起尖刀,刀尖直直对着聪聪胸膛。
  就好像——
  只要她松手,这把刀就会直直下坠,刺入小孩儿心脏。
  这时候,季寒川走到门边。
  他敲门的时候,余光自然而然地散开。不用特地转头,但还是能看出一点右边在发生什么。
  但这点画面很模糊,最多只是动作如何进行,却见不到更细微的东西。
  譬如:
  老板娘举刀的同时,头转向了季寒川所在方向。
  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冯兴贤,他说:“怎么样,老板娘怎么说?”
  他见季寒川在门口,便觉得至少走廊上是安然无事的,于是想要探头出去张望。
  季寒川却一脚踏进去,恰好打断了他的动作。
  冯兴贤意识到什么,顿时噤若寒蝉。
  季寒川说:“老板娘说,她待会儿送衣服过来,我还问她要了退烧药。”
  门随着他的话关上。
  季寒川问:“你们呢?情况怎么样了?”
  冯兴贤平复了下呼吸,“贾永萱还在给那女的擦身上。不过屋里挺暖和的。”
  “那还好,”季寒川道,“小孩儿呢?”
  冯兴贤为难,“可能是着凉了,一直在窜稀。还是贾永萱发现的,他拉到床上了。”
  他脸上多多少少露出点嫌弃。
  两人讲话,岑鸿原本站在一边,心不在焉。
  他的视线落在季寒川身上。
  慢慢凝聚于一个点。
  岑鸿惊恐又迟疑,插话:“韩川,你衣服上……”
  怎么有一个血手印?
 
 
第360章 颠倒黑白
  “血手印?”季寒川起先惊讶。
  他走进浴室,背对镜子看了片刻, 松懈下来:“哦, 刚刚遇到了点状况, 应该是那会儿被碰到的。”他和老板娘面对面讲话的时候, 的确感觉到衣服后面被人碰了碰。
  冯兴贤皱眉,岑鸿难以接受地咽了咽唾沫,身体几乎贴在背后衣柜上。他想到冯兴贤刚刚的话、走在雨中时女友瑟瑟发抖的身体, 有种放声尖叫、直接逃出这个旅馆的冲动。
  可就在岑鸿思绪起来的时候,窗外忽然“轰”一声。
  贾永萱被吓了一跳。
  这小旅馆的布置很传统,从走廊到床边, 是一个“卩”形空间,而进门小走廊旁边就是盥洗室, 所以总体来说仍然是长方形。
  因三个男人有意避嫌, 所以贾永萱理论上知道他们都在旁边讲话, 也因他们的声音而多出些安全感,但并不能看到她们。
  这会儿雷声一起,她短促地“啊”了声,下意识回头看背后窗子。
  方才短暂轻缓的雨又一次急促、迅猛起来, 瓢泼般砸在窗子上。
  她皱着眉, 回头看躺在床上的女人。
  贾永萱:“……”
  贾永萱:“啊——!!!”
  她差点被吓得跳下床。
  不知何时,女人的眼睛竟然睁开了,这会儿怔怔看着天花板。
  因贾永萱尖叫, 门廊处三人反应各不相同。岑鸿直接冲到门边, 想要开门离开。可拧门把手的动作做了一半儿, 又有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将他按住。
  岑鸿转头看季寒川,目呲欲裂。
  同时,贾永萱的声音传过来,急促地说:“没事!别过来,待会儿……”
  她反应过来,知道这是那个女人醒了。
  对方嘴唇苍白干裂,因高烧而头痛、晕头晕脑,喃喃说:“水……”
  贾永萱手忙脚乱烧水。
  因事情太多,一时之间,到有点忘记恐惧。
  女人没等到水,又想起什么:“楠楠?楠楠呢?”
  屋里空调开得很高,热风一直吹着。她袒胸露乳坐起来,也不觉得冷,焦急地寻找儿子。
  “你孩子在椅子上。”
  贾永萱见状,“嘶”了声,确保那三个男人没往这边看,才回答女人。
  她忙得团团转,先把烧水壶放下,把软椅上被另一条干净毛巾裹起来的婴儿抱给对方。
  然后喊:“韩川?衣服呢衣服呢?”
  季寒川扯着嗓子回答:“老板娘说待会儿来送——”
  他把手从岑鸿小臂上放下,笑眯眯看对方。
  岑鸿被他看得发毛。
  冯兴贤反应一秒钟:“卧槽,这人……”他嗓音压低,啧啧称奇,拍一拍岑鸿肩膀,“兄弟,你行啊。”以为有危险,所以想丢下女友就跑?
  他其实比岑鸿矮一点,也偏瘦,站在那里毫无威慑力。与冯兴贤相比,岑鸿都算是“高大英俊”。
  可这两巴掌,直接把岑鸿拍得龇牙咧嘴,怀疑自己背上直接被拍青一块儿。
  他不敢乱动。
  房间内,贾永萱把孩子抱给女人后,待在原地想了想,又拿着水壶过来接水。
  看着门口三人僵持的景象,她莫名其妙:“你们在做什么啊?让一让让一让。”她要进盥洗室。
  这一让,就成了三人并排站在衣柜边,离门最近的是冯兴贤,旁边是岑鸿,再旁边才是季寒川。
  贾永萱一边接水,一边和他们说:“你们刚刚是不是还提了退烧药?”
  季寒川:“对。”
  贾永萱叹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说着,几人听到敲门声。
  他们一起往门口看去。
  冯兴贤见门上浮出血字,心里“咯噔”一下:又来了。
  【Q12:是否前去开门?】
  冯兴贤咬咬牙,想要与韩川商量。
  可他转头,错愕地发现:韩川竟然也一起停滞了!
  他闲闲靠在衣柜上,一条腿委委屈屈,手插在口袋里,视线落在空气里虚无的地方。
  冯兴贤几乎要以为,韩川面前的确有什么东西,在与他“对视”。
  可并没有。他面前是贴着墙纸的盥洗室墙壁。
  对。
  刚刚出门的时候,韩川兴许也遇到其他问题……
  “游戏”别的不说,在这种事情上,倒是对玩家公平,不会让两人之间的问题数量差距太大。
  季寒川刚刚在“拐角杀”的问题上选择了“否”,避开一次危险。
  而现在,轮到冯兴贤。
  冯兴贤咽了口唾沫,犹豫,想:这会儿敲门,其实也可能只是送衣服?虽然也有危险,但只要谨慎一点,问题也不是很大……
  自己毕竟要做点什么。这不只是出于“责任心”,也是一种刻意锻炼。如果一直回避、逃避危险,那等到避无可避的时候,岂不是已经没有胆气,只能闭眼等死?
  至少在这会儿,还有选择空间……
  冯兴贤嗓音颤抖:“A。”
  静止的时间结束,其他人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冯兴贤去拉门。
  门打开,外面是一个抱着衣服的小孩儿。他满脸都是血,头发上都凝固了血痂,这会儿看向冯兴贤,咧嘴朝他一笑。
  冯兴贤意识被推出身体。
  他眼看着自己裂开、变成一堆血肉爆炸之前,对那小孩儿唯一的印象是:他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呼!哈啊……”
  时间倒流,冯兴贤再度被退回身体中。他只觉得灵魂都在动荡,无处安放,心脏“怦怦”跳动。
  冯兴贤惊魂未定,看着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问题,嗓子发哑:“B,我选B!”
  他惊恐地看向旁边的寒川。
  敲门声又一次响起来:“笃笃笃。”
  有个小孩儿在外面喊:“喂!!!有人吗,来送衣服了。”
  冯兴贤说:“不、不能开!”
  还在盥洗室里接水的贾永萱一脸费解地看着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搞什么啊。岑鸿,你去开门。好不容易衣服送来了……”
  冯兴贤咬咬牙,阴晴不定地看着她。
  贾永萱被他这幅表情骇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又竖起眉毛:“喂,你到底怎么了?冯兴贤?!”
  敲门声仍然在响。
  岑鸿磕磕巴巴说:“你们看,下面的影子是不是……”
  “啊?”贾永萱从浴室里走出来,顺着岑鸿指着的位置,去看门缝。
  门缝里竟然溢出了一片影子。
  贾永萱愣在原地。
  那影子,简直像是有一个人站在门口,而灯从他背后投入。
  可这怎么可能?!
  贾永萱头脑混乱,扶着额头,“不是,我记得不能这样吧?不可能吧?!”物理课是白上了吗?光难道不是直线传播的?
  “笃笃笃。”
  敲门声又响起。
  敲门的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门下的影子里似乎混合了什么颜色,仿若带血。
  季寒川看一眼冯兴贤。
  冯兴贤嘴唇颤抖,呐呐不敢言。
  季寒川眉头微拢,往前跨了一步。他腿长,这一步,就越过冯兴贤与岑鸿两人。
  冯兴贤张了张口。
  他想说:没必要吧?让NPC去开啊,NPC不就是做这个的?
  可他眼睁睁看着季寒川开门。
  冯兴贤闭上眼睛,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而季寒川看着眼前小孩儿,眼皮一跳。
  哦,刚刚冯兴贤应该是被“开门杀”了。
  但至于为什么不杀自己……
  可能是因为他没有面对问题,所以对他而言,这不是一个“做出选择之后就不能改变结果”的情况。
  看着一身血的聪聪,季寒川倒抽一口冷气,厉声道:“你妈打你了吗?!”
  聪聪抬头。他脚下的影子里都透着隐隐红色,可季寒川仿若看不到。
  他皱眉,蹲下来,没有回头,直接对屋里人说:“兴贤,你去给我找个毛巾,沾上水。”
  然后把聪聪拿过来的衣服捞到自己怀里,里面果然有一盒布洛芬。
  季寒川叹气,看起来很难熬、愧疚,说:“抱歉,我刚刚是不是不应该和你妈妈说那些啊?再怎么样也不能打孩子。”
  他似乎太难过了,陷入深深自责,温柔地对聪聪说:“聪聪,你妈妈经常……经常打你吗?你爸爸呢?”
  聪聪摇摇头,抬脚,又要跑开。
  但季寒川拉住他。
  聪聪很困惑,迷茫地看过来。
  季寒川坚定地,说:“你这样子不行。”他左右看了看,没有见到老板娘,于是干脆把聪聪拉进房间。
  冯兴贤木了。
  房间里其他人全部木了。
  眼睁睁看季寒川给聪聪拿毛巾擦身体,还对他们说:“我刚刚碰到这孩子在看恐怖片,所以给他妈提了一句,没想到他妈会因为这个打孩子,还打的满头是血……这怎么这样啊。”
  他视线挪到聪聪肩膀上,看着上面的鞋印。
  季寒川看起来完全是气狠了,但又考虑面前是个小孩子,于是尽量温和一些,说:“聪聪,你这身衣服先换下来?嗯,正好我刚刚的衣服应该干了。贾永萱,麻烦你帮忙拿一下。”顺便把手里其他衣服递给贾永萱,让她拿给床上的女人。
  贾永萱恍恍惚惚地去拿。
  她不知道季寒川、冯兴贤刚刚各自遇到什么,一开始看到门外的聪聪,也觉得害怕。但被季寒川这一长串话绕下来,贾永萱心里深深根植了“小男孩儿是被他妈打成这样”的印象,反倒能放松应对。见季寒川絮絮叨叨,她也心疼起聪聪,一块儿说:“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啊,接二连三遇到这种事。”
  冯兴贤:“……”
  行,你牛逼。
 
 
第361章 手
  众诚总部总裁办公室, 邵佑手撑着额头, 长叹一声。
  宁宁委屈巴巴:“……爸爸,我做的模组卡住了。”
  实在是季寒川方才实在是太神来一笔。
  宁宁搜集的数据、搭建出的模组, 都完全没法进行这则运算,不知道被“洗白”的聪聪会带来什么影响。
  这个“洗白”,目前意指:脏兮兮的小男孩儿的脸和手都被擦干净、换上还算整洁的衣服。
  父女两人面面相觑。
  终于,邵佑忍俊不禁。
  宁宁长叹一声,“唉……”
  在季寒川把聪聪拉进门前,屋里的人都未曾留意这小孩。
  这会儿他身上的血痂一点点被毛巾蹭掉, 岑鸿还在犹疑着观察,觉得这小孩儿身上好像也没伤口啊,哪儿来的那么多血, 满头满脸的。
  贾永萱已经心疼得不得了, 甚至掉了两颗眼泪,觉得聪聪可怜。
  屋里的女人在穿衣服。聪聪虽是小孩, 可毕竟是男生,不好过去。门廊太挤, 贾永萱干脆把他带进浴室里,问:“可以自己穿衣服吧?”
  聪聪抬头看她。
  他眼睛黑黝黝, 里面像是没有一点光,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孩。
  如果是平常,对上这么一双属于“小孩”的眼睛, 贾永萱一定会害怕。
  可听了季寒川刚刚的话, 加上一点强迫自己做事、好忘掉几个小时前在车上看到的那一幕的想法, 贾永萱非但不怕聪聪,反倒更加同情他。
  她眼睛都开始发酸,想揉揉聪聪头发,又见他虽脸颊、手臂都算擦干净了,可头发上还是沾了血痂。
  贾永萱勉强笑一笑,说:“你先把衣服换好,之后姐姐给你洗头发吧?咱们把头发也弄得干干净净的。”
  聪聪不回答。
  贾永萱叹口气,说:“不管你妈妈说过什么,聪聪,你还小,哪怕真的有犯点小错误,也不应该被这样……再说了,看恐怖片怎么算是小孩儿的错?明明是家长监管不力。”
  听了她的话,聪聪眼睛里终于像是有了光彩。
  宁宁从另一种角度“看”到,他这会儿正要呕出喉咙里另一个孩子的手指,问贾永萱,“我把弟弟手指吃了,也没错吗?”
  她站在浴室里,看门口的季寒川。
  季寒川道:“贾永萱?你先让孩子换衣服。那么一身,穿着有多难受啊。”
  贾永萱轻轻“啊”了声,反应过来,自己情绪充沛过头。
  她鼓励地拍拍聪聪肩膀,起身离开了。
  没有看到小男孩儿喉咙滚动,一根手指的第一根指节已经冒出会厌。
  如果贾永萱再和他说一句话、看到聪聪嘴巴深处,就会直视这一幕。
  可她已经体贴地关上门,给小朋友隐私空间。
  贾永萱喃喃自语:“现在,对,现在去那边看看。”
  她进入房间中,见女人衣服穿了一半儿,就抱着婴儿,给这个叫“楠楠”的孩子喂奶。
  见贾永萱过来,女人抬头,虚弱地对她笑一笑,说:“太谢谢你们了,否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贾永萱连忙说:“还是韩川和冯兴贤看到你了。他俩还在门廊那边呢,等你喂完孩子、穿好衣服了,再让他们过来,咱们得好好谈谈……你到底是怎么了?”
  听到“冯兴贤”三个字,女人很明显的怔忪片刻。但贾永萱并未发觉,她把这份怔然理解成对女人先前发生之事的回想、悲伤。
  同一时间,门廊中,冯兴贤满心不安地看着盥洗室门的毛玻璃,和季寒川咬耳朵:“韩川,我知道你开门没事儿是因为你没遇到‘问题’,”他提前声明,自己也有思考情况,并非无所事事试图蹭大腿躺赢,只是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但你这是做什么?”
  他搞不明白。
  韩川那堆鬼话,糊弄一下NPC就算了,冯兴贤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他可是刚刚死过一次的人,此刻别说直面小鬼,就是看着盥洗室门,冯兴贤都一阵发毛,心中充满警惕。生怕小鬼猛地窜出来,把自己爆头。
  季寒川回答他:“我是真的看到他妈打他了。”倒不是无的放矢。
  “啊?”冯兴贤没搞懂,“你是说,他妈把他打死了,然后他变成鬼?”
  “不是。你有去菜市场买过菜吧,见过绞肉机吗?”
  冯兴贤不解地点头。
  “聪聪是个挺活泼的小孩,咱们刚过来的时候,老板不是打电话问要不要去小餐厅吗?我说去吧,但衣服是湿的,老板就让聪聪来给我送。那会儿我就觉得,这孩子性格不错,蛮可爱。然后呢,他还有个弟弟,叫壮壮。这孩子就长得瘦瘦小小,和聪聪走到外面,根本不像是兄弟。”
  接着,季寒川和他简单描述了下自己在餐厅里遇到的情况。
  明明波澜不惊、无事发生,可冯兴贤还是听得一惊一乍,一脑门儿汗。
  “他妈应该是长期虐待壮壮,壮壮显得很怕她。但老板对聪聪不错,这种环境里,聪聪很容易有样学样,长成第二个施虐者。”
  冯兴贤一脸复杂,“不是啊,韩川,我怎么觉得今晚遇到这些事儿,完全是‘社会与法’。”
  还有,这和韩川拿来铺垫的那句“绞肉机”有什么关系?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他皮肤白且细腻,白炽灯照着,仿若煅烧好的陶瓷,有一层薄薄的、冷润的光镀在上面,“可这里只有一个晚上。下雨,打不通电话,网络不通。他们等不来‘法’。”
  冯兴贤“嘶”了声,说:“你说得我……”毛毛的。
  季寒川继续道:“刚刚我没有选‘从墙角探头看’,但听动静,应该是餐厅那边电风扇掉下来。屋里只有聪聪和壮壮两个孩子,壮壮就被搅碎了。哦,我衣服上的血手印应该是聪聪弄的,但那块儿血,和聪聪身上的血,大概都是壮壮的。你看,像不像是一个人,直接被塞进绞肉机里?”
  冯兴贤先感慨:“啊,你还会选‘否’吗?我还以为你这么莽的人,肯定全部选项都选‘是’了。”
  季寒川:“哦,谢谢?”
  冯兴贤:“……”
  他深呼吸。
  冯兴贤心神动荡,表情有一瞬间扭曲。
  想骂人,想崩溃大喊:你他妈怎么能把这种事儿说得轻轻松松?!
  人?!
  绞肉机?!
  这他妈是能放在一起的东西吗?!!!
  可冯兴贤不敢。
  他死死咬着牙,不敢在季寒川面前大呼小叫。
  冯兴贤有点恍惚,觉得:我怎么能因为韩川稍微正常了一小会儿,就忘掉他其实是个疯子呢?
  这人完全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好在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韩川发疯也有尺度,似乎不会伤人……对NPC也不错。
  可这也太“不错”了吧?把一个小鬼拉进来给他洗白白?
  这些话,冯兴贤只敢在心里咆哮。
  他手指要把自己掌心扣破皮,脸颊涨红,上面密密麻麻的痘包都被衬得更白了。
  冯兴贤自认为客客气气、实则一字一顿地对季寒川说:“这样啊。”
  季寒川笑眯眯看他。
  他什么都没说,可冯兴贤身体哆嗦了下,想:他看出来了。
  他一直都知道,我会因为什么而害怕。
  在车里的时候,他那番话……好像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韩川很享受让我觉得恐惧的这个过程。
  从这点来看……
  他和“游戏”里的鬼怪有什么区别。
  “有啊。”季寒川说,“我不会杀你的。”
  冯兴贤骇然。
  他难以置信地看季寒川,哑声道:“你、你怎么知道——”知道我在想什么?!
  可季寒川没有看他,而是面对眼前的毛玻璃门。
  冯兴贤心脏“怦怦”乱跳,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他脸颊滚烫,身上却一阵一阵发冷。后背靠着衣柜,可此刻,他甚至觉得衣柜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背上轻轻地挠。
  冯兴贤猛然回头,柜面依旧好好的竖在那里。
  冯兴贤艰难地想:不,我不能……
  他慢慢转头回来。
  正好见到毛玻璃门上有一只小手。
  小手之后,一张脸贴了上来。是刚刚那个小孩。
  和韩川口中那个“活泼可爱”、“被家暴”的孩子不同,此刻贴在玻璃上的东西完全不似活人。
  冯兴贤能看清楚小孩子的皮肤颜色,可五官因为毛玻璃而扭曲、变形,聪聪像是要硬生生从玻璃上挤出来,可力气不够,只好把自己的眼睛鼻子都挤得歪歪斜斜。
  此外,他嘴巴的位置根本不像是“嘴”,反倒像是一只手,从他嘴巴里探出来,印在门上。
  这只手与聪聪自己的手相比,显得更细、更小。
  冯兴贤想要拒绝这一幕。可他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睁大、死死盯着眼前门板,无法从上面挪开。
  在他身侧,岑鸿已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贾永萱还在和床上的女人讲话,暂时不知道门廊处发生了什么。
  季寒川定定看了片刻,态度闲适,说:“聪聪,我虽然反对打小孩,但调皮捣蛋的孩子还是需要稍微‘教育’一下,你说呢?”
  冯兴贤眼睁睁看着,随着这句话,聪聪从门边挪开一些、拧开门。
  他嘴里含着一只手,含含糊糊对季寒川和冯兴贤说:“不、不要打我了,我很乖的。”
 
 
第362章 关于
  冯兴贤一脸一言难尽。
  这也行啊?
  韩川是怎么做到那么面不改色鬼话连篇的?
  冯兴贤只觉得, 自己这会儿是站在一处荒诞戏的舞台上。他一方面害怕身侧的另一个“演员”, 另一方面还要害怕舞台本身。身前是寂寥的观众席,背后则是一张血盆大口。
  有什么幽暗的、不见天日的东西正在窥探自己与韩川。
  自己紧张、警惕, 像是林中惊鹿,艰难地适应着丛林法则。韩川却已经很适应这一切,甚至有一部分已经融入舞台之中。有粘稠的、黑黢黢的怪物蹲在他肩头,而他能笑眯眯地给那怪物喂一块不知从哪里来的骨头。
  自己应该离他远远的。
  可四面楚歌,危机四伏。这半边是人、半边是怪物的家伙,竟然是唯一一个可以沟通交流、与自己“站在一边”的存在。
  这点“理智判断”, 让冯兴贤绝望又无助。本局游戏只有两个玩家,如果不和韩川在大方向上保持一致,那就只能依靠自己。
  他要回自己房间中吗?
  可看韩川刚刚进门时的表现, 他是有意不让自己往外看。仿佛只要看了, 就会触动什么危险。
  这似乎是一种“保护”。
  冯兴贤心情七上八下,仿若在坐云霄飞车。
  季寒川:“真的乖的话, 就不要乱吃脏东西。你嘴里这个是怎么回事儿?”
  他毕竟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短短时间内, 另一个玩家已经有了如此丰富的联想。
  季寒川视线在聪聪含着的手上打量,琢磨着如果让小朋友“吐出来”, 聪聪是否会直接从嘴里扯出完整的壮壮。
  看他现在被一只手噎得难受的样子,如果真扯出来,恐怕整个人都会被撕裂。
  所以应该不至于吧?
  听之前的动静, 壮壮能有一只完整的手留下来, 都挺让人意外。
  他很快想好, 轻快地说:“吐出来。”
  这么说的时候,季寒川也在短暂地思索:万一聪聪真的被“撕裂”了呢?
  那好像也无妨。
  目前来看,玩家身上的两次死亡分别出于“违背自己做出的选项”,以及“选到了直达死亡的BAD ENDING”。之前季寒川自己面对“拐角杀”的时候,宁宁电脑上的两个概率也清晰表明了,此类陷阱在本场游戏里四处都是。
  但其中似乎有一个悖论。
  “遇到BAD ENDING的时候,玩家无法逃脱,只能被动地迎接死亡”。
  这已经得到验证。
  可反过来,似乎也能理解成:如果没有面对选择、不碰到“BAD ENDING”,那就……不会死?
  季寒川把聪聪拉进来,一半是因为虽然没搞懂本局的“祂”是谁,但有个能沟通的小内应,总是好事。另一半,则是想在自己与冯兴贤还有两条命的时候,做个测试。
  看看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这能不能算是一条“生路”。
  至于为什么是选择聪聪。之前季寒川余光看到老板娘打这孩子,这一幕几乎是在明示玩家,本场游戏里的鬼怪之间存在能力阶梯,聪聪等级要低于老板娘。
  用他来尝试“沟通”,稍微安全一点。
  聪聪显得十分纠结,牙齿在弟弟手背、手掌上摩擦,把壮壮的一只残手咬出斑驳痕迹。
  季寒川:“三、二——”
  聪聪像是被他吓到,顿显紧张,忙乱地扯住嘴里的手指,将其扯出。
  冯兴贤匪夷所思。
  平常小孩儿吃这套也就算了,怎么连小鬼都吃这套?哪怕数到“一”,韩川也没办法对这小鬼做什么吧?
  可偏偏聪聪真的开始害怕。
  他喉咙被弟弟的手填满,脸憋得通红,眼泪都掉下来,喉咙不自觉地干呕。
  季寒川盯着他,淡淡说:“以后还敢不敢乱吃东西了?”
  聪聪眼泪汪汪地看他,拼命努力拽手。他嘴巴被撑得很大,唇角发痛,好像要被撕裂了。喉咙被撑着,好在弟弟的手臂不算粗,饶是如此,也堵得他气管没法呼吸。在窒息的痛苦中,他眼睛一点点睁大,眼神开始失去焦距,手上的动作也变得缓慢。
  冯兴贤看得啧啧称奇,心想:你到底还是不是鬼啊!
  终于,聪聪“呕”了声,把最后一截也扯出来。
  男孩儿手里捏着一截湿淋淋、沾满了各种粘液的小臂。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滚滚而下,脸颊更红了,刚刚是憋得,这会儿则是哭得。鼻涕都留下来,一路从鼻孔蜿蜒到嘴巴,脸颊都皱在一起,涕泗横流中带着哭腔说:“不敢、呜,不敢了。”
  季寒川很严格,吩咐:“把你吐出来的东西扔垃圾筐。对了,之前弄脏的那些……贾永萱?”他嗓音抬高了点,叫人。
  听了他的话,聪聪哭着进盥洗室,把弟弟手臂扔掉。
  同时,屋内床边,正在和女人讲话、听她悲惨遭遇的贾永萱回神,应道:“怎么了?”
  季寒川:“你那边好了没?”
  贾永萱:“什么好了?哦哦,换衣服吗。还没,晓晓姐在给楠楠喂奶。有事吗?”刚刚那段时间里,她已经和女人互换姓名,知道女人姓郭,名叫郭晓璐。之所以会半夜出现在街上,则是因为一堆鸡飞狗跳的家事。总结一下,就是:男人不是东西,帮亲不帮理的公公婆婆更让她气得快乳腺结节。
  季寒川喊:“床单不是脏了吗?你把脏床单抱过来,去其他房间拿干净的换一下。”
  “哦哦。”贾永萱虽然累了许久,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听到有活儿要干,她连忙从软椅上起来,把被小孩儿弄脏的床单、毛巾等抱起来,拿到门廊。
  “呀,聪聪换好衣服啦?”虽然对“男人”这个群体生气,之前男友岑鸿也惹得贾永萱十分不虞。但聪聪还是小孩儿,当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贾永萱看见脸颊上还挂着金豆豆的小男孩儿,尽量摆出亲切的笑脸。
  季寒川:“嗯。聪聪,来帮姐姐把床单一起丢了。”
  男孩儿乖巧地走上前,从贾永萱手里接过脏床单。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正是厕所原先的垃圾袋。
  贾永萱看他认认真真做事的样子,又冒出那个帮他洗头的念头。最好顺便洗把脸,热水敷一敷,否则明天起来眼睛会肿。
  小小的人,才到贾永萱肩膀高。这会儿抱着一大块床单毛巾,费劲儿地用一只手搂住所有东西,另一只手去开门。
  “让聪聪去?”
  贾永萱皱眉头,看起来不太赞同。可她刚要说什么,视线却被歪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岑鸿吸引。
  贾永萱:“岑鸿他怎么了?”
  季寒川低头看去,记起岑鸿刚刚被贴在门上的聪聪吓晕,到现在晕了大概两三分钟。
  冯兴贤竖起耳朵,想知道韩川这次会怎么胡诌。
  可没等季寒川开口,他们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大叫:“吕峰,你竟然这么对我?!”
  “薇薇,你冷静一下。”是一个男声
  “我怎么不冷静了?!”刚刚的女声,“你看不出来她只是借着你往上爬吗?连Nature的一作都能让出去,你够可以啊?!我竟然才知道这件事,”她听起来快气疯了,“那段时间你天天泡实验室,我说什么了吗?我以为你们之后才……结果你们那会儿就勾搭上了?!”
  “……”第三道女声,只是要小很多,一墙之隔没法听清。
  “对,薇薇你误会了,真不是我‘让’,原本就该是瑶瑶的,瑶瑶当时也特别辛苦。”
  “她辛苦?”前面的女声冷笑,“是啊,我看她的确辛辛苦苦,都快爬上院长的床了,回头就把你踹了。”
  话说的这么难听,第三道女声的嗓音也提高了些。可总体停下来,还是细声细气,反驳:“洪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偏见。我们这次出来,不就是要解决问题吗?你之前的确帮助了吕晗很多,吕晗和我说过了,他硕博期间的学费都是你帮他交的,这笔钱我们会还。在这之外,请你嘴巴放干净点。”
  “瑶瑶、薇薇,咱们都冷静一下……”
  “偏见?”洪薇冷笑,“好,那我让你‘直视’一下这个废物。”她话锋直指男人,“你还真当他是好人呢,平白无故能把一作让给你?白露瑶,你知道他手机里都有些什么吗?之前还骗我说是从网站上下下来的照片,我呸!行,你们既然这么‘情投意合’,那也别把别人扯进来了。我待会儿就把照片发给你们院长,帮咱们清纯的白小姐坚定一下决心。以后你们就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这几句话如同惊雷,炸在两个玩家耳边,炸出了第十三道问题。
  【Q13:是否前去敲门、表示声音太大扰民?】
  冯兴贤提着心,第一反应是去看季寒川是否一样被拖进这个问题了。
  眼见身侧男人一脸若有所思,他下意识松口气。转眼,脸又绿了,想:我为什么要松口气?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他心中纠结。
  听身侧男人说:“哦,那就去吧。”还趁这段时间,给冯兴贤介绍,“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他们吵架。前面安静了会儿,现在又来。”
  说着,季寒川略作思忖,快速迈开步子,往屋内去。
  冯兴贤牙酸,想:你不会是……哦,我误会了。
  只见韩川掀起一个挂在墙上的挂画。
  挂画后面,竟然有一个十公分直径的圆洞。
 
 
第363章 小鬼
  圆洞边缘毛糙, 透出另一个房间的状况。
  隔壁果然是两女一男, 与刚刚听到的争吵声一样。其中一个女人头发烫成波浪形,穿着休闲款式的浅咖色西装, 内衬是黑色衬衣,颈上系了条花色丝巾。并非多严肃的打扮,但已经能看出精明干练。
  另一个则是黑长直,清汤挂面造型,衣着素雅,浅灰色的圆领蕾丝衬衫, 配上米色长裙。
  季寒川心情微妙。
  虽然不认识人,可乍一眼看上去,他都能猜到, 前者多半是“洪薇”, 后者则是“白露瑶”。
  这两个人完全是按照“工作多年的女强人”和“象牙塔里的白莲花”的模子印出来的。
  她们是“真人”吗?
  亦或和宁宁前身的鬼婴、安平轮上的许多乘客一样,只是“游戏”捏造出的“角色”?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季寒川把挂画扣回,回头一看, 见冯兴贤已经自发地凑到门口,往外面左右张望。
  这半分钟时间, 不仅仅是留给玩家们商量、思索,也是一个探索环境的机会。
  冯兴贤颇为后悔,觉得自己刚刚要是在犹豫期内就开门, 见到门口血淋淋的小男孩儿, 也就不会白费一次生命。
  两人对视, 还有十秒。他们一起开口,冯兴贤:“外面没人。”
  季寒川:“对面还没死人。”
  五、四、三——
  冯兴贤心道:要不要再拼一把?
  季寒川:“A。”
  冯兴贤咬咬牙:“A!”
  选择结束。
  聪聪原先正把门拉开。在玩家完成选择后,他微微一愣,看着自己手边的门。
  冯兴贤原先就提着一口气,这会儿看到聪聪的动作,顿时懵了,发觉自己出门张望之后似乎忘记把门恢复原状,以至于聪聪原本扣在门上的手这会儿正无着无落地举着。
  聪聪回头看他。
  小男孩儿的头往后扭,眼看就要超过常人头会扭出的角度。
  季寒川往前一步,手按在聪聪肩膀上,笑道:“咱们还是一起出去吧。隔壁哥哥姐姐好像吵架了,我去问问情况。”
  聪聪抬头看他。
  小男孩儿这个姿势,看得季寒川脖子疼,总觉得颈椎骨已经断了。
  但因为有他身体挡着,后面的人看不到聪聪的动作。
  季寒川又抬手,在聪聪脸颊上捏了下,说:“行,走了。”
  这个动作后,聪聪凝滞的眼珠子终于开始转动。他“嗯”了声,往外跑去。
  季寒川客观地:“小朋友真有活力。”
  跟着走出。
  接着,是冯兴贤。
  他有意没有关门,只是半闭上。
  贾永萱没在意门的细节。她蹲下来,有点为难地看着岑鸿。
  想了想,贾永萱伸手去掐岑鸿人中。
  岑鸿悠悠转醒,先茫然,随后想起什么。他脸色一变,蓦然坐起来,看向盥洗室。
  门开着,里面干干净净,没有贴在门上的小鬼。
  岑鸿嗓音嘶哑,“他人呢?”
  贾永萱没听懂:“啊?怎么了。”
  岑鸿:“那个小鬼。”
  他咬着牙,身体都在瑟瑟发抖,“还有韩川、冯兴贤,他们人呢?”
  贾永萱这才想起来,在隔壁的争吵声传过来前,自己是在问韩川,男友到底为什么晕倒。
  她解释:“你说聪聪啊,他出去扔垃圾了。韩川和冯兴贤,隔壁不是在吵架吗,”贾永萱努努嘴,“他们去看看情况。吵这么凶,可别出事儿了。”
  说着,贾永萱听到“笃笃笃”敲门声。韩川好像不管去哪里都很有礼貌,会敲三下,然后停下来等待数秒。可惜这回效果似乎不太好,隔壁争吵声更大了,盖过敲门声响,那个原本温温柔柔的女声也绷不住,问:“吕晗,她在说什么?什么照片?”
  “什么照片你不知道吗?”洪薇嘲讽她,“你没胸没屁股的,我就不明白了,吕晗,你对着那几张照片硬的起来吗?”一顿,“也对,你对她本人都能硬,何况几张照片。”
  “你!”白露瑶要气疯。
  “你?”岑鸿手颤抖着抬起来,难以置信,“你还叫‘聪聪’?那个小鬼?”
  “啊?”贾永萱是真没听明白。
  “小鬼”这两个字,原本就有多种不同含义。贾永萱心里笃信聪聪是可怜的、被家暴的小朋友,所以只当岑鸿是拿“小鬼”当“小孩儿”的代称。她完全没想到,男友话里还有其他意味。
  岑鸿深呼吸了下,强自镇定。
  他快速地、低低地对贾永萱说:“萱萱,咱们不能在这家旅馆呆下去了。那个小鬼是鬼!是鬼啊,他刚刚贴在门上啊!”岑鸿身体发着抖,恐惧又惊悚地回忆着刚刚那一幕。屋子里热风吹着,很热。可这会儿门打开了,外面冷风溜进来,他半边身子便发僵发冷,“他嘴里还有一只手!萱萱,今天晚上这些事儿都太不对劲了,韩川和冯兴贤明明是和我一起看到的,他们!”
  岑鸿脸色扭曲了下。
  他无法想象,为什么看到刚刚那一幕,两个同事还能镇定自若地去隔壁敲门?
  敲着敲着,见隔壁人不应声,韩川甚至喊他们:“你好?在吗,你们声音太大了,有什么事都先冷静一下。”
  仿佛刚刚小鬼贴在门上吐着手的画面是他岑鸿的幻觉!
  隔壁争吵继续,洪薇似乎从争执中抽身,看白露瑶和吕晗狗咬狗。
  她添油加醋,说:“瑶瑶呀,我记得不止有照片,好像还有小视频呢。我当时害怕吕晗把我也录上了,所以从头到尾都翻了个遍。你睡着的样子倒是蛮傻呆呆的,一点这会儿的气势都没有。难怪这狗男人……”
  她停顿下来。
  敲门的季寒川听到这里,眉头微皱,往后退了两步。
  冯兴贤不明所以地看他。
  见季寒川抬起腿,朝门猛然一踹!
  “咚”一声,门直接被踹出一个豁口。
  冯兴贤:“卧槽!”
  贾永萱要被这一片混乱逼疯了。
  她不再理会外面的喧嚣吵闹,尽量理顺男友的意思:“岑鸿,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小鬼,什么手?”
  岑鸿:“我说的还不清楚吗?那个小鬼!是鬼,是鬼啊!!!”
  他起先语气还算稳定,到后面,越来越声嘶力竭、歇斯底里。
  贾永萱反倒是被男友这般模样吓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岑鸿看她这样,心里一凉:她不相信我。
  那要怎么办?
  马路上有鬼,这个旅馆里也有鬼!
  我要怎么做?
  等等,韩川刚刚说了,我开车的时候看到的根本不是鬼,而是屋子里的那两个人。
  这么说来,外面的危险仅仅来自于贾永萱宣称的“车上有断了头的人”,还有鬼打墙。
  岑鸿思绪快速转动。
  他刚刚想要出门,可是被韩川拦住了。
  现在,韩川似乎踹开了隔壁房门。这么说来,大约没工夫理会自己。
  逃还是不逃?
  逃走的话,眼前这蠢女人是指望不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可只要自己留意着,不要跑太远,那就不会遇到车子。捱到天亮,按照鬼片儿里的惯例,这一切都会结束。
  旅馆里可能会留下几具新尸体,可自己能活下去。
  如果不逃,小鬼是鬼,他妈肯定是个老鬼!和一窝鬼待在一块儿,岑鸿决计不愿意。此外,按照他的真实想法,这会儿那两个同事也古古怪怪,没准已经被什么邪恶的玩意儿附身。只有自己,还勉强保持清醒,没有被害。
  饶是如此,也在悬崖边缘打转。
  此地不能久留,必须得走!
  岑鸿下定决心。
  贾永萱便看着男友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片刻,然后深深看了自己一眼,之后猛然拉开门,往外跑去。
  同时,对面房间门口,聪聪抱了一叠毛巾、浴巾,还有床单出来,小小的人要被这一堆东西淹没。
  岑鸿看到他,仓皇地大喊一声,险些一屁股坐地上。好险稳住之后,眼睛一闭、一咬牙,继续踉踉跄跄往外跑。
  聪聪扭头看他。
  见岑鸿的身影消失在门厅。
  到这里,贾永萱完全看不懂事情发展,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他跑了?!
  岑鸿跑了?
  别说聪聪只是个普通小孩,就算聪聪真的是“鬼”,岑鸿知道这个,然后就丢下自己跑了?
  这是个男人该有的样子吗?
  想到刚刚和郭晓璐的对话,贾永萱一阵心寒。她站在原地,眼泪一下子落下来。聪聪见状,犹豫了下,“哒哒哒”跑过来,一只手艰难地抱住床单等所有东西,另一只手拿一条毛巾给贾永萱擦眼泪,说:“姐姐,你别哭啊。”
  贾永萱眼泪掉得更快了。
  聪聪着急,说:“你别哭,别哭啊!那个人惹你生气了吗?我去教训他!”
  作为“小鬼”,聪聪原本想说,自己出去把岑鸿拖到餐厅中,重现一次弟弟死掉时候的样子。就像是一朵绽放到极致的花,墙上的血痕都是绽开的花瓣。岑鸿身体更大,这朵花一定能开得更加绚丽。
  可贾永萱拉住他的手。
  她不知道这小鬼想到哪里。
  贾永萱强颜欢笑,说:“教训什么啊,你才多大,别和那种人渣一般见识。聪聪,姐姐给你洗头发吧。”
  聪聪被贾永萱拖进盥洗室、让他趴在浴缸前,调试起水温。
  另一边,季寒川踹开门后,与冯兴贤一起闯入房间。
  洪薇手机掉在地上,惊恐地往后退着,屏幕上的录像模式还在继续。
  她面前,旅馆狭窄的空间内,一男一女身体交叠,倒在地上。
  两人头破血流,血染红了身体下方的白色毛毯。
  洪薇因门口动静转头,看向季寒川和冯兴贤。
  冯兴贤瞠目结舌:“这?”短短时间里,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样的?
  洪薇则像终于从眼前混乱中回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多么严重。她愣愣地,尝试调整呼吸,可呼吸还是越来越快,最后头晕目眩。
  她直接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Q14:是否将晕倒的洪薇带回房间照顾?】
  冯兴贤:“……”
  这算怎么回事儿哟。
 
 
第364章 视频
  冯兴贤愁眉苦脸:“我们是开收容站的吗?”
  季寒川没理他。他手上拿着洪薇的手机, 结束视频拍摄,看起刚刚录制的视频。
  盥洗室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门又一次闭上, 岑鸿却不见了。冯兴贤转念一想, 刚刚似乎的确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他们进门的时候,见到贾永萱在浴室里给聪聪洗头。温热的水流冲到小孩儿头上,流下一股股鲜红的血水。之后打泡沫,连泡沫都变成粉红色。
  冯兴贤那会儿架着洪薇,只匆匆看了眼, 没太注意贾永萱本人到底是什么状态。
  此刻,一张一米八大床上,一边是抱着婴儿的女人,一边是洪薇。
  冯兴贤挤在季寒川身边,与他一起看视频。
  一切发展都太快,冯兴贤怎么算都觉得, 按照韩川踢门的速度, 他们不该一进门就看到那副场景。而今看起视频, 才算理清事情发展。
  画面起先摇摇晃晃,从角度来看, 是洪薇在悄悄拍摄。等到她曝光吕晗拍了白露瑶照片及视频的事、成功挑起那两人的矛盾后, 这份“悄悄”就转为光明正大。画面骤然清晰、稳定。
  白露瑶扑上去与吕晗扭打,两人都没有留意洪薇。
  洪薇火上浇油, 说了很长一段话, 很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架势:“……难怪这狗男人。”
  这时候, 她忽然停下。
  画面猛然一颤。
  白露瑶毕竟是骨架小的女性。吕晗起先还勉强哄她,但到后面,被白露瑶抓头发、挠眼睛的攻势弄得不耐烦了,吕晗怒发冲冠,蓦然把白露瑶整个人抓起来,往墙上摔去!
  “咚”一声,白露瑶被砸在墙上。
  单看画面,似乎察觉不到这一幕里蕴含的暴力与力量。可被砸到墙上之后,白露瑶又从墙上滚下来,摔到地面。她面孔埋在地毯中,像是死了一样,没有动静。
  同时,门口不断传来敲门声。
  洪薇完全被眼前一幕吓蒙了,身体开始往后退。
  吕晗回头看她,叫了声:“薇薇。”
  因为刚刚的“运动”,他的寸头还根根竖起,浑身血液都涌向脸颊,朝镜头走来。
  冯兴贤看着这一幕,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他没注意到,此时此刻,靠在床头、抱着婴儿的女人在看自己。
  郭晓璐小心翼翼地用视线描摹着冯兴贤的面容。这个男人实在说不上帅,和旁边那位“韩先生”比起来更是云泥之别,脸颊上的那片痘这么多年都没消下去,和他们两个大学谈恋爱那会儿一模一样。
  但他竟然真的出现在这里了。
  郭晓璐眼睛发酸发涩,嘴巴深处泛起一股苦味。那段每天一起上课下课,一起去自习室。冯兴贤参加足球赛时自己在观众席上给他加油,自己演讲比赛时冯兴贤也会提前买好庆祝的小蛋糕等她……这样的时间,在毕业回家之后,郭晓璐就尽量不再去回忆。可等到现在,故人再出现,对方还是从前的样子,自己却衣衫褴褛狼狈不堪,脸上都带着伤。这实在太难堪。
  郭晓璐情绪变动,以至于没有留意到怀中的孩子。一不小心,抱孩子的手太用劲,婴儿顿时“哇”地哭出来。
  刚刚已经给楠楠吃了退烧药,但现在看,孩子还是很不舒服。这一哭,就像是一个闸门被打开,此后“呜呜”不止。因为生病,连哭声都嘹亮不起来,像是病恹恹的小动物,本能地哭喊着,想要得到关心关怀。
  郭晓璐被迫从过往回忆中抽离,忍耐着哄道:“不哭了不哭了,我们楠楠最乖了……等天亮,妈妈就带你去看病啊。”
  可什么时候能天亮呢?
  郭晓璐微微怔忪片刻。
  她不敢大声,不敢让冯兴贤听出自己的声音。
  但又忍不住抬头,去看对方。
  这时候,冯兴贤恰好因为听到婴儿哭声,抬头看了一眼。
  两人对视,郭晓璐整个人愣在原处,不知手脚往哪里摆,心脏狂跳,紧张、恐惧……又夹杂了期待。
  可紧接着,冯兴贤又低下头去,继续看视频。
  郭晓璐如坠冰库。
  她缓慢地、神思恍惚地想:他已经认不出我了啊。
  也对。
  我这个样子,他那个样子……哪怕不论时间距离,不论我已经结婚,而他还是单身。单论现在的境遇。
  他是外来者,而我是局内人。
  窗外雨点敲打窗子,盥洗室里隐隐传来贾永萱和聪聪的讲话声。郭晓璐其实记得贾永萱,自己刚刚对贾永萱的一番哭诉抱怨,此前也已经说过很多遍。
  两个看视频的男人抿着嘴不说话,怀里的孩子还在哭。
  郭晓璐在这一切之外。
  她低头,看着怀中婴儿。
  而视频中,白露瑶从地上站起。
  她头发凌乱,捂住自己的后脑勺,片刻后察觉什么,颤抖着将手伸到面前。
  季寒川暂停视频、截图,再把图片放大。
  冯兴贤倒抽一口冷气:“她手上有血。”
  季寒川:“但还没到刚刚地上的程度。”
  两人继续往后看。
  视频重新播放,吕晗正在对洪薇说话。男人面目狰狞,问:“洪薇,你就那么恨我吗?是,我是对不起你……唔。”
  他身体摇晃一下。
  洪薇跟着又颤了下。
  吕晗回头,见白露瑶手中拿着一个高跟鞋。黑色细跟,看起来更像是洪薇的鞋子。
  冯兴贤又往床上看了眼,留意到这会儿洪薇脚上是旅馆提供的一次性拖鞋。
  白露瑶一击即中,可没有让吕晗倒下。面对转过身的吕晗,白露瑶整个人都懵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门外还在敲门。
  季寒川听着那三声响,眼皮一跳。
  他心想:我有敲那么多次吗?
  似乎没有。
  他一共敲了三回,每回三下,之间的留的间隙越来越小。第三次之后还没人来开门,季寒川就直接将门踹开。
  可这会儿,视频里,敲门的声音不紧不慢,更像是他第一次敲那样,已经重复数次。
  所以——
  这又是一个“剧情”。
  季寒川想到这里,有点意兴阑珊。
  吕晗夺过白露瑶手中的高跟鞋,朝她头上一砸。
  冯兴贤看得龇牙咧嘴:鞋跟竟然直直捅进了白露瑶脑壳!
  这时候,洪薇的手抖得不像话。而吕晗又回头,这一回,他的视线终于落在洪薇手机上。吕晗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但还是尽量温柔地说:“薇薇,你在做什么?这个女人就让她去死吧,你说得对,她只是利用我往上爬,只有你才是真的爱我。薇薇,你别这样,把录像……”
  他讲话的声音越来越慢,身体越来越晃,可吕晗自己好像没有发觉这点。
  到最后,话没说话,他就倒了下去,和白露瑶交叠倒在一起。
  看来白露瑶刚刚那一击还是起了作用。
  角度缘故,白露瑶头上嵌着的高跟鞋大半都在床底,所以刚刚进门的时候季寒川和冯兴贤都没有留意。
  到这时候,外面的敲门声开始加快,直到季寒川踹门、手机落在地上。
  画面里出现季寒川的脸。在捡起手机的时候,他还抬头,往旁边墙壁上看了一眼。
  “这真是,”冯兴贤叹为观止,“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说韩川,这房子真的还能待吗?隔壁就是那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变异’了。”
  季寒川退出视频,翻了翻洪薇手机上其他信息。看起来是某家公司的主管,理财账户上存款有七位数,工资入账每月两三万,年底奖金则在六位数往上。
  如果真是捏的,那这个“身份”还挺标准。
  季寒川道:“换个房子也一样。”
  冯兴贤一愣。
  季寒川说:“那边有个洞。”
  冯兴贤:“……嗯?”他记得这事儿,就在那幅林中有鹿的挂画下面。
  季寒川:“但隔壁屋子,这个位置,没有洞。”
  冯兴贤眨了眨眼睛,起先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等想通之后,他脑袋一晕,“你是说,这个房子里有‘错位’?”
  “应该吧,不然没办法解释。”他刚刚可是切切实实通过那个洞,看到对面情形。此外,“错位”是什么时候发生,也值得斟酌。
  季寒川说到这里,停顿一下,饶有兴趣:“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岑鸿现在到哪里了。”
 
 
第365章 岑鸿
  岑鸿也在想同一个问题。
  他茫然地站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内, 左右张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在岑鸿记忆里, 自己出门的时候又撞见那小鬼, 心中大叫了八百声倒霉。路过隔壁房子的时候往里看了眼, 地上还躺着两具尸体……这一切,让岑鸿心惊肉跳,忙不迭地继续往外跑,期间险些左脚绊到右脚。
  终于迈出门厅的那一刻,雨淋在身上。岑鸿一个激灵, 想到:哦,我应该拿把伞。
  所以他回头拿伞。
  这一进门,眼前却不是开着灯的明亮门厅,而是这黑乎乎的屋子。窗外暴雨依旧,乌云遮月,只有依稀灯光照进来。岑鸿看到床边的软椅、小茶几, 视线一偏, 还能看到一张床。
  他屏住呼吸, 心脏仿佛被什么人拧住,欲跳不能, 险些晕死过去。
  好在床上空无一物。
  干净、空旷, 是个很平常的屋子。
  可他明明是从门外进来!
  岑鸿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觉得是否自己精神错乱,被吓到发疯, 所以一时不察, 没有离开旅馆, 而是上楼。
  可他忽然想起什么。
  岑鸿抬起手,抹了把自己的头发、额头。
  上面还有刚刚扑面而来的雨水。
  发觉这点后,他牙齿开始打颤,“咯咯”作响。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他蓦然扭头,冲向房门的方向,按住门把手。
  这一刻,岑鸿完全不知道,自己拧开门以后会看到什么。
  是门厅吗?
  还是走廊?
  或者……另一个房间?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嘴角下撇,一副怕到极致,马上要哭出来的表情。
  之前的勇气勉强还在,没有衰竭。终于,岑鸿按下门把。
  房门一点点打开。
  有液体铺面而来。
  岑鸿心中一喜:是雨吗?
  他想要睁眼、迈出去。
  可在这之前,岑鸿忽而又意识到,自己仿佛嗅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在刚刚被韩川拉进门的小男孩儿身上,就有这种味道。
  铁锈味,带着一丝腥,一丝难以言喻的甜,和混合在甜中的腐败恶臭。
  岑鸿仓皇往后退了一步,猛然将门摔上!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背后仍然是暴雨和黑暗。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艰难地攀上墙,碰到灯。
  这是一个自家建造的“旅馆”,并没有很严格的执行各种酒店标准。虽然进门的时候要刷房卡,但屋内用电不受房卡影响。岑鸿找到开关之后,“啪”一声按下,灯开了。
  屋内亮亮堂堂。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
  刚刚雨水的痕迹还没有散去,衣服上带着许多水珠。这些雨水氤氲进衣服里,和血点混合在一起。
  岑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他迟来地、不愿意相信地认识到,刚刚自己开门时,扑到自己脸上、身上的果然不是雨水。
  而是血。
  “轰——”
  窗外有闪动电光。
  岑鸿一步一步后退,想要远离那扇通往地狱的门。
  他抬起手,慌乱地擦脸。可越擦,脸上的血越抹开。短短时间内,竟像是凝固在脸上。岑鸿无助、不知如何是好。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幅尊容,可能就和刚刚敲门的聪聪一样。
  可是——
  聪聪又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他走神片刻,很快又被轻微的“嘀”声拉回心神。背后是干净整洁的房间,这刚刚还让岑鸿害怕不已、避之不及的地方,到这会儿,却像是一个温暖而安全的天堂。他左右看着,瑟缩着,想要找一个地方躲避。床下塞不进人,可桌子下面?沙发后面?衣柜里?
  岑鸿挣扎。
  他看到门把手像是被什么人扭动,眼看就要打开了。
  刚才的“嘀”声,就是有人在外面刷了卡。
  会是谁?
  岑鸿心慌意乱。他已经离开门廊,离衣柜有两步距离。虽说藏进衣柜似乎最保险,可这会儿他无论如何都不敢重新往前。
  终于,岑鸿有了其他主意。
  摆放电视的桌子下面也有一个小小的柜子。大约八十公分高、六十公分宽。岑鸿是长手长脚的成年男人,要让他躲进去,实在有点为难。可危险近在眼前,他一咬牙,打开柜子,先把腿迈了进去!
  门还没有开。
  岑鸿庆幸地想。
  他头脑发晕,双颊发烫,肾上腺素迅速分泌。他完全没有精力想,为什么门外的“人”已经刷了卡,却迟迟不将那扇门推开。
  就好像是——
  特地等他藏好。
  柜子门关上。
  终于,门开了。
  “轰——!”
  又响了一声雷。
  洪薇悠悠转醒,困惑地看着四周。
  冯兴贤依然没有留意到床上的郭晓璐。倒是贾永萱,她带着洗好头的聪聪出来,用小朋友刚刚抱来的毛巾给他擦头发。一边擦,一边问:“聪聪,屋子里有吹风机吗?”
  聪聪遗憾地说:“没有,吹风机在那边的房间里。”他指了指前台方向。
  “哦……”贾永萱有点迟疑,不知道应不应该出去拿。
  她心烦意乱。
  给聪聪洗头发的时候,仗着小朋友低着头,不能看到自己,其他人又在屋内,不会没事儿干来盥洗室这边晃悠。所以贾永萱到底没忍住,咬着下唇,掉了几滴眼泪。
  好在她一直忍耐、压制,总算不会被聪聪看出不对。
  可那另外两个同事就不好说了。
  贾永萱只觉得今天晚上倒霉透顶。岑鸿丢下自己跑开,这不仅让她难过,也同样丢脸。如果明天一切能好起来,自己与另一队同事相会,他们问起岑鸿的情况,该怎么说?
  真是一团乱麻。
  想到“相会”,自然又想到了还停在路上的车。贾永萱小幅度地哆嗦了下,努力把自己对车的印象排除在外。
  对,不能多想。
  好在成年人自有一份体贴。两个同事并没有问她岑鸿的情况。
  两把椅子都被占了,贾永萱干脆坐在床边,迟疑着问:“这位是?”
  洪薇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眉心,同样满脸困惑。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左右张望。
  然后视线落在季寒川手边的手机上。
  洪薇脸色一变。
  季寒川拿起她的手机,笑眯眯对她晃了下,说:“洪小姐,我们长话短说。刚刚那会儿,我们这边听你们在吵架,”他往背后指了指,示意“隔壁”,“想过去劝一下,结果动静越来越大。也挺不好意思的,我们采取了点‘紧急措施’。结果等到进门的时候,情况已经比较不可逆转。看你还躺在地上,也不是个事儿,所以就把你带回来了。”
  洪薇像是在深呼吸。
  她从床上下来,走到季寒川身边,什么都没说,先检查自己的手机。
  等看到相册里的视频时,她身体猛然一颤。
  这一切细微动作,都被季寒川看在眼里。
  季寒川端详她,心里想:这到底是不是真人……
  话说回来,如果“假人”也能这样真实,那“真”与“假”的界限又在哪里?
  洪薇冷不丁问:“你们看了我手机吗?”
  她话音落下时,季寒川与冯兴贤一同面对第十五个问题。
  而面对“A.是”、“B.否”,宁宁坐在床上,把怀抱的电脑转过来,让屏幕对着季寒川。
  和前两次一样,这两个选项,都不会直接导致死亡。但两边概率不同。
  A,80%;B,95%。
  随着时间推移,每一个选项代表的死亡率都越来越高。
  冯兴贤说:“得选A吧?咱们刚刚看视频的时候,这里其他NPC都看着呢。”
  说着,冯兴贤微微一愣,意识到,屋子里之所以会存在很多其他NPC,也都是出于韩川先前的选择。
  而正是这些选择,让本题有了一个不用思考太多的答案。
  “哦,那就A吧。”季寒川说。
  他语气太随便了,让冯兴贤额角都青筋都开始跳。
  “对,看了。”等时间重新开始流淌,季寒川坦坦荡荡,“你往后看,还能看到我捡手机。”
  洪薇审视地看他。
  “轰——!!!”
  在季寒川背后,一道比先前所有雷声更大的惊雷砸下。
  岑鸿躲在柜中,听到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接着,有人走了进来。
  那似乎是一个穿着短跟鞋的女人。
  她自言自语,可讲话的声音恰好落在岑鸿耳边,说:“这屋子灯怎么开着……是不是又是那两个小畜生捣乱,给老娘费电。”
  岑鸿心想:是她。
  老板娘。
  显然,这女人对两个孩子都没什么母爱。在客人面前的时候,还得伪装一下。可到了私下独自一人,就肆无忌惮地直接叫“小畜生”。
  “怎么回事儿?”老板娘的声音又响起来,这回,似乎离岑鸿近了点。
  岑鸿艰难地缩着脖子。虽然在柜子里没待多久,可他的颈椎骨、腰腿,都开始发酸发痛。鼻子里有股沉闷的灰味儿,搞得岑鸿有点想打喷嚏。但他当然不敢。
  “这地上怎么还有血……”
  老板娘更近。
  听柜子外的动静,岑鸿能想象出外面的画面:泡面头的老板娘正蹲下来,查看地上的血迹。
  可怎么会有血呢?
  岑鸿记起来,可能是因为自己。他在门口被淋了血,之后有些蹭在鞋子上,又被一路带进屋里。
  “老娘要揍死那两个小畜生。”
  老板娘喃喃说。
  她的嘴巴像是牡蛎一样颤动,忽而笑了下,“哦,不对,已经死了一个了。”
  岑鸿瞳孔猛然一缩!
  他心跳加快,整个人都进入一种应激状态。
  老板娘离他太近了。近到只要一伸手,就能拉开柜子,看到柜子里的岑鸿。
  而她果然往这边过来,甚至哼着歌。
  她的手落在柜子门上,岑鸿听到指甲摩挲木板的声音。
  他死死咬牙,额头上汗水如豆落下,青筋暴起,眼眶里涌出泪水。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今晚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
  自己明明是想要逃走的啊!为什么非但没有逃走,反倒又回到这里?
  如果那会儿不想着取伞,而是直接出去,会不会就不用经历这些?
  岑鸿悔不当初。
  接着,他听到了钥匙声。
  一串钥匙“哗啦啦”作响,相互碰撞。
  老板娘还在哼歌,声音太近了。可柜子门始终没有拉开。
  岑鸿听到一声轻轻的“咔嚓”,随后,老板娘的歌声开始远去。
  房门重新关上,外面透进来的光线变得微弱。显然,在临走前,老板娘不忘关灯。
  岑鸿如若虚脱,想要推门而出、舒展筋骨。
  他推门。
  门不动。
  岑鸿又推门。
  门依旧不动。
  岑鸿脖子要被拗折,用力推门——
  门纹丝不动。
  他眨了眨眼睛,耳边像是又响起那声很轻、很细微的“咔嚓”。
  岑鸿蓦然意识到,那似乎,是一把锁,在自己身边扣上。
  把他锁在柜子里。
  无从逃脱。
 
 
第366章 洪薇
  “这到底……”洪薇捏着手机,焦躁地来回走动。
  “——嗯?怎么回事?”与她的焦躁相对, 坐在软椅上的男人掂了掂热水壶。里面有贾永萱之前烧好的水。
  此外, 季寒川还在茶几上的小托盘里看到了茶包。
  所以他给自己泡了一壶茶, 又倒进仅有的两个杯子里,分给冯兴贤一杯。
  旅馆提供的茶包不算好,带着股陈涩的渣子味儿。季寒川尝了一口,然后慢悠悠地接话。
  洪薇瞪他。
  季寒川无辜回视,抬起茶杯,问:“你要喝吗?盥洗室里应该有刷牙的杯子,也可以倒水。”
  洪薇:“……”
  不止是她,郭晓璐和聪聪也在此刻望向季寒川。
  他们心里或多或少涌起一样的思绪。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还让不让人好好往下演了!
  屋内一时之间陷入诡异的沉默,无人讲话。
  方才虽说发生了许多事,可看时间, 这会儿不过两点, 离天亮还有漫长的四个小时。
  冯兴贤心不在焉地喝茶,倒是有点琢磨过来。按照之前出现的死亡选项,那个标准的开门杀……说白了,是很常见的第一人称RPG恐怖游戏死法。如果一直按照这个套路来,那韩川当下的选择,似乎在无形中直接将危难破解。
  所有“角色”都聚在同一个房间内, 灯开着, 两个玩家纵览全场, 这就不可能出现传统套路中“冷不丁冒出什么”的情况。
  不过话说回来, 到目前为止, 还有哪个角色不在?
  冯兴贤灵光一闪。
  他们第一次进入这家旅馆的时候,还遇到一家三口人。一对老夫妻,加上两人年轻的儿子。那会儿他们离开得早,没有留意这三口人去了哪边房间。不过西边四个屋子里,他们一行人就占了三个,外加洪薇三人。韩川又说,楼上都是空房间,暂时没看出什么危险。这么一来,那一家三口应该在东面。
  他和韩川对了两人之前遇到的问题,发现一个明显规律:每当“事件”发生时,这场游戏都会给出问题,由玩家选择是否参与进去。
  所以接下来,只用等待。想来,与那一家三口有关的“事件”开启时,游戏也会一样给出提示。
  想到这里,冯兴贤明知不该,可心情还是略有松懈。
  背后暴雨依旧,岑鸿不知去向。按说这种环境会令人紧张、焦虑,可有一个波澜不惊的韩川在身边,冯兴贤被带得一起平静下来。
  他微微苦笑,想:我还真是飘得厉害。
  所有人一起等待天亮。
  洪薇勉勉强强,把自己那部分必要戏份演完,表示自己对狗男女恨得牙痒痒。
  她和吕晗在大学时就谈恋爱了,等到临近毕业,专业里有十个保研名额,洪薇排第一,吕晗排第十一。
  正好当时吕晗家里出了点事,如果没法保上,多半也就没心思静心学习,而是直接找工作。洪薇心疼男友,外加觉得自己成绩很好,自己考也不至于折戟,于是干脆把名额让了出来。
  贾永萱听着,已经能预料接下来的事,露出个心疼的表情。
  洪薇之前歇斯底里过了,这会儿能轻松说起。很不巧,真正考试那天,她来例假加发烧,腹痛难忍,头晕脑胀,答专业课卷子答得像在梦游。
  等成绩出来,饮恨与自己报考的学校失之交臂。
  贾永萱问:“调剂呢?”
  洪薇摊手:“运气不好,调剂选项里最好的是石城大学,我不太愿意去。正好有一个还可以的offer,就直接工作了。”
  她和吕晗都学工科专业。说是“还可以的offer”,可其实校园招聘的时候,班上大把成绩好的女生去面试,面试官却直接签下一个成绩一般的男生。
  后面,是看着洪薇的简历,见她写了GPA、写了排名,才勉为其难,给她一次二面的机会。
  她抓住这次机会,成功进入一家工厂,在文职岗位上,每天工作内容就是计算各种材料用量。
  然而作为女性,又是组里唯一的985学生,乃至唯一一个本科生,她与整个工作氛围格格不入。洪薇咬牙撑了两年,跳槽,终于有了现在还算光鲜亮丽的工作。
  期间她和吕晗一直保持男女朋友关系,朝他报喜不报忧。
  吕晗硕士期间,因家里的问题,只能自己做项目赚学费。但他对洪薇说,自己跟了个很坑的导师,把学生当牲口一样压榨。
  洪薇心疼他,干脆包揽了男友的学费,希望吕晗能轻松一点。
  “我也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时候和白露瑶勾搭上的。之前是觉得,可能我们之间的确存在点问题吧,毕竟他一直在学校实验室泡着,虽然可以在外面租房子住,可我一直觉得他跑来跑去辛苦……嘁,没想到是这种‘辛苦’。”
  脚踏两条船。
  洪薇:“他一直给我说,和白露瑶是单纯的同学关系,鬼才信啊。”
  季寒川抬眼看她,心想:“鬼”才信?那你的确是……
  两人对视,洪薇似笑非笑,朝他弯了弯嘴唇。
  季寒川礼貌地点了下头,示意:请继续。
  洪薇敬职敬业,果然继续:“我还真信了几天,结果就看到他手机上一堆那种照片、视频。白露瑶也是蠢,竟然就那么给他拍。给你说啊,那时候我真觉得男人这东西恶心透了——”
  贾永萱惺惺相惜地点头,“对,没错!”
  郭晓璐看一眼冯兴贤,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被地图炮的季、冯二人:“……”
  贾永萱问:“那你怎么还和他出来啊?”
  “脑子进水了呗。”洪薇说,“想给自己之前喂了狗那几年一个交代,也真想看看这狗男人能装到什么地步。原本只是想挑拨他们打一架的,没想到,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可惜我那双鞋了,还是限量呢,好不容易才预定上,刚穿了没几天。”
  屋里空调开得抬高,洪薇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了,放在一边。像是很烦躁,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挲了下,是想抽烟的样子。但转头看了眼旁边抱着婴儿的女人,洪薇又没说什么。
  她沉默片刻,苦中作乐似的,“不过说到底,是那两个人自己打得死去活来,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对此,贾永萱闭嘴不说话。
  洪薇:“哎,你呢?”她讲完自己的事,心中郁气稍有纾解。想到隔壁两个人的惨状,一时竟有些幸灾乐祸。
  到这会儿,洪薇打量一下哄孩子的女人,见她手臂、脸颊上斑驳的伤口。相比之下,自己的确算幸运。
  旅馆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没人手机有信号。
  冯兴贤听完全场,在手机上打字给季寒川:我怎么觉得她这些话怪怪的。
  季寒川回复他:不奇怪。她又不是人,没必要对“死人”这件事有情绪。
  冯兴贤瞠目结舌。
  他反应过来了。
  真正“正常”的NPC面对死人、鬼怪,会是什么状态?
  这场游戏里给出了两个鲜明的参照,贾永萱和岑鸿。
  岑鸿已经被吓疯逃走,这会儿说不定死在什么地方。贾永萱要好一点,但也处于自欺欺人闭眼装瞎状态。
  这么说来,洪薇实在过于不走寻常路。两个和她有亲密关系的人,用那种惨烈方式死在她面前。甚至从视频里看,洪薇都在心神崩溃边缘,之前直接被吓晕过去。到现在,她却异常轻松,根本看不出什么心理负担,甚至在庆幸吕、白二人的死亡。
  如果玩家们误以为洪薇是“人”,再听她这番话,可能起初只会有淡淡的不舒服。可抱着这种误解,放松警惕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背刺一刀。
 
 
第367章 六点了
  冯兴贤心生警惕。
  可惜他的“警惕”没什么用。接下来,大半时间, 都是霸占了床铺的女人们在吐苦水。抱着孩子那个最沉默, 不愿意多说。不过贾永萱先前已经把她身上的事摸出七七八八, 这会儿直接告诉洪薇。
  “晓晓姐说,她和她老公有矛盾,公公婆婆又冷眼旁观,她一气之下,就抱着孩子出来了。结果路上下雨,被淋透……”
  冯兴贤想:晓晓姐?她也叫“晓晓”?
  他又往女人脸上看了一眼,想要看出自己熟悉的痕迹。
  女人长发披散,遮住半张脸颊。加上淤青伤痕,实在很难分辨面容。冯兴贤注视她半晌,女人像是被他看得有些紧张, 抱着孩子的手微微瑟缩。
  冯兴贤挪开视线。
  虽然听到现在, 都没听到女人大名,但如果真的是“她”,那没道理……
  “能让你一个人出来也不拦着点,这种老公你要来做什么。”洪薇吐槽。
  郭晓璐沉默片刻,说:“他结婚前对我很好。”
  洪薇有点无语。
  她嘀嘀咕咕:“行啊,至少比我这个强, 我这个结婚前都装不下去了。”
  郭晓璐抿着嘴笑了下, 脸色苍白, 婴儿这会儿睡着了, 安静下来。
  她忽然说:“他是家里老来子, 我公公婆婆都很纵容他,可能把他惯坏了吧。什么事都不愿意承担,面对什么都要退缩。”
  讲着讲着,郭晓璐倏忽哽咽一下。
  季寒川听着她的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知不觉,已经到凌晨三点,下一个剧情迟迟不出现。
  茶水已经凉了,季寒川不介意。他心想:是巧合吗?
  ——不可能是。
  “游戏”里没有巧合。
  那这女人口中的“公公婆婆加老公”,“老来子”,两个关键信息相加,很容易让季寒川想到自己一行人第一趟来旅馆的时候,在前台碰到的一家三口。
  季寒川开始回忆当时那三口人的对话。
  其实也没说什么。大致是抱怨天气,还有问老板娘房价。八十块一晚,在季寒川的消费观里有点便宜过头。但老夫妻觉得贵,讲价讲到六十块。
  结合他们的衣服、离开时看到的车型,季寒川慢吞吞在脑海中这家人的面孔上画了个圈,盖章:家境一般,普普通通。
  不过按照这女人说的,老两口对老来子都疼宠非常,把儿子宠坏,怎么对孙子就没那么上心,竟然看着女人把孩子抱走,走不阻拦?
  后面倒是来追了,可算算时间,女人从家里离开后许久,那三人才开车赶来。结合今夜在餐厅、隔壁房间发生的“剧情”,季寒川开始琢磨,这家人一旦撞上了,又会是什么惨烈场景。
  三人围殴这女人?然后问玩家是否上前救助?
  女人直接开大,把那三人杀掉?这么一来,三个剧情的死亡人数正好递增……
  季寒川胡思乱想了片刻,宁宁抱着电脑,坐在他面前,打出一行字给季寒川看。
  上面写:进度好像停滞了。
  季寒川微微挑眉。
  他看着宁宁。宁宁眨了两下眼睛,意识到,自己好像可以直接和爸爸讲话。
  小姑娘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怎么会犯这种傻。她开口,说:“之前一直能捕捉到‘数据’流动,”在这里,“数据”是个本地化、易于理解的说法,季寒川听到,点了下头,“但现在,流动变得很缓慢,几乎没有往前推进。”
  季寒川想了片刻,站起来,拿着水壶,去盥洗室接水。
  他起身时什么也没说。冯兴贤紧张,登时跟上来。季寒川有点莫名其妙地回头,说:“我接个水你也跟着?”
  冯兴贤大窘,旁边的洪薇忍不住笑了声。
  季寒川一顿,说:“没事,你先坐,我很快的。”
  冯兴贤摸了摸鼻子,坐回软椅。洪薇笑盈盈说:“你怕什么啊,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冯兴贤听在耳中,争取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个木头人。
  洪薇眼珠一转,又想说什么。冯兴贤心中叫苦,觉得韩川说的果然不错。洪薇分明就是个鬼,所以才能这么轻松自如。这么看来,“晓晓姐”是不是活人,似乎也需要重新斟酌。
  冯兴贤的腿开始抖。
  洪薇视线落上去,轻轻笑了下,又想讲话。但郭晓楠在这一刻插话进来,说:“洪小姐,我看你这样子,真羡慕。”
  洪薇一怔。
  她转头,看郭晓楠。郭晓楠看起来虚弱、无力,但在另一个维度上,她的“等级”要高于洪薇。
  所以洪薇虽不耐,但还是接话,说:“羡慕?羡慕什么?”
  “你一看就是有自己的事业呀。”郭晓璐轻声细语,压抑着悲伤,“我怀孕到七个月的时候,原先单位的领导和我谈了一次,没有明说,但我能听出来,是希望我走。我和他商量,他还是什么都不管、不知道。倒是公公婆婆,那会儿说,会好好照顾我,让我安心辞职养胎。可现在……”
  “我试着模拟了下其他发展,”盥洗室内,水龙头打开,自来水灌入壶中,同时,季寒川听宁宁说:“如果爸爸你们刚才选择不去敲门,那死掉的人,可能就是洪薇。但下面一个问题的主体是一样的,问是不是要把活着的那个人带回来。”
  季寒川听了,“唔”一声:“我还以为分支会是‘之后不久,吕晗和白露瑶从地上爬起来,把洪薇掐死,所以多出一个死人’。”
  “没啦,”宁宁说,“根据已经搭建出的人物模型,吕晗会早一步留意到洪薇在录像,所以转换攻击目标。这其实是个二选一,选择进入哪个角色的支线。”
  季寒川在心里重复了下“角色支线”四个字,意识到,可能以白露瑶的角度来讲述这段三角恋,就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而她则会成为故事里彻彻底底的受害者。
  就像现在的洪薇。
  季寒川靠在洗手台上,腿型修长,问:“那现在呢,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情况?”
  “目前来看,需要剧情角色做出特定行为,才能开启下一个‘事件’。”宁宁说,“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个角色迟迟没有反应。”
  季寒川:“你说的‘角色’,是那个带小孩的女人吗?”
  宁宁:“有85%的可能是她。”
  季寒川沉吟,“另外15%是聪聪?”
  “准确地说,是14%。另外1%分布在其他角色身上。”宁宁说,“那个男生的话,因为他被爸爸你拉进来了,所以关于他的一切过往已有的发展都不作数,很混乱,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祂’呢,”季寒川问,“我看屋里这些人,都不太像。但这场游戏的重点明显在于‘角色’,屋内房间的‘错位’还没展露端倪……总不至于是老板娘?”
  宁宁露出点苦恼的表情。
  她说:“分布在所有人身上的概率都很平均。‘所有人’包括‘鑫鑫旅馆’。”
  “所以的确不是她们。”季寒川总结。
  宁宁叹气:“捕捉不到有关信息。”
  “也可能‘祂’还没有出手,还有其他东西等着我们。”
  父女二人相对,一起再次叹气。
  邵佑看着这一幕:“寒川,关水。”
  季寒川刚维持叹息的姿态数秒,就被打断。他失笑,转头去拧水龙头。
  这堂浴室之行颇为平和,显然,作为一场仅有十数个小时的游戏,这里并没有太多隐藏“惊喜”等待玩家。一切按部就班。
  季寒川花了点时间等水烧开。茶泡过一次,这会儿再泡,味道已经很淡。他喝茶,是打发时间。但冯兴贤似乎没有领会到其中精髓,在去了一次厕所,发觉无事发生后,他胆子就大起来,接下来三个小时,又数度喝水、烧水、跑厕所……到最后,茶包泡出来的液体已经没有颜色,占据床铺的三个女人也一脸倦意,像是即刻就要睡着。
  冯兴贤暗藏期待。
  他先前完全没有想过,在只有短短一夜的游戏里,自己竟然安然度过了四个小时!
  这四个小时里,最大的动静,就是洪薇和贾永萱就“男友什么样算是更渣”拌了几次嘴。聪聪百无聊赖地听着,并且无条件支持贾永萱姐姐。可惜他出师未捷,洪薇在聪聪刚刚洗过的头上揉了把,说“小孩子别插话”,聪聪就悻悻不言。
  季寒川在心里画了个金字塔。
  聪聪排最底一层,上面是洪薇,再上面是抱小孩的女人。也不知道老板娘具体是那一层,是否在最高处。
  冯兴贤愈来愈按捺不住。当手机上的时间跳过“6:00”时,他盯着手机的眼睛睁大,欢呼,“六点!六点了!”
  贾永萱被他的声音吵醒,见窗外依然黑漆漆的,飘着雨。
  她短暂地想:也不知道岑鸿现在到底跑哪里去了。
  随后就摇摇头,对冯兴贤说:“六点?”打个哈欠,“也别光看时间啊,得看天亮。”天亮了,她才敢离开旅馆。
  冯兴贤一愣。
  NPC的话,像是一捧凉水,直接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对啊,六点了,天亮呢?
  他开始煎熬。
  煎熬了足足半小时,天没有一丝亮起的迹象。
  冯兴贤从期待,到失望,到绝望。
  从窗口往外看,外面依然是漆黑夜幕,不见星光。
 
 
第368章 旧情
  “怎么会这样……”
  冯兴贤还不死心,想继续往下等。
  他旁边, 季寒川打了个呵欠, 清清嗓子:“大家——”
  冯兴贤侧头看他。
  在这一刻, 冯兴贤倏忽意识到一件事。
  韩川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于外面的永夜。刚刚四个小时,对自己来说是焦虑等待,不知道何时会出现变故,于是每一刻都是煎熬的。这样一来,他的负面情绪无时无刻不向外扩散。
  但韩川不是。
  他很从容地等到现在,喝了两杯茶,之后就拿手机玩上面的小游戏。有时候洪薇、贾永萱她们几个聊到激烈的地方,韩川还会稍微插句话。
  聪聪给贾永萱告状,说韩川之前说了,他家里有小孩, 却没有“妈妈”——冯兴贤听到这里的时候, 心里太烦太乱,完全没有深入思索,只记得那几个NPC因为这句话而陷入一点沉默。在她们□□男人的时候,旁边好像还坐了个感情问题上的受害者?
  场面一时尴尬。
  到现在,韩川还是冷静、平和的样子,说:“这样下去, 也不是办法。”
  冯兴贤想:对, 不是办法, 可难道……
  季寒川道:“我不知道是什么阻止了你们中的某个人。”
  他口上说“不知道”, 视线却直接落在郭晓璐身上, 嗓音温和,说:“但这一切应该有一个结束。或者说,”季寒川嗓音里带了点不该出现的笑意,“打算饿死我们?这是什么新玩法?”
  “你在说什么啊?”贾永萱没有听懂。
  但她很快发现,在韩川说完这些话后,身侧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这让贾永萱有种自己被排除在外、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不妙观感。
  她闭上嘴,倏忽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坐在这里。比起周遭三人,可能还是与自己一同前来的同事更值得信任。
  可这样一来,不免又想到岑鸿。
  贾永萱顿陷烦恼。
  冯兴贤同样烦恼。
  他简直觉得自己和韩川没有在玩一个游戏。
  好在随着对方的话,冯兴贤迅速理顺思路:照这个意思,接下来还有一个“剧情”,但因为某个角色没有主动开启,所以外面的天才会一直不亮?
  也对,否则隔壁那一家三口一直都不出场,他们出现在这儿的意义是什么?
  冯兴贤很快接受这个。
  问题在于,他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何缘由。
  冯兴贤留意到,韩川的视线一直落在抱小孩的女人身上。
  所以他一起看过去。
  在两重玩家目光下,郭晓璐抬起脸。
  她问:“这样不好吗?这里有食物,其他‘人’都可以不吃东西,至少可以撑一个月。”毕竟是旅馆,又提供餐厅功能,自然有囤积食物。别的不说,季寒川回忆一下,之前在餐厅里,自己的确看到了堆在墙角的装土豆麻袋。
  这是郭晓璐今晚第一次直面两个玩家,也是冯兴贤第一次在郭晓璐清醒的时候看她正脸。
  他心中愈发犹疑。
  季寒川看着郭晓璐,又看洪薇、聪聪。
  他沉默片刻,笑了下,“看来你们都知道啊。”
  冯兴贤想:知道什么?
  季寒川:“这就奇怪了。我之前遇到的‘人’里,能知道这些的,大概只占百分之一吧。”
  程娟的村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处于“觉醒”状态。即便这样,她也得经历一定剧情,才能拥有过往记忆。
  而在上一局《深渊游戏》桌游内,季寒川身侧知晓“游戏”存在的角色虽多,但放在整个逐渐复苏恐怖的城市来看,也还在比例之内。
  可当下,这旅馆里明明没几个游戏生物,他们却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知之甚多。
  季寒川忽而记起,宁宁说过,是“祂”的概率平均分布在所有人身上。这么一想,“平均”这两个字,好像很值得斟酌。
  就好像——
  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季寒川思忖。
  这么一来,像以往那样“策反”,是不是根本没有意义了?
  总不能对一个人的左手说,你去把右手干掉吧?
  除非再把这之外的角色拉进来。
  想到这里,季寒川眼皮一跳,看向窗外。
  雨依旧在下。进入旅馆之后,玩家们就没注意过外面的马路。还有贾永萱曾经提过的,在车上看到的“死人”。
  这件事没有触发问题,实在有些“不符合规律”。
  所以季寒川改换主意。
  他说:“算了,还是再等等。”
  已经酝酿好感情的郭晓璐:“……?”
  其他游戏生物:“……”???
  冯兴贤一头雾水,看韩川一副认真态度,问:“我现在想出去的话,要怎么走?”
  郭晓璐说:“出去?你为什么要出去?”
  这个最懦弱、最苍白的女人,好像蓦地成为三个游戏生物里的首脑。洪薇与聪聪隐隐拱卫在她身后。
  贾永萱愈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想要溜去同事那边。可聪聪拉住她。
  贾永萱犹豫了下,心中一软,想:我大约是想多了吧。
  这还是个小孩儿呢。
  季寒川耐心地:“给你点时间,和他叙叙旧,不好吗?”
  郭晓璐脸色晦暗不明,冯兴贤倒是被他这句话砸懵。
  季寒川:“你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发善心,要拖这么久。我又不认识你,那只能是冯兴贤。你们两个之前相互看了好几次,我看他真挺愣的,到现在好像都没认出来你。好不容易遇见一次,你就真没什么想说的话?”
  他很清楚,冯兴贤并没有失忆。
  换言之,这并不是冯兴贤的“初始世界”。
  如果死在这里,就是真正永久的死亡,不会被留下。
  郭晓璐因冯兴贤而心软到现在,季寒川估摸着,她应该真的只是想多给他一点安全轻松的时间,而不是拿他怎么样。
  如果光是这样,一个月,季寒川平心而论,觉得自己不是不能等。
  他留下的时间长一点,也能让宁宁更全面地摸清这个世界是什么状况。
  总归“游戏”内时间混乱,他在这里停留久些,对整条时间线影响不大。
  郭晓璐像是权衡。
  冯兴贤倒是被这接连而来的几句话打到不知所措,“什么叫认出来?我应该认出来……晓晓?”
  他一时失语。
  郭晓璐眼神复杂,终于承认:“对,是我。”
  冯兴贤恍惚,“怎么会?”
  郭晓璐抿了下嘴,反问:“怎么不会?不过你能活到现在,我也……很惊讶。”
  季寒川在旁边暗示性地咳嗽。
  郭晓璐看他一眼,说:“走窗子吧,别回头。”
  季寒川笑了下,“好啊,谢谢。洪小姐,你们的车钥匙在你手上吗?”
  “没有,”洪薇说,“你还是多走两步吧。”
  她看起来对现状颇为不满,又无力改变,只好让季寒川稍微砰砰软钉子。
  季寒川耸耸肩,拿上伞,果然是从窗户翻出去,到了前院。
  把伞撑开时,季寒川心有所感,抬头看了眼旅馆。
  三楼某一扇窗边,一个熟悉的人影静静站立。隔着数米距离,在雨声与风声中,刚刚离开的屋子好像离季寒川远去了,倒是楼上传来的求救声,近在耳边。
  是岑鸿的声音,他在喊:“有人吗?有人吗?我被锁在柜子里了,救救我,救救我!!!”
  季寒川朝窗口的老板娘做了个致意的手势,而后往路上走去。
  老板娘看着他,眼神幽幽。
  宁宁走在季寒川身边。
  此处再无旁人,他们能自在讲话。
  季寒川先确认:“冯兴贤短时间内应该没危险吧?”
  宁宁摇了摇头,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房间内的画面。洪薇与贾永萱换到软椅边上坐,电视打开,聪聪从抽屉最底下找到几张碟片,开始放《猫和老鼠》看。
  贾永萱坐立不安,看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听不懂电视上的动画主角讲话。洪薇笑她:“这是青城话版本的。”
  “哦哦。”贾永萱说。
  冯兴贤则坐在床边,与郭晓璐相对。
  他看起来难过、心情复杂、难以置信……许多言语之后,问:“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郭晓璐出现,说明她确实已经死了,死在第一场游戏内。
  甚至更早之前。
  不过冯兴贤暂时不知道后一个答案。他视线往下偏了些,喃喃说:“你孩子啊。”
  郭晓璐轻轻“嗯”了声,说:“对。叫楠楠,八个月大,还不会说话呢。”
  她犹豫了会儿,才小声问:“你呢?”
  冯兴贤苦笑了下,“一天到晚忙的要死,哪来的时间谈对象。”
  郭晓璐听了这话,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冯兴贤又问:“我有看你朋友圈。你过得……”原来不好吗?
  看到这里,季寒川又问:“岑鸿呢?”
  宁宁朝屏幕抬了抬下巴。
  屏幕画面一切,变成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岑鸿刚刚把嗓子喊哑了,这会儿正在喘气。他脖子剧痛,仿佛要拗断。
  季寒川判断:“应该死不了。”
  他把电脑还给小姑娘。
  这条路,在前半夜,他走了三个多小时。但当时身边还有两个NPC及冯兴贤,到这会儿,只有自己。
  季寒川做好长跑的心理准备,活动脚腕。
  宁宁抿着嘴,电脑直接浮在她面前,像是放在无形桌面上,考虑:“我可能可以试着修改一下参数。”
  在鑫鑫旅馆里,角色活动、房间错位……一切太复杂,小姑娘尚且捋不清头绪。但此刻面对的马路看似很长,实则却是由多个重复元素构成。宁宁操作一番,将其排列重组。这之后,不过十来分钟,轿车就出现在季寒川面前。
 
 
第369章 闪电
  车头正对季寒川。距离十数米时, 季寒川停下脚步。
  车内空空。
  他回忆片刻, 说:“贾永萱看到里面有东西,是在闪电的时候。”
  宁宁会意:“闪电……好。”
  她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找到代表闪电的那行“代码”, 将其拖到当下。
  只听厚重黑云间雷声隆隆, 电光随之闪烁。一道闪电忽而劈下, 直直砸在车后。
  雪亮电光照出车内的四个身影。
  画面一闪即逝, 季寒川轻轻眯起眼睛,短暂地感慨:“哇哦——”
  先前贾永萱说“前座上有两个鬼”, 这话不算错。但她可能是被吓傻了, 并未留意到, 原来后座上一样坐着两个“人”。
  他们全部没有头颅, 脖子像是被凭空斩断。从季寒川所在方向看去,短短一瞬,脖颈断处的皮肉筋膜停留在他视网膜上,其中有或粗或细的嶙峋骨茬。颈椎骨被血沫麦埋住一半, 血水和骨髓混合在一起。
  他吩咐:“再来一次。”
  宁宁回忆着画师的指导,尝试输入“重复”指令。
  之后半分钟内,雷光不断。季寒川一点点走进轿车,看到更多细节。玻璃上喷溅的血点,椅背被血液濡湿的痕迹, 还有……那几具尸体身上的衣服。
  他安静了会儿, 然后轻轻笑一声, 说:“原来我的头被砍掉之后, 身体是这个样子。”
  从季寒川角度来看,后座右侧那具尸体,赫然穿着他先前留在旅馆中的外套!
  闪电停下,画面消失。
  季寒川站在车上,若有所思地回忆刚刚那一幕。
  “奇怪。”他像是问宁宁,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很早之前就和岑鸿换位置了,可这里还是岑鸿和贾永萱坐前座。闪电劈下来的时候才能看到这个画面,基本没有可能直接分清上面的‘人’究竟是谁——所以这里不是‘发现我竟然成了尸体’的设计,只是一个单纯的惊吓点。”
  宁宁说:“也可能是藏得比较深,不想被发现。”
  “也对。”季寒川说。
  他重新坐上车,这回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上。
  然后吩咐:“再来一次。”
  一切仿若刚才的场景重演。
  宁宁有点担心地看着车上的季寒川。可车门在她眼前阖上,季寒川与她隔了一面玻璃。
  另一个世界里,宁宁忧切地望向邵佑,抱怨:“爸爸也太……”
  她知道季寒川还有残余生命,但宁宁还是觉得爸爸此刻的做法过于冒险。
  这回,邵佑走在一中夜里寂静的教学楼内。他穿着蓝白校服,有一张十八岁的面孔,眼睛里笼罩着一层绯红色的纱雾。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教师,里面的鬼老师正在向学生提问。
  邵佑说:“他不害怕,是因为我们在。”
  宁宁眨了下眼睛,看着他。
  邵佑:“寒川相信我们会保护他。”
  宁宁深呼吸了下,很无可奈何,又因为这样深重的信任而觉得开心。她喃喃说:“对,要保护爸爸。”
  雨夜的马路上,小姑娘敲下“确认”。
  电光劈下,车上再度出现四具无头尸体的幻影。这回,季寒川似乎听到了歌声。是温柔、醇厚的女声,还是在唱:“是谁,在敲打我的窗……”
  季寒川蓦然睁眼。
  他环顾四周,见窗外漆黑夜色。车子停在原处,其他三个人歪在座位上。
  雨水敲打窗子,季寒川试着拍了拍旁边的冯兴贤。
  可他沉沉睡着,无法叫醒。
  季寒川皱眉,按照先前记忆里的那样,倾身上前,把杂物盒中的伞拿出来。
  他撑伞下车,走到离得最近的一根路灯下看了片刻,说:“这是我之前和岑鸿下来抽烟的地方。”
  虽然路上积水中没有烟头,但季寒川认出了路灯柱上斑驳的划痕。
  有些……出人意料。
  季寒川撑伞站着。他身形修长,一只手插在口袋中,身材高瘦,俊秀挺拔,玉树临风。
  远远的,一道车前灯照来。
  季寒川略觉诧异,回头。
  有车开来。
  这条路上竟然不是只有他们一行!
  季寒川想到什么,拿出手机。已经空了十数个小时的信号格在此刻虽未填满,但也有两格信号。
  他喉结一滚,一手撑伞,一手在手机上打字,搜索:鑫鑫旅馆。
  这名字太大众了,什么都没搜出来。
  季寒川想了下,又在前面加了“青城”两个字。
  这回,季寒川看到一则新闻报道。
  他心道:看来总算找对方向了。
  季寒川浏览完报道内容。
  某年某月某日,一家国道边儿上的私人旅馆里出现一桩惨案。
  餐厅里的风扇被摇下来,直接削断了老板家小儿子的脑袋。
  大儿子看完全场,精神受到极大刺激。
  老板当时不在,又是生意淡季,老板娘一个人既要面对小儿子惨死的状况,又要照顾大儿子。这实在超出承受能力,采访中,老板娘整个人都显得疯疯癫癫,大儿子则痴痴傻傻。
  季寒川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这会儿脑袋还安稳地落在颈上,他暂时不打算给这陪了自己几十年的小伙伴挪窝儿。
  季寒川无师自通:恐怕如果有人在鑫鑫旅馆内死掉,那他的头就会像是老板娘的小儿子一样,被“风扇”削掉。
  至于旅馆内呈现出的家暴、虐童……报道中没有体现,可能是“祂”同在当地,所以知道更多没摆在明面上的东西?
  季寒川又搜:吕晗、白露瑶。
  网页卡了会儿,但过了几十秒,还是贴心地给出结果。
  “818学术界那些苏妲己!SCI贴心送,工作职称顺手来。谈完同学谈导师,人生赢家就是这么简单!速速来学!”
  在这个帖子里,“白露瑶”三个字赫然位列榜首。
  与旅馆内状况不同,在这个帖子里,白露瑶已经是某省科学院新材料研究所所长。里面详细介绍了白露瑶这一路走来的历程,多少男人迎头为她送论文,后来又与自己的博士导师结婚,顺利完成阶级跨越。
  季寒川视线落在贴里贴出的白露瑶照片上。
  鑫鑫旅馆内,季寒川看她,只是透过墙上那个洞的短暂一撇,隐约记得是张温婉面孔。现在看,这张照片似乎普通了很多,只有脸型相似。
  不过在白露瑶与“海里第一条鱼”学长的交往过程中,没有“洪薇”的影子。
  季寒川沉吟片刻,改搜“洪薇”两个字。
  不久之后,出来了一个电视剧女主的百科,里面显示的第一张照片,妆容精炼的女人穿着咖色休闲款西装,黑色衬衫内搭,还配了条花色丝巾。
  根据百科介绍,洪薇这个角色,出自一个都市职场剧里。剧情中,她父母重男轻女,大学谈恋爱又遇到渣男,被骗感情不说,连难得的保送名额都被骗走。最后考研失败,进入职场,然后遇到霸道总裁男主,两人开启一场职场甜蜜爱情。
  季寒川叹口气。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最后,他试着搜郭晓璐。
  叫这个名字的人太多,出来的界面从某同学录到某企业法人代表,不一而足,总归是没有出现鑫鑫旅馆中那个苍白憔悴的女人。
  看到这里,季寒川心中有底。他深呼吸了下,往路边沟壑内走去。
  天气太差,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拿手电往下照。
  这一照,季寒川听到了微弱的哭声。
  哭声伴随风雨而来,细细萦绕在耳边,宛若鬼魅。
  他把伞阖起来,将每一个折子都捋顺,然后毫不嫌弃地塞进口袋。
  口袋瞬时就湿了一大片。不过无妨,总归被雨浇着,迟早是要湿透的。
  季寒川沿斜坡往下。
  雨水甚多,将原本的土地和出一片泥水。他滑到最下面,直起身,寻着声音方向望过去。
  这一刻,季寒川头脑有些晕眩。
  他揉一揉眉心,“别这样啊,把你捞上去,你还不愿意?”一顿,“冯兴贤还在车上呢。”
  多半是后面半句话触动了“祂”,头脑的晕眩来得快、去得也快。
  季寒川感受了下,觉得不再有影响,便迈开步子,往哭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在这里,季寒川看到一个昏倒的女人,还有一个在哭的婴儿。
  季寒川“啧”了声,蹲下身,熟门熟路把婴儿抱起。他重新撑上伞,夹在脖颈上,然后将自己外套脱掉,露出仍然干燥、带着体温的T恤。
  有伞遮挡,T恤暂时没受雨水磋磨。
  接着,季寒川把T恤脱下。
  如此一来,他上身赤裸。
  八九月的青城已经颇冷,又是这种天气。风中雨中,季寒川将婴儿又湿又凉的襁褓解开、暂时搭在腿上,再用干燥的T恤将婴儿裹住。
  做好这些之后,季寒川不太熟练地抱着小朋友,重新看旁边的女人。
  明明闭着眼睛,可女人眼梢滑下一颗泪珠,与雨水混合在一处。
  季寒川说:“我是先给你打120,还是先背你上去?”
  女人没有说话。
  她被车撞到,滚到沟下,满心怨气,于是将车上四个人也拦住,拖入自己编织的噩梦。
  只是这回,车上的“乘客”里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这让她有些难得的无措。
  季寒川干脆替她做决定。
  他学过一些急救知识,这会儿先检查了下女人的身体。肋骨断了两根,头上也有伤,不好判断器脏是否受损。
  算了,还是叫救护车吧。
 
 
第370章 相信我吗
  这会儿的情况, 和在海城一中时有些相似。
  脱离了小场景后, 玩家面前出现了更大的场景。
  冯兴贤尚且被困在旅馆内。等救护车过来的时候,季寒川看了眼时间。可这一看, 他就发觉, 自己印象里, 岑鸿“撞鬼”是六点半。可此刻, 不过六点四十。
  玩家们在鑫鑫旅馆内的时间几乎是停滞的。
  也就是说, 如果这女人愿意,她不但能把冯兴贤拖到“一个月”后, 甚至可以在冯兴贤的认知中过完几十年。
  看鑫鑫旅馆内乱七八糟的状况, 她多变几盆土豆出来, 应该也不算难。
  宁宁坐在一边, 抓紧扒新出现的场景数据,很懊恼自己竟然没有发现隐藏在轿车里的镶嵌指令。邵佑安慰她,说轿车已经算得上好找,一中与外界的联系要更容易被忽略。
  游戏重启到第十五次, 只有寒川在的那次,玩家打破了一中与外界的隔阂。
  “不过这样一来。”有两个世界作为参照,宁宁只用找其中的相似之处就好,大大提高工作效率。她很雀跃,眼里闪烁着兴味的光, “岂不是可以想套多少就套多少?他们以为已经‘结束’了, 可又醒来, 发现自己还在另一场游戏里……”
  宁宁迫不及待地要去找小娟分享自己这个发现。
  无数个宁宁, 出现在无数不同程娟身边。也有一个宁宁虚心去请教画师,想知道这个新被找出的指令还能开发出什么妙用。
  马路边的沟壑里,季寒川苦口婆心,说:“你如果想让冯兴贤好好活着,就得让他在‘天黑、天亮’的尺度内完成这场游戏。”
  躺在杂草中的女人不为所动。
  季寒川抱着孩子,还要给她打伞。他说:“不过如果你想让他死,当我没说。等在这个世界待久了,他会变得没办法适应新的游戏,心态上的变化,要么让他懦弱,要么让他一惊一乍,不管哪样都容易死得快。到时候,你们两个死都死得天各一方,好像还不如你直接把他‘留下’。不过那之后,你一个人重启游戏,他倒是孤零零留在这里。”
  如果说在搜完一切信息、下到这片沟壑前,季寒川对于“真正的郭晓璐就是‘祂’”只有七分把握。那到头脑出现熟悉的晕眩时,他的把握,就到了十分。
  这个躺在他面前的女人,与鑫鑫旅馆内的“郭晓璐”,不能粗暴地画等号。
  那个坐在旅馆床上、在于冯兴贤叙旧情的“郭晓璐”,更像是一种“我可以得救、不用无人关注地死在这里”的妄想。女人的神智已经沉入潜意识,陷入一种回光返照。她明明躺在沟壑中,雨水不断落在身上,意识却以为自己又爬上路面,找到旅馆,有一张温暖的床,可以得救。
  但事实上,旅馆又不断提醒她,这里危机四伏。
  接二连三的死亡之后,她还要面对自己最恐惧也最不想面对的对象:导致一切发生的公婆、丈夫。
  女人一面挣扎,想要苏醒。一面又因重伤、心力憔悴,要陷入彻底的死亡。
  结合岑鸿对于自己“撞鬼”的描述,季寒川觉得,真实状况可能还需要修改一下。并不是女人自己跌落到沟里,而是岑鸿开车时撞到她。这让郭晓璐对车上四人怀揣深深恨意,将他们一起拖入自己的噩梦。
  每一次选择,都会导入不同的危机。
  这仿佛是她人生的总结。
  她做错了三次最重要的选择。
  毕业后回到家乡,与男友分手。
  和家人安排的相亲对象结婚。
  明知对方家庭氛围如何,还是生了孩子……
  一步错、步步错。终于走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季寒川话音落下后,躺在地上的女人没什么动静,他怀里的孩子倒是大哭出声。
  季寒川低头看婴儿。
  楠楠:“哇——哇——”
  季寒川冷漠地:“我自己的孩子都没这么哄过,你也别太过分了啊。”
  楠楠:“……呜!”
  宁宁在一边偷笑。
  她正色,说:“爸爸,其实我之前有想过,你这次轮到这个世界,是不是受我的影响。”
  虽然当下环境发生改变,但不可否认,“雨夜马路、鑫鑫旅馆”这个场景,的确给了宁宁很大帮助。虽说还外嵌了更大场景,但小场地本身也很完善,自成一个世界。
  事实上,这场游戏的“正常通关方式”就是玩家们度过所有选择,随后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季寒川抬头看她。
  宁宁说:“但是参照信息还是太少了,所以呢,爸爸你下面想去什么样的世界?我看能不能再‘影响’一下。”
  季寒川不假思索:“找个有你邵爸爸在的游戏。”
  宁宁笑了下,清清脆脆地答应:“好,我试一试。”停一停,打预防针,“也不一定真的可以。”
  “没事,”季寒川说,“最多再轮一百局,总会等到的。”
  他语气轻松,但邵佑听了,还是心中一缩。
  他透过宁宁的眼睛,看着坐在地上、抱着一个陌生婴儿的寒川。
  邵佑的眼神一点点温柔。
  季寒川周遭已经没什么危险,只等救护车来。
  可在鑫鑫旅馆内,冯兴贤依然心惊肉跳。
  自寒川走后,又过了五六小时。他起先听郭晓璐讲话,的确心疼前女友这些年不易,也试着抱了抱前女友的孩子。
  虽然已经吃了退烧药,可这会儿一摸,楠楠还在发高烧。
  这好像是在清晨,闹铃已经响了,知道自己应该起床。于是迷迷糊糊下床洗漱、吃完早餐去上班或去学校。可或许已经走到教室,忽然睁眼,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起来,依然躺在床上。
  楠楠的状况与之类似。
  郭晓璐知道孩子淋了雨,身体很难过。她躺在沟下,一身伤,仍然期望孩子能吃到药。
  可惜事实是并未吃到,所以梦里的孩子也病恹恹的,不见好。
  随着时间流逝,冯兴贤开始不自觉地往窗口张望。
  他在想:韩川什么时候回来?这都十点多了,天为什么还这么黑?韩川……该不会已经死在外面了吧?
  郭晓璐看着他。
  她心里一遍又一遍过着韩川那些话。
  不止是郭晓楠,屋子里所有人,除去贾永萱外,都在有意无意地看冯兴贤。
  最终,见冯兴贤越来越焦虑、急躁。郭晓璐终于承认,那个人是对的。
  如果自己想让他活下去……
  哪怕以后人生里都彻底没有自己的存在。
  那她应该放他离开。
  她忽然说:“兴贤,你相信我吗?”
  冯兴贤一愣。
  他其实不该“相信”。这里是什么环境?眼前这个郭晓璐到底还算不算自己前女友?这些问题之后,都打着大大的问号。
  可看着郭晓璐眼睛旁边的乌青,他下意识就点头,说:“相信啊。”
  在这个黑暗的、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世界里,你给了我一刻安宁。
  我们有很好很好的过去。
  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呢?
  他这话出来,郭晓璐接近哽咽。她说:“楠楠一直在哭,太打扰你们了,我抱着他出去走走吧。”
  因为郭晓璐这句话,冯兴贤面前久违的出现问题。
  【Q16:是否与郭晓璐一同出门走走?】
  三十秒倒计时中,冯兴贤始终怔怔,想:她终于决定了吗?
  这让冯兴贤心中复杂。
  他脑海里划过两人大学谈恋爱那会儿的场景,在倒计时清零前,终于嗓音干涩地说:“A。”
  救护车花了两个小时终于赶来,季寒川套着自己的湿外套,配合医务人员,将郭晓璐送上担架。
  离天亮还有九个小时,在郭晓璐被抬进救护车的时候,车上其余三人悠悠转醒。
  贾永萱十分茫然,不明白为什么上一秒自己还在旅馆中,看着晓晓姐一个人把糟心的公婆丈夫全部杀掉,恍若鬼魅。下一秒,就回到车上。
  聪聪、洪薇……也全部不见了。
  但在视线聚焦到救护车上时,她心中到底一喜,几乎哭出来。
  终于从鬼打墙中脱离了吗?
  不过,其他人呢?
  与她相对的,就是岑鸿的反应。岑鸿是实实在在被关了十几个小时,这会儿全身骨头都发僵。
  初发现自己离开那个狭小的柜子时,他惊喜不已,几乎癫狂。
  等回神,却见韩川在对女友、冯兴贤说什么。
  那两人脸色都很难看,女友从行李中取了一条针织围巾,披在肩头,看起来瘦弱又虚弱,摇摇欲坠。
  两人视线对上,贾永萱起先怔了怔。韩川说的情况信息量太大了,原来他们从来没有到什么旅馆,从换驾驶到之后的事,全部没有发生过吗?
  那昨夜……不,这会儿才九点,夜晚才刚刚开始啊。
  贾永萱心神恍惚,总想到那个拉着自己袖子的小男孩儿,想到岑鸿那么怕他。
  她牙齿开始打颤。
  随即冷冷地、厌弃地回视岑鸿。
  岑鸿在这一刻才意识到,对,之前在旅馆内,自己抛下女友,一个人逃走了。
  他张了张口,试着解释:“萱萱啊,之前……对,之前咱们怎么都睡着了?”
  贾永萱打起精神,说:“这话,你留着和警察说去吧。”
  按照现实情况来说,是岑鸿开车撞了人。
  岑鸿脸色一白。
  冯兴贤跟着郭晓璐上了救护车。
  车上医护人员问他,和伤员是什么关系。冯兴贤呐呐无言,最终说:“是她老同学。”
  他在车上,想到什么,问车下的季寒川:“这之后就没事了吧?”
  “应该没事。”季寒川实事求是,“几个小时,大场景里的鬼不会出来这么快。”
  冯兴贤听着,脸色忽红忽白。
  等救护车远走,季寒川看着自己手上留下的襁褓,又看宁宁。
  宁宁往后退了一步。
  季寒川:“……”也不必这么嫌弃吧?
  虽然今晚和郭晓璐的“沟通”,都是他单方面,没有回应。
  但有这个襁褓,那在游戏结束之后,宁宁也可以自由在这个世界出入。
  总算有收获。
  因车祸,留下的几人要和警察做笔录。折腾整整一晚。
  岑鸿和贾永萱战况升级,贾永萱又一次坚决地说了分手。
  两人分作两边,岑鸿更多是喜,庆幸自己死里逃生。贾永萱则是生气、失望,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不过季寒川知道,在下一次游戏里,他们依然会是情侣。
  一次次吵架、恶狠狠地说着“分手”,又永远不能真正分离。
  这样的氛围中,天亮了。
 
 
第七卷 Ⅶ岛 
 
 
第371章 第七场游戏
  “生存五天, 即可通过这场游戏。”
  “玩家韩川, 你是‘ABYSS GAME’中的一名玩家。游轮正在海上航行,将于明日清晨抵达本次游戏场地。今晚的舞会上, 你会看到其他参与者。”
  “注意事项:请务必享受、融入ABYSS GAME。”
  季寒川的视线落在“ABYSS GAME”两个单词上。
  他实在无语, 喃喃说:“你们……就不会动点心思, 重新起个名字?”
  之前的桌游是《深渊游戏》, 这会儿直接来个英文版。
  血字在他眼前的天花板上停留了两分钟, 而后消失。
  季寒川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眉心。
  他环顾四周, 慢慢地, 注意力却挪回自己身上。
  季寒川手指顺着自己耳根摸下去, 明显感觉到, 皮肤下面埋藏着什么东西。
  他蓦然翻身下床。看刚刚的介绍,此刻自己正在一条船上。但这条船并非真正“游戏场地”,还要等明天……他走进盥洗室,周遭明亮、现代化。季寒川站在镜子前, 对着镜面,去看自己耳后。
  这个姿势有点难受。
  但他还是确认了一件事。
  耳后皮肤微微鼓起,可除此之外,竟然没有植入手术的疤痕。
  季寒川视线落在镜上显示的时间上,久久无言。
  他竟然到了六十年后。
  ……
  ……
  “哇哦, 我们的选手们已经开始苏醒了!最先开始探查情况的是六号选手, 他的角色卡——”
  直播间中, 男主持人点了下面前的屏幕, 一张男人的照片被投影在空中。
  那是一个金发男人,体型壮硕,沉默、危险,像是一头熊。
  他的头发微长、卷曲,垂在肩头,带着一点褐色。烟灰色的眼睛冷淡地盯着镜头,一只眼睛里带着点混沌的白色。
  “六号选手贾尔斯,来自美洲,出身于一个地下拳场!哦,我们可以看到,他的左眼似乎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不过没关系!Samantha,你说呢?”
  “我喜欢他,他长得可太对我口味了。”女主持人露出一个笑容,红唇弯起,“我们看看六号选手在做什么。嗯?他找到了一把剪刀,然后——他剪掉了自己的头发!”
  女主持人的语气夸张、澎湃,充满戏剧化。
  “六号选手好像已经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并且开始做游戏准备了。”男主持人判断,“以往的ABYSS GAME里,玩家们刚刚苏醒时的表现总是一大看点。不过随着ABYSS GAME愈发受到关注,最初几届中玩家们惊恐万状、歇斯底里的样子,变得越来越少。”
  “Jimmy,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本届是主办方特别推出的‘精英赛’,参赛选手由二十个匿名组织推选、投票决定。我们的观众看腻了普通人狼狈的样子,想玩儿点更有趣的游戏!”
  “原来是这样。”男主持人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先给观众介绍一下其他玩家。留给第一个探索者的个人时间到此结束。”
  他又在屏幕上点了一下,空中贾尔斯的投影缩小,又有九个投影一起并来,分作两排,每排五张照片。
  女主持人:“可以看到,因为刚刚的几分钟‘个人秀’,贾尔斯的支持率已经上涨4.7%,在所有选手中遥遥领先!”
  男主持人:“等等,短短时间内,八号选手的支持率开始迅速上升,已经达到2.3……2.6%!”
  “她可真是个美人。”女主持人酸溜溜说,“好吧,那作为异军突起的‘黑马’,我们来看看斯黛拉。她同样来自美洲,出身于知名的红灯区■■■……导播消下音,如果想在ABYSS GAME真人秀上打广告,可以直接联系节目组。等等,斯黛拉还做过速度改造?”
  男主持人:“这项改造是否会在明天开始的游戏中给她带来优势?让我们拭目以待!”
  八号之后,两个主持人开始按部就班,从一号往后介绍选手。
  轮到三号时,男主持人问:“Samantha,以女性的眼光来看,你觉得三号选手如何?”
  “他叫什么名字?HAN……韩川?”女主持人试着念了一下,皱皱眉毛,“虽然现代科技发达,植入式翻译耳机已经能消除语言上的隔阂,但我还是要说,我讨厌那些拗口的亚洲话。”
  “哈哈,你这么说,会得罪我们的亚洲观众群体的。”男主持人对着镜头耸了耸肩膀,“必须要说的是,我喜欢来自东方的美人。”
  “不过他长得倒是不错。”女主持人赞同,“亚洲人常见的五官缺点并未出现在他身上。以我的眼光来看,没错,他很英俊。至于身体素质,我看看……各项数据都很优秀,来历不明?神秘会成为他的加分项吗?”
  三号选手的投影被放大。
  一张隽秀的东方面孔出现在空中。照片上,季寒川没有看镜头。
  他似乎在看远方。
  ……
  ……
  “梳理一下,”季寒川说,“我要参加一场游戏,当然,一定来者不善。今晚有一场舞会,会让我见到其他‘参与者’——多半就是其他玩家。”
  他手撑在洗手池上,看着镜面。
  或者说,看着镜面映出的宁宁。
  虽然周边没有看到镜头,但季寒川有种自己正在被什么人盯着的直觉。
  好在有一面镜子在,可以借来稍作掩饰。
  宁宁很快肯定了他的想法。以房间为小单位,她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个等比例缩小的模型,上面标出数个红点。
  宁宁说:“摄像头角度很多。”
  “真人秀。”季寒川道,“看来这年头,人们还挺有闲情逸致的。”
  观众可以自由选择镜头,决定自己看哪个玩家。
  很快有人匿名发表意见,一行行文字在三号选手的直播间飘过去。
  “他也太爱自言自语了吧!”
  “怎么感觉他从来没听说过ABYSS GAME?”
  “亚洲来的,没有见识的穷佬。”
  “我喜欢他的脸,有种和好■坞男演员不一样的英俊。如果他赢了,我要试试把他买下来!”
  “来历不明?会不会是来自精神病院?”
  宁宁把探查范围拉大了点。
  小姑娘其实有些沮丧,一边建立新的模型,一边说:“对不起,爸爸,邵佑爸爸不在这里——对了,我应该可以把这些摄像头的收音功能关闭!”
  她说前半句时,声音还闷闷的。到后面,又轻快许多,“这个世界的摄像头和前面几个世界很不一样,编码复杂了点,其中纯粹‘构建’的东西有很多。嗯,好了。爸爸,现在你讲话,不会被摄像头后面的人听见。”
  因情况不明,世界颇为宽广、复杂,所以短短时间内,宁宁只能做这么多。
  关掉收音功能,还不至于被发觉不对。可这样一来,季寒川如果讲话,一旦动嘴,就会被发觉不对。
  好在他学过一段时间腹语。
  所谓“腹语”,并不是真的用肚子讲话,而是不用口腔共振发声,改用腹腔。季寒川学得不算很好,这么说话时发出的声音非常含糊,嘴巴也仍然需要微微张开,好在不算引人注意。
  他的直播间里,刷出的话变成:
  “三号怎么愣着不动了?”
  “他在看什么?怎么感觉呆愣愣的……”
  “这倒是和他的照片有点像了嘿,有点神游天外的意思。”
  “前面那位说要买下他的,你可能做不到了,感觉他不可能赢的哈哈哈哈哈哈,我去看其他人了!”
  季寒川:“宁宁,看看其他玩家在哪里。”
  宁宁“唔”了声,认认真真开始查找。
  “有了!一共十组更新数据,应该有十个玩家。”
  宁宁侵入监控系统,很快,她的电脑屏幕被分成九分,其他玩家出现在其中。
  季寒川一眼扫去。
  “两女,八男,只有我一个亚洲人。”
  他陷入沉思。
  这是季寒川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此前考虑过,为什么自己经历了上百场游戏,可游戏场地总在国境之内。即便遇到外国人,也是原本就在国内生活、甚至完全白皮黄心。
  季寒川对此有一些猜测。
  但当下,情势完全不同。
  季寒川想了想,又说:“如果真的是真人秀的话,总会有导播室。宁宁,你找找看。”
  宁宁快速进入状态。
  如果单纯以“外来者”的身份寻找“导播室”,其实有些困难。与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玩家相关数据不同,导播室是本场游戏的一部分。所以本质而言,如果真的存在这个地方,那那个房间,可能还要包括里面的NPC,都和季寒川屋里的一面镜子、一张床,没有太大区别。
  所以宁宁转换思路,利用现有的监控系统,顺藤摸瓜。
  她果然找到一个船上房间。无数显示器摆在屋内,ABYSS GAME的导演正在看助理递交的第一轮用户分析。在十名玩家初次亮相之后,贾尔斯暂时排在第一位,斯黛拉紧随其后。至于季寒川,宁宁凑过去,仔细看了看,然后露出个有点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表情。
  爸爸居然排倒数第一!
  小姑娘义愤填膺,觉得事情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第372章 真人秀
  “观众喜欢强者、喜欢美人。”导演吩咐, “Joe,明天记得提醒我, 把这两个‘宠儿’的上岛地点排在一起。”
  “好的BOSS。”助理在自己的终端上做了记录。
  导播室里的工作忙碌而有序地进行着, 第十六届ABYSS GAME收视率节节上升。
  助理开始和导演核对接下来的工作流程:“舞厅已经布置完成。再过两个小时,十二点整, 我们要和选手们第一次‘打招呼’。”看够了选手们一头雾水的样子, 也该让他们明白当下处境, “下午两点,选手们开始准备晚上出席舞会时的服装。四点,录制一段个人介绍视频。五点,进入舞会会场……”
  说是“舞会”,但并不需要玩家真的和谁来一支舞。准确地说, 这其实是一个让玩家们相互了解、决定是否结盟的场合。
  ABYSS GAME是一个真人秀,选手们想要获得胜利,除了自身能力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否受观众、乃至赞助商喜爱。
  而真正开始游戏之前,每一个落在玩家身上的镜头,都会帮助他们撰取节目受众的注意力, 为他们的存活几率增筹加码。
  节目组受众喜欢强势的、可以取得最后胜利的人。懂行的玩家,往往会抓住时机, 像是雄孔雀开屏一样, 用一切机会展示自己的力量, 生存技巧, 乃至领导才能。哪怕每一届ABYSS GAME结束的时候, 都有人说,自己从一开始就猜到胜利者、ABYSS GAME越来越没意思,可在为选手投票时,他们还是会诚实地掏钱、投给那个最“没意思”的参与者。
  与导演讲话的助理Joe并没注意到,自己旁边正站着一个东方面孔的小姑娘。她抱着电脑,认认真真地研读自己终端上的内容。
  第十六届ABYSS GAME策划书、赞助商名单、观众投票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就可以解锁的道具……每届ABYSS GAME都会持续三天时间,玩家需要根据规则来进行一场“大逃杀”。在第72小时的最后一秒,如果存活人数大于一,节目组就会开启随机程序,在留下的玩家中抽取一人作为胜利者,再直接将其他玩家斩首。
  策划书特别注明,“斩首”也可以换成其他方式,由为该选手出钱最多的观众指定。
  至于“胜利者”,则会被清洗干净、送到拍卖台上,拍卖出的金额会以一定比例返还给为他投票的观众,并且附带节目组独家赠送的精美礼品。
  策划书里附带了历届选手身上的投票总价,以及冠军拍卖价。随着节目一届届进行,哪怕是对ABYSS GAME节目本身不感兴趣的人,也会参与进来,把这当做一场赌博游戏。有赞助商资金支持,又有出手阔绰的拍卖者掏钱,节目组赚得盆满钵满。
  宁宁看得专心致志,边看边不时点头。
  ——原来还有这种玩法啊!
  小姑娘叹为观止,深感自己想象力不够,还要再接再厉。
  这期间,助理Joe和导演确认完接下来的流程,之后就要离开。
  宁宁却还没有读完策划书。
  她眼看着Joe的背影,有些着急,抬手一抓,从Joe的终端中捞出什么东西。
  掌心里流淌着一段构成这个世界的“代码”,有一些零碎从指缝里落下,融入空气、地面。
  宁宁失望地瘪了瘪嘴:这好像不是策划书剩下的内容。
  不过无妨。她凝神细看,透过这串“代码”,见到一个海中岛屿。
  准确地说,这是一段视频。
  宁宁把“代码”嵌入自己的电脑,视频顺利播放。
  海岛周围浪声涛涛,海下藏着珊瑚礁。岛上丛林郁郁,最中心的地方伫立着一座别墅。
  宁宁意识到,这似乎是一个宣传片。
  丛林之中暗藏陷阱,脚下可能并非充满了腐殖质的泥土,而是一脚就能陷进去的钉坑。
  但也留有机遇。不少树心被挖空,里面藏了补给品和热武器。
  宁宁回到季寒川所在房间,和爸爸讨论。
  季寒川的直播间里又刷过一大片“无聊”、“如果有压最后一名的赌局,他的赔率一定很低”、“哈哈,因为他肯定是最后一名”,
  还有人直接在他直播间里聊起其他玩家:
  “还是去看八号美人吧,我给她取了一个昵称,叫做‘绿曼巴’!”
  绿曼巴是一种分布在非洲的毒蛇,以速度取胜,又因翠竹一般的外表,被誉为蛇中美人。
  “为什么是绿曼巴?八号不是从美洲来吗?”
  “那正好和六号‘棕熊’一对。”
  “很美,速度很快,哈哈。”
  “那三号应该叫什么?”
  “别扫兴啊,三号这样的,活不过两个小时吧。”
  “唉,我原本还对来自东方的美人很感兴趣,可惜。”
  季寒川正好看完宁宁放的视频。
  视频只有短短四十秒,可其中蕴含的信息甚多。季寒川看到几种颇眼熟的植物,知道它们分布在南太平洋温带地区。岛上的别墅也很有意思,看起来静谧、安全,可既然出现在ABYSS GAME的场地中,就该知道,里面一定另有“惊喜”。
  宁宁还把策划书上的内容一并告诉爸爸,“观众投票时一百美元算一票,三千票可以解锁一把西格绍尔P365,由节目组空投给玩家。”
  这是一款微型手枪,但与一般弹匣狭小袖珍枪不同,西格绍尔P365可以容纳十发子弹。
  “听起来不错,”季寒川客观评价,“但可能意义不大。按照你之前说的,岛上原本就存在热武器。”
  “也可能有运气很差、根本找不到的人。”宁宁说。
  “也对,”季寒川道,“不过这个价钱,是因为通货膨胀太厉害吗?三十万才给一把袖珍枪,还是美金。”据他所知,这种枪的价格一般在四五百刀,“西格绍尔……我听过这家公司,P365好像是前几年的款。这都过去六十年,连这种真人秀都能堂而皇之放映,枪械上却没有新研究?”
  他百思不得其解。
  到最后,只能笼统地把一切不合理归纳为:“游戏”太懒,在热武器上直接把“降临”之前地球现存的技术照搬,甚至不愿意改个名字。在这同时,又随意地构架出一个以杀戮、血腥、折磨为乐的新时代。
  按照年代来看,如果他和邵佑能安稳活下来,那他们应该已经八十八岁。
  这里不存在邵佑,但这不妨碍季寒川畅想:如果我们耄耋之年,要面对一个这样的世界——
  完全想象不出。
  季寒川:“查查这里的历史吧。”
  “好的。”宁宁答应,又说:“五千票的话,会给玩家一个医疗包。”
  季寒川:“游戏进行到一定程度后,的确需要这个。不过如果医疗包也是地球原本的科技水平,就太坑了。”
  宁宁笑了下,好像有点期待这样的发展。
  “接着是七千五百票,”象征七十五万美金,“一次暂停游戏十五分钟、在直播间面对观众的机会。”
  “这倒是不错,不过会看这种节目的都是什么人……直播间?”季寒川视线在周围转了转,“这么说来,我现在这样子应该也在被直播?完了,我应该要人气垫底。”
  他就事论事,以观众心态分析,觉得一个一直发呆的家伙实在没有吸引力。
  宁宁原本盘着腿坐在地上,闻言抬头,紧张地看了眼季寒川。
  季寒川:“……”
  他了悟,“哦,看来我真的人气垫底。”
  宁宁想了想,鼓励他:“爸爸一定可以赢!”
  “赢不赢倒是其次,”季寒川说,“导播室都是普通人吗?”
  这局有五天时间,然而三天都在ABYSS GAME真人秀中。从这个规定上,季寒川感受到了“游戏”深深的恶意。
  他有种微妙的直觉。
  这场游戏,会不会像是老玩家会进入“初始世界”一样,也是一种“清洗”措施?
  按照常规情况,ABYSS GAME结束后,只能留有一个玩家存活。可紧接着,这个玩家会被拍卖。到了“买主”手中,他还需要撑过一天时间,才能真正意义上结束本场游戏。
  两者相加,玩家们活下来的几率低到离谱。
  季寒川想:这会是因为宁宁试图干预“游戏”,然后被察觉了吗?
  还是我想太多?从“初始世界”活下来的玩家全部会经历这一遭?
  面对季寒川前面的问题,宁宁迟疑,“好像是的。”
  她没在导播室看出什么特殊之处。
  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
  庞大的信息流,将宁宁小脑壳冲击得有些凌乱。既然要深入探索,就要先把一切理顺。再者说,因为信息庞杂繁复,她忧心自己会在不经意间遗漏什么。
  宁宁下定决心。还是要回邵佑爸爸那边好好观察一下,在偌大城市中,邵佑爸爸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存在?有没有哪里特殊?
  另一边。
  离开导播室后,助理Joe正要去和其他部门协调,却忽然发觉不对。
  “Woolf,”Joe去找ABYSS GAME信息组的成员,问:“我的终端是不是出故障了?”
  “什么情况?”
  “很多东西不见了。策划书没了一半、宣传视频整个消失,这两个还好,同事那边也留了底档。但还有之前BOSS让做的表格,Woolf,我做了整整三个通宵!这东西不能丢,求你一定要帮我找回来!”
  “我看看?好像没有中病毒的痕迹,可能是其他问题。唔,我试着帮你修复一下?”
  “好,拜托你!”
  “……程序运行完了,Joe,并没有什么被删除的东西,你是不是记错了?”
 
 
第373章 打招呼
  助理Joe难以置信:“怎么会?你一定搞错了!”
  “应该不至于搞错吧, ”Woolf犹豫了下,很快坚定,“确实没有。”
  Joe愁云惨淡,开始担心自己的饭票。又紧张地看时间, 来回踱步,“我得重做一份……天哪Woolf, 这怎么来得及!”
  那份表格是关于所有往届选手的舆论热点, 从关键词出现到爆发, 以及热点在ABYSS GAME结束后的留存时间。
  节目第一届至今, 足足一百五十个选手, 上万个热点动态, 都要Joe一一梳理。之前节目组也请了PR做相关分析, 但光是将足足十五届的内容重新整理、归纳, 就花了Joe很大时间。
  现在所有工作打水漂,她欲哭无泪。
  “你搜集的材料还在吗?”Woolf问,“我看能不能用程序给你提炼出一些关键词。如果导演很快就要, 你好歹有东西能交上去凑合一下。”
  “只能这样了。”Joe叹气。
  在这同时,季寒川听宁宁说:“一万票, 可以在接下来两小时内拥有其他所有选手的坐标。”
  “两万票,食物补给。”岛上危机四伏,如果始终没找到节目组藏在树干中的补给, 又无法打猎、不能分辨雨林植物是否有毒, 那玩家们唯一的期待, 就在于自己受观众喜欢, 可以拿到他们赠予的礼物。
  “三万票,”也就是三百万美元,“一个和指定人物通话的机会,五分钟时间,通话不对外公开。”
  宁宁仔细回忆了下。
  “策划书上列了之前玩家的选择。”
  小姑娘其实不存在“记忆力”,她看到了、知道了,这些信息就会成为宁宁的一部分,至多因为许久不用,而被放在更深处的区域内贮存,却不会被丢弃。
  “有人选择目前给自己出钱最多的投票者,求对方给自己一个温柔点的死法。”的确,按照规则,如果这个玩家坚持到最后,却倒霉地没被“抽取”为胜利者的话,他的死法就由投票最多的玩家决定。
  这算是一种未雨绸缪。
  不过宁宁用自己渐渐“人性化”的思维,考虑:能看这种节目、能在上面掏那么多钱……按照爸爸的话来说,“钱”算是人类社会中的某种权力尺度。这样的观众,真的会被选手打动吗?
  还是会因为选手的请求更加兴奋,想用更加复杂的方式折磨对方?
  她双线并行,一边想事情,一边继续给季寒川举例:“也有人打给家人、朋友。”
  玩家们在进入ABYSS GAME之前都不会知道自己会成为参与者,所以这是唯一一次和亲朋告别的机会。
  “这种选择是最多的。”宁宁说,“有七成玩家都这么选了吧。还有一个少数群体,会打给导演。”
  从而努力向导演证明自己的价值。
  ABYSS GAME是当下最受欢迎的真人秀之一,坊间一直流传着节目组在最后抽取环节会“黑箱”的传闻——拍卖胜利者所得在节目组收入中占重要部分,他们没道理会放着商业价值高的选手不选,而让一些没人喜欢、可以预见卖不出价的家伙活下来。
  季寒川问:“有统计历届胜利者的去向吗?”
  宁宁回忆片刻,懊恼:“没有,也可能是我还没看到。”Joe却要走了。
  季寒川说:“查一查。”
  宁宁:“好!”她给自己列了个备忘录,“查本世界历史”排在第一,新任务第二。
  等这些信息沟通完,恰好十二点。季寒川身侧的墙壁忽而一亮。
  他这才发觉,原来这并非墙壁,而是一个巨大的、占据了整面墙的屏幕。
  屏幕亮起的同时,巨大的音乐声回荡在房间内,伴随着激烈、紧张又刺激的BGM,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个血腥残酷的画面。沙漠里,英姿飒爽的女郎浴血而战,用长刀捅穿身前男人身体,然后狠狠一绞!男人的恐惧尖叫被压在喉咙里,无法发出。
  雪原上,高大的男人打着赤膊,毫不设防地走在雪地之中,手里拿着麻绳,麻绳后捆着数具已经被冻僵的身体。
  峡谷中,男人手持长矛,朝外丢去——
  长矛直直穿透了另一名选手脖子!
  这些画面极快地切换,最终定格在一个硕大LOGO:
  ABYSS GAME!
  一个极其夸张的男声响起说:“Surprise!恭喜你,成为第十六届ABYSS GMAE的玩家!”
  话音落下后,男声停顿片刻。
  季寒川意识到,这似乎是个把镜头切换到选手脸上的空档。
  除此之外——
  他不动声色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听力”。
  之前都是在与宁宁讲话,自然不存在什么问题。可此刻,他忽然发觉,自己“听见”那男声说话,似乎不是普普通通透过鼓膜,而是另有一道声响,从皮肤下传来,将英文转换成季寒川的母语。
  这是个翻译器。
  但他原本就能听懂英文。如此一来,这个翻译器未免有些鸡肋。
  两种语言一起灌入季寒川耳朵,没有一般人对于“非母语语言”的自然过滤。
  这让季寒川眉尖微微一拧,很快松开。
  他抬眼,看向屏幕。
  没什么表情。
  屋内灯光极亮,清楚地照出季寒川五官的每一丝细节。饱满的额头,较一般亚洲人来说略深的眼窝,挺直如玉山的鼻梁,还有花瓣一样的嘴唇。
  与角色卡上那个只显出冷淡、疏离的年轻男人相比,此刻的季寒川显得出奇隽逸。
  “他太漂亮了!”
  有人在直播间里刷出狂热宣言。
  “希望他能坚持久一点,”那个人似乎也不指望季寒川能活到最后,“如果他能在最后‘落选’,那我一定要给他一个完美的死法!”
  “哈,比如?”
  “东方有一种叫做‘凌迟’的刑罚,把身体切成三千片而不死……到时候问问节目组,可不可以把他的肉买下来,我要精心准备一顿晚餐。”
  “你是汉尼拔吗?”
  “算了吧,我觉得三号不可能满足你这个期待,不过你可以期待一下八号?”
  “绿曼巴已经在房间里训练一上午了。”
  接着,音乐转向低沉。
  海浪涛涛,画面中露出房檐一角。
  主持人继续道:“这就是你们将要生活三天的场地!”
  镜头拉高、拉远。
  这是一栋十分漂亮的别墅,红色屋顶,墙壁被刷成粉色,上面已经长满了藤生植物。
  整个房子,像是被时间吞噬的了一样,在藤生植物间隙,露出已经很斑驳、卷曲而掉落的墙皮。
  镜头继续拉高、拉远。慢慢地,露出了屋子旁边的郁郁密林。接下来一段,就是宁宁看过的宣传片。最后,画面定格在整座岛正上方,能看到旁边翻涌呼啸的海浪。
  上面打出了副标题。
  ISLAND!
  也就是本届ABYSS GAME的主题。
  “接下来,是最受观众们欢迎的情节。”主持人Jimmy笑着说,“让我们来采访一下本届参赛选手。”
  随着他的话,季寒川眼前屏幕从中间分开,一个话筒被机械臂拿着、递出来,恰好停在季寒川眼前。
  主持人问:“理所当然,我们按照观众喜爱度来决定采访顺序!六号选手遥遥领先——六号选手贾尔斯,请问你有什么要说的话。”
  季寒川抬手,捏了捏机械话筒。
  透过印象,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冷漠地说:“我是贾尔斯。”
  主持人与屏幕前的万千观众一起等待。
  然而贾尔斯再没说第二句话。
  半分钟后,他的直播间内刷满嘘声,很多人愤怒地表示,这个选手实在太不把观众放在眼里,于是愤而离开贾尔斯的直播间。
  可同时,镜头中,贾尔斯冷冷地扯起唇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留下的人顿时:
  “啊啊啊他好性感!”
  “我要压他获胜!!!不过我没钱买他……”
  “我们可以给拍下他的大佬建议!把他脸上的骨头打碎,再做成一副拼图!”
  “我喜欢这个主意!”
  主持人:“看来我们的六号选手不太愿意配合大家,那接下来,八号,斯黛拉!”
  “大家好,我是斯黛拉。”一道充满低哑魅力的嗓音响在季寒川耳边,随着这一开口,斯黛拉的人气直线上升,很快就有超越贾尔斯的趋势。她黑发棕眼,镜头拉近的时候,眼睛里像是盛满了蜜糖。身材前凸后翘,红唇妖妖娆娆,说:“其实我还不太了解游戏规则,这是一个真人秀吗?”
  直播间里:
  “她竟然也不知道ABYSS GAME!这批选手都是些什么不出门的怪物啊。”
  “不过她不知道很正常吧,毕竟工作性质嘛,的确是不出门的,嘿嘿。”
  “绿曼巴!绿曼巴!绿曼巴!”
  “@节目组,我们要看绿曼巴被棕熊撕碎!来吧!”
  “搞什么?当然是绿曼巴把棕熊绞死,哇哦——想到这个画面,我就兴奋得难以入眠。”
  “不过希望大家支持我,”斯黛拉朝屏幕抛了个飞吻,人气终于冲破贾尔斯的封锁,达到第一,“我会好好表现的!”
  她的最后一句话,留有余韵,激起观众的无限遐思。
  在这两位热门选手之后,其他选手也各自登台亮相。
 
 
第374章 选手们
  “我是杜伦, ”一道儒雅的男音,与之前贾尔斯、斯黛拉的口音略有不同,虽然同样是英文,却是标准的伦敦腔, “没想到我竟然是目前观众第三喜爱的选手?谢谢,接下来三天里, 我尽量成为第一位吧。”
  “鲍曼, ”粗声粗气的红脖子, “这到底在搞什么?是不是在模仿HUNGER GAME?我邻居家那小孩儿才喜欢看那个, 之前偷偷来我家用影碟机, 被我抓住之后, 嘿嘿。”
  “米尔恩。”拿腔捏调的另一道伦敦腔, 充满了斤斤计较的意味, “刚刚鲍曼说HUNGER GAME?我还以为这里是《Black Mirror》里面的达人秀呢。”
  直播间里疯狂滚动弹幕:
  “他们在说什么?”
  “听不懂……”
  “不管了,鲍曼的意思,是不是他把邻居家的小孩儿■■■了?”
  “这该死的ABYSS GAME, 你在说什么?怎么全部被■■■——”
  “我是阿里斯。”第六道嗓音总算又是一道女声,“顺便一提, 是个前任野外生存教练。刚刚视频里,我已经看到了好几种能吃的食物、能捕猎的动物。这么说,活下去的机会应该比较大吧?”
  讲到最后, 阿里斯的嗓音里带上一点调侃似的笑意。
  与斯黛拉不同, 阿里斯的声线偏冷、偏硬。这多出的一点笑, 却将阿里斯嗓音里的冷硬恰到好处地冲淡。
  选手们的支持率开始动荡, 米尔恩很快跌落到第六位,而阿里斯往上爬去。
  导播室里,工作人员们见怪不怪。往届都是这样,第一天的支持率更像是一种开玩笑,每个玩家都会迎来大批好奇的观众,又有大批人走掉。一般来说,得要到游戏正式开始第二天,已经淘汰掉一个弱鸡的时候,观众们才会站定选手,期待他们碰撞、较量。
  轮到第七人。他起先用英语讲话,可英语有些拗口,说:“我叫Kim……”
  主持人提醒他:“你可以说母语。”
  第七人一怔,才狐疑地换上韩语。可他这个举动,在直播间里引来一串“莫名其妙”的声音。
  “我确定了,”弹幕说,“这些选手可能都是导演组从其他平行时空拉来的!”
  “哈哈,此话怎讲?”
  “刚刚去搜了下,HUNGER GAME和《Black Mirror》竟然都是六十年前的东西了!”
  “不是吧……”
  “突然有点凉嗖嗖的。”
  “导演组从六十年前拉了一批人,来搞精英赛?有点刺激啊。”
  在弹幕飞刷的同时,第七人:“我是金素贤,来这里之前,正在服兵役。”
  之后就没说什么。
  第八人嗓音很年轻,像是不到二十岁,说着另一口诘屈聱牙的语言,季寒川只略听懂了几个词,似乎是德语。
  他自我介绍:“诺曼,还在读文理中学十一年级。”听嗓音、语气,像是个普普通通、莫名其妙就被拉来这场血腥真人秀的中学生,“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
  他的支持率狂掉。原本也没有多少,这回更是走了个七七八八。
  拜托,谁要来ABYSS GAME看这种乖乖牌中学生啊!
  诺曼:“……我会努力多杀几个人的。”
  他轻快地说。
  这话听在耳中,季寒川甚至觉得,名叫诺曼的少年可能还对着镜头,腼腆地眨了眨眼睛。
  事实上,诺曼的确是这样做的。
  他有一头茶色头发,黑色眼睛,看起来无辜又无害,像是一只吃草过活的鼠兔。
  可随着这句话话音落下,直播间沸腾:
  “你们想到了吗?第八届的胜利者Martin!诺曼和他好像啊!”
  “你是说那个躲到最后,然后杀了Waters的Martin?”
  “当然记得!Martin也是一样的,楚楚可怜……”
  “上次Martin露面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他还活着吗?”
  “不知道,他买主倒是很温柔,至少让他活了三年多吧?上次他开直播的时候,小腿小臂都已经被截肢了,只能像狗一样在地上爬。舌头好像也被切了,只能汪汪叫。”
  “哈哈,那不是挺可爱吗?有没有存档?”
  诺曼之后,轮到第九人。
  “我是罗密欧。”这倒嗓音很温和,甚至有些畏缩,第一句话顺利讲出来之后,接下来就有些磕磕绊绊,“希望大家可以支持我。”
  说到后面,他沉默了下,“希望,嗯,希望是这样的。”
  季寒川听着,觉得他的语言有些熟悉。
  是法语吗?
  罗密欧是法国名?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听过这些语言,此刻,大脑中干涸已久的语言处理区开始重新运转。
  而这时候,主持人终于提到他:“轮到我们最后一位选手了!不过,在他开始讲话之前,我们节目组还特别准备了一个惊喜!”
  季寒川眼前的屏幕画面忽然一变。
  从定格在小岛上方的镜头,转换成他自己。
  以及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上面是各种揣测、咒骂,希望他活不过ABYSS GAME开始的第一个小时。他们幻想了很多这个来自东方的玩家会如何死亡——被绿曼巴绞死,还是被棕熊捏断喉咙?或者让屠夫——也就是五号选手鲍曼新出炉的外号——将他剁成肉馅儿,下到晚上用岛上雨水煮成的粥里。
  主持人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挑衅、恶意,偏偏又多了一点笑,问季寒川:“我们人气垫底、支持率只有可怜的0.3%的选手韩川!看了这些,你有什么想法?”
  这算是ABYSS GAME的一个保留项目。
  作为一个肆无忌惮发泄恶意的真人秀,在选手们人气过于悬殊时,节目组可能会迅速决定出一个“弃子”,作为官方送给观众来享乐的工具。
  看着他们备受折磨、精神崩溃,然后在安排附近的玩家将其虐杀——这对“附近的玩家”来说称得上一种福利。为了节目效果,虐杀期间,“附近的玩家”不会受到其他选手袭击。
  如果这群玩家里,有一个人曾欣赏过过去的ABYSS GAME,那他就会知道这个设定。
  可惜没有。
  直播间里观众们开玩笑的话,一语成谶,却无人能知。
  季寒川认真想了片刻。
  他还是没看到镜头在哪里,可是显然,那玩意儿朝他拉近,他的面孔几乎要占据眼前整块屏幕。
  上面的话也在随着他的话而变动,变成:
  “他不会是个傻子吧?”
  “他怎么没有一点表情?喂!!!东方杂种!!!”
  “你快点害怕啊,快点崩溃啊,快点求我们放过你吧!”
  季寒川:“……这是真的吗?现在文字的实时翻译也能做到这么厉害?”
  他有点感叹,“那真不错啊。”
  主持人:“……”
  观众:“……”
  弹幕上出现了大批大批省略号。
  有一个人问:“你们不会真的是从六十年前穿越过来的吧?有什么秘密任务吗?比如推翻邪恶的■■■——”
  这条弹幕只出现了一瞬间,然后似乎就被节目组手动和谐掉。
  可还是落入季寒川眼中。
  他似乎是考虑了下,微微一笑,说:“原来你们期待看到这样的戏码?”
  虽然依旧看不到“镜头”,可通过屏幕上自己的角度,季寒川还是锁定“镜头”所在。
  他目光直直对上去。导播室里,导演皱着眉头,放下翘起的二郎腿。
  弹幕上,也有很多人在刷:
  “该死,我感觉他在看我!”
  “怎么会?”
  “他太神奇了,那双眼睛像是能看透一切,目光直接落在了我身上。”
  “导演在吗?”季寒川问,“要不要满足一下观众的期待?毕竟,”他停顿了下,有些不确定这个年代还有没有“顾客就是上帝”的说法,“他们满意了,才能赚钱啊,你说对吧?”
  “哈哈哈哈哈,我好像有点喜欢他了。”
  季寒川面前的屏幕一黑。
  他等待片刻,等屏幕再亮,就又切成了海岛模样。
  主持人换成一道女声,说:“大家对我们这一届选手刚刚的表现是否满意?有没有更想了解的选手?没关系,很快,我们就能看到选手的个人秀!”
  随后,她快速向玩家们宣布了下午的日程。拿着麦克风的机械手收回屏幕之后,一个盛着热气腾腾饭菜的托盘出来,主持人Samantha表示,选手们有一个小时时间,用来享受这份美味的食物。接下来,则要被带去挑选服装。
  换言之,他们可以离开这个房间了。
  Samantha神神秘秘,说:“通过刚刚的一番了解,选手们是否已经决定要用什么样的对策来参与晚间舞会?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放下托盘后,机械手收回,屏幕并拢,一切又恢复成刚开始的样子。
  房间安安静静,季寒川用叉子拨了拨盘子里的油炸土豆条,旁边配了牛排、沙拉。
  他抗议:“既然知道我是东方人,为什么不给我中餐?”
 
 
第375章 猜想
  “不行了,我真的期待三号能多撑两天!”
  “压五十票, 三号其实是个型号老旧的机器人, 之前那段时间是正在调试程序。”
  “@节目组,考虑一下, 不如安排鼠兔去‘解决’三号?”
  弹幕里的“鼠兔”,正是观众给发表了“要多杀几个人”宣言的诺曼的新昵称。
  和鼠兔这种小动物一样, 诺曼身材小,像是骨架还没有完全长开。官方角色卡显示, 他只有一米七出头,身材又偏瘦削,脸颊都有些许凹陷。
  联想到他还在读中学,不少人蠢蠢欲动。有人觉得他不自量力,恐怕要因为之前那番话自讨苦吃。也有人觉得, 有Martin前车之鉴,没必要太歧视这种表面上看起来很“弱”的小疯子。
  一群人讨论热烈。
  诺曼这小身板儿, 和其他动辄一米九的玩家——例如杜伦、贾尔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有人做了诺曼被贾尔斯一把撕开的图,在ABYSS GAME官方讨论论坛中得到了极大热度。
  也有人不甘落后, 画起鼠兔拆开“机器人”三号的同人图。图片中, 诺曼完全就是一只站着的短耳朵兔子, 而非人类。他,或说, 它, 用兔脚拿着手术刀, 将“机器人”三号切开。手术台上一片血流, 三号伤口的断面却只有机械零件。
  宁宁在本世界艰难探索。她找到一个很好的切入点:现有的网络。
  在季寒川吃饭的时候,宁宁简略总结归纳了本世界历史,告诉季寒川:“拐点出现在‘游戏’降临的那年。”
  “嗯?”季寒川拿叉子把盘子中的土豆捣成泥,心不在焉地吃着。他直播间的弹幕里,一群人不停@节目组,觉得节目组应该满足选手这种“合理需求”。
  这并非他们对季寒川转变态度。扑面而来的仍然是来自人类极限的恶意,但换了一种方式:看弱者被凌虐,这虽然有趣,可实在太老套。
  三号几次开口,都带给观众不同以往的新奇感。当然,这种“新奇感”目前还很单薄、缥缈,但观众总是清闲的,他们有时间表达观点,希望节目组可以“纵容”一下三号。
  当然,如果能因此给三号带来节目组的恶感、让节目组在日后对他多加折腾,观众们更加喜闻乐见。
  宁宁:“那年‘游戏’没有降临,但太阳出了问题,地球上的能源开始枯竭,各个国家相互联合,最终组成四个州。分别是美洲、亚洲、欧洲、大洋洲——‘洲’取代了‘国家’。”
  季寒川借用叉子和咀嚼动作遮掩,问:“具体的?”
  宁宁一怔。
  季寒川:“国家合并,至少要有合约签署吧?得要有谈判吧?”
  宁宁眨了眨眼睛,“我找找看。”
  她很快搜遍整个网络。
  此时此刻,宁宁在做的事情,很像之前画师在网上查找“韩川”的生活轨迹。
  但与画师不同。对方是一个存在在游戏场景中的“人”,宁宁却独立于整场游戏之外。
  网络上的痕迹因为画师的查找而发生变化,照片里的季寒川肤色被调整,但画师还是捕捉到了这点区别。
  可在宁宁面前,因为她“不存在”,所以世界并不会为她而改变。
  她花了点时间,终于迟疑着确定:“没有。背景只有刚刚那些话。”
  季寒川不太意外。
  这里毕竟是“未来”。
  虽然“游戏”掠夺了地球人所有的时间,但过去是既定的,未来却有无数种可能会被挖掘。
  有些符合季寒川认知中的逻辑,科技进步、生活便捷,有了很多出乎意料的发明创造。也有的,比如现在这场,悬浮于现实之上,像是一个刺激又大胆的妄想。浮夸的主持人、以命相搏的真人秀、弹幕中肆无忌惮宣泄的负面情绪——还有与之相对的,根本无法落到细节上的“历史”。
  其中的矛盾、冲突,让季寒川对本世界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他问宁宁:“话说回来,那些观众真的存在吗?”
  还是仅仅是一种“背景设定”,就像是广城也存在众诚旗下的小区,理论上存在邵佑?
  通过网线,宁宁看到了成千上万张正在观看ABYSS GAME的面孔。
  她说:“存在。”一顿,纠正,“但他们,好像没有‘社会关系’。”
  仅仅是作为观众,而非某个人的父母、某个人的儿女、某个人的邻居、某个人的领导上司……
  像是一个个孤立的、依托于终端而存在的锚点。终端照亮了他们面前的一小块地方,能照出零星的“旁人”,可这个点却再不能向外延伸。
  季寒川心有所感,问:“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按照一般猜测,会看这种真人秀,为之牵肠挂肚又激情投入的观众,似乎天然有一张肖像画。
  他们待在阴暗的房间里,像是一株在墙角中长大、发霉的菌。穿着一个被汗染得脏兮兮的白色背心,弓着背,像是虾米一样坐在终端前,观看真人秀。
  可真的是这样吗?
  宁宁回答:“他们……都是普通人啊。”
  观众之中,有翘着腿、床脚还放着篮球的青少年。有桌面上摊着作业,偏偏主人已经开始摸鱼了的学生,还有揉着脖子、边骂老板,边期待老板也选做ABYSS GAME主人公的社畜。
  他们或年轻暴躁,或温文尔雅,或家庭条件优异,或贫穷,只能一家人合看一个终端。
  但他们没什么不同。
  季寒川听完,抓住关键字:“青少年、学生——这里面真正符合‘六十年后’年纪的人很少。”
  宁宁:“对。”
  季寒川:“所以,这群人都是游戏捏造的‘角色’,并非地球上原本的居民。”
  宁宁:“对。”
  季寒川:“他们本身就是‘游戏’的一份子。”
  他喃喃说。
  弹幕在吐槽,说三号怎么又像是进入他那种出神忘我的境界。如果之后正式游戏开始,三号还这样,那不用其他选手,光是雨林里其他东西,就能直接把他搞死。
  “机器人宕机的时候海水让它关节生锈kkkk”
  “我刚刚可能是疯了,竟然期待三号去怼节目组。”
  “节目组还是不打算给三号换一份午餐吗?这么小气?”
  “可能是看出了你们的用心,不想让你们得逞~”
  “算了,还是鼠兔那边比较有意思,我撤。”
  宁宁摸入直播间。
  看着上面的文字,她想了想,模仿其他角色,给自己也捏了个身份。
  这不算很难。
  本场游戏里,代表“观众”的数据群非常庞大。宁宁从中摸出了几种重复率非常高的特点,将其融合在一起,ABYSS GAME收视群体内就多了一个读大学、来自大洋洲、有红发有雀斑的十几岁女生。
  “我看好三号!”
  宁宁在直播间里孤军奋战。
  “他一定可以赢的,我相信他!从头到尾都相信他!”
  在宁宁之后,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滑过去,完全没在意这突如其来的三号粉丝。之前也表示没有,凌迟宣言都发表了,不也只是嘴上嗨一下?
  “我也看好,希望他能帮我多赚一笔。”
  有人跟风来刷。
  也有人:
  “我几分钟前还看好三号,不过现在,我决定随大流,看好屠夫!”
  在所有人都在同一个大屏幕上露面后,才有人恍然发现,五号鲍曼的身躯宏伟宽阔,可以直接借体重优势辗轧许多选手。
  宁宁生气。
  她鼓起腮,想到画师老师的话,干脆摸过去,直接黑掉讲这话的人的电脑。
  一切潜藏在世界暗处,电脑倏忽黑屏的观众自认倒霉。
  属于他的“锚点”跟着熄灭。
  这期间,季寒川依然在用叉子折磨土豆。
  在问了宁宁几个问题后,季寒川对本局的“祂”有几种猜测。
  会是岛上的怪物吗?
  如果是这种情况,玩家们面对的形势应该最简单。季寒川不想看到死人,但他明白,像自己这样心态的玩家并可遇而不可求。此外,ABYSS GAME的规则压在所有人头上,可以想见,节目组一定会用各种手段控制玩家。
  这种环境中,玩家们不可能精诚协作。
  可如果岛上存在作为“祂”的鬼怪,一切就将大大不同。
  “祂”是一个世界的最高点,这意味着,在与节目组的规定冲突时,“祂”可以以力破巧。没了压在头上的节目组,玩家们谈话才更方便、有意义。
  或者,会是节目组吗?
  季寒川想到刚刚那条被马赛克、之后干脆飘到一半儿就消失了的弹幕。
  推翻邪恶的什么?
  按照宁宁找到的资料,这个世界构架简单,“节目组”算是人类社会中的最高点。既然要推翻,那对象当然只能是节目组。至于究竟是某个特定的人,还是一个抽象的团队概念,就要看实际情况。
  这对季寒川来说同样最方便。
  观众都在叫嚣“推翻”,那他有理由相信,本场游戏背景中兴许有“起义军”存在。可能卑微、弱小,被节目组打压到苟延残喘、奄奄一息,可只要在,就可以联络、可以沟通、可以谈条件。
  或者,最糟糕的一种可能。
  “祂”是一种集体意识。
  属于观众、节目组……属于每一个人。
  是一种关于“恶意”的存在,无形地徜徉在所有地方。
  如果真是这样,季寒川觉得,自己一时真想不到“祂”可以被什么拉下马。
  寻常时候,一顿饭,只用花季寒川数分钟时间。可这回,直到所有土豆条都成泥,季寒川还没吃完。
  他硬生生吃到将近两点。
  房门打开,有一个人形机器人滑进来,身上穿着一身管家似的燕尾服,朝季寒川鞠躬、邀请他往外走。
  季寒川看着机器人白光光的脸上一堆黑色小洞,片刻后说:“谢谢,这就走。”
 
 
第376章 机器人
  季寒川被带到一个试衣间。
  他面前照旧是一块巨大的屏幕。这一路过来,四周都空空旷旷, 再没见到第二个“人”。
  机器人硬邦邦地提醒他, 拍摄个人视频、出席舞会时,都要穿着接下来挑选的衣服。它没多说什么, 但季寒川从中琢磨出了点潜台词:既然额外这个提醒,这似乎是要玩家找一个“平衡”的意思?
  按照ABYSS GAME的赛制, 如果要正常进行,那玩家需要竭尽所能地获得观众的喜爱, 这样才“有可能”活下去。
  不过在这场真人秀里,“活下去”真的好过死掉吗?
  季寒川沉吟着,问:“一直都听你们说录视频,具体是怎么操作?有什么设备协助?”
  机器人详细回答,说了一堆季寒川听着头晕的设备。季寒川只好再一一详细问, 那些设备究竟是什么用处。
  他的直播间里又一次刷满省略号。
  也有人在玩梗,把节目组的工作机器人型号翻出来, 再给季寒川胡诌了一个“PAST60”的编号,以此为基础, 表示:
  “为机器人的情谊干杯!”
  “CHEERS!”
  等机器人解释完, 季寒川听明白了。节目组在这方面倒是不坑玩家, 他们提供了成套的投影设备,以及数个完善的大型布景。玩家可以普普通通坐在白色幕布前, 但也能深入“丛林”, 扮演一下人猿泰山。
  等季寒川问清楚, 已经过去小半个小时。已经有玩家选好衣服, 开始为接下来的个人视频拍摄排练。
  屏幕上出现了琳琅满目的服装种类,从夸张到带着翅膀的走秀风格,再到白板一样的T恤短裤。季寒川心里想着事,随意地点进迷彩服区内,看着各样迷彩型号:“……”
  他没有挑选,直接选择了自己最熟悉的M81四色丛林迷彩。
  弹幕:“我发现了,机器人就是一个迷。”
  “你觉得他莫名其妙的时候,他偏偏能做出一点正经的事情。”
  “机器人选的这套还挺讲究的,没记错的话是从ERDL迷彩演变过来?ERDL就是■■■工程研究开发实验室。”
  “这么说,他选这个,是因为打过类似的单兵作战?Wow,我突然兴奋起来了!有谁的履历可以和他一战吗?”
  “白鹰的角色卡里提到他当过狙击手。”迅速有人跟上。
  白鹰是指十号选手金素贤,也就是另一个来自亚洲、此前还在服兵役的男人。虽然在中午的“打招呼”环节中观众对他的表现颇为不满,但在论坛上,有人细扒了所有人的角色卡,便开始觉得金素贤十分有潜力。光是狙击手这一项,如果他能找到一把合适的枪,就将在所有选手中脱颖而出。
  “可白鹰是从亚洲来的,他刚刚选的是沙漠迷彩……看起来就不太专业。”
  “可能需要和母狮子协作?”
  母狮子是指阿里斯。如她所说,她的角色卡里特别注明,这是位野外生存专家。
  “也对,之前ABYSS GAME都是找普通人来参与,所以看那些人撕斗要讲脑子、讲吨位。可如果机器人真的对丛林作战有研究,那其他人不会是他的对手。”
  “我突然开始期待了!”
  选好衣服之后,机器人问季寒川,是否先去布景那边挑选、排练。
  季寒川问:“其他人也去吗?”
  机器人否认,并且告诉他,去的早的人,可以先选择场地。而去的晚的人,要么在心仪的场地外等待,要么另选其他。
  季寒川耸肩:“那就去吧。”
  节目组一共提供了六种布景,此外还有黑红蓝白四种幕布。
  六种布景里,涵盖三种雨林,以及城市、沙漠、山地。
  季寒川打眼一看,知道雨林也有讲究,分别是热带、亚热带、温带。
  他问:“这个有人选了吗?”指了指屏幕上的温带雨林场景。
  机器人遗憾地告诉他:“是的。”
  季寒川想了想,“剩下两个呢?”
  机器人:“也已经被选择了。”
  季寒川笑了声,“那他们还挺倒霉的。”
  想要展现一下自己,偏偏撞到钉子,暴露了自己根本没有经历过雨林生活的事实。
  宁宁已经摸到自己直播间,这会儿季寒川能看到一行行飘过的弹幕,也能透过直播的角度,知道镜头在哪里。
  所以他又去看镜头。
  对镜头说:“我猜选温带雨林的是阿里斯?哦,猜错了也不负责。”
  弹幕欻欻而过。
  “他又在看我!!!”
  “这不是刚刚的房间,现在镜头在他侧面!!!”
  “他竟然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导演???导演在吗???这是不是你们放进游戏里的托?”
  短短几个小时内,其他几个选手的各样发展都符合节目组预期。唯有三号,波折不断。中午还是“弃子”角色,到现在,他人气直直上升,排在第五。
  原先人气第九的罗密欧此刻垫底,米尔恩、杜伦这两个同样来自欧洲的男人情况略好。斯黛拉支持率照旧最高,观众群体总是对凌虐性感的女性更感兴趣。
  贾尔斯的支持率略有下降,排到了第四。前面还有屠夫鲍曼、鼠兔诺曼。
  季寒川后面,则是阿里斯和金素贤。
  三个雨林场景都没了,季寒川在剩下的场景中稍作犹豫。
  他在考虑,进入时,提示里那句“融入、享受ABYSS GAME”。
  ——认真来说,他们是“深渊游戏”的玩家,通关条件是“存活五天”,并不和真人秀直接挂钩。
  所以如果只说通关,似乎不难。完全可以越过真人秀,自己随便找一个小游戏,手头剪刀布、飞行棋……什么都行,命名为“ABYSS GAME”,就能满足“深渊游戏”的要求。
  这需要全体玩家配合。
  节目组一定会准备威胁参与者的东西,只是不确定是否已经放在玩家身体上。会是什么?毒药?炸弹?季寒川原本以为植入在耳后皮下的就是节目组的“措施”,但现在也知道了,那只是一个翻译器。
  但这不是问题。
  有宁宁在,她可以帮忙排查季寒川身上“多出”了什么。
  理顺这些后,摆在季寒川面前的问题简单粗暴:“祂”……
  线索太少,不能判断。
  季寒川慢吞吞说:“哦,我选蓝色那个幕布吧。”
  弹幕里一片绝倒。
  “来了来了,机器人的‘损坏’时间。”
  “有时候我真觉得,对于三号,是不是我想太多……”
  季寒川看到这些,很想笑。
  他抿了下唇,果然笑了下。机器人还在建议:“节目组可以提供成熟的剧本,三号,你现在还可以选择城市,里面也可以发挥。”
  它快速举例,比如:
  人群匆匆,玩家走在其中,猝不及防,扼住旁边一个“陌生人”的喉咙,然后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就是你了。”
  再比如:
  高楼之上,有人奔腾跳跃,穿过重重楼宇。再跳到一个楼上时,猛然翻滚,抬起枪,将背后追杀的人一击命中!
  在直播间观众眼中,机器人举例的时候,给出的画面是一团马赛克。
  季寒川看了看,说:“不了,还是给其他人发挥吧。”
  弹幕:“???”
  “他在做什么?”
  “展现和谐友爱?”
  观众们不喜欢这样的玩家。
  他们只会厌恶、不给他投票,让他迟迟得不到别人已经有的补给。
  季寒川说完,又看了眼镜头,补充:“你不觉得这里面太……夸张了吗?我又不是蜘蛛侠。哪怕能借助‘技术手段’做出来,可到了场地上,我又不可能有一样的发挥。还是把大家对我的期待值调低一点。”
  他耸了耸肩膀,问观众:“你们说呢?”
  导播室内,导演若有所思。
  他说:“切一下镜头。”
  于是直播间内,玩家看到的季寒川成了另一种角度。
  可他照旧总是能准确找到镜头所在。
  这些镜头隐藏在旁边的“墙壁”中,与墙体完全融为一体。
  这时候,弹幕里已经没有人注意三号在“排练”什么,会有什么表现。ABYSS GAME的论坛里沸反盈天,无数个帖子同时讨论三号究竟是怎么做到。
  终于,有人提出:“还记得他之前说的那句话吗?”
  “问导演组,是不是要‘满足观众的期待’。”
  “这个‘期待’是指‘推翻’■■■……”
  “这是不是一种暗号?”
  帖子被删除、封禁。
  又有几个观众的声音消失。可是在浪潮一般的观众群体中,并不引起注意。
  在另一个更加隐蔽的论坛中,同样有人开始讨论。
  不过这里的人给季寒川的代号并非“机器人”,而是“洞察者”。
  他来历不明,行为举止无法勘破。
  但他的表现,似乎可以洞察一切。
  论坛首页,有一个帖子。
  发帖人说:AG导演助理的终端被黑了,那傻妞来找我修终端,被我把上面所有资料都扒下来,他们果然有统计历届冠军去向!不说这个,我是真的看不出来黑她终端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大家觉得,这会是一种预警吗?是否和洞察者有关?
 
 
第377章 BH论坛
  这个隐蔽论坛的名字叫做Black Hole, 黑洞。
  深渊尚有尽头,黑洞却可以让一切都无从逃脱。
  论坛里的人不算多, 与观众们热情洋溢的AG讨论区相比,显得冷冷清清。帖子发出去许久, 终于有一个回复。
  Lightman:在查洞察者来历了。也可能是钩子, 冷静。
  帖子悄然停留在首页。
  虽然季寒川选择的场景是普普通通蓝色幕布, 但节目组到底提供了一批道具, 供他选择。
  季寒川选了一堆不同型号的枪械。
  四点钟,开始拍个人视频时, 各个选手的直播间被切断, ABYSS GAME的观众只能看主频道。两个主持人照旧热情地相互打趣, 并且对观众们读了一些本届新造的热点词。
  女主持人:“我们惊讶地发现, 这次,观众似乎不约而同, 给自己喜欢的玩家取了动物名作为代号。当然,除了三号韩川和五号鲍曼。”
  男主持人:“我知道这个, 鲍曼,他的代称‘屠夫’很生动。”
  一段视频被投影出来,上面是热情的观众用模型制作的鲍曼形象。他身材高, 又胖又壮,满脸横肉, 一头粗粝的短发。
  而在视频里, 这个模型鲍曼穿了件胶制屠宰服, 溅了一身血, 正在解剖台面上的棕熊、鼠兔……一堆动物。
  “哈哈,竟然还有母狮子和狐狸。”男主持人笑道,“如果真有这样一位‘屠夫’售卖这类肉品,Samantha,你会去光顾吗?”
  女主持人耸了耸肩,说:“我想想。得要看鼠兔接下来的表现了,如果他真的能有Martin一半优秀,又能多坚持一段时间,我就给他投票。”
  她红唇,金发,是典型的美洲女郎,朝镜头抛了个媚眼,“到时候,大家有什么建议,欢迎来提。”
  “至于三号韩川,他的代称也很有意思,‘机器人’,全称是‘PAST60机器人’。”
  鲍曼的投影消失,被切换成节目组机器人和季寒川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旁边是段一本正经的“性能介绍”。
  【主体参数】
  品牌:不明
  型号:PAST60
  功能:1.识别迷彩服型号2.识别雨林信息3.雨林单兵作战
  控制方式:未知
  【规格参数】
  高:187cm
  重:90kg
  “关于他的评价非常两极分化。”女主持人说到这里,旁边又递来一张稿子。她低头去看,笑道,“不过也有一部分观众将这两极统一起来,称作:机器人的工作状态及休眠状态。”
  “猫头鹰杜伦,”男主持人道,“这个代称来历我有些看不明白。”
  “因为这个。”女主持投影出另一张图片,一个棕色的、绿眼睛猫头鹰,“很大一部分观众认为,他和杜伦很像。”
  猫头鹰和杜伦的照片被放在一起。
  除了眸色、发色的相似之外,杜伦的鹰钩鼻、较旁人微微立起的耳朵,也与猫头鹰十分神似。
  杜伦是一个来自欧洲的绅士,他身上有种古旧气质,文质彬彬,儒雅有礼。角色卡上,他穿了整洁的三件套西装。对他的介绍中,说杜伦是某大学教授。
  男主持人:“观众们好像很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大学教授’会被推荐来参加本届ABYSS GAME。”
  女主持人:“大学教授吗?这不算是本届中最‘离奇’的职业。你看,毕竟我们这里还有两个学生,一个农场主,一个餐厅老板。”
  学生是指鼠兔诺曼及绵羊罗密欧。罗密欧读大学,看起来气质和软,与整个真人秀格格不入。
  农场主则是鲍曼。至于餐厅老板,是与杜伦来自一个地方的小餐馆老板米尔恩。
  两个主持人把所有选手都讲了一遍,对此刻垫底的罗密欧只是一句话带过,更多时间放在了热门选手身上。
  但这回,节目组已经开过会,决定在本届中暂时不启用“弃子”——三号韩川在被决定命运之后,用了短短时间翻盘。节目组并不因此生气,反倒欣喜于本届选手的“活力”。他们想要赚到更多的钱、刺激更多观众投票。有专门的小组开始研讨,是否要在以往最高三万票可以拿完所有道具奖励的基础上,再把奖励数延伸、推进。
  斯黛拉的人气一骑绝尘,罗密欧毫无疑问落在最后。
  但在这之中,已经有选手的支持者开始battle、想要让自己选择的玩家支持率上升。
  季寒川录完视频,有点口干舌燥。个人视频的时间限制是五分钟,但宁宁帮他爬了过去十五届选手的视频数据,季寒川知道,平均每个视频的播放时长只有一分半。这意味着,有大量的人在点开视频之后,十来秒钟,觉得无趣了,就直接关闭。
  季寒川剑走偏锋。
  在宁宁确认过,按照往届流程,个人视频只展示给观众,并不会出现在玩家们眼中后,季寒川便想了个很随意、懒散,粗暴又有效的拍摄方案。
  他始终盘腿坐在镜头前,连拍摄机位都没变,花了很短时间,把所有摆在自己面前的枪拆卸——这意味着他对这些枪非常了解、有一定使用经验。
  然后后期配音,简略谈了谈自己用这些枪的使用感想。
  “Mcmillan TAC 50,”季寒川笑了下,“之前听人说,狙击的世界最远纪录是这个型号创下的,也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了数据有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我不太行,最高记录只有一千七百米。”
  “Nighthawk Agent 2?哦,想起来了,好像是Nighthawk和哪家公司合作推出的。”
  “咔哒”一声,上膛。
  “我之前在南美那边用过,手感不算很喜欢,但挺小巧的,多带一个也不会累赘。”和游戏会在选手得到一定票数之后提供给他们的西格绍尔 P365一样,NA2也是一把袖珍型枪。
  季寒川道:“我没记错的话,它的套筒好像还用了什么专利技术制作?那会儿有人给我说的天花乱坠的,不过实际使用的感觉还是看个人吧。”
  “……”
  “……”
  短短五分钟,他恰好讲完十二把枪,对各种型号、产自各国的枪支如数家珍。
  这其实有些作弊了。
  ABYSS GAME的道具库庞大,季寒川从中挑选,当然只挑自己认识的、有手感的。“排练”的时候,也重新和这些小东西熟悉了一遍。
  但在镜头前展现时,他的表现,让观众们惊讶、错愕——
  以及狂热。
  他们喜欢看强者对弱者施暴。
  更喜欢敲碎强者的骨头,践踏他们的血肉,把骨髓都吸吮殆尽。
  韩川可以做到第一项。
  而在他赢得最终胜利之后,他会面对的,就是第二项了。
  下午五点钟,玩家们进入舞会场地。
  十个玩家相互审视。其他人没有与外界联络的渠道,并不知道这会儿选手人气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无妨,在ABYSS GAME之外,他们原本就有另一项“共同点”。
  “深渊游戏”的权限绝对高于AG节目组。
  贾尔斯沉默寡言,斯黛拉斜了他一眼。她穿了件皮衣,像是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的女超级英雄,这会儿拨弄一下自己的头发,胸前波涛汹涌,道:“我就直接问了吧,你们是不是都经历了‘失忆世界’?”
  所有人一起看她。
  他们沉默、并不讲话。可视线中,却透露着打量、审视。
  斯黛拉看众人这幅表情,了然地微微挑唇,用她那低魅的嗓音继续道:“人类罪孽深重,所以父降下了天罚。这是属于我们的考验。”
  “可、可是,”金发青年紧张地开口,“我们没必要一定自相残杀吧?”
  他有一双蓝眼睛。
  与玛丽海一样的碧蓝色不同,罗密欧的眼睛是钴蓝色,看起来更深、更冷。可他一讲话,露出的局促态度就把一切都打破。
  斯黛拉挑剔地看了看他,说:“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青年也说:“父会保佑我。”
  斯黛拉:“……”
  两人讲话,季寒川原先就站在偏侧的地方,这会儿干脆转身,去拿桌上自助的小甜点。
  史多伦蛋糕被切成巴掌大的小块,摆在白瓷盘中。季寒川尝了一口,觉得有点过于甜了。杏仁、巧克力的味道在口腔里绵长留存,他不得不又给自己开了瓶起泡酒。
  在他背后,斯黛拉和罗密欧像是开始争论什么。两人其实是同一宗教的教徒,奈何相隔甚远,两人又各有经历。斯黛拉咬着“原罪”,罗密欧却觉得一切都是父的偏爱。
  也有其他人参与进去,一起说着经文中的内容。
  季寒川看了眼旁边的另一个亚裔金素贤。
  两人视线对上,季寒川友好地笑一下,想:我们应该是在场唯二没有信仰的人吧?
  结果金素贤冷淡地挪开头。
  他来自一个娱乐大国,在中午听鲍曼提起HUNGER GAME后,金素贤就一直在思索对策。
  虽然自己是在服兵役期间进入“深渊游戏”,但这没有带给金素贤什么优势。他所在的国家所有年轻男人都有这一遭经历,不至于让他脱颖而出。
  能活到现在,哪怕在“失忆世界”中都坚决反杀、离开——金素贤自认铁石心肠,并且以己推人,觉得其他玩家也应该是这样。
  所以他觉得当下的争执很没意思。
  季寒川见他不理会,耸了耸肩,怡然自得地把桌上摆的其他食物也一一尝过去。
  这场“舞会”要一直进行到晚上十点,足足五个小时时间。观众却不想看玩家们争论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
  “可三号一直在吃……”
  “他到底能吃多少!”
  “三号的来历扒出来了吗?”
  “他到底是搞什么的。”
  刷弹幕的人里,有普通观众,也有BH论坛的舆论监控。
  等到下午六点,所有选手的个人视频一一放出,BH论坛的讨论达到了顶峰。
  “你好,韩川。”
  在季寒川端起一杯阿芙佳朵的时候,有人来到他身边。
  他挑眉,看向对方。
  是杜伦。
  在杜伦的概念里,他仍然排第三位,而韩川拍第十。
  这让杜伦有种很微妙的优越感。
  他没有表现出来。毕竟是绅士,总要温和、儒雅。他操着一口伦敦腔,声音透过翻译器,传到季寒川耳内。
  这是杜伦给自己制定的路线。
  聪明、智慧、决断。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一定——一定不能适应雨林生存。他的确是一个大学教授,教古典文学,对雨林的了解无限趋近于零。这让杜伦平静的外表下有着异乎寻常的紧张感。
  但他还是很端着,对季寒川说:“金先生还在那边与斯黛拉小姐聊天。你们是我加入‘深渊游戏’这么久后,见到的唯二讲自己母语的东方人。”
  没错,季寒川注定失望了,金素贤也是同一个宗教的信徒。
  在场的无神论者只有他自己。
  只是其他人也分新教旧教,教义不同,争执愈演愈烈。在他们看不到的屏幕上,观众们呵欠连天,纷纷威胁节目组要换台。
  眼见画面切到杜伦、季寒川身上,观众们总算稍微提起一点兴趣,准备看看猫头鹰想做什么。
  季寒川回答:“你也是这几年来第一个和我讲话的欧洲人。”
  这句话迅速被BH论坛扒走。
  发帖人:Lightman在吗?洞察者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Lightman:稍等。
  Lightman:我们的意见也不统一,到现在为止,如果无法确定韩川究竟从何而来,就不能肯定他是不是AG节目组抛下来的饵,要吸引我们的有生力量上钩。
  发帖人:如果他不是呢!如果他是自愿加入AG的牺牲者呢!他发出了声音,想要被看到,想要得到回应,但我们却不回应他!
  Lightman:冷静,这不是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时候。
  发帖人:我怎么冷静?我哥被他们变成了一条狗,你让我怎么冷静!
  Lightman:你太冲动了。W,我理解你的心情。你知道这点。
  发帖人:嗯……
  Lightman:我们始终站在一起。现在,你要做的是好好工作,争取从节目组那里找到我们需要的情报。
  发帖人:……
  发帖人:好。
  ABYSS GAME的员工宿舍内,刚刚下班的Woolf抿了抿嘴,仇恨地看着自己的终端。
  洞察者正在与猫头鹰讲话。
  Woolf思索片刻,倒是从今天Joe来找自己的事中得到一些灵感。可Joe那边做的天衣无缝,自己的技术却不一定能到这个程度。如果被节目组发觉,自己一定……想到研发部的那一缸缸福尔马林,还有泡在里面的东西,Woolf不寒而栗。
  他躺在床上,两眼无神,耳边是洞察者和猫头鹰的声音。
  偶尔洞察者看向镜头。
  Woolf就觉得,洞察者在看自己。
  他一个激灵,蓦然坐起来,冒出灵感。
  这个点,马上就要到特别环节了!
  机器人虽然有自主运行程序,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会有员工远程看着情况,随时准备切入系统。
  Woolf的心开始狂跳。
  他有一个大胆的主意……
 
 
第378章 不同
  “哦?”杜伦饶有兴味地问, “这几年,我算是游历了很多地方, 除了我自己的国家,还有美国、澳大利亚……你呢?”
  认真来说, 他说的几个地名, 在这场游戏里都不存在。
  但或许是话题被判定为和“游戏”有关, 所以弹幕上暂时没有人对此提出疑议。
  季寒川大大方方, 回答:“一直在国内。”停顿,“你知道我是哪国人吧?”
  杜伦微微停顿了下, 脸色有点古怪。
  他说:“这倒是知道。可——”
  一直在国内吗?
  两人的情况大不相同。
  “该我问你了。”季寒川说。
  他简单、直白、直切主题。
  “你经历的‘游戏’里, ‘鬼’都是什么样子。”
  这件事, 季寒川思考了很久。
  在灵异现象开始出现、“游戏”却未曾降临的那些年, 邵佑和他做了很多事。除了平日的撞鬼、工作、训练之外——现在想想,季寒川几乎要惊讶了, 他不知道自己与邵佑是从哪里挤出时间,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做到偶尔亲密——还进行了大量“心理准备”。
  最先, 是邵佑独自承受。但季寒川愈发觉得不对,终于质问他究竟有什么事情隐瞒自己。这之后,邵佑对他讲了实话。
  认真说来, 这不是季寒川的“质问”起了效果,而是邵佑发现, 寒川已经被卷进来了。
  那还是让他知道得多一些吧。
  两人摊牌, 邵佑给季寒川仔细讲过他先前一个人遇到的所有东西。季寒川自认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可听着, 还是心惊肉跳。
  但慢慢地,他发觉一件事。
  起先只是一个模糊的念头,真正清晰起来,是那段时间,邵佑找来了大量国内外鬼片,与季寒川一起看。猝不及防的惊吓会让思绪停顿、甚至做出错误判断。要冷静下来、能够活命,最简单的方式,是直接对恐惧“脱敏”。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天,两人在看一部国外知名作品。看完之后,季寒川:“……”
  索然无味。
  如果不是片子评分很高,低成本,却能大爆,他都要怀疑自己看了部划水烂片。
  但在那个电影里,从头到尾,季寒川的心情都毫无波澜。
  他和邵佑讨论了这件事。
  最终认为,那部电影的恐惧落点在于“恶魔”,来自西方文化的东西。可在季寒川的认知中,“恶魔”两个字,只会让他联想到两个尖尖角、一身紫皮、尾巴尖上还有一颗爱心的小怪物。
  归根究底,文化不同,他和邵佑都更能从亚洲文化创造出的恐怖形象中收获心惊肉跳。
  而在“游戏”降临、邵佑明确感知到玩家们的负面情绪是自己的养料后,一个猜想,在季寒川心里慢慢滋长。
  他怀疑,或说肯定,虽说自己把国家东南西北都跑了一遍,但从未出过国境线,其中原因就在这里。
  四周其他国家文化都有不同,哪怕其中有些相同之处,也有语言上的隔阂。
  “游戏”便把所有的语言区、文化区粗暴划分,像是寻常游戏的不同区服。
  杜伦从季寒川这句话里意识到什么,微微眯起眼睛,回答:“食人鬼,吸血鬼,温迪戈……哦,还有恶魔。”
  说到最后一个词时,他沉默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东西。
  不过很快,杜伦又打起精神:“但更多的还是各种厉鬼。就是那种,”他松了松肩膀,“死掉之后徘徊不去,只能留在房子里,然后攻击进到屋子里的人。一般来说,盐线能起一定作用。可时间越往后,盐线作用越少。”
  季寒川说:“我们差不多。”
  杜伦挑眉,看起来有些意外。
  季寒川说:“‘越往后,越危险’。”
  杜伦一怔,听出他言下之意。
  他不算太意外,但还是向季寒川确定:“你的意思是,其他东西,不一样?”
  季寒川想了想:“你说的那些,温迪戈,我没听说过。恶魔,也只在电影里见过。”
  杜伦便问:“那你会遇到什么?”
  季寒川简单描述一番,从安平轮上的鱼脸船员说到海城一中床头的黑影,还有前面那场RPG第一人称恐怖游戏、双六……
  杜伦听完,笑了下:“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不同。”
  “但也确实不一样,”季寒川道,“比如,我在双六里遇到的第一个挑战是‘吃粮’。”他简单描述了一下规则,听得杜伦啧啧称奇。
  与旁边剑拔弩张的气氛相比,这边算是友好交流。
  最后,杜伦话锋一转,“你和我一开始想象的很不一样。”
  季寒川看他,笑了下:“你呢?你真的是‘教授’吗?”
  杜伦一怔。
  他看着季寒川,像是困惑、不解。
  ——玩家并不能看到自己的角色卡。
  因宁宁存在,季寒川仿佛凭空开了上帝视角,可以俯瞰一切。
  他知道杜伦的角色卡里写着,他是某大学文学系的教授,主要负责科目是古典文学。
  但此刻,他问的并非是ABYSS GAME的参与者杜伦,而是“深渊游戏”的玩家杜伦。
  杜伦缓缓说:“什么是‘真的’?”
  季寒川纠正:“哦,我觉得你很有那种给人上课的气质,让我想到了之前遇到的一些老师。”
  杜伦沉默,嘴唇抿起来,上面带着点干涩的起皮。
  他默不作声,给自己倒了一杯起泡酒,斟酌:他这话……
  到底是什么意思?
  同时,弹幕里,无数玩家都在满头问号。
  “@导演,你就直说吧,韩川真的是托吧?否则他怎么可能知道角色卡上写了什么东西?”
  众所周知,ABYSS GAME虽然这十年来大火,节目组俨然登上娱乐公司的头把交椅,可每年被“找来”参加真人秀的玩家,此前大都是陌生人。
  之所以说“大都”,是因为恶趣味的AG节目组曾举办过一场情侣对抗赛。他们从世界各地抓来五对情侣,要求他们先互相厮杀,在由活下来的人进入下一轮逃杀。
  在ABYSS GAME中,恶意被无限放大。
  “呃,也没什么吧?PAST60不是说了吗,只是因为猫头鹰长得像是一个教授?”
  “真的是这样吗kkkkk”
  “机器人说的那句话是中文,翻译过来字面意思的确是这样,可中文是一个高语境语言,我认为他后面的解释只是■■■……”
  “是的,”杜伦最终告诉季寒川,“没错,我在UCO代课,主要负责科目是……”
  季寒川听着、听着,慢吞吞喝起杯子里的酒。
  他想:果然是这样。
  又想:可我呢?我为什么是“不明”?是偶然还是其他原因?
  认真说来,要季寒川自己总结一下自己的“身份”,都有点为难他。
  一定要挑一个标签出来,那他或许算是众诚集团的董秘?可这个董秘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不在公司上班。
  这么一来,他的身份显得很缥缈、虚无,找不到一个停落点。
  但是不是也有另一种可能性。
  这的确是一个清洗向的游戏,只是季寒川被格外针对。
  他想着这些事情,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杜伦讲话。
  杜伦似乎判断季寒川完全不是威胁,所以在他面前十分放松,眉梢眼角都带着不警惕。
  他们的话题转向其他玩家。
  在这之中,杜伦好像认为贾尔斯、屠夫两人的威胁最大。
  这两人一个身材健壮,一个敦实雄厚。不过身材大,在雨林中掩饰也总要麻烦一些。
  时间流逝,转眼到了七点。这时候,舞厅的门忽然打开了。
  数个机器人一起走进来,为首的那个推着一个餐车。
  等所有机器人站定,一共十个,舞厅的门重新关闭。
  玩家们诧异,“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机器人一本一眼回答:“接下来,是观众们最期待的环节之一!”
  诺曼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罗密欧,笑嘻嘻问:“他们是不是每一个环节都这么说?”
  机器人说:“……抽取身份牌!”
  罗密欧磕磕巴巴,回答诺曼:“可、可能吧。”
  诺曼眨了下眼睛,看着他。
  罗密欧比他高了十公分左右,诺曼要抬头。
  少年脸颊上有雀斑,一双黑色眼睛在灯色照耀下清澈透亮。
  他定定看着罗密欧,像是在观察。
  最后,诺曼笑了笑,说:“哎,你真的假的啊?”
  罗密欧看起来十分迷茫,“你在说什么?什么真的假的?”
  诺曼轻轻笑了声,“别开玩笑了,能在这里的,都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像你这样,真能撑到现在?”
  少年托住自己下巴,虎口卡在下巴尖上,沉思、判断:“你肯定是装的!”
  罗密欧的眼睛睁大一些。
  他看起来不知所措。
  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温和、困惑的情绪。
  诺曼啧啧称奇,“你装得还真不错。”
  罗密欧温和地说:“我没有。至于为什么能通过游戏,那是因为,父一直在保佑我。”
  诺曼说:“我才不会相信呢。罗密欧,罗密欧……我会盯着你的。”
  他做了个手势,食指、中指先指着自己的眼睛,再去指罗密欧。
  罗密欧始终脾气很好,只笑一笑,不与这少年计较。
  另一边,鲍曼粗声粗气,问:“什么是身份牌?”
 
 
第379章 特别项目
  机器人打开餐车上的盖子, 露出下面的一叠卡片。
  它伸出手,把卡片在餐车上摊开, 而后道:“这里有三十张身份牌,平民、狼人、神父各十张。”
  原本在主频道前昏昏欲睡的观众们一喜。
  “这就是今年的特别环节吗!”
  “我最喜欢的还是第十一届的‘物资交换’, 原本领先的Barney搜集了大量热武器、医疗物资、食品, 那会儿所有人都觉得他要赢了, 结果, 哈哈,节目组神来一笔, 要求所有人都把自己的物资换给编号排在后面的那个人, 十号则换给一号。”
  “我也记得!!Barney因为这个一蹶不振。”
  “直接被原本落在最后的Noyes一枪干掉!”
  “不过这种死法, 还是有点无聊, 希望这次有些新创意吧。”
  玩家们聚在餐车边。
  机器人们彬彬有礼,邀请他们选牌。
  领头那个介绍规则, 不但是面对选手们,也是面对观众, 说:“过去十五届以来,经常有观众觉得,自己喜爱的选手在最后环节中未被抽选为‘冠军’、不能参加拍卖, 实在太遗憾。为了弥补这点遗憾,所以本届ABYSS GAME中, 节目组做出了特别决定!”
  玩家们相互对视。
  拍卖?
  什么拍卖?
  到现在为止, 他们猜到这是一场需要相互屠戮残杀的真人秀, 也能想到, 最后节目组只能容许一个人活下来。但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拍卖”这个字眼。
  玩家们心中警惕。
  领头的机器人:“今年,玩家们将背负身份牌,进行游戏。狼人在月夜觉醒,屠杀平民……”
  随着它的话,灯光忽然暗了下去。
  玩家四周阒黑,天花板上映出一轮圆月。
  立体投影在他们周遭投下一个村庄。
  黑色的影子走出屋门,照到月光,于是骤然狂化,在月下咆哮。
  原本正常人的身量开始胀大,肌肉数倍鼓起,扁平的下半张脸突出来,变成了狼一样的吻部。
  等到变身结束,狼人四下打量,然后猛然扑入旁边的屋子。
  里面穿来一声凄厉尖叫,紧接着是咬碎骨骼、吞噬血肉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玩家们看着这一幕,各有所思。
  季寒川嗅了嗅,发觉自己身边似乎不止有投影。他闻到了干而涩的枯草味,混合在空气中的马粪味,带着微微的酸,还有从房子里溢出来的血腥气。
  机器人:“神父用圣水净化狼人,割下它们的头颅。”
  一道白色身影赶来。
  那的确只是模模糊糊的影子,穿着圣洁的教袍,手中一个银瓶,将银瓶中的液体向狼人撒去。
  狼人发出疼痛的嘶吼,身体仿若被烫伤,从房间里仓皇逃窜而出。
  在站在月光下后,狼人的身体开始恢复。可神父再接再厉,捏起胸口的十字架,口中大声念着经文。
  狼人在月下哀嚎,“嗷呜——”
  季寒川没忍住,笑了声。
  有人转头来看他。
  视线落在身上,季寒川察觉到,回视过去。
  对方似乎也很诧异他这样敏锐,像是被吓到,身体稍微往后退了一步。
  是罗密欧。
  他小心地朝季寒川笑了笑。季寒川客客气气,回以一笑,继续看接下来的场景。
  有刚刚的走神,这会儿剧情发展迅速,神父已经像机器人说的那样,开始割狼人头颅。
  狼人无力挣扎。等到头断掉,神父拎着一刻硕大的狼头离开。在他身后,狼人的身体一点点恢复成寻常人的样子。
  机器人:“被保护的平民却不知感恩,攻占了教堂——”
  幸存的平民却仇恨上迟来一步、导致自己家人被吃掉的神父。有人从屋子里出来,身上还带着血迹。
  玩家们身侧画面开始流动,像是他们也在跟随神父与平民离开。平民走了近路,比神父先一步回到教堂。
  而在神父回到教堂后,一个影子从旁边潜出,用绳索绞住神父脖颈。
  神父挣扎,他的两只手握在自己脖子上,腿开始四处乱蹬。
  却无能为力。
  最后,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画面结束,灯光又一次亮起。
  领头机器人始终注视季寒川。
  或者说,它只是一个机器,没有自己的思索,所有行为都有内控程序操纵。而另有旁人,在用它的摄像头,去看季寒川。
  Woolf的手略有颤抖。
  他离这个玩家这么近,看到他刚刚那点漫不经心的笑,留意到他与那个叫罗密欧的玩家对视。
  到现在,终于要开始抽拍了。
  四周都是镜头,Woolf知道自己一旦暴露,结果肯定是被丢去研发部。AG节目组一手遮天,他的哥哥已经不在很久了,Woolf想,如果我也死掉,那很快,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
  他们大肆传播着哥哥被截掉小腿、小臂之后在路上爬行的视频,Woolf无数次想黑掉那些人的电脑,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这个荒诞的世界就是这样,哪怕Woolf总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地方“错”了。
  他看着季寒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机器人继续宣布:“按照既定方式,杀死对应角色,可以得到‘排行奖励’。”
  它胸部打开,从中投影出一束光,露出里面的奖励列表。
  枪、子弹、手榴弹、烟雾弹、毒雾弹……应有尽有。
  季寒川若有所思。
  诺曼认认真真和机器人确认:“也就是说,如果我抽到平民牌,我需要找绳子杀死神父牌的人,才能得到这些?”
  机器人回答:“是。”
  诺曼更进一步:“一定是绳子吗?”
  机器人说:“也可以是类似物品。”
  规则宣布,弹幕沸腾。
  “我喜欢这个!!!之前有一届,所有选手都太倒霉了,基本没有人找到热武器,有把枪就能称王称霸,那实在太没意思。只有这样,武器丰富,玩家们的决斗才更有趣!!!”
  “就这样吗?不是说要弥补其他人不能参与拍卖的遗憾?”
  “@导演,你们的机器人怎么前言不搭后语,是不是该去检修了?”
  节目组监控到了弹幕、AG论坛上的高频词。
  Joe在给导演煮咖啡。
  她心烦意乱。Woolf给她提炼出一份关键词表,她原本想要再多少整理一下,可下午事情实在太多了。开会、变更方案。Joe焦头烂额。
  到这会儿,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死刑前的犯人,在等迟早要落下来的闸刀。
  等煮好咖啡,Joe将杯子端给导演,见到导演脸上带一点笑容,正在看刚刚另一位助理提交上来的观众趋势。
  “推荐韩川过来的究竟是哪个组织?”
  他忽然问。
  Joe一愣,说:“不知道。”
  这不算她消极怠工。毕竟节目组只是庞大ABYSS GAME产业链展露在水面上的那冰山一角,背后还有无数资本支持,那二十个匿名组织也在其中。利益层层牵扯挂钩,节目组则是摆在明面上那把为钞票炮制乐趣的刀。
  导演没有在这件事上为难助理。他吩咐:“还是去问一下吧。”
  Joe条件反射地在终端上做记录:“好的BOSS。”
  但在使用终端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郁闷,想:到底要等什么时候……
  算了,今天不要,那晚上回去再通个宵,应该能整理出一个更漂亮的文件。
  玩家面前、镜头面前,机器人继续道,“当场上只存在一种身份的玩家时,本场ABYSS GAME自动结束。”
  终端前,无数观众因为这句话头晕目眩。
  “也就是说,”诺曼又问,“如果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抽到一种牌,就根本不用上岛了?”
 
 
第380章 兄弟
  机器人转头看诺曼。
  它没有眼睛,脸上的黑洞愈看愈让人心慌。
  Woolf心情有点复杂。
  观众们都说, 鼠兔诺曼很像是从前的Martin, 但他们真的像吗?
  机器人回答:“是的。”
  “哇哦。”诺曼眨了眨眼睛,黑色的瞳仁里像是盛着光。
  看得Woolf有些失神。
  他想:的确,诺曼和Martin有相似的地方。他们看起来都很弱小, 但我知道, Martin那么坚强。
  所以他能活到最后。
  所以即便是被变成一条狗, Martin还能坚持那么久……
  好在机器人的主要行为言语都是设定好的程序, Woolf只是切在系统中监控, 好保持节目效果。
  他和原本负责这项工作的同事换了班, 同事很乐意早点去喝一杯马天尼。
  玩家们开始抽牌。
  但在抽之前,米尔恩提议:“如果咱们直接选, 会不会挑中节目组‘希望’咱们选的牌?”
  “那你想怎么办?”鲍曼问。
  米尔恩此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在观众们最初进入直播的时候, 躺在床上、刚刚醒来的他穿着一身厨师服,上面还有油渍斑斑。他的发际线已经要到头顶, 但还是尽量整理出一个体面的发型。
  按说这么一个人,观众们要给代号,也该叫他“厨师”。可阴差阳错,有人在AG论坛里发了个贴,对比米尔恩和一张狐狸图片,振振有词,说:“我相信, 一定是这只狐狸变成了人, 然后被AG节目组捉住, 来参加这次游戏。”
  观众们仔细看对比图。
  “哈哈,真的很像啊!”
  微微眯缝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和嘴,加上四处张望、畏缩中透着一丝狡猾的神情。
  就这样,本届ABYSS GAME开始七个小时之后,米尔恩这个名字与“狐狸”牢牢绑在一起。
  他提议:“不如我们来洗牌?”
  鲍曼皱眉。斯黛拉轻轻“啧”了声,说:“没必要吧?”
  她一马当先,走上前,从餐车上拿起一张牌。
  然后走到角落去看。
  虽然还是不知道哪里有镜头,但斯黛拉小心地在四周观察一下,确定自己周围没有反光的物件后,就翻开牌,去看上面的内容。
  她其实不太在意自己究竟会拿到什么身份。
  三种角色相互克制,不论抽中哪个,都没什么区别。
  再说了,既然是一场“天罚”,那当然是顺应父的愿望,完成这场游戏。
  活下来。
  眼见斯黛拉这样,米尔恩像是被在脸上抽了一巴掌,面色阴晴不定,站在一边。
  他的直播间里,观众们却很乐见这样的镜头。他们“支持”这些选手,原本就是为了看他们更倒霉、更惨烈。于是弹幕里一片欢声笑语,还有人隔空呼喊:“记住这会儿的事!登上了岛,就把那个婊子撕碎!”
  “不过他为什么要那么提议?牌面不是打散的吗?”
  虽然分了三排,每排十张,但这已经是节目组“洗牌”之后的结果。按说,如果只是为了“公正”,米尔恩没必要提出这件事。
  这简直是在暴露他的智商。
  除非米尔恩另有其他目的。
  “你们没看他的角色卡吗?”
  “什么?里面有什么东西?”
  “说米尔恩之前参加过一个魔术俱乐部。不过这得是‘详细’里的内容了。”
  “哦,得给AG充钱才能看?我没有买。”
  “原来如此,他恐怕是想自己控制发牌吧?”
  “可惜没有成功。”
  斯黛拉之后,其余玩家也跟着上去一一拿牌。
  阿里斯问:“我要怎么判断别人拿了什么牌?还是不用判断?”只需要用自己身份对应的方式杀人,然后等节目组评判?
  机器人说:“你会知道的。”
  阿里斯皱了皱眉,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但鲍曼已经走了过来,他有一双三白眼,这会儿视线落在阿里斯身上,两人站在同一个画面中,鲍曼的身形数倍于阿里斯。
  这个场景给了观众强大的冲击力。
  阿里斯是和斯黛拉风格完全不同的女性。她没有后者那样外露的、吸引男人目光的性感,没有斯黛拉那样鼓鼓囊囊、令人视线无法挪开的胸乳。她看起来冷酷、坚毅,浅棕色的眼睛里透露出镇定的光。
  头发是棕红色,微卷,垂在耳边。
  不施粉黛,但手臂、腿部的肌肉,都在对旁人宣告“我不好惹”。
  如果单独站着,那阿里斯会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强大的女性。
  问题在于,她身边站着两米高、三百多斤重,壮实又宽肥的鲍曼。她结实的大腿甚至只有鲍曼手臂一半儿粗,在绝对的“重量”面前,“力量”似乎骤然变得无力起来。
  阿里斯尚且没有畏惧,可她的直播间内,同时在终端上看着主频道与阿里斯个人频道的人疯了一样的刷着弹幕,要鲍曼像是那条广为流传的视频一样,将阿里斯分尸示众!
  鲍曼摸了一张牌。
  接着是诺曼、贾尔斯、罗密欧……
  餐车上的牌一点点减少,不过仍然有二十余张,分散落着。
  季寒川走来,他其实可以让宁宁提前看过,其他玩家抽的是什么,乃至这些牌究竟是什么,但季寒川没有那样做。
  他想确认一件事。
  于是季寒川随意拿了张牌,像是其他玩家一样走到一边,低头去看。
  牌上印着一个黑色的佝偻身影,旁边用各种语言写:平民。
  仔细看去,这身影的手上,拿着一个锄头。
  在所有人之后,米尔恩终于走到了餐车边。
  他看着那些卡片。
  终于,米尔恩抽出一张。
  “抽取结束,”机器人说,“请玩家们进行身份‘标记’。”
  “什么标记?”
  玩家们懵了。
  领头的机器人没有回答,但他身后跟着的一串机器人忽然挪动起来,迅速到了其他玩家身边。
  包括原本的领头机器人,它们每个分别对应一个玩家。
  机器人开始在玩家们眼前解体、重组。
  它们的“皮肤”扩散开,那似乎是一种新型材料,贴在机器人身上时是金属质地的外壳,这会儿却像是液体般流淌,最终形成一个隔绝了外界视线的膜,将玩家罩在其中。
  季寒川问:“在哪标记?”
  一束光照过来,落在他胸前。
  季寒川了然,解开领口的扣子,把背心扒下来一点,露出胸膛皮肤。
  这个环节里,摄像头难得只有一个角度。
  能照到机器、照到玩家后脑勺,却照不到玩家胸口上会印什么。
  主频道屏幕画面被分为规规整整的十格,不过这会儿不少人都跑去斯黛拉那里流口水,她单人频道的收视率反倒要更高。
  接着,一个微凉的、印章一样的东西,贴在每个玩家心口。
  玩家们心口少许刺痛。
  “请玩家查看标记。”机器人说。
  季寒川低头,在自己心口看到了一个锄头。
  正是之前卡片上,平民手中拿着的那个。
  他手指贴上去。虽然多了个浓青色的锄头,但触手还是普通皮肤触感。
  季寒川重新扣上领子。这个过程中,身侧的白膜重新流回机器人身上。
  十个玩家分散站在各处,主频道切到一个摆得颇低的机位,再自下而上排选手。
  玩家们相互审视、相互判断。斯黛拉难得显出一点紧张。
  她的衣服领子实在太低了,低到稍稍往下几毫米,那个圆圆的月亮就要露出来。
  接下来的事乏善可陈。
  机器人门离开,门重新关上。Woolf自始至终都没有找到机会,和三号韩川说话。
  他以为自己会因此而焦灼,可事实上,Woolf最鲜明的感觉却是“庆幸”。
  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做什么。
  否则的话,如果被节目组发觉了,等待自己的,一定是灭顶之灾。
  他心神恍惚。
  因前面与诺曼的“对视”,惆怅良久,跑去休息区跑步。
  Woolf踩着跑步机,穿工字背心,脖子上挂了一条毛巾。
  任谁看他,都不会想到,他和此前某届ABYSS GAME的冠军有血缘关系。
  Woolf和他的哥哥长得并不像。
  Martin身材纤细,头发是淡金色,不像Woolf这样,是遗传了爸爸的褐色。
  他更加高大、健硕。哪怕是小时候,两人站在一起,别人都会以为Woolf才是哥哥。
  Woolf也很享受当“哥哥”。他还做过更过分的事:把Martin直接叫作“my sister”。
  Martin那会儿生气极了。现在想想,Woolf觉得自己当时简直是个混账,他甚至会觉得Martin生气的样子很有趣,想要更过分地捉弄他、戏弄他。
  一直到Martin“失踪”之后,Woolf才慢慢意识到,这个世界好像不知何时就陷入疯狂。人们狂热地追求着旁人的失败与堕落,所有负面情绪都被没有止境的放大。自从ABYSS GAME横空出世,火爆全球,这一切愈演愈烈,终于烧到了Woolf自己身上。
  他原本还在遗憾、难过,想知道自己Martin究竟去了哪里。他模模糊糊地想,如果Martin可以平安归来,那自己可以勉强不要再把他叫“sister”。如果Martin还在,那他们就能一起看第八届ABYSS GAME了……
  然后,他就在终端上,看到了那个纤细的、有一头淡金色头发的青年。
  准确地说,那会儿Martin还算少年。他不过十七岁。
  他的名字来源于拉丁语中的战争之神,Woolf此前觉得Martin和这个名字并不相配。可在那一届AG秀中,Martin展现出了Woolf没有想到的勇敢、坚强、无所畏惧。他一直为Martin捏一把冷汗,看自己失踪的哥哥在所有人眼中活到了最后。AG秀官方宣布冠军的时候,Woolf几乎跳起来欢呼!
  但他很快发觉,自己不应该高兴。
  因为在真人秀之后,还有下一个环节。
  拍卖。
  汗水从他额头上滴落。
  Woolf咬着牙,脸颊上的肌肉抽搐,过往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沉沉浮浮。他想到那个在网上流传甚广的视频,想到里面已经没了人样、完全成了一个畜生的Martin。当时Woolf在读大学,他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第八届AG秀的冠军与自己有这样一重关系。可在旁人偶尔提起时、在课堂上老师也拿AG秀当做案例来分析其中技术时,Woolf陷入一次次精神世界的崩溃。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错了。
  世界不应该是这样。
  他自我怀疑,审视着一切和ABYSS GAME有关的消息:明面上的讨论,永远花团锦簇,永远歌舞升平,看不到任何阴暗,听不到任何不一样的声音。他们都在欢呼,都在庆祝,都在说自己多么热爱ABYSS GAME。
  Woolf曾经觉得这就是对的。
  可如果这是对的,自己为什么还要为Martin的死亡而崩溃,为什么不能坦然接受在地上爬行,带着面罩,在别人脚底下摇尾乞怜的Martin?
  明明在与Martin一起看前几届AG秀时,在知道其他冠军的“结局”时,他只是一笑而过,有时觉得有趣,但也有时候觉得无聊。
  他想:在大众眼里,Martin那段视频,被归在“有趣”之中。
  可在Woolf的记忆里,Martin永远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他们一起去野餐,Martin提前烤了苹果派,可到了野餐的地方,苹果派已经凉了,上面的果酱又黏又腻。Woolf不愿意吃,Martin就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他坐在草坪上的塑料布上,阳光由远及近,有一瞬间,Woolf觉得自己看到了天使。
  可他眨了下眼睛,天使的翅膀又消失了,成了坐在那里,一个人吃苹果派的Martin。
  Woolf倾身过去,用手指挖起一块果酱。Martin“呀”了声,刚要问他为什么要这样,Woolf已经手脚极快,把果酱涂在Martin脸上,再飞速缩回原处。
  Martin:“……”
  Woolf再看他,心满意足:这样的话,Martin就真的不会是天使、不会飞走了!
  他从前觉得Martin像是一个小姑娘,再生气,都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可他明明那么坚强。
  Woolf读《人权法》,知道二十年前通过了一项规定,允许娱乐节目中出现一定“伤亡”。
  这项规定是谁通过的?
  他往下查,知道了提出提案的人是谁,知道那人背后是谁……
  原来没有什么是简简单单、只看表面。
  一切都盘曲在水面之下。
  他疯狂地查找,过去的选手也有家人吧,那他们的家人呢?也像是自己一样痛苦吗?
  直到他找到Black Hole。
  这个论坛里的人并不多,要进入的话,需要通过严格的审查。Woolf算是误打误撞,也恰好,他学的是信息技术专业,直接攻破了BH论坛防火墙。
  Lightman后来告诉Woolf,他那时候简直要疯了,担心Woolf是AG秀的人。好在后来,两边消除了误会,Black Hole中又增加一名新成员。
  Woolf终于知道,原来不是没有不同的声音。
  只是AG秀背后层层纠缠的利益关系,把不同的声音捂住。
  不让他们说话,他们就不存在了。
 
 
第381章 巧合
  这天,Woolf回到宿舍的时候, 已经到了深夜。
  明天本届ABYSS GAME就要正式开始。
  他辗转难眠。
  不过与他一样睡不着的人有很多, 导演助理Joe就算一个。
  她有了新的任务,这会儿只好去一一联系投资商,和那些幕后大佬——的助理, 和她一样苦哈哈的打工仔——询问, 推韩川过来的究竟是谁。
  Woolf本来对Joe没什么兴趣。
  虽然在给她查终端的时候, 他的确给里面留了个后门。
  可既然此刻无事可做, 他就又溜进Joe的终端。
  起先只是打算随便看看, 可Joe正在做的事情, 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Woolf猛然坐起来,联系Lightman:“AG秀那边也在查洞察者来历!他们也不知道!”
  这个消息让Lightman十分意外, “怎么会这样?如果这是真的, 那的确……”韩川不可能是AG秀节目组抛出来的“饵”。
  通话那头,男人沉吟了下, 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那个傻妞终端上做了点手脚,这会儿切进去看到的。”Woolf解释,“他们应该不至于提前想到这些吧?”
  “你重新和我说一遍。”
  之前论坛上,Woolf只提到Joe终端被黑。这会儿,他详细的讲了那个终端的情况,以及自己做出的处理。Lightman像是更加忧心了,说:“Woolf, 你觉得, 这会不会是一个针对你的局?”
  Woolf一怔。
  他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 先前所有的冲动都在这一刻冷却。
  Woolf说:“我知道不应该这么早高兴,要韬光养晦,可到底要养到什么时候?”
  这一刻,他无比难过。
  说着说着,喉间忽然一哽。
  距离上次见到Martin,已经过去五年了。
  距离上次见到好端端的、会笑的Martin,则过去整整八年。
  Woolf的声音慢了下来。
  他问:“我们在努力,AG秀背后的势力,难道就停止扩张了吗?”
  “Woolf。”Lightman似有触动。
  Woolf停顿一下,“我觉得……这不会是一个局。Joe,就是那个傻妞,我觉得她没有骗我。”
  同一时间。
  在舞会环节结束之后,节目组稍微大方了一点,给玩家们待的小屋解锁了娱乐模式。玩家们有需要的话,可以打打游戏、看看过去十五届ABYSS GAME。
  当然,如果想要多得到观众支持,也可以用这些时间,和观众互动。
  全看玩家个人选择。
  所以季寒川问:“可以选择暂时退出直播吗?”
  机器人转头看他。
  直播间里的观众有些麻木。三号的话,好像不论说出什么话,都不值得意外。
  机器人回答:“不可以。”
  季寒川叹口气。
  除了往届AG秀外,节目组不提供其他影音节目。
  至于游戏,季寒川粗略翻了翻,似乎也是类似模式。血腥、暴力……
  他看了片刻,没什么兴趣,心想:这个世界,未免有点太不着边际了。
  最后,他还是选定看秀。
  第六届的背景同样是“雨林”,只是在热带,环境比宣传视频里这次出现的岛更加恶劣。
  季寒川选择中间的一集。
  他主要是想看看,节目组大致会在雨林中安排怎样的陷阱。
  所以观众们就看到,机器人面无表情地拖动进度。出现“关键画面”,就停下片刻,等人跌进陷阱,就对接下来的场面不感兴趣,继续往后拖。
  弹幕:
  “我觉得机器人这个看秀的方式,有点像是……”
  “呃,好像是有点。”
  “拜托,喂,机器人!你到底懂不懂得ABYSS GAME的精华在哪里?”
  不就是在看选手们苦苦挣扎、求生不得吗?
  看他们拖着残损的身体,在各种恶劣环境中感染炎症,身体有一部分腐烂、长出蛆虫,即便如此,他们还“活着”。如果不想就这样难堪得死掉,就要在逆境中艰难斗争。可接着,连“斗争”的意志都要被节目组一点点碾成尘土。
  “他可能不懂。”
  “机器人喜欢的东西毕竟和正常人不一样。”
  “哈哈。”
  “还有另一件事。”Woolf忽然想到,“你看今晚的特殊环节了吗?”
  Lightman沉默一下,“没有。”
  在他们这个由选手家人组成的团体中,面对AG秀,人们有两种态度。
  要么全然逃避,不敢再听到任何和这场真人秀有关的情况。
  要么迎头而上,像是Woolf这样,甚至进入节目组,算打入内部。
  希冀在内部瓦解一切。
  Lightman是比较特殊的一个。
  作为论坛创始人,他最初的目的,只是想找到一个报团取暖的地方。等到后面,越来越多新鲜血液加入,有了好斗的一派,比如Woolf。比起相互安慰,他们更愿意用仇恨来铭记一切,幻想着推翻整个AG秀,以及背后的利益链条。
  Lightman时常觉得这群人太过天真了。但他也要承认,听他们说一些话的时候,心里的确会有宽慰。
  比如:废除《人权法》,娱乐之中不应该存在死亡。
  比如:取缔《ABYSS GAME》,但在那之前,让节目组的成员参加最后一届AG秀,让他们也尝一尝选手们经历过的滋味。
  比如很多。
  所以Lightman的立场一点点发生偏移。
  他也加入Woolf这年轻一派。
  BH论坛被分成两个区,用上更加复杂的加密方式。
  他总是很担心,有一天醒来,AG秀研发组的人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告诉他,他即将成为节目里出现的下一个怪物。
  但在这之中,Lightman也保留了一点“软弱”。
  为了知己知彼,他会强迫自己去看节目。可既然是人,总有脆弱的地方。Lightman往往要做很久心理准备,才能看完一期内容。
  到现在,他的心理准备还没做好。
  “有个问题。”Woolf说,“应该是巧合吧?必须是巧合啊。”
  他噼里啪啦,解释了餐车、三十张身份牌,斩钉截铁:“那些牌,是我控制着放上去的!虽然现在放出的镜头里没有展示,我也没办法直接黑导演那边的电脑,但我知道他们各自抽中了什么。”
  “哦?”Lightman也不知道是真的疑惑,还是单纯配合Woolf。
  “所有人都抽中了狼人牌!”Woolf深呼吸,“除了一个人。”
  Lightman也没想到这点,诧异:“总不会是韩川吧?”
  “是他。”Woolf说,“如果不是我亲手摆的牌,我肯定不会相信的。”
  Lightman意外:“这还真是……”
  Woolf说,“太巧合了,巧合得让我有点担心,这里面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力量——可问题是,那些牌,明明就是我摆上去的!”
  季寒川花了两个小时时间,在看完随便点开的那集之后,干脆把第六届其他集数也找出来看,一样是指看玩家如何掉入陷阱。
  陷阱千奇百怪。
  如果一定要“保险起见”,那季寒川觉得,自己最好有一个阿拉丁魔毯。
  否则的话,不论是走地上、走树上……都会出事。
  节目组做出的伪装很好,在十年前,就有这种技术。到现在,各种布置应该更让人难以察觉。
  等到十二点,他关掉屏幕,熄了灯,准备睡觉。
  游轮还在海上航行,宁宁查过,约莫要到凌晨四点,才能抵达停靠点。在那之后,根据策划,玩家们会在天亮后被分别带上不同的游艇。
  节目组用切蛋糕的方式,把岛分成十个区域。
  AG秀号称公正,每个玩家上岛区域的难度、补给品数都一样。
  到别墅后,还有惊喜大奖。
  屋子里熄了灯,改作红外摄像头,季寒川的面孔还是出现在主播间中
  观众们对选手睡觉没太大兴趣,加上他们自己也要养精蓄锐,才好看明天的戏肉。所以这时候,直播间内观众寥寥。
  按照往届惯例,三天直播中,节目组会通过投票、赞助、拍卖资金等方式,大肆收割钞票。而等到这三天狂欢结束,节目组又会将所有视频资料重新剪辑,跳出重点,做出每集两小时的普通真人秀,放在线上渠道出售。
  一次AG秀,可以给节目组带来持续良久的收益。
  季寒川盖着被子,遮住嘴巴,这会儿倒是能随意和宁宁讲话。
  宁宁告诉他:“剩下九个玩家都是狼人。”
  季寒川:“哦,果然这样。”
  他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想:果然,这是一场“清洗”,没有错——但我也的确是被针对的那个。
  “游戏”让他抽到唯一一张平民牌。
  但季寒川想了一圈,不觉得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劣势。
  如果其他玩家不那么好斗、一开始就透露出“共存”的意向,季寒川可能还有些许担忧。
  自己会因为这个身份,成为众矢之的。
  可这天晚上,其他玩家的表现,让季寒川知道,恐怕在那群人发现周围都是狼人、其实只用杀死一个三号就能结束ABYSS GAME时,局面已经不可收场。
  所以在季寒川看,该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他们错过了一次“和平相处”的机会,
  宁宁的身体在黑暗里,还是盘腿坐在地上,在这个世界的互联网中游荡。
  她在找历届胜利者究竟去了哪里。
  买下他们的究竟是谁。
  宁宁抽丝剥茧,慢慢地,季寒川睡着了。
  而她看着找到的一段段视频,一张张照片,上面血肉模糊的人影……
  中午十二点那会儿,历届冠军绝杀段落中,出现的第一个人,她在沙漠中英姿飒爽,一把长刀舞的虎虎生威,力压所有人,成为最后的赢家。
  然后,她的买主用了十五天时间,玩儿腻她,最后将她“珍藏”起来。
  女郎英俊的面容被切割,那张薄薄的脸皮被撕下来,放在相框中,挂在买主书房最显眼的地方。
  不过这是几年前的事了。几年后,买主显然厌倦了这个“收藏品”,又找到了新的喜好。于是相框被摘下来,放入仓库,落满灰尘。
  雪原上,那个拖着一串尸体前行的男人,他的买主是一个瘦弱的、阳痿的同性恋。他喜欢健壮而俊朗的猎物,把拍卖下来的男人公开“借给”自己的朋友使用。而在朋友使用男人的时候,买主最爱坐在一边,镜头中只露出他的鞋裤。可宁宁还是听到他颤抖的、兴奋的声音。
  峡谷里,用长矛做武器的男人被看做“野性”的象征,买下他的人深信,食用这样的肉,就可以让身体康健、百病不侵。
  宁宁撇了撇嘴。
  她有点没搞懂:你们都是一样的东西啊!
  一串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代码”。
  你吃了他……他吃了你……
  小姑娘只能肯定一件事。
  这并不能让那个买下冠军的人身体出现变化。
 
 
第382章 登岛
  转眼到第二天。
  早餐一样从分开的屏幕中被机械手递出来。季寒川有点惊喜地发现, 节目组似乎听进去自己的“意见”, 给他准备了油条、豆腐脑。
  他大快朵颐, 并且点评:“如果有生煎就好了。”
  弹幕上笑哈哈地过去, 有人问什么是“生煎”,也有人对此解释。
  不过在BH论坛中,一直监控着Joe动作的Woolf听了这个词, 心中一动。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了过去“国家”的概念, 但有些东西, 不会随着时间消失。至少Woolf知道,各地的饮食文化都有不同。所以他去查询,“生煎”具体是哪个地方的食物。
  有了头绪之后,接下来的事情, 似乎变得很简单。“正事”占据了头脑, Woolf一时之间没有再去找Lightman。倒是Joe,悬挂着的第二只靴子终于掉到地上, 导演问她要之前整理的那份文件。
  “对了,”导演说,“还有, 韩川到底是哪个组织弄来的?”
  Joe昨晚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
  她今早来工作的时候,给自己打了营养针、肾上腺素,还猛灌了几杯咖啡。到现在, 整个人脚底下都是软的, 走路都像是走在云上, 哪哪儿都飘。
  她把自己稍微润色过的文件发给导演, 并且在心中祈祷,导演一定不要觉得自己偷懒……虽然从结果看,她的确不太上心。但短短时间,这已经是Joe能做出的最好结果。
  她脸色因熬夜有些青白,眼下发黑,不过这些被妆容完美地掩盖住。
  面对导演的第二个问题,她有意踟蹰了下,才回答:“BOSS,我问了所有联络簿上的人,剩下几个玩家的推选组织都找到了。”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诺曼看起来乖乖巧巧,虽然发言疯了点,可整个人还是透着一股“甜”。
  这样的少年人,竟然在学校时就霸凌同学。起先,只把同学衣服脱光之后用冷水浇对方,然后再让对方把湿衣服穿在里面,外面加一层厚外套。这个把戏,似乎让诺曼十分快乐,他屡试不鲜。
  不过这还只是让同学发一发高烧,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到后面,诺曼的行为愈演愈烈。终于,有同学被他害死。而在法庭上,诺曼的辩护律师提到,因为ABYSS GAME在这些年的热映,引来了诺曼的模仿……
  这话不知被谁传了出去,被那个当地寡头,也就是AG秀节目组背后大佬之一的集团留意到。所以他们颇感兴趣,给节目组写了一封“推荐信”。
  不过,短暂地意外之后,Joe又开始觉得理所应当。
  这是AG秀带来的必然影响,她知道、懂得,并且“习惯”。
  “——只有韩川,”Joe说,“所有组织都否认了。”
  导演在终端上查看着Joe整理好的热点逻辑链,低低“啧”了声。
  Joe屏息静气、提心吊胆。
  “那就算了,”导演说,“可能是哪位先生不愿意透露身份,无所谓。”
  Joe提起的心脏一点点回落。
  等吃完早餐之后,玩家们又需要选择登岛服饰。
  这一回,照旧是昨天的服装选择页面出现在他们眼前。不过就连斯黛拉都选择了迷彩服。
  主要是为了遮掩胸口的标记。
  在登岛服饰选择期间,斯黛拉还问机器人,是否可以借用其他道具,将标记涂抹、遮掩。
  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斯黛拉只好又多加了两件衣服。好在是温带雨林,多穿一些,也不会太难受。
  等到一切准备完毕,玩家们分别被带下游轮、上了游艇。
  很不巧,这时候,海上正在下雨,雨水很快打湿了玩家们的衣服。
  玩家们脸色开始难看。
  阿里斯喃喃说:“湿度会带走身体中的热量,白天还好,等到晚上,偏偏不能生火取暖。”
  这会是一场恶战。
  快艇乘风破浪,一一停留在岛岸边。玩家们的运气各有不同。
  节目组秉持一贯理念,让强者折磨弱者,再由AG秀折磨强者——罗密欧上岸的地方是一片沙滩,因珊瑚礁存在,快艇需要在岛前一百米处就停下,虽然浪涛渐起,让罗密欧也颇为难。但看着沙滩绵延过去,另一个玩家上岸的地方已经是一片礁石,罗密欧感叹:“我还挺幸运?”
  同样的“幸运”,也发生在米尔恩、杜伦身上。
  他们三个之外,其他玩家各有各的倒霉。斯黛拉咬牙切齿,几乎被冰冷的海水冲走。上岸的时候,她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身上,牙齿“咯咯”作响,瑟瑟发抖。
  她钻入雨林。
  岛上乔木高大,灌木茂盛,另有多种藤本植物在乔木上附着生长。
  “这里可爱的小东西好像不太多。”
  弹幕中有人不满。
  “也对,昨天机器人不是看了第六届吗?我也把第六届找出来重温了遍,当时真的有好多小玩意儿!有一个倒霉鬼,睡觉的时候被蜘蛛咬了一口,结果等其他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两天了。”
  “我记得!当时找到他的人还以为这是岛上原本就有的死人,所以如丧考妣的,还当剩最后一个没死的人没被找到,冠军要抽取。结果,哈哈。”
  “那个冠军是谁来着?”
  “早忘了,不过他好像被买主带去做了身体改造吧,那几届的买主大佬里面好像流行这个。”
 
 
第383章 催票
  对于骨架、体重轻的选手们来说, 在惊涛中顺利上岸, 就是摆在面前的第一大考验。
  诺曼人气高, 面对的上岸地点也难度颇大。他和斯黛拉一样, 险些直接被海水冲到另一个选手的区域内。
  相比之下,人气选手鲍曼在这之中展露优势。
  弹幕中原本还有人担心,或说“幸灾乐祸”, 觉得鲍曼的身材摆在那里, 他会不会在水里直接沉下去, 成为本届AG秀死亡第一人,兴许有希望登上整个节目系列中“死的最快选手排行榜”。
  毕竟,鲍曼在游轮上的每一个镜头都十分“重量级”。
  观众们甚至在论坛上下注,赌鲍曼踩上岛上腐殖质后, 一脚能按出多么深的坑——对于逃杀游戏没有任何经验的普通玩家来说, 脚印似乎是唯一一个可行的“追踪”方式。不过哪怕是这一样,都要求他们足够细心、耐心。
  一个被陌生环境折磨到精疲力尽的人, 不会有心思做这些“额外”的事。
  但至少现在,结果让他们失望。
  水里的鲍曼灵活游泳,面对同样的骇浪惊涛, 他倒是比其他选手更加“稳重”。上岸的时候,鲍曼啐了口刚刚淌到嘴巴里的海水,四处张望。
  他是上岸最早的人之一。
  所以他想知道, 自己周围还有谁。
  左手边是那个号称要多杀几个玩家的少年, 他那颗茶色的头在水里沉沉浮浮, 鲍曼花了很长时间才看清——他不介意“耽搁”点时候, 获取信息优势。
  昨天晚上,鲍曼像是季寒川一样,“研究”了第六届AG秀。
  他发觉了“观众投票、选手得到道具”的规则。
  并且鲍曼花了点时间,看了五届主持人对道具的介绍。结果大同小异。
  一个没多大用处的武器、贴着不同公司LOGO的医疗包,面对观众直播、选手坐标、食物、以及指定通话。
  在前两项,加上“食物”一项中,主持人会花费很大时间,吹捧赞助公司。这是AG秀中绝佳的广告位,如果选手们利用这些东西在秀中取得优异表现,那接下来一整年,关于他们的视频都会在各个场合高频率出现,直到观众们看到厌烦。
  这时候,下一届AG秀就要开始,新一轮资本收割吹响号角。
  鲍曼冷冷地哼了声。若是旁人看他的模样,就给他打上“粗心”、“粗犷”的标签,那就大错特错。
  至于右手边,则是抱着胸口、瑟瑟发抖地钻进雨林的斯黛拉。那女人身材倒是不错,过往AG秀与“性”相关的施暴情节给鲍曼提供些许灵感。
  更远的地方,则无法看清。
  摆在所有玩家面前的是两条路。
  实力强横、可以横扫千军的,大可以不用在意那条“身份牌”规则。
  说到底,只要活到最后,就能结束ABYSS GAME。之后再存活一天,则能从这该死的世界里离开。
  但如果想对弱势、想要拉帮结派,那利用“身份牌”带来的认同感,就是一个绝好的方式。
  至于现在,鲍曼的想法是:先杀一个人,拉稳人气,得到投票。
  他不适应眼前的雨林。
  所以他需要医疗包,需要里面的抗生素、净水片。
  前者的作用不必多说,在这恶劣的环境里,如果有个头疼脑热,基本宣告死亡。
  至于后者,虽然现在在下雨,但以玩家们的情况,他们没时间摘一片叶子捧在手中,耐心地等雨水聚成水洼。
  如果选择现成的,又有里面已经爬过某样虫子、受到污染。
  鲍曼看到的几届里都有这几个玩意儿,没道理这回没有。
  那当下的问题就是:往左走,还是往右?
  对,鲍曼不打算直接钻到自己不熟悉的林中。
  他更倾向于先选择猎物,再接近、捕杀。
  他没花多长时间,就做出选择。
  “屠夫往绿曼巴那边去了!!!”
  ABYSS GAME的观众弹冠相庆。
  他们喜欢这样“识时务”、愿意做出优秀表演的玩家。
  “不过现在屠夫手上还什么都没有。想看好一点的戏码,就得让他先有一把枪!”
  有人提出。
  “对!我们去给屠夫投票!”
  因为这一行动,鲍曼的票数开始狂涨。观众们期待他扼住斯黛拉的喉咙,给他们带来一场好戏。
  如果这场好戏被其他玩家打断,屠夫在最狂热的时候被人渔翁得利……
  这不是更好吗?
  季寒川在雨林里没走两步,就知道已经有玩家的选择影响到票数。
  他自己依然在第五。按照宁宁的情报,右边是诺曼,左边是金素贤。
  季寒川考虑了下自己接下来要如何。
  通过昨晚的舞会,他明白一件事:像邵佑那样,心甘情愿放故人离开的“祂”,应该很少。
  这应该就是那群玩家看起来皆好斗、冷酷的原因。
  他们已经打败了“过去”,心性坚韧,只为自己而活。
  那对他们来说,集体意识、相互合作……恐怕根本不可能做到。
  能让他们乖乖低头的,只有强权。
  宁宁还在排查他体内节目组的“保障”是什么。
  这有些困难。理论上来讲,玩家们在每一场游戏中使用的都是自己的身体。可在这里,斯黛拉角色卡上明确提到她做过速度改造。宁宁也发觉,季寒川的身体比起以往,有一些体能加成。
  这让宁宁需要花费更长时间,找到季寒川身体里究竟有什么能够致命的“变化”。
  在小姑娘找到答案之前,季寒川打算先探索一下岛上有什么东西。
  同时,不断明示暗示,希望有“反抗军”留意到、与自己联络。
  这两件事对应了两种对于“祂”的猜测。当然,如果两样都押错了,这局的“祂”真的是某种虚无缥缈的意识集合体,季寒川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高心气,一定要事事成功。
  前方灌木丛从,遮挡道路。
  季寒川干脆暂时停下。身前身后都是郁郁树林,雨水不断滴落,衣服早就湿透。
  他花了点时间,用石头、树干,做了一把粗制滥造的“斧头”。
  石头摔碎,找出尖锐的薄片,用藤枝与树干绑在一起。
  在这期间,鲍曼逐渐接近斯黛拉。
  他并不知道,在自己身后,还缀着一只“黄雀”。
  诺曼笑眯眯地说:“大家要不要给我多投投票?”利用往届AG秀来了解规则的法子不止鲍曼能想到。他身材突兀,立在礁石上很久,诺曼在海中艰难游上岸的时候就注意到。
  他先装模作样地走进林子,然后接着密林遮掩,观察鲍曼。最终,看到那屠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诺曼顿时意识到,机会来了。
  他说不知道镜头在哪里,但既然是真人秀,此刻定然有观众在看自己。所以诺曼边走边说:“虽然不知道那边是谁,但鲍曼刚刚看到我了,却还是选择另一边……这可是‘我’啊!”
  诺曼摊一下手,有点喘气。但他很好地隐藏住这点“露怯”,强调,“他有多高?我有多高?”
  这是实话。哪怕是两个女玩家,都比诺曼有身高优势。当然,肌肉率、骨架重量,这一一掰扯的话,就要牵扯出太多其他东西。
  “鲍曼觉得来杀我,不如去杀另外一个人。所以,我猜那边会是斯黛拉或者阿里斯。”诺曼道。
  AG秀的主频道陷入狂欢。
  有人呼吁:“我们得控制一下票数!让鲍曼先和斯黛拉……嘿嘿嘿,之后,时机成熟了,诺曼再动手!”
  “对,这样的话,才能达到最戏剧性的效果。”
  “我忍不住想看到鲍曼的身体被枪打穿的样子!!!他的脂肪会流出来,铺满绿色的雨林,像是在抹茶蛋糕上撒芝士碎。”
  “是吗?我倒是觉得,圆圆的脂肪粒,像是一份沙拉。”
  “你说得对!今天中午我就吃沙拉。”
  Woolf一样在看弹幕。
  他看得浑身发冷,抿着唇,无比鲜明地意识到:其实……
  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这些投票的人。他们没有真的动手杀人,但他们一起,一只手接一只,终于将刀子递到了鲍曼、诺曼……以及过往与未来的每一个玩家手中。
  Woolf不愿意继续等下去。
  他单独打开韩川的频道,见对方正盘腿坐在地上,优雅、潇洒,不像是被雨淋成落汤鸡以后劈石头,而像坐在家里喝下午茶。
  可能是为了“趣味性”,他也在讲话,但是是说:“对了,其实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韩川带了一点笑,看起来轻松又惬意,完全没有其他玩家身上的狼狈。
  他仔细打磨着手中的石斧,将其变得更加尖利。
  口中说:“只是玩家之间打打杀杀,好像也挺没意思的。还是要对付点有意思的东西,比如那边那个——”
  韩川抬起斧头,指着一个方向。
  弹幕里:“……”
  “他在指哪里?”
  “这怎么是往林子里面指的,难道是对面杜伦?”
  “不是吧,他怎么知道杜伦从哪边上岛?”
  “对,他不应该知道……”
  “可节目组的游轮在哪边。”
  “不是吧??他想去干节目组???”
  “@导演,快出来,有人要杀你!!!”
  Woolf心头一跳。
  他又有点开始挣扎。
  韩川这么说了,就不怕节目组直接干掉他吗?
  如果没有干掉,那岂不是证明了Lightman的话?Joe那傻妞并不是什么傻姑娘,而是和其他人串通好了,在戏耍自己,要自己的命?
  Woolf屏息静气,继续往下看。
  他不知道自己希望看到什么样的发展。
  而中断是那个,韩川话说到一半儿,似乎察觉到什么,手中捏着石斧,猛然向左前方滚去。
  他的迷彩服上沾满泥浆,原本白皙的面孔也因为这个动作而多了几颗泥点。这会儿身体紧绷着,像是一只优雅而又强势的花豹,避过一次攻击。
  只听“轰”一声,原本他在的位置,已经多了一个笼子。
  这会儿主频道的镜头一直在诺曼、鲍曼与斯黛拉之间切换,来韩川这边的观众并不算多。
  韩川言语之中,像是知道这点似的,摇摇头,叹气:“我以为这会儿算是‘安全’呢,毕竟又没什么好场面能看。嗯?难道是因为我刚刚那句话。”
  他看起来特别无辜。
  “我是说,给大家看看怎么‘捕猎’这里其他东西啊。大家应该对热带雨林生物链比较熟悉,但温带雨林,应该就不太认识。”
  韩川笑吟吟说。
  他一如既往,看着镜头。
  这一眼,让Woolf强烈意识到:虽然他依然在看着“我”,但至少现在,他没有在对我讲话。
  “你误会我了。”终端上,那个男人一本正经,“我也是为了节目效果考虑。像是刚刚那种冲动的决定,如果我真的中招,不觉得太没劲吗?”
  韩川甚至表示:“这实在是对观众的不负责。”
  弹幕照例滑过一排省略号。
  有观众觉得三号说的不错。他们享受的是节目组敲碎每一个玩家自尊的过程,而非简单粗暴地看人怎么死。如果节目组权限太大,的确挺没意思。每年花在AG秀上的钱那么多,难道就不能看到更好的创意吗?
  光是纯粹的暴力、血腥,那类似的节目还有很多,AG秀从中脱颖而出,原本就是凭借有趣、花样百出。
  更多人却开始刷:“背后!!看他背后!!!”
  “那是什么东西?”
  “是节目组新制作出来的‘秘密武器’吗?”
  季寒川身后,有一张血盆大口,此刻正在张开。
 
 
第384章 十万伏特
  那是一只被笼子落在地上的动静惊醒的巨大蟒蛇。
  它足有五十米长, 嘴巴张开时有快一米高,身上长满了青苔, 从高大的乔木上垂下,像是另一棵树。
  它原本在沉眠中,这会儿上身却抬起来, 幽幽地盯着下面的人类。
  “嘶嘶——”
  声音与雨声混合在一起,三号似乎到现在都没有留意背后的动静。
  “就等着这个了!!!”
  “主频道呢?主频道还不切过来?”
  “来了来了!鲍曼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斯黛拉,你们忘了吗, 绿曼巴有速度改造啊!现在他和鼠兔的票数都已经两千七百多, 马上两个人都要拿到枪了, 之后就是诺曼干掉屠夫!”
  “现在切过去了!!!大家去主频道看。”
  蟒蛇的头几乎有三号整个人那么大。
  “有没有人来算算,如果现在死掉的话, 三号能上排行榜第几?”还是那个“死得最快榜”。
  “已经开始一个多小时了, 恐怕得排到二三十。”
  “哦, 这就有点没意思。”
  无论如何, 面对即将到来的“一杀”, 导播室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画面依然在不停切换, 一边是面对镜头、背后是巨蟒的PAST60机器人,另一边则是相互追逐、不知谁会拨得头筹的诺曼等人。
  节目组在所有观看者的终端上推出弹窗。他们设置了一个小小的赌局,问玩家,认为哪边会出现死亡。一共四个选项,两边某一个死, 或者双死、双活。
  投票需要花钱, 赔率各不相同。短短几分钟时间, 节目组的资金流迅速增长。
  事实上,在没有旁人对比的情况下,斯黛拉本人并没有体会到所谓“速度”优势。她开始疲惫,觉得前路太难走。
  在雨林中行进需要消耗大量体力,雨水又带走热量,加上之前从海里出来,到现在,斯黛浑身冰凉。她有种预感,如果自己不停下来,找一个安全的、干燥的地方,把衣服烤干,再烧点热水喝下去温暖手脚,那恐怕等不到晚上,在下午,自己就要开始发高烧。
  斯黛拉犹豫,想知道自己是否要换一种策略。
  比起单打独斗,她认为自己还是更擅长“操纵”。利用性吸引力,让其他人来帮自己做事。
  三天时间,今天是第一天上午,如果能遇到一个男玩家,那总可以搏一搏。
  “哦!!!是谁说屠夫追不上绿曼巴的??”
  在鲍曼的视野中,出现一个慢慢前行的影子。
  而在他背后,还有一只黄雀,正踩着鲍曼走过的路,悄悄观察。
  “我得说,鼠兔走了一步好棋。”
  “在雨林中行进,路上的阻碍实在太多了。绿曼巴很瘦小,”当然,这个“瘦小”其实是和鲍曼对比而言,“她开出的路屠夫并不能走。可屠夫那么宽,他开的路,鼠兔可以直接用。”
  “还真是鼠兔。”
  “对,我记得鼠兔是个很喜欢偷东西的动物。”
  这边,三个镜头遥遥相扣。斯黛拉尚且不知道危险到来,可在她直播间里,不少人都屏息静气,看着鲍曼接近。
  就在此刻,主频道镜头切换!
  “该死!!!”
  “哈哈哈,我害怕赶不上三号这边呢!”
  “这里的直播会有延迟吗?万一两边是同时发生的,节目组难道还要分屏?”
  “这就不知道了,可现在……!!!!”
  只见巨蟒猛然俯身冲下,想要吞掉站在树边的男人。
  风伴随着蛇身上的腥臭。镜头前的观众们在此刻发觉,三号似乎并不意外。他没有回头,直接向前冲去!
  是人的速度更快,还是蛇?
  他们很快知道了答案——
  无数终端,在此刻同时播映出三号跑到笼子旁边的画面。
  “这个速度、这个爆发力……@节目组,这才是真正的‘速度改造’吧?斯黛拉那边算什么?”
  “呃,可能只是因为斯黛拉状态不好,没有发挥出来。实事求是地说,如果不论开路时间,就说行进,她的确比屠夫要快……卧槽!”
  “蟒蛇本来也不是以速度著称的,它们算得上‘慢’吧,只是缠绕力大。当然,这个是想直接吞掉机器人……???”
  “什么情况?”
  季寒川身体往旁边一晃!
  蛇头直直撞上笼子,随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噼啪”电声。
  蟒蛇被电得浑身发麻,碰到笼子的地方几乎焦灼。粗壮有力的身体在前一刻还势若摧枯,此刻却倒在地上,身体颤动。
  “这……”
  “……”
  “他怎么知道笼子通电的?”
  “我不知道。”季寒川说。
  “……”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说了什么?!!!”
  “啊,笼子怎么会通电呢。”季寒川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事实上,弹幕太多太多,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看宁宁抱着的电脑屏幕。
  当下,季寒川也只是在说出一句“不该说”的话之后,稍微“解释”。
  他语气平平,表达惊讶:“我原本只是想耽搁一下它的动作,好用这个,”掂一掂手上的斧头,“把它解剖一下。”
  “……我应该相信他吗?”
  弹幕里的观众陷入自我怀疑。
  “不过这么大一条,”季寒川没再理会直播间里的动静,他往前走了两步,喃喃说:“光是这么放在这里,太浪费了。”
  观众太多太多,在极致的娱乐至死中,人们抛却上一个热点的速度越来越快。
  不到一分钟时间,已经有人切入下一个话题,不再去追究季寒川的话与刚刚弹幕的关系。
  不论三号到底什么来头,节目组总会对付他的。
  有观众跃跃欲试,建议:“对,你应该把它的肉切下来,这样一来未来三天都有食物补给!你可以领先其他选手很大一步!”
  “他们要饿死的时候,你却在吃东西。你可以尽情嘲笑那群废物了哈哈哈哈,太好了,我要去给你投票!”
  但到底有人耿耿于怀。
  “@机器人,你就承认吧,你真的能看到我们在说什么!”
  “承认吧承认吧承认吧。”
  “鬼才信你要用那破斧头啊,你知道节目组改造的这些东西皮肤有多硬吗?你一斧头上去,碎的是你的手,不是那条蛇!!!”
  季寒川:“不知道。”
  弹幕:“……”
  季寒川:“……这个东西味道怎么样。”
  弹幕:“……”
  “好的,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
  “呃,他刚刚只是在大喘气吧?”
  “对啊,毕竟那么多条弹幕,没道理……”
  “我现在觉得他真的是‘机器人’了,所以可以直接链接内网。”
  “对,他的眼睛没准就是一块显示器。@导演,把镜头拉近点拉近点!!!”
  导演没有拉近镜头。
  而是直接把镜头切到了斯黛拉那边。
  鲍曼已经离斯黛拉很近了,两人之间只有十米距离。
  斯黛拉尚且不知道危险来临。
  眼见主频道画面转走,Woolf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
  短短时间内,他的心情几次变迁。到现在,很奇怪的,居然是“茫然”居多。
  他想了半天,最终思索落点在:话说回来,节目组出品的电笼,电压真的会那么高吗?
  虽然的确会通电,但那只是为了让玩家无法逃脱,却不是想让被锁在里面的玩家直接被电成一块炭啊。
  远的不说,就说第十五届,有一个玩家也是像韩川这样,在一个地方停留时间超过十分钟,触发陷阱。笼子扣下来,他花了很长时间、精力都不能逃脱。最让玩家们绝望的是,他们其实知道断掉电源的开关在哪里!
  电笼和开关从来都是配套出现的。
  这是研发组对于人性的极致玩弄。正因为有希望,却无法抓住,这才更让人深深绝望。
  到最后,笼子里的人等来其他玩家。
  可这不是救赎,而是地狱。
  笼子里的玩家请求外面的人,帮自己一把。外面的人却和他谈条件,做出诸多要求。
  笼子里的玩家一一满足:他解下自己所有武器,丢到笼子外面。最后脱掉所有衣服,证明自己没有隐藏……他可能已经知道不对劲了,可如果在笼子里再待下去,总会死,与其这样,不如赌一把。
  Woolf觉得,如果他聪明一点的话,就应该在一开始就给自己一枪。
  这才不至于像之后那样,浑身赤裸,被一根根削尖了的铁棍穿透。
  原本外面只有一个人,可渐渐地,更多人过来。笼外人短暂“握手言和”,一起炮制同一场杀戮,之后,又陷入另一场生死决斗。
  “电笼出错了?”导演正语气平平、堪称心平气和地询问。
  Joe刚刚联系完研发部同事,回答:“那边正在排查。”
  “你怎么看三号前面的话?”导演问。
  Joe犹豫了下。
  她低声说:“BOSS,我觉得这本质也是观众塑造出的‘热点’,三号并没有指导播室这边,他指的,原本就是那条蛇。”这是事实。
  Joe觉得,作为“专业人员”,不能感情用事,要用绝对客观的眼光看待一切。
  三号的确是一个非常特殊的选手。
  但只要是ABYSS GAME的参与者,到最后,不论多么有个性、多么不一样,都总会走上那条前辈们一般无二的道路。
  ——死亡。
  “是吗。”导演喃喃自语,蓦地笑了下,“不错,那再看看吧,三号还能给咱们什么其他‘惊喜’。”
  另一边,Woolf视线始终落在终端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最终,他咬了咬牙。
  Woolf问自己:如果失败了,那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呢?
  是我去另一个世界里陪伴Martin。
  如果成功呢?
  是我化身一块微不足道的砖石,为适合Martin、适合未来无数个Martin生活的世界铺出一块地基。
  他抱着必死的信念,启动了一个程序。
  一个已经写好很久、调试很久,却始终不敢真正使用,生怕被节目组发觉的程序。
  等程序加载结束,本届AG秀的研发组控制面板,在Woolf面前打开。
  他先确定了一件事。
  在五分钟前,有一瞬间,电笼上承载的电压骤然拉高,达到了原本的一千倍。
 
 
第385章 结盟
  “完了, 我输了,我刚刚压了两边都死。”
  “哈哈哈, 我觉得机器人不会这么早就不‘出人意料’,所以压了他活,这边有人死!”
  “也别高兴太早, 可能结果是双活。”
  “说到这个你们记不记得前面有一届,所有玩家都活到最后了?啧。”
  “一群蠢货,想要坑节目组, 然后全部被大佬制定的方法干掉。”
  “虽然那一届普通观众看得挺没意思, 不过掏钱的大佬应该很高兴。”
  “嗯, 有个选手榜一榜二的battle直接到了十亿级别,节目组赚翻了。”
  “那之后AG秀就开始想方设法研制各种变异动植物了吧?毕竟玩家可能不受控, 但这些是受控的。”
  一条条飘过的弹幕, 已经不能带给Woolf任何心理波动。
  他冷漠地、讽刺地想:你们竟然这么站在AG秀的立场上考虑吗?
  可明明, 你们不可能成为AG秀背后的资本。
  你们只可能成为那些任人宰割的玩家。
  斯黛拉更冷了。
  她讨厌这里湿哒哒的气氛, 只是不知道距离岛中心的别墅还有多远。
  因为螳螂、黄雀两个身份的冲击, 人气榜上, 斯黛拉不断下滑,这会儿到了第三。
  她踩在腐殖质上。腐殖质浸透了水,每一脚上去,都有“咯吱咯吱”的声音。
  而这时候,斯黛拉依然没有发觉, 有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 已经走到自己身后。
  她精神恹恹。
  弹幕里无数人屏息静气, 充满期待。
  终于,一只大手从斯黛拉身后伸过来,猛然捂住了她的嘴巴!
  鲍曼的手掌甚至可以直接扣住斯黛拉整张脸。斯黛拉开始挣扎、扭动,可她的挣扎对于鲍曼来说不痛不痒,甚至非常值得享受。
  他扣住斯黛拉的身体,两只手就做到,让斯黛拉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雨水弄花了斯黛拉的妆容,迷彩服遮住了她的身材,她引以为傲的“优势”在此刻似乎荡然无存。
  可斯黛拉的眼睛微微睁大。
  她感觉到了。
  背后那个男人……并不是毫无反应。
  这个认知,让斯黛拉停下挣扎。
  她从红灯区出来,此前接待过无数“客人”。她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男人舒服,乖乖掏出钞票。
  到现在,虽然世界发生了改变,神抛弃了他的儿女,可自己身上的原罪还没有赎清……
  某种程度上,斯黛拉依然从事着自己从前的“工作”。
  至于特地被安排到斯黛拉另一边区域的贾尔斯,这会儿,他并不知道导演的安排。与之相反,他“偶遇”了另外一个女玩家。
  阿里斯。
  与其他玩家都不同。钻入雨林时,阿里斯心里并没有丝毫愁苦、不确定。她如鱼入海中,充满畅快!
  在这同时,她决意找人合作。
  阿里斯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她可以分辨出雨林中的植物是否可以使用,有很强的野外生存能力,甚至知道要怎么在这种湿哒哒的环境中保存火种。
  阿里斯相信,与斯黛拉那样胸大无脑的女人相比,自己的性别是模糊的,比起性方面的浮出,她更愿意成为一个移动的雨林百科全书。
  所以她很快选定了合作对象。
  和鲍曼一样,上岸前,阿里斯特地留意了左右两边是谁。
  左边是贾尔斯,昨天中午,主持人让所有玩家谈谈感想的时候,他排第一。而无论是采访环节,还是舞会环节,都表明这个男人十分冷漠,不愿意与人沟通,却也不会因为信仰的问题和人争论。在阿里斯看来,这个男人就像是一块儿石头。
  右边是罗密欧。懦弱、没主见,废物一样的男人。
  她当然选择可以攻击、强壮而有力的那个。
  这种情形中,自己的性别,似乎也可以成为一种表示自己“没有威胁、可以利用”的优势。
  如果两人在同一个身份阵营,那这个结盟,甚至能够维持整整三天。
  阿里斯果断去寻找贾尔斯。
  两方相遇,让阿里斯意外的是,贾尔斯肩上已经挂着一把枪!
  她立刻举起双手,证明自己无害。
  “我没有恶意!”阿里斯快速说,“我只是想给你证明,嘿,我们合作的话,对你也有好处!”
  贾尔斯微微眯起眼睛。
  他端起手上的枪。
  贾尔斯出身于地下拳场,时常见识一些黑暗角色,自己也浸淫其中。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摸过枪械,但也知道,自己手上的宝贝是M4A1卡宾枪,美军陆战队用的就是这个,射程可以达到四百到八百米。
  在树洞里掏出这把枪的时候,饶是贾尔斯,都没忍住,微微笑了下。
  支持他的人在弹幕里疯狂尖叫。
  “你们想到了吗!!!雪域孤狼!!!”
  “对对对,我之前就想说了,他真的和孤狼好像!!!”
  “虽然头发眼睛的颜色都不一样,但他们身上有一种类似的气质。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孤狼拖着一群尸体在雪地上走的画面,其他人都没有吃的,那一届甚至有两个玩家是直接饿死的吧?但孤狼有这么多‘储备粮’。”
  “那就证明。”枪头对准阿里斯,贾尔斯冷声道。
  阿里斯深呼吸一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卧槽!!!这边也开始这么限制级吗?”
  “还有哪边?”
  “主频道啊!屠夫和绿曼巴已经开始卖可乐了,绿曼巴那嗓子,听得我骨头都酥了……”
  “这么爽?”
  “对,谁让人家是专业的。我自己动手解决了两次,实在有点背不住。导演也真是的,在这种场景里停留那么久,也太知道观众想看什么了吧。”
  “所以是AG秀啊,蝉联十几年收视率第一的真人秀。”
  “屠夫和绿曼巴,我还是有点想象不了,原本以为会是绿曼巴和棕熊。”
  “屠夫的大腿都有绿曼巴腰那么粗了,嘿嘿,刚进去的时候绿曼巴脸色都变了,但还是特别敬职敬业。我要是屠夫,就不杀她了,留上几天,爽完再说。”
  “说得我也想去爽爽……”
  “呃,母狮子和棕熊好像不走这路子?”
  终于有人打断了主频道话题。
  “哦哦,看来母狮子只是在给棕熊看她的身份。”
  阿里斯加开迷彩服外套之后,把背心往下扯了一些,露出心口的满月。
  这期间,她紧紧盯着贾尔斯的脸。
  在看到那个满月刺青后,贾尔斯手上动作微微一松。
  阿里斯惊喜:“你也是‘狼人’!”
  贾尔斯淡淡“嗯”了声。
  阿里斯却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她很快镇定下来,要求,“你也证明给我。”
  贾尔斯露出一个“你真麻烦”的表情,将卡宾枪重新挂回肩上,解开扣子。
  在看到与自己相同的满月刺青时,阿里斯肩膀松下来,喃喃说:“太好了,感谢主。”
  “你应该感谢我。”贾尔斯纠正。
  阿里斯嘴角微微瞅了下,但还是配合地:“好,也感谢你——我长话短说,从离开游轮,到做快艇、绕岛到达登陆地点,我大概估算了一下这个岛的大小。”
  贾尔斯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阿里斯说:“岛中间设置了一个别墅,但如果要从边缘过去,大概需要半天时间。这是情况好的时候,毕竟现在在下雨,路上什么情况都有。但最差,也不会超过一天。”
  这毕竟是一个逃杀游戏的场景,不可能太大,否则玩家们根本不会遇上,还要怎么相互杀戮?
  贾尔斯:“所以?”
  阿里斯:“我有一个建议。”
  贾尔斯照样一脸没什么兴趣,但阿里斯接受他这种“石头”性格。她自己在心里骂了几句,口中依然是惯常的冷声冷调,倒是和贾尔斯有点异曲同工。
  “找到更多‘狼人’,占领别墅。当我们的数量占据足够优势的时候,其他角色,无论是平民,还是神父,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不过这个前提是,咱们两个不是唯一的‘狼人’。”
  在这同时。
  “嘘。”
  茶色头发的少年躲在树后,看着眼前激烈的场景。
  这个时候,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把西格绍尔P365,额外附送十发子弹。
  “一共二十发,”诺曼小声道,“我现在开枪,应该能瞄准那个种猪,杀他应该没问题。但不一定能弄死那个女人,所以呢,我是不是应该再离得近一点?”
 
 
第386章 嘭
  没人回答诺曼。
  他纯属自娱自乐, 咬着嘴巴自己想了会儿,就又往前走去。
  鲍曼身躯庞大魁梧, 断绝了斯黛拉提前看到鼠兔的可能性。两人激战正酣,鲍曼嗓音粗重,不住地问斯黛拉, 感觉怎么样、舒不舒服——他手掐在斯黛拉脖子上,把女郎掐出白眼儿,在斯黛拉的窒息中, 感觉到了一波接一波舒爽。
  “掐死她!!!”
  “就现在!屠夫, 掐死她!”
  “要现在吗?这也太快了吧?”
  “也行, 然后鼠兔再对着屠夫地头来一枪,嘭!”
  “嘿嘿, 两个人的脑浆可以铺在一起。”
  诺曼轻手轻脚。
  他低声说:“要给我投票啊。”
  然后举起枪——
  “嘭!”
  枪声响起!
  贾尔斯眉头紧皱, 看着刚刚有棕色影子晃动的地方, 沉声道:“你说那是棕熊?”
  “可能是, ”阿里斯谨慎地说, “这种雨林总是有熊的, 但这里是一个岛,按说不足以让熊生存。”一个物种生存,需要的是完整的食物链。这会儿看,阿里斯不觉得岛上有足够的食物,能给棕熊供给能量。
  听了这话, 贾尔斯的脸色更难看了:“但节目组可能放其他东西过来。”
  “也对。”阿里斯深呼吸了下, “所以咱们要赶紧赶路。如果不能在天黑之前抵达那座别墅, 到了晚上,林子里,危险很多。现在还下雨,生火……”
  不是不行。
  可想着刚刚那个足有三米多高的影子,阿里斯忽然不确定,自己之前那些雨林生存经验能否真的派上用场。
  她看了眼贾尔斯。
  心中庆幸,还好自己找来了。贾尔斯手上有枪,总比火更能起到威慑作用。
  想到这里,阿里斯有有点着急。她也想要一把枪。
  眼见那个棕色的影子消失了,虽然仍然提着心,可阿里斯旁敲侧击,“贾尔斯,你这把M4A1是从哪里来的?”
  贾尔斯淡淡看她一眼。
  阿里斯镇定地和他对视。
  贾尔斯说:“待会儿看到了,给你也找一把。”
  既然是同盟,当然武装力量越强越好。
  阿里斯闻言,微微笑了下,“那就说好了。”
  “嘭!”
  斯黛拉被扼住脖颈,浑身痉挛。
  她想要掰开鲍曼掐住在自己脖子的手。
  可鲍曼的力气,斯黛拉完全没法抗衡。
  她的身体开始最后的抽搐,眼前一片白光,手脚渐渐麻痹、无力。
  斯黛拉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要死了。
  就这样吗?
  她难以置信。
  自己明明、明明——
  想了对策。
  明明在过往,已经证明自己的魅力无可战胜。
  现在呢?
  却要用这么难看、屈辱的方式,直接死在林子里?
  斯黛拉的意识一点点涣散。
  她开始后悔,觉得自己刚才不应该提出这笔“交易”。可如果不提,难道鲍曼就能放过自己?
  斯黛拉好像看到了人生的走马灯。
  小时候生活的街区,一样在卖身赚钱的妈妈,还有那一群姐姐阿姨。她们在斯黛拉年幼时就捏着她的脸,说她这么漂亮,以后一定可以赚更多钱。她妈妈抽着烟,每日下午起床时憔悴的面容完全被妆容遮掩,对这些话不置可否。可等到门关上,狭窄脏乱的公寓内只有她们两人,她妈妈就会说:“斯黛拉,你不能像我一样。你得去上学,找一个在餐厅端盘子的工作。斯黛拉,你要好好的。”
  后来啊……
  她看着眼前的一片盈盈绿色。
  雨水滴在斯黛拉脸上。她缓缓眨动眼睛,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枪管抵上她的额头。
  诺曼笑眯眯说:“啊呀,你是狼人。”
  斯黛拉眼睛睁大!
  她像是突然明白了“呼吸”的意义,这会儿大口大口喘着气。刚刚还在她身上驰聘、要将她掐死的鲍曼这会儿竟然倒在一边,头上破开一个血洞。
  斯黛拉牙齿打颤,“你杀了他?”
  “对,”诺曼蹲下来,视线在斯黛拉完美的身材上缓缓游荡,笑眯眯道,“接下来,我还要杀了你哦。”
  斯黛拉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她迎来了无比痛苦、漫长的死亡。
  雨水淅淅沥沥,冲散了地上的血水。
  “这真是……”
  正在艰难地给巨蟒分尸的季寒川稍微停下来,活动一下酸痛的胳膊。
  他说:“比我想象中要快。”
  这会儿还是腹语。他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直播间里很多人都在焦急地催促,希望三号赶紧有下一步动作,不要老呆在这里。
  “我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
  “原本以为机器人只是要割下来自己要吃的量,但现在看,他也没有割啊。”
  “不过这蛇身体里的虫子太恶心了,机器人心理承受能力不错。”
  “哈哈,你觉得是恶心吗?我觉得很爽,感觉爽到天灵盖儿。原本一直有人叫去主频道,但那种色情场景不是到处都有吗?没意思,还是这边有趣。”
  “刚刚机器人掀开那块鳞片的时候,你们看到了吗?那个场面,简直了。”
  观众们讨论热烈。
  宁宁:“可能等你‘想象’完,他们就都死光了。”
  季寒川:“也没办法。这群玩家和我之前遇到的都不太一样。”
  宁宁耸肩。
  季寒川说:“如果是为了杀我,搞出这个阵仗,”他沉吟一下,“可能玩家性格,也有筛选过?专门找不易合作的人?——但无所谓,我又不是他们家长,还要对他们生命安全负责。”
  此前,季寒川的态度一直很鲜明:能拉一把,就拉。
  就连他把蛇肉切开、切碎一事,也是为了这个。
  石斧实在不够锋利,要割开坚硬糙厚的蛇皮,废了季寒川不少力气。不过他并不在意。
  可在这同时,如果其他玩家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了,或者专注奔向作死道路一百年,季寒川觉得自己也没义务以身犯险。
  虽然一再小心,可季寒川身上还是沾了一些蛇血。
  他默算时间,觉得的确差不多了。再待下去,恐怕不是“利用蟒蛇尸体吸引丛林里的其他捕猎者,好让它们暂时放过玩家”,而是自己也成了“吸引源”。
  临走时,季寒川把沾着血的迷彩服外套脱掉,留在原地。
  他看着迷彩服外套混合着蛇肉的场面,忽而冒出一个奇怪念头。
  季寒川自言自语,更多是说给观众听:“如果有其他人过来,看着这一幕,会不会以为这蛇都是被其他更强大的捕猎者杀的?还有衣服,嗯,他会不会觉得,已经有一个玩家死掉了?”
  他上岛的区域是东北角,这会儿继续向西南行去。
  在他南边,金素贤潜伏在树上,看着树下那缓缓向前蠕动的长蛇。
  雨水和风没有把血腥味送给他,但已经有其他嗅觉更鲜明的生物察觉到。
  金素贤若有所思。这是他看到的第二个往那个方向前去的捕猎者。
  他暗忖:北面一定发生了什么。
  是有人死掉吗?
  他再往南,则是米尔恩。
  米尔恩在雨林中前进得颇艰难,一路磕磕绊绊。虽然他在浅滩上岸,与其他玩家相比,已经占了很大一部分优势,但米尔恩并不知足。他抱怨、咒骂,说着“这该死的地方,我要怎么样才能出去?”
  因鲍曼死亡,他的名字在人气排行榜上黑掉。虽然这样,他那三千余票仍然偶有增长,不少人花钱来庆祝这“死亡一炮”。
  至于米尔恩,因为层出不穷的抱怨,停留在他直播间的人越来越少。
  他的人气已经要和垫底的罗密欧平齐。
  观众们甚至觉得:
  “同样是倒霉,但我觉得罗密欧那种纯粹的倒霉要更加有趣一点。”
  “对啊,感觉他惨兮兮的,我都想给他投票了。”
  这倒不是“怜爱”,只是希望岛上所有选手都尽快拿到热武器,从而陷入混战。
  但也有人不认可:
  “罗密欧哪点惨?”
  “他刚刚走过去那地方,树上趴着一只半米大的蜘蛛,但把他无视掉了!”
  “还有,那块儿有个陷阱——对,我看到AG秀研发部留在角落的LOGO了!我也是干这行的,就对这些很敏感!但他的脚离陷阱就差了五厘米,这是个什么概念?”
  “呃,我刚从阿里斯直播间过来,她和贾尔斯刚刚遇到了一头棕熊,我是说,节目组‘改造’过的AG秀版棕熊,它刚刚又出现在杜伦的直播间里。也就是说,熊跨越了罗密欧在的区!可罗密欧根本没有遇到,甚至没听见动静。”
  “你们还记不记得之前他说了什么?”
  “父一直保佑他。”
  “你们觉得呢?”
  “……不至于吧,怎么可能?”
  “我说你们能不能省省?明明都是诺曼和斯黛拉的镜头,你们却一直在谈罗密欧。拜托,好歹尊重一下其他观众!”
  在有人提出意见之后,关于罗密欧的“讨论”地点挪到AG秀论坛。
  开贴的人长篇大论,先提出第一个、也是人们普遍认可的观点:
  “父”曾经存在过。
  但是已经抛弃所有人了。
  人类世界充满了罪恶、灾厄,以及死亡。
  太阳的变化是起点,而人类的灭亡会是终点。在那之后,世界将迎来没有人类的新生。
  他贴出了“地球倒计时”网页,上面统计着所有资源的消耗速度。等一切归零,在大众眼中,就是终焉。
  “——可如果,”开贴的人一边打字,一边喃喃自语,“‘父’又回来了呢?”
  祂庇佑人民、庇佑世界。
  “你说得对,”楼下有人回复,“但如果真这么说的话,我觉得‘父’不会是罗密欧,而是韩川。”
  “为什么?”
  “罗密欧是被‘父’庇佑的人类,所以他懦弱,却也幸运。韩川是全知全能的‘祂’——你们不会忘了吧?不然的话,要怎么解释为什么他能知道弹幕上究竟说了什么?”
  “我觉得你们太夸张了。”有人插话,“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 1,我宁愿相信韩川是机器人。”
  这个帖子越盖越高,到后面,已经偏离了关于罗密欧的讨论,开始提出各种猜测,并将其一一论证,想知道韩川究竟是什么。
  “‘父’怎么会来到AG秀?”
  “哈哈,可能因为AG秀太肮脏了,地球太肮脏了,他要亲眼看看这群肮脏的子民,然后让一切毁灭!”
  “该死的,我原本打算来这里嘲笑你们,可现在,我竟然有点认同你们的说法!”
  罗密欧依然幸运地走在林中。他眼珠转了转,看着四下危机四伏。
  罗密欧有点苦恼。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表现得太过头了?
  一般来说,这种逃杀游戏,难道不会是节目方主动促成玩家们相遇、相互攻击吗?
  怎么到现在,自己虽然经过了一些沉睡的东西、标志清楚的陷阱,却连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都没有?
 
 
第387章 批发
  论坛上的帖子里, “韩川”、“三号”、“机器人”……全部都是高频词。
  而这让宁宁和Woolf同时监控到这个帖子。
  宁宁抱着电脑,在雨林中倒着行走。她的身体穿过粗壮的乔木、穿过阻挡道路的灌木, 便读帖子里的内容,边啧啧称奇,感叹:“爸爸, 他们说你是神啊!”
  “神?”季寒川倒是真没想到这个发展。
  “对,”宁宁强调,“因为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季寒川被触发了一点灵感。
  宁宁尚且在津津有味地继续往下读, “哦, 还有人在计算电焦那么粗一条蛇需要多大电压。嗯?节目组竟然会给出所有已出现的怪物的完整解说。”
  她点进链接去看。
  “力量、速度、表皮硬度……”宁宁眼睛亮晶晶。
  有了这些, 她就可以更准确地找到林中怪物的“数据节点”,将其与怪物本体对应, 从而做到最重要的一步——修改。
  从这个角度来说, 的确是只有“父”才能做到的领域。
  可惜“父”并非季寒川, 而是没人能看得到的小姑娘。
  Woolf没有宁宁悉心品鉴的心思。他匆匆扫过一眼, 就继续切入控制面板, 研究里面的各种指令来源。
  他把时间限定在韩川在出现在巨蟒身边后、巨蟒被笼子电死前。
  这其中有十分钟空档。
  Woolf心惊不已, 想:不对,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那里有蛇,那连“停下来做一根斧子”都是作秀?看他之后把蛇直接解剖,之前做斧子,难道就是为这个?
  他完全看不透韩川究竟想做什么。
  Woolf抿着嘴, 仔细排查那浩如烟海的指令。
  哪怕只有短短十分钟, 可从AG秀控制平台上流经的各种指令, 已经数以万计。
  Woolf不相信“神”的存在。他宁愿相信Martin是天使,现在回到了天堂。
  所以他选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一定要找到……
  “找到了!”
  一直以稳重形象示人的杜伦难得发出了兴奋的声音。
  有前面那段游泳经历,上岛之后,他也“风度翩翩”不起来。猫进丛林之后,就颇有些头晕目眩、分不清方向之感。
  但他不会让人察觉这个。
  左右两边都是被节目组认为“没威胁”的选手,杜伦虽不知这点,但他这一路,走得的确算得上轻松。
  到现在,更是大有收获。
  他路过一棵粗壮大树,那杜伦认不出名字的乔木恐怕能有百米高,遮天蔽日。他偶然侧头看,却在树干上见到了一个小小的LOGO。
  杜伦当即停下脚步。
  他心跳有些加速,棕色的头发被雨水粘在脸颊上,一双碧绿的眼睛,在这儿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在树干上摸了摸,找到一个可以按下的地方。随后,树干在他面前打开,露出里面的物资。
  一把砍刀,两块压缩饼干,以及两瓶矿泉水。
  这些照旧是赞助商提供。在镜头拉过去时,赞助商的品牌名在所有观众终端上风光露头。
  杜伦深呼吸。
  有了刀,尤其是砍刀,那在接下来的行进中,自己无疑会轻松很多。
  至于食物——
  杜伦不知道这会儿是什么时间。天阴着,没有指南针,连手表都不提供。他只能根据自己的感觉估算,自己大约已经走了三四个小时。
  在雨林中行进非常消耗体力。他饿了。
  要留一块压缩饼干,当做储备,以后再吃吗?
  杜伦迅速划掉这个选项。
  他拧开矿泉水、撕掉饼干包装,囫囵吞枣地往下咽。
  压缩饼干的味道不算很好。如果让杜伦介绍,他会简单直白地说:“就是很普通的味道。”带一点点碳水化合物特有的甜,还有满嘴粉末。
  但现在,耗费太多体力之后,他饥饿、口渴,偏偏不敢喝地上水洼中的泥水。
  杜伦只用了短短五分钟,就解决掉两块压缩饼干,另附一瓶矿泉水。
  余下的另一瓶水他倒是没喝。段时间内大量进水,并不会起到补充水分的作用,只会让水分进入消化道、进入膀胱。不能浪费。
  在这短暂的“胜利”之后,杜伦心情不错,继续前行。
  只有咽进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东西。
  他握着砍刀,警惕、紧张地看着四周。
  大多数玩家都是杜伦这样的态度。
  有三个例外:罗密欧、季寒川,以及诺曼。
  诺曼甚至有心思哼歌。
  他“收缴”了诺曼通过观众投票收到的枪,一边抱怨:“我到现在都没有一把刀!只能徒受做这种暴力的工作!”
  一边欣赏斯黛拉体内的脂肪、肌肉。
  “你们觉得怎么样呢?”
  诺曼捞起一把黄而圆的脂肪粒,“喂!镜头,来照这里!——看到了吧,这是斯黛拉的。”
  然后再去剖开鲍曼的肚子,给其他人看他腹中流出的脂肪粒。
  诺曼严谨、专业,把两边放在一起比较,最终下结论:“好像看不出什么区别。”
  都一样的滑而软,随着主人生命逝去,变得粘腻、冰凉。
  玩儿了足足一个多小时,诺曼终于停手。
  他记起来了,自己还打算赶路。
  “你们两个都是狼人。”诺曼摸了摸下巴,没有提起自己的身份,而是说:“我忽然想到一个很有趣的可能性。”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适应“直播”了。
  可惜不知道镜头到底在哪里。
  诺曼卖了个关子。
  他当然知道,自己也是狼人。可当下,三个狼人撞在一起,似乎有点过于巧合。
  所以诺曼冒出一个莫名其妙,又让他有种奇怪的笃定的猜测。
  ——狼人应该还有更多。
  相对的,其他阵营的玩家,则是零星一两个。
  将他们揪出来,就能在保全最多玩家的前提下完成本场游戏。
  不过诺曼对此兴致缺缺。
  他甚至希望多一点杀戮、多一点死人。
  所以在离开鲍曼和斯黛拉的尸体前,诺曼额外浪费了两颗子弹。
  他把两人心口画着图标的地方打花。子弹在尸体之中告诉旋转,溅了诺曼一声污血。
  他嫌弃地“啧”了声。雨还在下,把诺曼身上的血冲到地上。
  “从现在开始,我宣布,”诺曼说,“他们两个就是平民了!”
  鼠兔的票数开始疯长。
  在这天中午,就达到了六千票,朝七千逼近。
  和先前拿到西格绍尔P365时一样,一个无人机从林后飞来,拽着一个医疗包。
  它把医疗包扔到诺曼眼前,又离开他的视线。
  诺曼盯着无人机飞走的方向看了看,像是想做点什么,又没有动手。
  他蹲下来,检查医疗包里的东西。
  “肾上腺素?有用,不过现在就算了。”
  “抗生素……也对,这鬼天气,”诺曼嘟嘟囔囔,“虽然不是热带,但没准也有虫子可以传播疟疾。哎,我是不是应该去找阿里斯姐姐?”
  他停下来想了想。
  少年蹲在地上,骨架身姿皆细瘦,腰上和脚踝处各有一把枪。
  脚踝处的枪被迷彩裤挡住,只有观众知道。
  茶色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诺曼的眼睛。
  四周无人,又有六位数、七位数的观众同时在看着他。诺曼想象了下所有观众都挤在这个空间里的场景,没忍住,又笑了。
  “他真的好像Martin啊!”
  弹幕感慨。
  “但他比Martin更狠。当然,折磨起来也会更有趣。”
  “其实我很惊讶Martin竟然能活那么久。”
  Martin这个名字,同样被Woolf设置成提示词。
  在编写程序排查指令的时候,他的终端上不断跳出关于“Martin”的言语。
  Woolf有意如此。
  他害怕听到、看到Martin受到的那些伤害,但他更害怕自己忘掉一切。
  爸妈都不在了,Martin过去的同学、朋友,也早都各自奔向了新的生活。如果连自己都把Martin忘了,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记得他?
  Woolf觉得,这实在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好像是Martin第二次被杀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然后继续干活儿。
  诺曼这会儿一骑绝尘,成为所有玩家中的票数第一。
  不过在他之后,其余玩家也慢慢赶上。游戏开始第四个小时,贾尔斯、阿里斯、罗密欧、金素贤,加上季寒川,三人的票数在前后一小时内超过三千。
  无人机为他们送上手枪。
  贾尔斯抚摸了下新枪,将节目组一同附上的枪套扣上腰带。
  他向阿里斯确认:“你会用吧?”
  阿里斯扬了扬眉毛:“当然,我可是枪击俱乐部会员。”
  贾尔斯扯着嘴“哼”了声,也不知道是表示“我知道了”,还是某种瞧不上的讽刺。
  不过阿里斯耸耸肩膀,不以为意。
  弹幕:
  “那只熊到底走到哪了?好像好久没有出现。”
  “对,上次看到是在狐狸那边吧,他被吓死了哈哈哈哈哈。”
  “狐狸”是米尔恩。
  “白鹰就直接避过去了。”也就是金素贤。
  “我现在觉得,米尔恩根本不应该叫‘狐狸’这种名字。他到现在为止究竟做了什么?我看了眼,连罗密欧的直播间都比他那边人数要多。”
  “每一届里都会有这种负责‘无聊’戏份的人。不然的话,主频道只有一个,要同时开几个频道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这么一来,当然希望刺激的频道越有趣越好,至于其他人那边,则越无聊越安心。”
  “也是……”
  “可能他就没着没落地死了吧。”
  “无所谓,不关心。”
  “但话说回来,怎么能把他叫‘狐狸’呢?”观众开始抗议,“这么棒的名字,起码要给鼠兔,不,哪怕给罗密欧,都好过给他!”
  “罗密欧?你是说绵羊?”
  “上帝的小绵羊。”
  “噢,你可别说了,我又想到论坛上那个帖子,他们不会还在吵吧?”
  “总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
  “!!!!”
  “?怎么了怎么了”
  “我刚刚从机器人那边过来!速报速报,从一个高空镜头上看,那只熊已经快遇到机器人了!”
  “哇??”
  “确定是同一只吗?如果是的话,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熊本来就跑的非常快啊,何况是被节目组改造过的品种。”
  “三号运气也太好了吧,如果他真的是‘父’,”说起论坛上的论点,“那这算什么呢?一直由他来吸引怪物,以此保护其他玩家?”
 
 
第388章 熊
  季寒川已经从弹幕上看到了玩家们的讨论。
  而这时候, 无人机刚刚飞来。
  根据宁宁调查,往届中, 出过玩家试图反抗节目组、企图利用无人机,反入侵AG秀主控平台的事情。在那之后,无人机上就装载了重火力。如果有玩家想要缴获无人机、用以做什么的话, 无人机会直接在玩家手中爆炸。
  这场游戏对于“历史”、“社会”方面的信息都很模糊,可对于前面十五届AG秀,倒是展现清晰。大到选手去向, 小到每一个选手在游戏时的经历, 都一清二楚。
  “但是, ”季寒川和宁宁开玩笑,“我是六十年前型号的机器人, 所以, 我不知道这个。”
  无人机会爆炸。
  宁宁跟上爸爸的思路:“可以用这个炸熊?”
  “没错。”季寒川道, “既然来了, 就干脆解决掉, 省点麻烦。”
  宁宁开始想办法。
  目前尚且没有玩家与那只大熊正面交战, 所以节目组也没给出相关信息。不过宁宁另辟蹊径,去找无人机设计图。图纸、数据……她花了点时间,搞懂整个无人机的结构。然后在季寒川将无人机拽到地上、卸去螺旋桨的时候,对其做出一点小小的修改。
  “三号这是做什么?”
  “呃,他想当Emma第二?”
  Emma就是从前那个反黑进主控平台的黑客。
  “也行, Emma的下场我蛮喜欢的, 好像是节目组办了个抽奖吧, 把Emma片出的三千片肉寄送给三千个观众?算是AG秀史上头一份儿。”
  “哈哈,是啊。当时其实对这个有不同意见的人还挺多的,主办方也没明令禁止不能使用无人机啊。不过现在,倒是明令禁止了。”
  “所以机器人死定了。”
  “也不一定。别忘了之前几次,还不够打脸吗?”
  “机器人总是出人意料的。”
  “韩川,你在干什么……”Woolf同样想问。
  和宁宁应对本世界的方式一样。为了更加了解韩川,Woolf同样建立模组,将三号目前所做的所有事情输入,企图分析对方接下来的行为。可惜样本太少,目前模组还不太具备功效。饶是如此,在看到季寒川暴力拆卸无人机时,Woolf还是有些“意料之中”和“怎么会这样”交织在一处的心情。
  不止是他,很多玩家都有察觉到,这批玩家像是真的非常不了解AG秀的规则。有人开高楼分析,一张张截图,从眼神、眉毛动作、嘴角角度来证明,在昨天晚上看往届AG秀之前,这群人根本不知道可以从观众投票中获取道具奖励。
  对于韩川的分析最少。
  虽然某种程度上,他轻松自在的态度,和罗密欧的畏畏缩缩、诺曼的天真疯狂一样,都更像是一种外露的“刻意表态”。
  可吃他这套的人很多。
  也有人说,其他几个人虽然脸上的表情一直差不多,可就连贾尔斯,都是存在“微表情”的。唯独韩川,他反倒是大表情很多,微表情压根没有。
  这人简直是一个谜。
  Woolf猜测:难道他根本不知道不能用无人机?嘶,如果是这样……
  他紧张、忧切地看着屏幕上的韩川。
  片刻后,又眨了眨眼睛。
  Woolf觉得自己简直傻了。
  如果韩川真的因为这个出事,这证明自己之前所有的猜测都错误,韩川并不是什么“洞察者”,前面那些事情都是巧合——虽然到现在,他还没有想到应该怎么解释。
  可如果韩川身上真的有什么特殊之处,那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浪费情绪地担心他,而是抓住这次机会,争取直接找到韩川让电笼改变的方法!
  他在心里计算:之前公开过数据,无人机会在失去控制之后十分钟内爆炸。但这个数据是随机的。
  想到越来越接近的棕熊,Woolf心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觉得自己简直疯了。但还是想:所以,他要怎么“恰好”让棕熊爆炸?
  自己是不是应该捉住那一瞬间,进行反向追踪?
  这个认知,让Woolf的手开始发抖。他掌心冒出细汗,不停地用湿巾擦掉。终端已经被手汗湿了,腿不住地抖,根本没办法自己控制着停下。
  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屏息静气,等待那一人一熊遭逢。
  “机器人爬到树上了!!!”
  “我觉得他不应该叫机器人,他应该叫猫!叫豹子!天哪,他刚刚爬上树的那一幕,你们看到了吗?”
  “是力量和美的结合体。”
  “他一定会赢的,一定会赢的!我要买下他,用他来试验那个刑罚!”
  “又见大佬,是一开始就看中机器人的大佬吗?”
  “什么大佬?求科普。”
  季寒川悄然潜在树上。
  他身体在树荫之中,在棕熊到来之前,先观察一下四周。
  这块儿有不少“小邻居”。
  蜷在树上、普通大小的蛇,正幽幽地对他吐着信子。
  蜘蛛垂下来,似乎对季寒川颇感兴趣。
  季寒川轻手轻脚地避开。
  他又往前一些,身下是一根比人体细了足足一半儿的树枝,可季寒川身体贴在上面,稳如磐石。
  “终于轮到机器人展现丛林作战技巧了吧。”
  “@导演,切个远镜头?看看机器人隐藏的怎么样。”
  “对,有道理,@导演 @导演 @导演 出来干活儿!”
  专门的舆情监测小组搜集到数据,第一时间转给导播室。
  Joe看到消息,向导演反应。
  一次悄无声息地反馈就此完成。观众们得偿所愿,镜头拉远。
  “完了,我已经看不到机器人了……”
  “是谁的馊主意?”
  “机器人这个迷彩是真的选得好,白鹰那边,虽然我很期待他拿到枪之后大杀四方,但说实话,他的迷彩隐蔽性不如机器人。 ”
  “不过机器人手里也有枪啊。他潜在这里,总不是打算等熊走了再下去吧?肯定想做点什么的。”
  “你们还记不记得机器人手里还有个无人机?”
  “啊,真的忘了……”
  远远的,一个棕色的影子走来。
  它身形高大、魁梧,足有近四米高。站起来的时候,对于人类来说,就是一座真正的山。
  它皮毛扎实,边走、边嗅,显然是发觉了什么。在嗅到季寒川所在方向时,熊嘶吼一声。连远在另一个区域的金素贤,都听到了这声咆哮。
  金素贤条件反射地抖了抖,心有余悸。
  好在熊离开了。
  刚刚两方遭遇,自己躲得及时,还好没被发现。如若不然,那会儿还没有枪,还真不晓得应该怎么应对。
  季寒川知道熊的嗅觉非常灵敏。
  同时,熊也会爬树。
  他在这里并不是绝对安全。
  最安全的方法,还是直接干掉对方。
  他屏息静气,等对方走近。
  Woolf紧盯屏幕。
  他在自己旁边放了个倒计时,这会儿还有四分多钟。
  季寒川举起手上的枪。
  他借用身下依凭的树作支撑,稳住枪管。
  一只眼睛眯起来,只睁一只,看着准星。
  这种袖珍枪威力不足,季寒川做好了一枪撬不开熊脑壳的心理准备。
  他深呼吸——
  手指极稳,按下扳机!
  “嘭!”
  子弹砸入棕熊头颅,快速旋转、爆裂!
  棕熊被激怒,蓦然站起来。季寒川在六米多高的树上,棕熊就在他身下,仇恨又贪婪地看着他。
  季寒川开了第二枪——
  “嘭!”
  两枪子弹没入同一块颅骨。
  棕熊吃痛,声嘶力竭地咆哮,却依然没有死掉。
  它嘴巴大大张开,蓦然奔向季寒川所在树干!
  季寒川抓紧时机,将无人机抛出,无人机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无数双眼睛看着这一幕,想知道无人机是否能顺利砸中棕熊,又是否能按照机器人希望的那样适时爆炸。
  唯有季寒川,在丢开无人机后,他身体一滚,将西格绍尔P365插进枪套,人直接吊在树上,双手拉着刚刚倚靠的树枝,在空中晃动。
  他成为另一个抛物线。
  无人机砸入棕熊嘴中!
  季寒川在空中蹬起双腿,身体借着树枝晃动。几次蹬腿后,他晃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借着,他双手一松,直直朝另一边的树扑去!
  在他背后,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响动。季寒川耳中一片“嗡嗡”声,花了片刻时间,翻上刚刚抓住的树枝,这才看向身后。
  棕熊轰然倒地!
  它硕大的头颅被无人机炸碎,碎肉甚至遥遥溅上季寒川后背。
  这里的爆炸声同样吸引其他玩家,他们在这一刻,向一个地方望去,或多或少惊疑:到底发生了什么……
  Woolf成功抓住一道异常的数据流!
  可他越追查,越惊心动魄。
  就和Joe电脑上资料离奇消失一样,这道数据流的来源,似乎也很简单、一目了然。
  没有。
  它就是凭空生成,将原本的“十分钟内不定时引爆”,直接修改成“十分钟内按遥控操作引爆”。
  Woolf颓然靠向座椅。
  他承认,自己有些害怕了。
  这到底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
  在他担惊受怕、思索是否要清理自己在控制平台上留下的痕迹的时候,Woolf的终端忽然一亮。
  上面浮出一行文字,问他:
  你在找我吗?
 
 
第389章 破解之道
  Woolf睁大眼睛。
  他猛然扑上前, 手指颤抖,打字:你是谁?你是洞察者吗?
  对方问:洞察者?
  Woolf咬着下唇, 忽然意识到,对方似乎不知道BH论坛中成员们给三号的名字……
  可紧接着,对方又发来一句:哦, 你说三号。
  Woolf眨了眨眼睛。
  他眼眶干涩,手指僵硬地打字,“你知道?你刚刚还……”不知道。
  对方回答他:对, 我什么都知道。
  Woolf紧盯着这一行字。
  对方告诉他:我知道你现在在宿舍里。
  Woolf蓦地转头, 慌乱地看向四周。
  怎么会?
  难道这里有监控?
  他想起什么, 先拿抽屉里的不透明胶带堵住终端摄像头。
  至于屋子里,Woolf此前已经排查过很多次。他是AG秀员工, 平日都住在AG秀提供的住处。AG秀的直播要维持整整三天, 哪怕是导演也不可能三天不眠不休, 所以他们有排班, 这会儿是Woolf的休息时间。
  他知道自己怀揣着“结束AG秀”的目的, 所以更加谨慎、小心, 生怕自己已经被盯上。对此,Woolf甚至有些过度敏感。他很肯定,至少在自己住的地方,不会有另一只眼睛看自己。
  在Woolf心脏怦怦乱跳、堵住摄像头之后,终端上浮出下一行文字。
  似乎那个与他通话的人正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动作。
  果然, 对方说:我依然在看着你哦。
  Woolf眼皮乱颤。
  对方说:不过你不要害怕。
  对方:你的负面情绪, 对我来说没有用。
  对方:而且你本身也没有用。
  Woolf看着这一行字, 陷入深深茫然。
  对方切入主题:我检查了你这里的痕迹。无论如何,谢谢你,给我找了一把钥匙。
  Woolf忍不住问:“钥匙?什么钥匙?”
  话音出口,他意识到,如果对方可以回答自己这个问题,那就证明,对方果然在“看”自己。
  所以那个人可以听见。
  在这同时,Woolf的视线黏在AG秀还在放映的主频道上。
  韩川从树上跳下来——在晃到另一个树上之后,他新勾上的树枝也足有四米多高。但韩川直接踩着树干,就这样直直往下!
  在踩了两步,离地面不足两米之后,他甚至没再借力,而是直接跳到地上。
  地面柔软,韩川又就是一滚,所有落地的冲击力都被抵消掉。
  他看着那只庞大的棕熊尸体,似乎有点苦恼。还蹲下来,拨拉两下熊的毛发。
  之后,韩川抬头看了眼西南方,别墅就在这里。
  这会儿雨小了些,他站起来,没再理会身后脑浆迸裂的巨熊,而是继续前去。
  宁宁:“AG秀的幕后工作人员很多,导播室只是其中最突出的一部分。但此外,还有研发部、安保部……这几个地方的网络并不联通。尤其是研发部,都用内网,我之前没有找到入口,就只能看一些已经放出来的官方信息,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从Woolf做的程序,摸到了控制平台。
  又通过对Woolf终端的模仿,给自己手上的电脑做了些改造,增加投影功能。
  “红点是其他玩家。”整个岛被投影在季寒川画面,除去玩家定位之外,上面还有各种无人机分布、补给品分布等信息。
  季寒川看完,绕了点路,先去取了一把砍刀、一点食物。并非杜伦之前遇到的压缩饼干,而是一盒自热米饭,还有配菜。旁边两瓶矿泉水,一瓶被季寒川拿来给米饭加热。
  他好像吃得很满足。
  弹幕和AG秀论坛一起:“……”
  “我怎么觉得他是直接冲着这两个补给点过来的?有人分析一下他刚刚的路线吗?”
  “前面有一个高空拉远镜头,从里面能看出,机器人原本一直是走直线,但就在五分钟前,他拐了个弯。”
  “然后直接走到了两个有补给的树旁边。”
  “结论:他知道那里有补给。”
  “结论:他什么都知道。”
  “结论:他是■■……”
  “完了,这个梗还能不能过去。”
  宁宁也在继续和Woolf沟通。
  她着重和Woolf讨论了下这个世界的宗教构成。
  在“父”这个词和“韩川”高频挂钩之后,季寒川意识到,如果这个世界的“祂”是原本最糟糕的第三种猜测,这可能就是那条正确的对抗之路。
  到目前为止,岛上没有出现任何与“鬼”有关的迹象,结合之前与杜伦的讨论,季寒川心里已经逐渐排除了第一种猜想。
  他认为,岛上并没有多余的东西。
  这就是一个纯粹的、由AG秀节目组打造的录制场地。
  让欧美文化群体骇然的吸血鬼、温迪戈,和让亚洲文化群体心惊肉跳的厉鬼都不在其中。玩家们在这里,直面的是另一种恐惧:来自其他同类的威胁,以及近在咫尺的死亡。
  再说回第三种猜测。
  宁宁遗憾地告诉季寒川,她把Woolf的终端扫了一遍,顺势找到被隐藏起来的BH论坛,还有一直与Woolf联系的Lightman的真实身份。宁宁综合判断,这群人,不足以成为“反抗军”。
  他们至多是一点萌芽中的反抗意识。可惜微弱,不值一提。
  如果游戏时间拉长,或许还能在这星星之火中培养出一点燎原力量。可季寒川还能在本局中停留九十二个小时,那之后,一切重启,下一批玩家进入,一切又都回到原点。
  同时,如果连受害者亲人都只有这点力量,宁宁认为,这个整体都显得悬浮、没有多少真实性的世界恐怕没办法再挖出真正的“反抗军”。
  季寒川只好把原先想的“也不一定要事事成功”扣到第二种猜测上,转而觉得,如果“祂”真是一种集体意识,应该是一件好事。
  众所周知,能与“意识”抗衡的,只有另一种“意识”。
  放在这里,则很简单,两个字就能归纳:信仰。
  那破解方法呼之欲出——
  造神。
  在接下来九十二个小时中,告诉终端前的所有锚点与星光,神没有遗弃他的信徒。
  祂回来了,回到了暗无天日的世界之渊,行走在淤泥中,想要为其他深陷的人照亮一条前路。
  在这个“清洗”世界里,季寒川被“游戏”刻意针对。那个存在似乎已经意识到,普通的游戏并不能解决掉季寒川,所以,“游戏”做出另一种选择:让玩家来杀死他。
  这就是身份牌的作用。
  季寒川推己及人,觉得这种考虑没有错,算是走在正确道路上。
  但也有一个问题。
  AG秀本身依托于科技而存在,但科技本身就是一把刀。
  宁宁可以把这把刀抢过来,为己所用。
  “要怎么做呢?”小姑娘问爸爸。
  季寒川回答:“首先,得确定这个想法的正确性。信念此消彼长,当一部分人的恶意开始瓦解时,‘祂’的力量会衰弱,会被你撰取——如果你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到来,就说明,路子对着。”
  宁宁沉思。
  季寒川:“这么看,这场节目本身反倒不重要。Black Hole论坛里的人之所以‘觉醒’,是因为他们身边有人深受其害。对着这个思路来,我和你邵佑爸爸那个年代,已经有AI换脸,没道理这里没有吧?”
  他说:“让他们也感受一下至亲被伤害的滋味。”
  宁宁:“可他们没有‘至亲’。”之前已经调查过了,这个世界上,观众的存在并非一张完整的人际关系网络,而是一个又一个单独存在的点。
  季寒川:“你来查,当然是这样。”宁宁独立于游戏之外,所以她的行为不会影响游戏本身、让游戏补充背景,“得让其他人来做。”
  宁宁眨了眨眼睛,“嗯,我明白了!”
  Woolf心中一团乱麻。
  他感觉很复杂。一方面,他觉得那个在和自己交谈的人对整个世界都有一种莫名的疏离、冷眼旁观。另一方面,他肯定了,对方同样不希望AG秀存在。
  但在对方告诉他:我需要你在本届AG秀结束之前,把AG秀的收视群体相互连接。有多少人相互认识、互为亲朋,他们至亲是谁,有无挚爱。
  ——这个时候,Woolf心里还是油然升起一种“你到底在搞什么东西”的荒谬感。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看到”自己,但此刻,Woolf脱口而出,并且肯定对方能听到自己的话:“你不是无所不知吗?”
  他的终端上亮起一行字:正因为无所不知。
  这之后,对方就像是离开。
  Woolf扶着额头,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脑中一片混乱,最终定格在:要不然,试一试?
  总之,哪怕尝试了,对自己也没有损失……
  这总比在控制平台上做什么动作要安全一些。
  Woolf深呼吸,去联系Lightman。
  他觉得自己可悲、懦弱。
  不止是Lightman,渐渐地,Woolf联系上BH论坛中所有人。
  这是一个大工程,除了像他这样的程序员之外,还需要各行各业的人来做。在户籍相关岗位上的人能能负责亲缘关系,房地产方面的工作者则能证明“邻居”存在,教育口的人负责看“同学”、“同级”,还有各种互联网产业……
  Woolf陷入忙碌。
  玩家们则渐渐抵达岛中心的别墅。
  天已经开始显出薄薄暮色,阿里斯和贾尔斯第一个进入别墅探索。
  之后,金素贤到来。他在门口停留片刻,看到两个脚印,心中判断,已经有人在自己之前进入别墅。
  天色越来越暗。
  金素贤在心里盘算着各种可能性。
  他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东西,这会儿还能撑住,可体能的消耗、胃部传来的鲜明饥饿感,都在告诉他:你需要住进去。
  在接连遭遇了数十米长的巨蛇、山一样的棕熊后,金素贤已经放弃在雨林中过夜的想法。
  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在里面的人,自己能不能对付。
  同时,楼上,窗口。
  金素贤并没有察觉,有人正站在窗帘后面看自己。
  在他进入别墅时,阿里斯蓦然转身,快速抵达二楼楼梯口。
  昏光从门口、窗子,照进别墅内,金素贤正小心翼翼地探索,寻找其他玩家的踪迹。
  阿里斯在楼梯口爬下,手中拿着西格绍尔P365,和一楼厨房中露出半张脸的贾尔斯相望。
  贾尔斯对她打了一个手势。
  阿里斯深呼吸,按下扳机!
  金素贤听到了子弹破空的声音。
  他猛然一滚,藏在沙发后面。
  但金素贤并不知道,这正好让自己的背部被暴露给贾尔斯。
  他视线落在别墅门廊上挂着的穿衣镜上,透过镜面,全神贯注,观察二楼楼梯口。
  虽然看不清面孔,但棕红色的、微卷的头发,还是让金素贤判断出伏击自己的人是谁。
  阿里斯。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三个音节。
  如果是她的话,金素贤认为,可能可以合作。
  两方对峙,金素贤正要开口谈判,忽而觉得自己后脑上上,抵上一个坚硬的、不容忽视的东西。
  “放下你的枪。”
  他听到一个冷酷的声音。
 
 
第390章 饥肠
  金素贤僵硬了下。
  他的第一反应是:完了。
  原来阿里斯已经找到了盟友。
  不行, 如果真的放下枪,自己恐怕必死无疑!
  金素贤心中转过多种念头,在这同时,阿里斯和贾尔斯的票数开始增长。
  弹幕上的观众相互询问,想知道其他几个选手这会儿在哪里。如果母狮子和棕熊要用白鹰来“表演”,他们有没有足够时间,或者又要开始一场“黄雀在后”?
  观众们摩拳擦掌。
  宁宁浑水摸鱼, 发出去一条:“嘿!咱们是不是要多给他们投票,让他们尽快拿到7500票的奖励?这么一来,就可以在他们‘表演’的时候点单了!”
  接着, 她又捏了大量虚拟角色, 来赞同自己这句话。
  这也是出自季寒川授意。
  其他玩家全部都是狼人身份,换言之, 他们其实没必要内讧。7500票的奖励是暂停十五分钟, 让玩家直播。而在这期间,玩家们可以顺势得知其他人的身份。
  他们唯一的敌人只有季寒川。
  当然, 也不乏诺曼这样试图把水搅浑、真的以虐杀为乐的存在。但季寒川觉得, 至少没必要有无谓伤亡。
  有宁宁催票,贾尔斯和阿里斯的票数果然迎来一波上涨, 只是离获得直播奖励还有一定距离。
  在那之前,贾尔斯对金素贤说了第二句话:“我是狼人, 你呢?”
  金素贤瞳孔蓦然缩小。
  自己也是狼人!
  他的心脏怦怦乱跳, 几乎惊喜。
  山回路转, 柳暗花明。
  贾尔斯重复:“如果你也是狼人, 把枪放下。如果你不是——”
  金素贤听到了上膛的声音。
  他很肯定,如果自己速度稍微慢一点,那贾尔斯的枪,就会直接打穿自己的脑袋。
  所以他当机立断,放下手中的西格绍尔P365。
  贾尔斯挑了挑眉。
  有自己这个“前车之鉴”,他必须考虑金素贤手里还有其他武器的可能性。
  此刻,他命令:“把手举过头顶。”
  金素贤照做。
  贾尔斯:“转过来。”
  金素贤照做。
  两人一个心怀警惕,一个则想要对对方证明,自己的确是狼人身份。一时之间,也算和谐。
  贾尔斯:“把衣服解开,露出你的刺青。”
  金素贤深深呼吸,感觉到自己手指有些颤抖。
  “说实话,”弹幕里有人说,“我还挺喜欢这个场景。”
  “我也,想让贾尔斯搞一搞金素贤。”
  “他们两个的身体素质差不多,贾尔斯身上还有一些暗伤。我得说,他们其实可以互相搞。”
  “哦,我又想到了孤狼……”
  “说到孤狼,你们看过他之后的视频吗?孤狼的那玩意儿,有那么大吧。”
  旁边用破折号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在所有观众的终端上飘过。
  “哈哈,把整个终端屏幕都占满了。”
  “不知道白鹰和棕熊的怎么样。”
  两个选手暂时不知道这些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意淫。
  金素贤把自己的背心扯下一点,露出形状完美、蓬勃的胸肌。贾尔斯没心思注意这个,他看着那个满月,把枪收了回来,自己礼尚往来。
  “嘶……”
  “我想到一个画面。”
  “ 1,我也,他们两个的胸都好棒。想让他们贴在一起,然后我就可以一边一个,嘿嘿。”
  “可惜只能想想。”
  “不一定啊,没准他们能遇到一个像孤狼、Martin主人一样大方的买家,那样的话,大家都能享受福利。”
  “那还是Martin的主人更好一点,孤狼的很多视频竟然是付费的,唉。”
  “阿里斯也是狼人。”贾尔斯简单地说,“今晚,轮流守夜。”
  “当然。”金素贤由衷地松了口气。
  同时,他也判断,一共十个玩家,这里已经有三个狼人。所以接下来,如果有人再来,那按照概率来说,有很大的可能是敌人。
  三个人轮流,似乎不用再担心晚间安全。摆在三人面前的换成另一个问题:食物。
  来别墅的一路,阿里斯向贾尔斯介绍了一些可以食用的植物。然而植物至多带来一些饱腹感,并不能让玩家们补充脂肪、蛋白质。至于金素贤,他连植物都没吃,这会儿饥肠辘辘。
  不过他谨慎地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用尽量少的消耗,来抵御能量流逝。
  别墅没有通电,但玩家们身上的衣服还有些潮湿。阿里斯认为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寒冷会侵蚀玩家的意志,也会像她一直担心的那样,带来高烧。所以她提议,是否要在客厅中间生一团火。
  这既是取暖,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告诉徘徊在林子里的玩家,这里已经被人占领。
  “但也会暴露我们。”贾尔斯说。
  阿里斯不欲与他冲突,尽量心平气和:“用其他东西遮挡,我们不一定要出现在其他人眼中。”
  贾尔斯沉吟片刻,最后,认可了阿里斯提出的方案。
  阿里斯松了口气,开始忙前忙后的布置。
  虽然没有电,但桌椅板凳,包括二楼的床,都可以成为生活材料。此外,阿里斯也找到一个铁桶,可以拿来烧水。
  正在忙碌中,忽然有螺旋桨的声音由远及近。三人紧张了下,看到无人机时冷静下来。原来是贾尔斯已经达到五千票,无人机送来医疗包。
  阿里斯检查过里面的东西,“净水片?嗯,这个用处很大,不过今晚暂时用不到。”
  有火,他们就可以烧水。再顽强的病菌,都不能在沸腾的开水里存活三十分钟以上。
  热水入喉的时候,金素贤由衷地有种“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小口小口地抿着水。此外,由于热水舒活了他的感知,他比之前更饿。
  终于,金素贤的肚子“咕噜”了声,将他的感受暴露出来。
  阿里斯和及贾尔斯看他一眼。
  金素贤:“……”
  金素贤坦然,“之前说过了,我上次吃东西,还是在游轮上。”
  阿里斯想了想,提议:“不如我们去别墅旁边采摘一点可以吃的草,回来煮一锅蔬菜汤。”
  贾尔斯对此不太赞同。但阿里斯已经提前预料到贾尔斯的反应,此刻紧接着说:“我说了,‘别墅旁边’,不会进入森林。贾尔斯,你总不能一直都窝在这里。”
  贾尔斯皱了皱眉毛。
  如今,有另一个人加入,阿里斯深感自己面对贾尔斯时的压力小了很多。她大着胆子,直接撺掇金素贤:“你呢,是和我一起去吗?正好学学怎么认出那些草。”
  金素贤蠢蠢欲动。
  他很快下定决心,要与阿里斯一起出门。危险不一定回来,可饥饿如影随形。
  贾尔斯留在别墅中,一个人守着火。
  火光温暖,舒适。但对于贾尔斯来说,这不算什么好东西。
  温暖会使人懈怠,舒适则会让他忽略危险。
  所以在金素贤与阿里斯离开别墅后,贾尔斯没有停留在客厅。
  他直接上楼,潜在刚刚阿里斯带过的楼梯口。
  找到那把卡宾枪时,节目组另外附送了一个弹匣的子弹。直弹匣中可以装20颗子弹,一共就是40颗。与阿里斯来这里的一路,遇到各种环境带来的危险,或者怀疑有人潜伏在周围时,贾尔斯都会直接鸣枪警告。目前为止,卡宾枪还剩23颗弹药。
  他安静地趴在那里,与别墅的阴影融为一体。下方火光跃动,将四周家具照出各种影子……
  精神紧绷了整整一天,不过贾尔斯已经很习惯这种状态。
  屋外。
  虽然雨停,可浸满水的土地上满是泥浆,同样不好走。
  金素贤留意到这点,提到:“我们不可能不留下足迹。”
  阿里斯找到一大片车前草,正要采摘。闻言,问:“你有什么建议吗?”
  “既然一定会留下痕迹,不然多留一些。这栋别墅里有鞋子吗?”
  “不知道,没有打开鞋柜看。”阿里斯道,“但楼上的衣柜里留着一些衣服。也不知道节目组放这些东西过来干什么。”
  “增长收视率?”金素贤艰难地考虑,“你知道吧,有些电视节目里的变态,喜欢用留声机放着歌,穿一身西装,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然后拿餐刀杀人。”
  阿里斯想着这个画面,觉得有点好笑,“你说得对。觉不觉得咱们这场里也有一个这样的人?”
  “你说杜伦?——唔。”
  阿里斯还在采摘车前草。
  她没发现,从某一刻起,背后的金素贤已经没有声音了。
  弹幕正在疯狂地刷:“搞快点搞快点搞快点!!!”
  “对对对我早就觉得他们仨没意思了,这次身份牌的设定根本没有一开始想象的有趣!只要知道对方也是同一种身份,他们就不再打了!”
  “而且到目前为止,出现的所有玩家,我是说所有!竟然都是狼人。@节目组,这还搞什么?有没有一点平衡?”
  “其实也不能怪节目组吧,毕竟卡片是玩家抽的……”
  “不过如果是所有身份各三张,最后一个人拿特殊卡就好了。”
  “是的,这样会比较有意思。哪像现在啊,一天下来,竟然只死了两个人,而且还是被同一个选手杀的。”
  “别说了,我要去给鼠兔投票!”
  阿里斯:“好了,这一片车前草,应该可以做很大一锅汤。我没记错的话,那块儿应该还有一些蘑菇,加上我在林子里捡的橡子……”虽然很遗憾,没有什么肉类补充,但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好食物。
  阿里斯的心情颇为愉快。
  这会儿的状态,让她想到“游戏”降临之前。作为一个野外生存大师,她时常深入各种旷野,有自己的纪录片。当下,她找回一些从前拍摄纪录片的感觉。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抱着一丛车前草站起来,准备去摘蘑菇。
  “金素贤?”阿里斯叫到,“你来拿一下……嗯?”
  到这会儿,阿里斯终于发现,金素贤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第391章 第一晚
  时间前推, 两分钟前。
  金素贤话说到一半儿,忽然有一把刀从旁边架来,刀锋落在他脖颈上。
  他稍微动一下,就感觉到一股刺痛传来。
  金素贤不敢说话。
  他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可在对方钳住他时,金素贤嗅到一股血腥味、腐臭味、加上森林泥土的味道。
  他想要给阿里斯一点提示,可是对方竟然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不对。
  这让金素贤心中暗恨。
  尤其是,紧接着, 一只手摸到他腰间,把装在枪套中的西格绍尔P365取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先前一定是吃错药了,竟然觉得这女人颇为冷静、靠谱。事实上, 她和那些只会惊慌尖叫的废物似乎没什么不同, 只是坑害自己的方式更加多样。
  金素贤被身后那个人拖着,一点点走到离阿里斯颇远的地方。金素贤恨到咬牙切齿, 弹幕里也有其他人在讨论, 阿里斯是真的没有发觉吗?这实在有点不符合观众们对她的预期。
  等拐过一角,到别墅另一面后, 对方嗓音沙哑, 说:“你们难道不知道,背后谈论别人, 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吗?”
  金素贤眼睛瞪大一点。
  他终于知道对方是谁了。
  原来是杜伦。
  弹幕:
  “呃,有没有从杜伦直播间出来的人解释一下, 他怎么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对啊, 我记得之前看, 他不是还好好的吗。有了刀, 吃了东西,感觉还不错?”
  “那是你们没看之后。”
  “之后?”
  “机器人碰到的那种蛇,猫头鹰也碰到了。”
  “一共有几条蛇啊,感觉熊好像只有一只,但蛇已经看到好多次了?”
  “哇哦,猫头鹰还能活到现在?”
  “他被蛇吞了,但蟒蛇嘛,都是吞进去再慢慢消化的。杜伦手上有刀,所以他在蛇肚子里把蛇切了……”
  杜伦状况很糟糕。
  他身上的皮肤被蟒蛇消化液侵蚀,很多地方在发红、蜕皮,看起来十分脆弱,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流血。
  他之前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不是被消化完之后葬身蛇腹,比那先一步到来的是窒息。
  猝不及防被一口咬住的时候,杜伦其实没觉得有多痛,只是一种强烈的、难以抗衡的被压制感。蟒蛇身体里的肌肉在收缩、蠕动,将他往身体内部推去。这个过程中,杜伦脑子“嗡嗡”的,唯一的意识就是:不能把刀放下!
  他一直紧紧握着刀柄,艰难地将刀刃往下插。
  刀刃插入蛇的筋膜肌肉,巨蟒起先还没觉得多痛。可随着吞咽杜伦的动作,刀口越划越大,直到蟒蛇疼痛难忍,开始在地上翻滚、扭动,想要把杜伦吐出去。
  在这过程中,刀一直插在蟒蛇脆弱的身体内部。功夫不负苦心人,杜伦终于被蟒蛇吐了出来,连带着一股粘稠液体。
  此外,摔下来的时候,他右脚不慎扭到,走起路来只能一瘸一拐。
  他艰难地走到岛中心。
  “其实这么看来,杜伦脚崴了这个点都能到,其他人现在在哪?”
  “也不能这么说。杜伦没有遇到那条蛇之前,算是所有人里走得最快的一个了。他那把砍刀,起了很大作用。”
  “机器人好像准备睡树上?”
  “速报:狐狸,啊不,米尔恩,他已经掉进坑里两个小时,我就知道你们没心思看他。”
  “绵羊和鼠兔呢?”
  “绵羊好像走歪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季寒川在树枝繁茂的地方搭了个小平台,又在上面生火。
  别墅里的玩家生火,是阿里斯找到一块电池,又从厨房抽屉中翻出钢丝球。到季寒川这里,要麻烦一点,只能钻木。
  靠近地面的木头都被水浸湿了,倒是树冠上,有些地方的枝丫还算干燥。
  他找到一个废弃的鸟巢,用来做火绒。
  花了一刻钟时间,钻出来火。
  这时候,他靠在树干上,慢吞吞喝了一口水。
  火可以惊走绝大多数动物,就连节目组改造后放在岛上的巨型蜘蛛也绕道而去。
  宁宁找到控制平台上的记录,知道:“SSS级的杀人熊确定只有一只,SS级的蟒蛇是三条。爸爸弄死了一只,一只现在重伤,在南边,已经停留很长时间,可能也快死了。最后一只,在北边。”
  季寒川:“唔。”
  他在林叶中,火光耀耀,安静地照出季寒川面孔。
  他手指搭在矿泉水瓶上,觉得四下静谧。
  弹幕还在一刻不停地刷着,米尔恩依然停在坑中,却已经没有力气呼救。
  杜伦在逼问金素贤,要知道和他一起的还有谁。在这过程中,他记起身份牌的作用,又附加一个问题:“你是什么身份?”
  金素贤权衡:要告诉他吗?我现在枪没有,脖子上架着刀,那蠢女人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反应过来。杜伦比我高半个头,虽然闻着味道,能猜到他恐怕经历了一些糟糕的事情。但他能走到这里,就说明体力流逝不算很大……要不要反抗?
  “说!”
  电光石火的功夫,金素贤考虑了很多。但杜伦没耐心再等。
  他的刀往下压了更多,金素贤的脖颈在汩汩流血。他恨得咬牙,如果杜伦手偏一下,划到动脉,恐怕就——
  “放开他!”
  金素贤忽然听到一声厉喝。
  是阿里斯。
  她把先前采的车前草放下,举着枪,指向杜伦。
  天色昏暗,只有一点星光,月色朦胧,照出杜伦脸颊上大片掉皮、发红的皮肤。
  阿里斯看得心中一颤,忍不住想,他到底遇见了什么……
  才变成这么可怕的样子。
  杜伦冷冷地看着阿里斯,手上的刀再次往下。
  到这一步,金素贤终于下定决心。
  这人就是个疯子!
  自己不能企图和疯子讲理!
  如果他也是狼人,那还好。可如果他不是,这就是明晃晃告诉杜伦,自己这边不可能放过他,这只会让杜伦陷入更深的疯狂!
  到时候,在刀俎之下的自己无力逃脱,不如趁现在——
  金素贤的手肘向后猛然一击,怼上杜伦胸口!
  这下突如其来的攻击,让杜伦“呃”了声,身体保护性地往前弓,脚步后退。
  在这时候,金素贤手刀劈在杜伦腕上。
  杜伦虽然高过金素贤,在打斗一事上,却完全不是经历了专业训练的金素贤的对手。
  加上受伤、体力消耗,他迅速被金素贤扣在地上。
  这时候,金素贤脖颈上的血流得更多。阿里斯看得直皱眉头:动物的嗅觉远比人类灵敏,这些血可能会招来丛林中其他动物。
  事实上,玩家、乃至观众都没有关注的一个事实是:那条被季寒川剖开的蟒蛇尸体,已经将岛上大半捕食者吸引过去。
  这是玩家们一整天下来都没遇到几个烈性动物的重要原因。
  “可惜这会儿,那条蛇的作用应该已经要发挥完了。”
  季寒川说。
  他之前把外套扔了,这会儿身上只有一件迷彩短袖。
  到了夜里,温度降到十度左右。
  从控制平台来看,这会儿,有四个玩家在中心别墅,一个玩家虽然生命迹象还在,但已经长久停留。宁宁跑到直播间确定了下,知道对方正待在一个高达三米的坑里。米尔恩运气不错,坑里没有其他东西,但面对不可能出去的壁垒,拖着摔断了的腿,没有食物,最多只有一点汇聚的雨水……也不知道是在摔下去的时候直接死掉更残忍,还是这样硬生生地熬过接下来几天更糟糕。
  剩下两个人,诺曼在杀了斯黛拉和屠夫之后就一直心情不错。可惜先前为了追踪那两人,他绕了很多路。加上蹲守的时间、虐杀斯黛拉的时间,他后面虽然也在尽力往前赶,可还是不足以及时赶到岛中心。
  罗密欧则是另一回事。
  他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但同时,观众们在论坛上热切讨论,罗密欧是不是迷路了。
  “我觉得他再走下去会不会撞上鼠兔……”
  “搞不准哦。”
  “其实我有个想法,”有人新开了一个贴,“罗密欧真的是‘运气好’吗?我根据节目组给出的岛上地图,仔细扒了一遍罗密欧的路线。”
  AG秀囊括了多种多样的观众,有人只是单纯追求刺激,但也有人是这样的“考据党”。
  虽然他们总有一个一致的地方,就是乐见玩家们不得好死。
  “他有几次重要的路线更改。正是这几次,直接导致他偏离往岛中心前进的路线。”
  “机器人那边,大家应该多少相信了,他稍微歪一下路线那次,是直接冲着补给点去的。可罗密欧呢,可能是因为他‘歪’得没那么突兀、不算明显,所以大家没有留意。可事实上,他那几个拐点——”
  开贴人附了一堆图。
  “这里是不是又有一个蜘蛛?”
  “这里好像是流沙地陷,仔细看旁边的伪装。”
  “这儿呢,是一个网,就是你踩进去,就会被吊到树上那种。”用红线仔细标出被叶子掩盖住的网的走向。
  “还有之前扒过的,就不说了。总之,罗密欧这一路,到底是因为发现了这些东西,才临时改道?还是真像他说的,因为有父庇佑,所以随便走走,正好错过了所有危险?”
 
 
第392章 三足鼎立
  宁宁坐在季寒川旁边。
  她成了AG秀控制平台中的“幽灵”, 能看到一切。
  宁宁再度把附近镜头的收音功能关掉。树影婆娑,有细微的风声。
  火光旁边,季寒川闭目养神。
  宁宁的眼神平和下来,换作邵佑问:“冷吗?”
  季寒川感受了下:“还好。”
  邵佑定定看着他。这一天下来,其他人各有各的狼狈,只有季寒川,这会儿靠在树干上, 有些悠游自在的气度。
  他脸颊、脖颈上其实都有泥点,迷彩裤上更是斑斑驳驳。树干靠得不可能舒服,但对季寒川来说, 这种环境, 在从前已经经历很多次,不算难捱。
  季寒川闭着眼睛, 看起来要睡着了。有火, 有温暖,有家人。这里比以往的任何一场游戏都要安全。
  邵佑觉得这样看着他就很好。
  可片刻后, 季寒川又说:“其实……我也有点遗憾, 没见到你。”
  他没有睁开眼睛。
  声音很低,像是梦呢。
  另一个世界里, 正抱着电脑研究的小姑娘闻言,放在键盘上的手轻轻一顿。
  虽然爸爸之前一直说没关系……
  但还是有点难过吧?
  紧接着, 季寒川又说:“一点点, 不多。”
  邵佑隔着许多个世界, 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和季寒川心知肚明:这个世界, “游戏”展现出的杀意已经很明显。寒川如果能活下去,那接下来,要面对的,恐怕是越来越糟糕的境遇。
  游戏中的鬼怪杀不了他,所以换其他玩家来。
  季寒川想让更多人活下去,可那些人希望他死。
  高科技世界不能杀他,接下来呢?又会换成哪里?
  季寒川又睁眼。
  他看宁宁、看邵佑。
  季寒川忽而道:“宁宁是不是又长大了?”
  他直播间里的人越来越少。
  主频道往三号选手身边切了半分钟镜头,只看到季寒川在好好“睡觉”。夜幕降临,精疲力竭的选手的确都需要好好休息。
  按照惯例,如果所有选手一起“入睡”,镜头就会切给两个主持人,由他们总结白天的热度趋势、精彩画面。
  不过在这会儿,还有些别的戏码。
  杜伦被金素贤打倒在地。
  金素贤重新把枪捏在自己手中。
  两人境遇相转,杜伦蜷缩着身体,因为刚刚被击倒,他大片皮肤蹭上了泥地,这会儿火辣辣疼痛,像是有千万把刀子在一同割着自己身上的肉。
  他痛到近乎晕厥,大脑迷蒙,几乎听不到金素贤和阿里斯讲话。
  虽然心中不满,但金素贤知道轻重缓急,暂时没有向着阿里斯发难。
  阿里斯说:“他到底遇到了什么,才搞成这个样子。”
  金素贤道:“谁知道……要审讯一下吗?”
  阿里斯迟疑了下,点头。
  她轻声说:“其实我有一个主意。”
  目前为止,这里有四个玩家。阿里斯当然知道,接下来仍然可能有人来。甚至那些人也可能结伴,直接向着别墅发动一场袭击。
  可与吃饱喝足、在干燥地方休息了数个小时的他们相比,谁胜谁负呢?
  所以阿里斯认为,在这时候,他们可以做一些“额外”的事情。
  金素贤听她说完,沉默片刻。
  他问:“即便他也是‘狼人’?”
  阿里斯回答:“他会是狼人吗?所有狼人都这么巧合,直接到了别墅里?”
  金素贤定定看她。
  阿里斯浅棕色的眼睛在夜里,一点细微的星光,加上别墅内透出的火光中,变成了沉沉暗色。
  这完全不像是刚刚还在积极采集车前草的女人。
  那会儿的阿里斯是“游戏”降临之前的一个求生大师,可这会儿,她又成了在“游戏”中摸爬滚打、不惜一切想要活下去的玩家。
  金素贤有些意兴阑珊,连对于阿里斯的暗恨、厌恶,都有些消散。说到底,他们都被这该死的“游戏”扭曲成了一样的样子。
  他说:“也好。贾尔斯已经到第二档奖励了,咱们也应该催催票。”
  阿里斯便笑一笑,拨弄一下耳边头发,说:“那我去把车前草抱回来。”
  之后,两人杜伦进屋。
  见火光边贾尔斯不在,心中一起“咯噔”一下。
  但阿里斯先反应过来:贾尔斯完全是个被害妄想狂,他不在这里,不一定是因为有其他人进屋子,可能就是他自己猫在什么地方。
  果然,等火光清晰地照出三人面孔,贾尔斯从楼上下来,厌烦地问:“怎么了?折腾这么久。”
  他看到金素贤脖子上的伤,神情不虞。金素贤则要求:“贾尔斯,你的医疗包,借我用一下。”里面有绷带,还有止血的伤药。
  所有观众都能看出,眼下,这三个人对彼此都有不满,联盟岌岌可危。
  但也有观众说:“正因为都不满意,所以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铁三角’了。”
  贾尔斯皱了下眉头。
  弹幕:“他的眉头有松开过吗?”
  “其实今晚其他人应该都不打算过来了。”
  “但他们不知道,哈哈,就让他们继续心惊肉跳吧。”
  虽然态度不好,但贾尔斯还是答应:“好,你自己去取药。”
  接下来,阿里斯帮金素贤包扎。
  她有意缠了很多圈,可心中的忧虑一直都在。前面金素贤的伤口已经暴露在空气里足够久,到这会儿,伤口上的血都有些凝固。虽然拿手碰上去,还是会有新鲜的血被挤出来……
  金素贤冷冷地问:“你在做什么?”
  阿里斯若无其事,把手指从金素贤伤口上挪开,视线在上面晃了晃。
  然后回答:“看看你愈合的怎么样了。”
  金素贤“嗤”了声,没再多说什么。可这一声,却让阿里斯心头火起。
  贾尔斯也是这样的。
  这群自大、傲慢、粗鲁的男人,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阿里斯粗略地包扎好,然后去和贾尔斯说,自己准备带杜伦去地下室,开始一场“表演”。
  她尽量客气地问贾尔斯,要不要一起去。
  贾尔斯打量她,说:“虽然你嘴上这么问,但你的语气、表情,都在说‘不要,不要答应’。”
  阿里斯脸色一僵。
  贾尔斯说:“报酬。”
  阿里斯深呼吸。
  进展到这里,弹幕中全部在拱火,希望这三个狼人内讧。
  可惜三人暂时都看不到。
  也有人在猜,杜伦又是什么身份,哀嚎着:“不可能又是狼人了吧?现在已知的狼人都有五个了!难道就没有平民和神父吗?@节目组@导演 出来挨打!!!”
  “说什么呢,鼠兔不是讲了吗,绿曼巴和屠夫是平民:)”
  “所以杜伦肯定不可能是狼人了啊。作为‘狼人’,阿里斯需要把杜伦开膛破肚,然后拿到奖励。”
  “希望这样吧,其实我预想很悲观……”
  阿里斯说:“什么报酬?”
  贾尔斯诧异地看她。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阿里斯还是从他目光中解读出:你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傻?
  如果是后一项的话,贾尔斯可能需要重新考虑一下这份联盟关系。
  阿里斯冷静下来,重新问:“你要什么?”
  贾尔斯回答:“医疗包,里面一半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这个要求十分体贴,不值一提。
  可阿里斯怒火熊熊,只认为贾尔斯在趁火打劫。
  贾尔斯提醒她:“你需要有人在外面看守。否则,如果其他东西进入你‘表演’的地方……”
  阿里斯垂眼,考虑片刻。
  她不情不愿,但必须要说,贾尔斯这话不无道理。
  说到底,是一场赌博。
  阿里斯说:“成交。”
  但她在贾尔斯这里失去了东西,就想要去金素贤那边找补。
  观众们被吊着口味,几个人的票数都在缓慢增加。
  可惜没有迎来一个峰值。
  还有人在弹幕中抱怨,说与其看着三人这样磨磨唧唧、各怀目的的“谈判”,还不如去看罗密欧在雨林中行进。
  阿里斯慢慢和金素贤说好,她要从金素贤那里拿到2/5的东西——阿里斯自认,这不算自己贪心。
  “只是,”阿里斯说,“我不知道你们国家的‘兵役’是什么情况,有没有相关训练,但在我的节目上,我徒手杀死过野山羊,也给大型动物剥过皮。虽然面对‘人’这一猎物,还是第一次。但金先生,你能比我做得好吗?”
  金素贤权衡。
  阿里斯志得意满,说:“你只是我的助手。”
  金素贤看她片刻,目光沉沉,不知想到什么。
  这个不识趣的女人……
  金素贤最终说:“好。”
  阿里斯笑了下,“看来我们达成了共识。金先生,在刚刚进入这栋别墅的时候,我和贾尔斯探索一番,找到一个还不错的地方。”
  五分钟后,金素贤背着被敲晕的杜伦,和阿里斯一起,站在地下室门口。
  阿里斯手里拿着一盏油灯。光火中,她抱怨:“下面有一个陈旧的操作台,可惜没有灯光……但是,我猜,既然有操作台,这里应该就是节目组设置好的‘场地’,兴许仔细找找,能找到一个手电筒?”
  金素贤不置可否。
 
 
第393章 杜伦
  杜伦是被刺目的光照醒的。
  他隐约听到旁人讲话声, 是一道冷而沉的女音,说:“我就说了,一定会有手电。”
  “是,现在要做什么?”
  “他那把刀。”阿里斯说,“是不是还在上面?你去取下来。”
  两人把找到的手电筒用绳子拴住,从天花板吊下来,充作一盏灯。
  手电筒的灯光是柱形, 这会儿直直照在杜伦眼皮上。
  他想要动作,可稍微一碰,就觉得身上撕裂般的疼痛。那道女声好像有点惊诧, 说:“我还没怎么动呢, 你怎么就……”
  杜伦被麻绳捆在操作台上。
  这一步由金素贤操作,用了他在部队里学来的专业手法, 杜伦完全不能挣脱。非但如此, 因麻绳粗糙,所以刮蹭着皮肤, 已经将脆弱的地方刮破, 露出下方的皮肤组织。
  阿里斯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感叹:“哦, 这真是……”
  为了接下来的“表演”,她有意把迷彩服外套脱了, 露出里面的短袖。
  考虑了下, 又把短袖也脱掉, 只剩下背心。
  一方面, 这是为了“视觉效果”。另一方面,雨林湿冷,迷彩服之后还要继续穿,不能沾上血腥味。相比之下,如果自己身上溅血,倒是可以轻松一点祛除。
  她忙忙碌碌,用从杂物堆中翻出的一把剃刀,给杜伦刮去身上的毛发——这是个比较艰难的过程,手稍微重一点,就能看到杜伦身上的血。
  几次之后,阿里斯干脆也不在意了。
  她手上动作不停。身体倾下来,挡住一点光线,落在杜伦身上,就成了纯粹的阴影。
  杜伦死死盯着她胸口那个圆月。
  他嗓音干哑,想要开口说,你也是狼人吗?我也是啊,我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可片刻后,杜伦又哑然。
  他完全是一头正在被逐渐脱毛、杀掉的畜生。
  难道阿里斯真的不知道他也是狼人吗?
  不。
  杜伦想清楚了,自己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这些时间里,阿里斯完全可以看到自己胸口的刺青。可她现在还是要对自己动手。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阿里斯看到杜伦心口的圆月了,但她没有改变目的,她就是想杀掉他,并且是用一种更加“艺术”的手段杀掉他,以此来增长自己的人气。
  或者,她有意没看杜伦的刺青。
  她不在乎杜伦究竟是什么身份,只在乎接下来的杀戮。
  不管是哪一样——
  杜伦知道,对她来说,自己是不是狼人,都不重要了。
  在给杜伦“脱毛”的时候,阿里斯有意把他胸口遮住。从始至终,都没有往那边看一眼。
  与被遮挡的胸部对应的,就是杜伦身上其他赤裸部位。阿里斯捏的视线在他身上缓缓游动,倒是比先前的绿曼巴斯黛拉更像是一条蛇,阴冷,又无法抗拒,在杜伦身上舔舐、滑动。
  接着,她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阿里斯手起刀落。
  杜伦惨叫一声,鲜血喷洒,阿里斯撰着手上那块儿软肉,掂量一下,说:“我之前曾经听说过,在遥远的东方,几百年前,有一种专门的职业,就是负责切掉男人的生殖器官。听说他们的技术很好,还有专门传承。这些被切掉重要部位,”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她耸了耸肩膀,近乎促狭地笑了下,“——的男人,则会被送进他们的皇宫中,负责服侍那些古老的帝王。后来,戴克里先把这项制度引入到古罗马帝国,于是罗马也有了阉人。”
  她又把软肉放在一边,用马克笔在杜伦赤裸的下腹部勾勒出待会儿下刀时的走势。
  一边描绘,一边继续介绍:“从这里切开,他的内脏会直接裸露出来。刀会刺透皮肤、刺透脂肪层……”
  杜伦奄奄一息。
  疼痛、失血,这些在阿里斯下刀之前,就在剥夺着杜伦的生命力。他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光,是手电筒,同样,也是父的接引。
  他要死掉了。
  活过了那么多场游戏,连吸血鬼都短暂地被他击退过,偏偏又死在另一个玩家手里。
  他们都是人。
  可这场游戏中最可怕的,就是人。
  地下室中,只有手电筒那一点光。
  与光柱下的杜伦、阿里斯相比,金素贤完全是一个隐没在黑暗中的影子。
  他看着阿里斯的狂欢,想象着此刻评论区的状况,心里冒出一个又一个想法。
  视线沉沉落在阿里斯身上。
  晚上那顿“蔬菜汤”,味道不算好,但也可以果腹。不过与那些草相比,最能填满胃部的,又在这种重体力消耗环境中,可能是“肉”。
  比如眼前这两块。
  金素贤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虽然一直标榜着服兵役的事情,但在三位数场次的游戏下来后,以往在部队中的专业技巧,自己记得的实在不多。而在雨林中捕猎这种事,他更是从来没有想过。
  但现在,他似乎有了其他关于“食物”的选择。
  刀尖贴在杜伦身上。
  金素贤想到了白天见到的那条巨蟒。
  那会儿,他安静地潜伏在树上,与整个环境融为一体。
  但当时,金素贤觉得,自己是真的没有能力应对蟒蛇。杜伦倒是“应对”了,但他是什么下场,金素贤也有看到。哪怕就把杜伦放在这里,不让阿里斯动手,光是麻绳,就足够把杜伦折磨得血肉模糊。
  至于阿里斯,自己受伤之后,阿里斯看过来的眼神,总带着一丝微妙的审视,好像在说:你会在什么时候把林子里的怪物们召过来?我要在那之前把你踢出去。
  金素贤沉吟:我要先下手为强吗?
  “黄雀在后的戏码真是百看不厌。”
  “金素贤快动手啊!还干看着做什么?”
  “你们怎么都觉得他要动手了啊。”
  “还不明显吗?他看阿里斯的眼神。镜头已经好几次切在他身上了,不就是想说明这个?”
  “也不至于,如果阿里斯死了,就只剩下他和贾尔斯两个人,贾尔斯也会防备他。”
  “而且现在就把阿里斯搞死,也太不划算了,起码要等她拿到医疗包吧?那可都是珍贵的物质。”
  “说的也是。”
  这边灯光昏昏,另一边,诺曼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他试图通过天上的星星来给自己定位。
  可是抬头看了半天,脖子都开始酸痛,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诺曼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继续往前走。夜晚独行林中,还是这种被节目组改造过、落着无数危险陷阱的林子,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稍微值得庆幸的是,诺曼找到了一个夜视镜。
  好歹能避开一些危险。
  诺曼嘟嘟囔囔:“不会啊,我觉得应该已经要到别墅了……”
  他拨开一丛灌木。
  然后和面前那只半米大的蜘蛛大眼瞪小眼。
  导播室里,导演这会儿已经去休息了,是副导演轮班。一群人讨论、权衡,看是否要将主频道切到诺曼这边。
  “还是要看鼠兔接下来怎么样。”现在两方只是对峙,相比之下,仍然是阿里斯那边更加“精彩”。
  “岛上的蜘蛛还是太少了,零零散散的。我看啊,最好和研发部那边打个招呼,直接把所有蜘蛛集中到一起……”
  “论坛上也有这么建议的。”
  “BOSS,切不切。再不切可能会错过画面。”
  副导演和导演是两种不同风格。
  导演身材精瘦,靠在导播室的黑色皮椅上时,带点懒散、不怒自威。所有人都害怕他,围绕他团团转。
  相比之下,副导演的外表要“慈和”很多。他的头发、胡子都是棕色的,胡子遮住嘴巴,像是圣诞老人。腆着肚子,坐在一样的黑色皮椅上,像是要把整个椅子都压塌。
  面对员工的问题,他说:“再看看。”
  员工们只好跟着“再看看”。
  看到鼠兔诺曼慢吞吞地,摸出了手上的枪。
  可他的枪还没有上膛,忽而听到旁边传来一声灌木晃动的“沙沙”响动。
  鼠兔表情冷下来,没有了从前那副玩世不恭。他腹背受敌,手上却只有一把枪——另一把插在脚踝那边的另一个枪套中,现在这个环境,诺曼无论如何都不敢蹲下身去取。
  他咽了口唾沫,脖子后面的鸡皮疙瘩炸起来,感受到一丝难得的紧张。
  观众们也屏息静气,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可没过多久,这种气氛就被打破了。
  “来的是罗密欧。”有人剧透,“我刚从他那边过来。必须得说,罗密欧的直播间里聚集了一群什么人啊,他们竟然全部在讨论具体哪里有陷阱、有危险的动物。这是来看AG秀享受刺激的吗?这明明是来当列文虎克!”
  “哦,罗密欧……”
  “鼠兔的票数已经七千四百多了!!!”
  有人来做其他速报。
  “一旦到达七千五,鼠兔旁边的所有危险都会被清除,进入‘直播’。嗯,这是节目组规定,所以他不会有事的。”
  “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
  失望的围观群众迅速开始刷屏。
  “鼠兔还差多少票?”
  “不多了,三十多票吧。”
  “不行啊,咱们号召一下,段时间内不要给鼠兔投票……艹,怎么这就还剩二十多票了!”
 
 
第394章 诺曼
  直播间里的观众再不情愿, 也只能看诺曼的票数一点点达到七千五。
  第三个奖励成就达成的瞬间,一排无人机飞来,轰轰烈烈地为诺曼清场。
  镁光灯打下来,照亮了诺曼四周方圆三米。无数光柱之中,诺曼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被轰炸爆浆的蜘蛛,以及挡在自己面前、把蜘蛛腹液完全阻挡在外的无人机盾牌。
  “哇哦。”诺曼发出一声浅浅的感叹。
  另一个无人机降落在他面前, 上面升起屏幕。诺曼在其中看到了自己。
  还有上面刷出的一排一排、几乎将屏幕完全遮挡的弹幕。
  诺曼饶有兴趣地念:“鼠兔?嗯?这是我的外号吗?为什么啊?”
  他讲话的时候,茶色的头发贴在脸颊上, 还是有点潮湿, 没有完全干透。
  诺曼说:“我没记错的话, 按照‘规则’, 我有十五分钟时间,可以专门和大家聊天?嗯,大家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话?”
  如果是在他杀掉斯黛拉和鲍曼之前, 诺曼露出这样清纯、无害的面容,说着这么软绵绵的话,观众一定会不耐烦。可他已经做出了让所有观众肾上腺素飙升的表演, 那接下来, 对于诺曼表现出的“反差”, 观众们只会更加喜欢。
  诺曼提出:“你们刷慢一点, 我要看不清文字了。”
  弹幕里果然少了很多无意义的宣言。
  诺曼仔细读:“哦, 是说其他玩家现在在哪?四个人在中心别墅, 四个在外面?嗯?也就是说, 除了我杀掉的两个之外,其他人都还活着?”
  他嗓音里透出的一点失望让观众们兴奋非常。
  他们说:“鼠兔!你可以去把他们也杀掉吗?我们会给你投票的!”
  诺曼笑眯眯回答:“要先告诉我‘他们’具体在哪里啊。”
  “……”这就有点为难正在和他互动的观众了,弹幕中没法发送图片。
  “@考据大佬,在不在在不在?”
  “别的不说,罗密欧就在你旁边。”
  诺曼眨了眨眼睛。
  他看起来有点意外,又有些兴致索然:“罗密欧啊,我记得他,一个伪君子,装成那种小绵羊一样的样子,实际上是和我一样的坏孩子。”
  他自称“坏孩子”。
  这简直戳中了不少人的兴奋点,有人公然在弹幕中刷过:“我很乐意管教你这样的坏孩子。”
  “管教?用什么管教?”
  “你知道的,当然是我的■■。我会把坏孩子捆起来,用红色的绳子,再拿鞭子让你听话。你身体会在红绳子上摩擦,变得和绳子一样红。鞭子只是开始,你会很舒服,舒服到求我快一点。我还有很多小玩具,都在等你。”
  “大佬,到时候直播吧!”
  “当然,我喜欢在所有人面前管教坏孩子。小朋友,你一定要活到最后啊,我等着买下你哦。”
  诺曼眯了眯眼睛。
  他脸色微沉,那双黑色的眼睛在镁光灯下透出沉寂的,像是幽幽湖水一样的玄色。
  这个表情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弹幕里的观众捕捉到。哪怕隔着屏幕、隔着镜头,诺曼都能想到,这群垃圾,兴许已经对这自己结束了一次又一次。
  他有点反胃。
  诺曼喜欢折磨别人,但这不代表他喜欢成为被别人意淫的对象。这让他有一种强烈的、被冒犯了的感觉。
  但他会以己推人。
  诺曼知道,自己这会儿只要流露出一点不虞——事实上,他已经流露出了,这让诺曼微微懊恼——这群垃圾只会更加兴奋。
  没有原因。诺曼自己也是这样的。他想到从前在学校,有瘦弱的、父母不在身边的同学,被自己欺辱折磨,却求救无门。那个少年想过反抗,但最终还是被诺曼镇压下去。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不敢让其他人知道诺曼对自己坐了什么。到最后,只能自己承受一切。直到再也不能承受,他就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在地面上砸成一朵绚丽的花。
  诺曼后来趴在楼上,少年跳下去的地方,看了半晌。
  他忽然觉得很无聊。
  警察还在调查,没有人知道少年自杀的原因。楼下那块地方已经被清洗干净,再也看不出之前的血色。诺曼心里有些烦躁,觉得自己应该快点找到下一个目标。可在“下一个目标”挑选的过程中,他心底冒出一个空洞,越来越大,越来越觉得无趣。
  世界灰蒙蒙的,没有一点色彩。好像最后一点绚丽就是地面上那朵用鲜血开成的花,可随着直到警察来找他。
  直到“游戏”降临,诺曼看到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心里那个洞终于开始被填满。
  诺曼最终还是笑了下。
  他牙齿露出来,眼睛微微弯起,看起来甜蜜又无奈,说:“罗密欧,罗密欧,我说过我会盯着他的,可我没有做到。”
  他问弹幕里的人:“他在哪里呢?”
  弹幕里的人告诉他:“在你头上。”
  诺曼眨了下眼睛。
  强烈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像是一坛沉沉的蜜。
  他看着自己头顶,无人机的灯光顺势照了上去,照出在诺曼头顶树冠里藏着的罗密欧。
  罗密欧看起来紧张极了,他两只手举起在头顶,磕磕巴巴,说:“你、你好啊。”
  诺曼微微眯起眼睛。
  十五分钟的直播时间转瞬即逝。
  到底有考据党出来,告诉诺曼,其他玩家在他几点钟方向,多少千米。诺曼“嗯嗯”点头,并且虚心求教:“大家希望我先去找谁呢?”
  “米尔恩吧,”观众已经懒得把他叫做“狐狸”了,“痛打落水狗。这戏码,我爱看。”
  “别墅里的四个人都是狼人,”他们给诺曼通风报信,“绵羊、米尔恩,还有机器人,这三个就不知道了。”
  “机器人杀了一条蛇,一只熊。鼠兔,我觉得你打不过他。”这话说出来,也不知道是拱火,还是建议,“所以还是别找他了。”
  也有人不赞同:“为什么不找?机器人又不是真的机器人,他也怕枪啊!”
  “哈哈,可鼠兔可以偷袭他吗?机器人什么都知道。”
  “这倒是。”
  诺曼问:“什么叫‘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无人机会在什么时候爆炸。”
  “他知道那棵树里有补给品。”
  “他知道弹幕里说了什么。”
  “他知道——”
  “!!!”
  “啊啊啊,我同时切了两个屏幕!刚刚机器人说话了!”
  “???他说了什么?”
  诺曼眨了眨眼睛。
  看着屏幕上狂乱无措的观众。
  那群人像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追逐着另外一个玩家。
  “他说,‘哦,我的确知道,你好。’”
  “——!!!”
  诺曼瞳孔微微一缩。
  他有点难以理解弹幕里的这群人在说什么。
  “机器人还说什么了?”
  有人问。
  “他拿了一个火把,下了树,在树底下碰到一只鼠兔。”
  “卧槽?”
  “他在摸那只鼠兔的耳朵,说‘你好’。”
  “我不知道说什么。”
  “鼠兔,你自求多福吧。”
  “别招惹他,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他是谁?”
  “他会是‘父’吗?”
  “他真的??”
  在弹幕还在失控的时候,无人机升高,离开诺曼的视线。
  十五分钟直播时间结束,诺曼陷入了深深思索之中。
  “那个?”头顶上,罗密欧看起来很小心,和诺曼讲话。
  诺曼不耐烦地抬头看他。
  罗密欧仿佛要被吓死了。
  他的直播间里,所有人都在吐槽,罗密欧之前自己走的时候,哪有这么害怕过?
  “但也不能这么说,”他们也知道辩证看待,“罗密欧自己走的时候,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确实避开了所有危险啊!”
  “也对。”
  “不像是现在。”
  镜头拉高、拉远,夜视功能让观众们清晰地看到了罗密欧与诺曼周边环境。
  放在十五分钟直播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灯光下。他们知道AG秀的规则,这十五分钟直播是观众们和选手交流的时间,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选手面前宣泄。短短一刻钟里,选手直播间的弹幕数量会迎来一番狂涨。
  就连罗密欧直播间里的人,也随着他的视角,去看下方那个小小的鼠兔。
  可这会儿,灯光消失,黑暗重新来临。
  观众与选手一起发觉,原来十五分钟的绝对安全,还隐藏着另一种含义。
  “蜘蛛!”罗密欧说,“那么多、那么多蜘蛛——”
  它们正在诺曼身边结网。
  无声无息,又快速进行。
  在方才被灯光掩盖掉的黑暗中,丝网密布,诺曼插翅难逃。
  但他似乎还有另一条路。
  诺曼抬头,看着罗密欧。
  罗密欧很担心地看着他,可明明是担心的表情,那双钴蓝色的眼睛却像是透出一丝嘲讽。
  罗密欧忧切地问:“诺曼,你要怎么办呢?”
  他看起来难过极了,说:“诺曼,你是不是要被蜘蛛裹成茧了?”
  诺曼眼皮一跳。
  罗密欧从树枝上站起来。他明明是“普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大学生。可这会儿站在窄窄的树枝上,罗密欧却如履平地。他很从容的行走,想要通过树干离开这块被蜘蛛占据的地方。他自言自语,对自己的观众说:“我要抓紧时间了。父会庇佑我,让我安全离开的。”
  同时,宁宁问季寒川:“要让他安全离开吗?”
  季寒川用酒精擦了擦自己刚刚摸过鼠兔的手,说:“宁宁,我们不杀人的。”
  宁宁耸了耸肩。
  她说:“我觉得这次的玩家都很糟糕。”
  季寒川笑了下,“为什么,因为他们不害怕吗?”
  宁宁说:“他们和之前爸爸遇到的玩家都不一样。”
  “也不是。”季寒川说,“安平轮那一局,也有一个‘这种’玩家。”
  宁宁瞬间回想起来,“啊,乐游。”
  季寒川说:“我那会儿觉得,他应该很难在这个游戏里长久活下去。事实上,他也的确在那一局里死掉了。可地球上七十亿人,哪怕只有七亿人成功进入‘游戏’,这也是很多人。”
  宁宁“唔”了声。
  季寒川:“他们会自相残杀的。”
  宁宁看着他。
  季寒川:“基数大了,总会有几个‘漏网之鱼’。而且,说到底,这局里的其他人,金先生、杜伦先生,他们也不算什么‘漏网之鱼’。”在一局正常的、玩家与鬼怪敌对的游戏里,杜伦与金素贤他们几个并不会对其他玩家下手。只是特殊的环境,无限地催发出了他们的恶意。
  宁宁若有所思。对,环境会改变人。
  季寒川:“好了,我要继续睡,之前那点睡眠时间可不够我明天维持精力。”
  宁宁乖巧地回答:“爸爸晚安!”
  季寒川温和地回答:“晚安。”
  他又睡着了。
  还是很快入眠,一分一秒都不耽搁。
  在季寒川的呼吸平稳、绵长之后,宁宁重新低头,看着眼前的电脑。
  她琢磨:要用什么办法,给罗密欧的“逃亡”之路增加一点难度。
  计划的时候,宁宁觉得很愉快。
  爸爸的确说了,不能杀人。
  但给玩家们找麻烦,催发他们的心情、撰取他们的恐惧和绝望,这原本就是宁宁在邵佑身边耳濡目染,也一直在和程娟一起做的事情。
 
 
第395章 你从哪里
  罗密欧狼狈地落在地上, 就势打了个滚,卸掉多余的冲击力。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从刚刚开始,自己似乎变得非常倒霉。
  对,就是倒霉。
  如果是白天,他精力集中,那罗密欧自认,自己没道理不第一时间发觉躲在一边的蛇、蜘蛛……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刚刚他也发觉了, 可比以往要慢许多,就好像那些致命的动物是在他踩上树枝的时候, 才突然出现在旁边。
  这之后, 他脚下一晃。罗密欧意识到, 自己脚底下的树枝似乎出了问题。所以他果断跳到旁边的另一根树枝上——很好, 这不是“树枝”,是一条盘在枝丫上的蛇!
  罗密欧心烦意乱。
  他警惕地环视四周,担心自己再遇到什么陷阱。同时, 他身边的弹幕开始刷:“父放弃你了。”
  “可怜的罗密欧,倒霉的罗密欧。”
  罗密欧看不到这些。
  他眼光沉沉,看着身后那片被蜘蛛网笼罩住的区域。
  诺曼身在其中。
  罗密欧垂眼想了片刻, 最终冷笑一声, 离开此地。
  然后……一如刚刚那样倒霉下去。
  罗密欧:“……”
  他的直播间里一片欢声笑语。
  罗密欧的脸色越来越阴。
  在他背后, 密布的蛛网中, 响起一阵枪声。
  诺曼手上还有30颗子弹。
  他双手各持一支枪, 对着有蜘蛛的地方开火。
  诺曼的枪法不算很好, 蜘蛛爆出的腹液溅在他身上时, 会带出一串红斑。
  枪子儿可以打死蜘蛛,却对密布的蛛网没什么用处。
  在把两把西格绍尔P365都打到空匣后,诺曼喘着气,一边换弹匣,一边端详四周。
  仍然有蜘蛛。
  潜藏在雪白的蛛网之后。
  诺曼蹲下来,捡起几根树枝,将其中一支扔到蛛网上。
  蛛网震动,那些藏在网后的蜘蛛迅速爬去。
  诺曼抓紧时机,向另一个方向往外冲!
  他原先的打算,是让罗密欧将自己拉上树枝,同样从树冠离开。
  此处藤生植物甚多,罗密欧找一根过来,不算很难。
  可那家伙竟然直接走了!走了!
  诺曼咬着牙,用树枝拨开蛛网。蛛网甚韧、甚粘,他手上的树枝很快就被缠得乱七八糟,连诺曼自己身上都沾了不少蛛网。
  诺曼难以相信。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样了?
  明明十分钟前,他还志得意满,听直播间里的观众说,待会儿要去对付哪个玩家。可现在,蛛网裹着他,蛛丝要把他淹没。
  眼看已经有蜘蛛过来,诺曼咬了咬牙,重新退走。
  他想: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视线转了一圈,忽然落在地上的青苔、腐殖质身上。
  诺曼心中一动。
  有了。
  只是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可燃物。
  诺曼把迷彩外套脱掉,将里面的短袖撕成条,缠在树枝上。
  可惜没有油。
  不过没关系。诺曼拆了一颗子弹,倒出里面的火药。
  在他做这些的时间,旁边的蛛网越来越密集,眼看着离诺曼越来越近。
  他手有些发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会儿弹幕里会有什么内容。无非是诅咒他、希望他快点死掉。强者虐待弱者,可对节目组来说,“强者”本身也是弱者。
  他对着自己做出的“火把”雏形开枪。
  大约是因为手抖得厉害,第一枪打歪了。
  蛛网颤动一下,诺曼深呼吸,尽量稳住心神,开了第二枪。
  “嘭!”
  “——嘭!”
  “……你听到什么了吗?”金素贤问。
  阿里斯正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显然非常乐在其中,没有听到金素贤的话。
  可接下来,楼上又响起接二连三的枪声。金素贤皱眉,往楼梯方向看了看。只是光这样,也看不出什么。
  枪声终于惊动阿里斯。她半身都是血,杜伦的血凝固在她身上。阿里斯抬头望楼上看,手电筒的光落下来,照上她面颊。
  她手里还捧着杜伦的心脏。
  杜伦已经彻底不会动弹了。他睁着眼睛,这个绿眼睛的英伦绅士此前绝对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是这样惨烈的死法。
  阿里斯抬起手肘,擦了擦脸颊上新鲜的血。这个动作没什么用处,她手臂上原本就有很多血,这会儿血痂扑梭梭地往下掉,在灯光里,化成一片淡淡的血灰。
  “楼上出事了。”金素贤说。
  “对,出事了。”阿里斯把杜伦的心脏放下。她刚刚的一番举动,消耗了很大体力。这会儿有些疲惫,又不愿意在金素贤面前露怯。
  金素贤说:“上去看看吗?”
  阿里斯若有所思:“的确应该上去看看……”她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票数还不到下一个档。
  等从地下室上去,阿里斯看到放在门口的医疗包。
  旁边还守着一个无人机。见她出来,无人机从地上浮起、飞走。
  阿里斯把医疗包踢到地下室台阶上,锁上门。她一身血淋淋,不适合拿这玩意儿。
  两人摸出手上的枪,进入客厅。
  客厅里的火还在烧,只是火势减弱很多,显然,贾尔斯没有悉心照料。
  这里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金素贤一眼扫去,看到几处枪痕。让他有点意外的是,枪痕只在门边,仿佛那个“闯入”的人并没有开枪去打贾尔斯。
  金素贤沉吟:什么情况?
  正在考虑,忽而见到一块白毛巾在从门框边挪进来,扬了扬。
  金素贤和阿里斯:“……”
  一道有些怯懦的嗓音从白毛巾的方向出来,说:“我也是狼人,不要开枪打我!”
  金素贤与阿里斯瞳孔一缩。
  什么叫“也”是狼人?
  阿里斯回身看贾尔斯潜伏之处,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她冷声命令:“进来。”
  短短时间里,那道嗓音像是换了一个位置,说:“但你们不能再开枪了啊!”
  阿里斯说:“好,你先进来。”
  见她这样,金素贤眨了下眼睛,往后退了半步。
  她愿意出风头,就把机会留给她。
  枪打出头鸟。
  门口进来一个犹犹豫豫的影子。
  阿里斯毫不意外:“是你。”
  进来的是罗密欧。
  他看起来无辜、惶恐,不知道经历了设么,像是精疲力竭,说:“太好了。知道你们也是狼人之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往这边赶来。”
  罗密欧脸上露出一点庆幸。
  又说:“否则的话,真不知道今天晚上还能去哪里。”
  其他人警惕、挑剔地看着他。
  阿里斯对罗密欧的种种示弱、示好无动于衷,问:“你从哪里知道我们是狼人?”
  罗密欧看着她,像是被她那一身血吓到了,磕磕巴巴——也不对,他从来都是这样磕磕巴巴、畏首畏尾——回答:“我刚刚遇到了诺曼。”
  “诺曼?”阿里斯挑眉,在心里回忆一下这个名字的主人。她很快记起来:小个子,看起来很甜,可他之前说过,希望多杀几个人。
  所以罗密欧的话让她顿生警惕。
  阿里斯有点玩味,说:“可你还活着。”
  罗密欧看起来有点忧郁,告诉她:“我遇到诺曼的时候,他正在直播。很奇怪,周围竟然没有东西攻击他,一堆无人机打着光,他站在最中心,面前还有一块屏幕。我当时在树后面,小心地看着他,诺曼好像是被屏幕吸引了注意力,所以没见到我。我看到上面飘着的字,在告诉诺曼,说你们这里的全部都是狼人!我就过来了。”
  听他说完,金素贤低声道:“他是说第三档奖励。对,你之后就能拿到。”
  “原来是这样。”阿里斯想了想,似乎相信了。她视线绕着罗密欧转了一圈,落在他金灿灿的头发上。火光跃动,像是在罗密欧的头发上镀了一层金色。
  阿里斯把枪收进枪套。她忽然问:“罗密欧,你是哪国人?我听你说法语,”虽然他们讲话的时候,埋在耳朵下面的翻译器会将彼此语言转换,这倒是个不错的科技,“但罗密欧并不是法国名字。”
  罗密欧眨了下眼睛,看起来有点羞怯,说:“是的,我母亲是意大利人,我父亲才是法国人。罗密欧是我母亲起的名字。”
  “哦。”阿里斯淡淡应了声。
  罗密欧还补充:“虽然这样,但我其实是在德国长大的。我还有一个弟弟。可惜的是,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他看起来又开始难过。
  但阿里斯对这些没兴趣。
  她只知道,在杜伦之后,自己似乎、可能,找到了第二个可以用来“表演”的猎物。她甚至可以大方一点,把罗密欧送给贾尔斯。夜已经很深沉了,罗密欧刚刚提到诺曼……
  阿里斯问:“你是什么时候遇到诺曼的?”
  罗密欧想了想,“是一个、一个半小时之前吧?我也不能准确估计时间。”
  阿里斯理解他,问:“你觉得诺曼今晚会来这里吗?对了,既然知道我们几个都是狼人,那其他玩家的情况,你应该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吧?”
  罗密欧羞怯地笑了下。
  他轻声细语,回答:“对,我知道。米尔恩好像掉进了一个陷阱,短时间内没办法出来。韩川还在东边,似乎是在树上搭了一个平台,直接睡在上面。至于诺曼,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在直播,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可当时他就在那里,我不敢多待。”
  他看起来太腼腆了,不像是身在一场生存游戏中,更像一个大学生。问题在于——
  弹幕:“我终于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绵羊绝对不正常!他之前的话都是骗人的吧?什么被父庇佑,光他从诺曼那边赶过来的一路,他的体能、各种技巧,和机器人其实不相上下。”
  “倒也不是,机器人还是要强一点。”
  “这是因为绵羊没遇到机器人那样的‘展示空间’。可他能徒手抓蛇,虽然只是条普通的蛇,其他玩家能做到吗?”
  “罗密欧有问题!”
  “你们仔细想一想他对母狮子的话,是不是哪哪都不对劲?”
  “他明明是直接爬到树上的,但他告诉母狮子,自己在树后面,这是在掩饰自己的能力。”
  “他说离开的时候诺曼还在‘直播’,这话没错,可根据前后文,母狮子和白鹰多半会理解成诺曼还在兑现那个第三档奖励。可事实上,诺曼的奖励已经结束了,他只是普通地进行直播中的AG秀!”
  “还有,他说他不敢多待,说鼠兔就在那里。废话,他亲眼看到围住鼠兔的那一堆蛛网了!但他好像不打算把这个告诉母狮子。”
  “绵羊现在多少票?”
  “什么绵羊,依我看,他应该叫‘狐狸’。”
  “好吧,狐狸多少票?”
  “啊?六百吧……”
  “明明是两千六。”
  “狐狸不是米尔恩?”
  “不是,你落伍了,现在‘狐狸’两个字代指罗密欧。罗密欧把鼠兔抛到危险中,自己跑了。也不知道这次来这边,母狮子他们会遇到什么麻烦。”
  “原来是这样啊。”阿里斯从罗密欧的话里提取信息:米尔恩和韩川不可能过来,诺曼却拿不准,“诺曼现在有什么武器吗?”
  罗密欧苦恼地想了片刻,“有,是袖珍型的枪。对了,和你手上的这个一样。”
  “谢谢你告知我们这些消息。”阿里斯客客气气,又话锋一转,“不过,罗密欧,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是想要留在这里?”
  “对,”罗密欧屏住呼吸,期待地看着阿里斯和她身后的金素贤,“可以吗?我可以做很多事情,你们有什么杂活儿,都可以交给我去办。”
  阿里斯轻轻笑了声。
  她视线落在罗密欧身上,轻蔑、不以为意。这些被夜色恰到好处地遮掩。
  阿里斯温和地说:“可是,你看,我们这么多人了,已经足够分担工作。这是一个比较稳定的状态,如果再加人进来,可能反倒会分崩离析。”
  “是、是这样吗?”罗密欧睁大眼睛看她。
  他看起来难过极了。
  虽然弹幕上的内容是:“完了,我有点想象不出,阿里斯这蠢女人会是什么下场。”
  “对,她同时‘得罪’了白鹰和狐狸吧,而且棕熊对她也不是很待见。”
  “棕熊???”
  “怎么了吗?”
  “哦哦,想起来了,是玩家棕熊,我还以为是今天那SSS级的怪物。”
  “不过,”阿里斯说,“如果你愿意帮我一个忙,我可以考虑让你留下来。”
  “什么忙?”罗密欧期待地问。
  阿里斯说:“稍等,我要和贾尔斯、金素贤讨论一下。”
 
 
第396章 第二天
  “他怎么样?”
  阿里斯问贾尔斯。
  几人在楼梯上讲话, 声音压低。至于罗密欧,这可怜的小伙子这会儿正抱着一杯热水,坐在沙发上,脊背佝偻着,用火焰取暖。
  他呆呆坐着,像是从身到心都受到了很大打击,一直没有其他动作。
  贾尔斯问:“什么‘怎么样’?”
  阿里斯扯了下嘴角, 说:“别这样,贾尔斯, 你知道我的意思。”
  贾尔斯冷淡地看着她。
  阿里斯和他对视片刻, 嗤笑一声:“哦, 看来你不愿意?真稀奇, 原来我们这儿还有一个‘大好人’。”
  贾尔斯说:“同样的戏码,观众也会厌倦。”
  阿里斯耸肩,“是吗?虽然不知道我现在多少票, 但应该已经快到第三档了吧?到时候,我可以问问观众,他们有没有厌倦。”
  这也不是阿里斯无端自信。事实上, 她所想不错。在经历了方才的地下室演出后, 她的票数已经直达第二, 紧随诺曼, 快要爬升至七千五。
  果然, 和贾尔斯的口角没开始多久, 外面传来了无人机的“嗡嗡”声。
  阿里斯眼前一亮。
  她挑衅地看了贾尔斯一眼, 随后下楼。
  在阿里斯背后,金素贤像是一束影子。他看一眼贾尔斯,笑了笑,说:“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对吧?”
  金素贤拿捏着自己的语气。
  他这话,可以理解成一种调情。但如果贾尔斯也怀揣另一种想法,那也可以当做是一种不满的宣泄。
  金素贤等着贾尔斯的反应。
  贾尔斯却抬眼,看了看沙发方向。
  他脸色一沉:“那个人呢?”
  金素贤一怔。
  他猛然回身,看向沙发——
  原本坐在上面,像是一个小老头那样佝偻着身体的罗密欧,竟然不见了。
  阿里斯沉浸在“胜利者”的喜悦中,洋洋得意,看无人机为自己清场。
  镁光灯下,她像是又回到了从前,所有镜头都对准自己,自己是团队的绝对核心。
  她看到屏幕上刷过去的一行一行文字。
  可出乎阿里斯预料,这些文字并非在赞美她。甚至于,她已经想到了,这些恶劣的、恶毒的观众,原本就更希望看到玩家们受到更深的伤害。他们可能会发表一些言论,来下流地表示要对阿里斯的破坏欲。
  这都是可以想到的事情。
  可阿里斯完全没想过,她看到的文字竟然是:
  “罗密欧下楼了。”
  阿里斯:“下楼?”想了下,明白过来,“你是说,他下到地下室里?”
  “是的,他正在看着杜伦的尸体。”
  “我就说,罗密欧一定是扮猪吃老虎!他看到杜伦的样子,一点害怕都没有。”
  “不对,他还是害怕的,可谁会真的一边害怕一边往过走啊!谁会一边害怕一边把杜伦的心脏捏起来研究一下‘这到底究竟是什么啊’!他装得也太……”装了吧?
  阿里斯的嘴一点点抿起。
  她觉得,自己之前似乎判断错了什么。
  “算了,这和母狮子没关系。”
  弹幕里换了一个话题。
  他们告诉阿里斯:“金素贤好像准备杀了你哦。”
  观众们唯恐天下不乱。
  他们乐于欣赏阿里斯这会儿僵硬的表情。
  阿里斯眼皮颤动,安慰自己:不要急、不要急。说到底,自己预先知道这件事,就可以提前防备。再说了,金素贤要杀自己……不值得意外。他们这些人,说是“结盟”,可其实不过是因为身份牌,被勉强凑在一起,并不是真的交心盟友。
  就连阿里斯自己,也很嫌弃金素贤脖子上的伤口,觉得这会招惹来丛林中的危险。
  她正要冷静下来。
  可弹幕里又滑过一行字。
  “金素贤现在就在你后面。准确地说,是在你后面的无人机后面。他能看到弹幕。”
  “他知道你知道他想杀你了。诶唷我去,这串话怎么那么绕呢。”
  “不过现在是AG秀提供的安全时间,你不会有事。所以呢,你可以把枪拿好,等无人机飞走,就一枪把他爆头!”
  “哈哈,也可能是白鹰一枪把母狮子爆头。”
  “不管怎么说,搞快点搞快点!”
  “贾尔斯?”阿里斯深呼吸,试着呼唤自己前面一个盟友,“咱们不是讲好了吗,各取所需……”
  “是的,不过他现在觉得,还是我比较符合他的‘需求’。”金素贤看着阿里斯,露出一个英俊的笑容,“我和他谈过了,既然你最大的作用就是寻找食物,那现在,食物已经足够多,你也可以卸任。”
  说着,他对阿里斯举起了枪。
  阿里斯心尖狂跳。
  直播间里,观众们被金素贤的话刺激到,一阵狂喜:“他说了‘食物’!他说了‘食物’!哦天哪,我们都多久没有看到过人吃人的盛况了!如果他可以做到这点,那我得说,接下来一年,福德食品都可以拿到销量冠军!”
  本届AG秀的食品赞助商正是这条弹幕提到的福德集团。在这条弹幕从阿里斯眼前飘过时,“福德”甚至被放大、带着点特效,足以见得AG秀对于赞助商有多么大方。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一样举起枪。
  等待直播时间消失。
  这一刻的场景,阿里斯之前做梦也没有想到。
  终于,灯色从别墅中移开——
  “嘭!”
  枪声响起!
  游戏第三日,ABYSS GAME第二天开始。
  季寒川把火扑灭,跳下树。因为歪着睡了太久,身体难免有些僵硬。他做着舒展运动,骨头“咯嘣咯嘣”作响。
  季寒川感受一下清晨的新鲜空气,心情不错,说:“早上好。”
  直播间里,观众们:“……”
  不少人心情复杂。
  认真说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其实不少。问题是,机器人仿佛都错过去。他虽然睡得不太舒服,可也算一觉到天亮。
  论坛里已经有人提出:“如果出一个‘AG秀历届选手睡眠时间统计’,机器人没准能拿第一。”
  不过当下,也有人比较给面子,在弹幕里配合地刷起“早上好”。
  “早上好。”宁宁微笑着和爸爸打招呼。
  然后,小姑娘告诉爸爸:“昨天晚上又死人了呢。”
  季寒川在眼前投影的补给品标志里找了找,看到一个“洗漱用品”的标记。
  离这里不算远,一切顺利的话,需要徒步半个小时。
  所以他边往前走,边听宁宁复盘。
  宁宁:“阿里斯死了,被金素贤枪杀,不过金素贤自己也受了伤。哦,他原本就有伤。”
  季寒川,“嗯。”
  宁宁:“米尔恩的伤情恶化,诺曼轻度烧伤……目前来看,还没遇到什么问题的,只剩下贾尔斯和罗密欧。”
 
 
第397章 米勒
  “如果不是其他玩家确实比较惨, 我可能以为这会儿在看的节目是《丛林大探险》——他居然还有心思找牙刷牙膏?”
  “准确地说, 《丛林大探险(儿童版)》。”
  “不止有牙膏,还一盆清水。”
  季寒川在林中洗漱。
  他背后是茂密雨林, 是无尽蛰伏着的危险。可他平静地站在那里, 头顶有光照下,透过叶子, 带着清晨的林木气息, 还有一点昨夜没有散去的潮湿水汽。
  他撩起一碰水, 泼在面颊上。水珠沾上头发,从脸颊上滚落。片刻后。他又咬着牙刷, 嘴巴里都是白色泡沫,在林中打量。
  泥点被冲去, 衣服上带了点汗味。
  他看到潜藏在叶下的蛇,看到几棵树外垂下来的蜘蛛。
  季寒川低头漱口。
  可能是看他实在太自在了,这让观众开始不满。他们花钱订购节目,不是为了看玩家度假。
  所以接下来,金素贤达成直播条件时, 观众们告诉他:“你们不觉得狼人实在太多了吗?还有三个玩家在外面,其中诺曼和韩川是平民, 米尔恩是神父。”
  这话纯属胡扯。
  观众们并不知道那三人是什么身份。
  倒是有人在论坛上分析, 认为诺曼至少不可能是神父。
  分析的人很振振有词,拿诺曼先前仔细询问规则的事儿举例。鼠兔那会儿特地问过, 是否只有用绳子才算身份牌意味上的“杀死”神父。既然这样, 在明知斯黛拉和鲍曼是狼人的情况下, 如果他是神父,应该会将那两人斩首。
  依照鼠兔雁过拔毛、把鲍曼的西格绍尔掠走的性子,他不可能放着近在咫尺的奖励不要。
  至于狼人、平民两个身份,发帖人更倾向于后者。原因有两方面,其一,不用说,所有一直身份的玩家都是狼人。贾尔斯、斯黛拉、鲍曼、阿里斯、金素贤、罗密欧、杜伦……足足七人!这还有什么平衡性?
  哪怕从概率上讲,剩下三人总该是其他身份。
  再者说,发帖人振振有词:“你们留意到了吗,鼠兔给绿曼巴和屠夫胸口开了一枪,那会儿,他说,‘他们两个就是平民了’——这可能是在暗示自己的身份,鼠兔潜意识里会把其他玩家归为‘平民’,也就是和自己一样的存在。”
  看起来有点道理。
  但季寒川知道,这是在胡扯。
  他也在看金素贤的直播。
  不管怎么说,直播里有一点是正确的,他的确是平民。
  宁宁好奇,问:“爸爸,他们会来杀你吗?”
  季寒川考虑了下,喃喃说:“这还真说不好。”
  诺曼正在林中艰难行走。
  对他来说,不幸中的万幸在于:自己有医疗包。
  他需要时间养伤。
  六十年以后的医疗技术进步非同小可,当找到“烫烧膏”、将其敷在自己身上之后,诺曼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好转。他不再疼痛,被火焰燎伤的地方像是浸在凉水中,有一点很舒服、恰好让头脑清醒的凉意。
  罗密欧走了,他是否会把自己的消息带给其他狼人?想到这个,诺曼心神微定。对,自己还有一张底牌……
  他低声说:“大家希望看我去杀死米尔恩吗?”
  这回,诺曼没有得到弹幕回应。但他知道,那群变态一定乐见其成。
  诺曼估量着自己伤口恢复的速度,又感受了下自己的行动力,觉得站在坑旁边,把下面的米尔恩射杀,这不会是个问题。
  到时候,自己也会拿到第四档奖励:在接下来一个小时之内,知道其余玩家坐标。
  如果一切顺利,等到这一个小时结束,他的伤势已经不会影响行动。
  诺曼给自己打气。
  他很偶尔的时候,也会想一下,如果失败了,自己在途中就遇到来狙杀的其他玩家,会怎么样?
  思绪转到这里,诺曼就像又回到了从前的学校。
  天总是很蓝,有很宽广的草坪。学校是私立,那个一直被自己霸凌的少年家境不错,才能被送到这里。至于自己,父母早就懒得管他,诺曼也就当那对夫妻死了。
  他们住的宿舍颇为古老,还有鬼魂作祟的传说。诺曼脚踩着腐殖质,听着“咯吱咯吱”水声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想:兴许那个学校也会成为一个游戏场地,米勒则会重新从地上爬起来,变成一个惊吓玩家的怪物。他那么胆小怕事,恐怕哪怕变成怪物,也是最没用的那个。
  这个想法,让诺曼有点小小的惆怅。
  他不想死在这里。他希望快点结束这场游戏,进入下一场。每次睁眼,诺曼都会希望,自己回到了过去的学校。可惜的是,哪怕是他的“初始世界”,都在与那个文理学院无缘的地方。这让诺曼有些困惑,明明对他来说,与米勒一起“游戏”的过去,的确算是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当然,诺曼知道,米勒一定不会乐于见到自己。可他从来都不愿意,诺曼过去没有在乎过他如何想,这会儿也一样不会在乎。
  他轻轻哼着歌。
  米勒、米勒……
  米勒有金色的头发,有蓝色的眼睛。
  和罗密欧一样。
  所以看到罗密欧的第一眼,诺曼就讨厌他。那副畏畏缩缩、胆怯不已的表情,他在米勒身上看到太多次了,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罗密欧是装的,他根本没有真的害怕!
  诺曼因此而愤怒。在他看来,罗密欧就像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污染了那朵在楼下迸溅的血花。
  他走在林中。
  别墅里,金素贤的直播时间结束。
  昨天夜里,他的手臂被阿里斯打穿。子弹没有停留在肉里,这算一个好消息,不用额外做手术处理。可他的右臂直接被废了,不能动弹。
  这让金素贤气势一消,不敢多说什么。
  他只能期待、祈祷,希望贾尔斯和罗密欧不要对自己翻脸。罗密欧看起来就是个废物,可阿里斯弹幕上那些关于罗密欧的描述,还是让金素贤疑惑、警惕。他不敢小瞧对方,当然如果只是和对方站在一条线上,平衡一下贾尔斯的势力,倒是无妨。
  只要狼人联盟能够获胜,那他也能活下来。等ABYSS GAME 结束,只用多坚持一天,就可以恢复健康。
  所以狼人一定要赢。
  其他人,留得久了,就是祸患。
  因为伤势,金素贤不敢直接提起什么,只能旁敲侧击。
  奈何贾尔斯实在不通人情,金素贤说得口干舌燥了,他也只是淡淡“嗯”了声。
  金素贤心冷。
  他意识到,这人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无法拉拢,无动于衷。昨天阿里斯去找他商量,还有自己因为阿里斯的事情摸底,贾尔斯的态度都很鲜明:你们怎么搞,我不在乎。但如果牵连到我,那就要先付报酬。
  或许他的做法是对的。
  正因为贾尔斯明哲保身,所以到现在,他都好好的,没有一点伤。不像自己,胆战心惊,要看别人脸色……
  他喝了一口水。
  火依然在烧,段时间内没有人来。罗密欧在金素贤旁边坐下,像是很犹豫的样子,问他:“金先生,你是不是想要主动去把其他的玩家扫除啊?”
  金素贤抬了抬眼皮。
  他看不透罗密欧。
  这会儿,罗密欧语气温温和和的,细声细气,不像是一个逃杀游戏参与者,更像是某个大学生举办的晚会。他生性腼腆,偏偏被其他人拉进来,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但昨天弹幕里的说法,还是让金素贤颇为在意。
  所以他问:“罗密欧,你昨天在地下室看到那些,不害怕吗?”一顿,补充,“那些是阿里斯做的。”
  罗密欧停顿一下,像是没有想到,金素贤非但没有回答问题,反倒抛了另一个问题给自己。
  他无奈似的笑一笑,说:“害怕?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里就是这样的。我害怕,也没有用,不能改变什么。与其这样,不如不要怕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像是会想起了什么心惊肉跳的画面,不自觉地戳了搓手臂。
  金素贤审视他。
  如果罗密欧是装的,那不得不说,他装得实在太好,金素贤暂时瞧不出什么破绽。
  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何偏偏扮成这个样子?
  金素贤左思右想,不觉得罗密欧的“伪装”有利可图。
  那难道是真的?
  这就更出乎意料了。其他人都是经历过“初始世界”、在“游戏”里摸爬滚打、跌跌撞撞过数年的人,那按理来说,罗密欧也该有这样的经历。可看他这两天来做了什么?和斯黛拉争论宗教教义,这恐怕就是罗密欧最锋芒毕露的时候。哪怕是那会儿,他被斯黛拉的话弄得整张脸都涨红,看起来又气又急,完全不是斯黛拉的对手。
  他沉默一下,说:“罗密欧,如果我说‘是’,只有其他人都死了,才能保证咱们活到最后,你要怎么办?”
  罗密欧眨了眨眼睛。
  他虽然有一张很温柔平和的外表,一动不动的时候简直像是一幅欧洲油画。但金素贤到这会儿才忽然觉得,罗密欧眼睛的颜色虽说很蓝,却又很深,冷冽,不近人情,和他的面孔、神情格格不入。
  罗密欧回答他:“那我当然还是希望自己活下去。”
  金素贤眼皮一跳。
  他快速盘算:这样可以吗?
  好像没有什么损失。
  所以他笑了笑,告诉罗密欧:“刚刚直播的时候,有观众告诉我,诺曼似乎往米尔恩那个方向去了。你昨天离开他之后,他遇到一点麻烦。”金素贤简单的解释了蜘蛛、网,还有之后那一把火。
  罗密欧仔细看着他。
  见金素贤说着,像是不知道自己走的时候诺曼已经陷入这样的困境。
  罗密欧笑了笑,说:“原来是这样啊,那幸好我走得早。”
  听他这么说,金素贤心中划过一丝薄薄的惊诧,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又想不出具体的古怪之处,于是这点莫名其妙的心情被压下去,金素贤继续说:“总归,诺曼现在状态很差。如果趁他杀米尔恩的时候偷袭,应该可以事半功倍,一举两得。”
  “哇哦,”罗密欧浅浅感叹,“听起来不错。”
  不错?
  金素贤看罗密欧。
  罗密欧很无辜、纯洁地看着他。
  金素贤说:“只是‘听起来’?你不打算自己实施一下吗?”
  罗密欧有点为难,“金先生,你知道的,我可不是你这种有过服役经历的人。我甚至到现在都没有一把枪。”
  金素贤微微眯起眼睛。
  他冷不丁问:“你会开枪吗?”
  这的确是个问题。
  他考虑着,有点意外地听罗密欧回答:“会呀!”
  罗密欧的语气很轻快。
  “这算是一种娱乐手段吧?我家里人都会,连我还在读文理中学的弟弟也会。可惜他枪法一直不算很好,带他去问教练,教练说,是因为他心理压力太大了。哎,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什么都不接触的中学生啊,哪来的什么心理压力?”
  金素贤听他无端感慨。
  他干巴巴道:“看来你们的关系不错。”
  罗密欧有点忧伤,说:“不错吗?并没有吧。我们是很普通的、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的兄弟,那孩子长大以后,有很多心事,都不愿意告诉我。明明小时候,他特别粘我,还说长大以后要当和哥哥一样的人,真可爱。”
  金素贤仍然干巴巴地,这回说:“可你一直记挂他。”
  这话是双关含义。
  普通观众听着,会觉得,金素贤是指罗密欧这会儿的话,这就算一种“记挂”。
  可对金素贤来说,潜藏的意思却是:你都进入“游戏”这么久了,怎么还对一个“游戏”降临之前的亲人念念不忘?
  “这个嘛。”罗密欧说,“因为玩家里,有一个人,让我想起可怜的米勒。”
  金素贤不耐烦听他讲家长里短。
  他直接问:“如果把阿里斯那把西格绍尔P365给你,我再分给你五颗子弹,你能去杀了米尔恩和诺曼吗?”
  说这话的时候,金素贤声音抬高了些。
  贾尔斯原本正在保养他那把卡宾枪,闻言抬头,朝这边看来。
 
 
第398章 胆小鬼
  Woolf轮早上八点到下午两点的班。
  他进办公室的时候, 这幅脸色青黑、摇摇晃晃的样子, 把同事骇了一跳,纷纷问:“Woolf, 你怎么了?要不要请假?”
  Woolf摇摇头, 先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再在工位上坐下。
  同事们观察他。
  Woolf好笑, 说:“熬了个夜, 怎么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对了, 我还没来得及看场内情况,现在什么进度?”
  他轻飘飘岔开话题。
  同事们见他这样, 观察片刻,也不再多说什么。成年人, 该有自己的玩儿法。
  他们回答Woolf:“死了四个,残了三个,三个还好。哦对,其中一个还好的现在要去找另外两个残了的麻烦。”
  Woolf被绕晕,“等等, 什么跟什么?我知道绿曼巴和屠夫被鼠兔干掉了,之后就去看别的。后面什么情况?”
  同事三言两语解释。
  他们信息部, 在AG秀中的任务不重, 基本只在于监控平台是否出故障、确保节目顺利在每一个终端上播放。Woolf听到后面,基本摸清了, 韩川以外的玩家在相互屠戮, 韩川则游离在这场AG秀之外, 这会儿干脆找了架迫击炮,直接朝另一条SS级巨蛇前去。
  Woolf叹服不已。
  他心里有很多猜测,不知道洞察者和联络自己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可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手上的事,Woolf选择用工作麻痹自己。
  他忙碌了一整夜,这会儿在同事的掩护中,悄悄摸鱼睡觉。然而毕竟在工位上,睡不安稳。同事们都在看AG秀,不知这会儿是看到什么场景,他们一起欢呼出声。
  Woolf被惊醒。
  因睡眠不足,他严重心悸。这会儿捂着心口,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绵羊和鼠兔对上了!”同事兴奋地告诉他,“你猜怎么着,这两个人之前好像认识!有旧怨!”
  “嗯?”Woolf感叹,“这真的,出乎意料。”
  “米尔恩已经死了,被鼠兔一枪干掉的,不过现在也没人在意这个。”同事说,“绵羊先把鼠兔衣服扒了,看他刺青。鼠兔居然也是狼人,我的天,这一届AG秀到底是怎么策划的。”
  Woolf没有接这个话茬。他默默想:我也不知道,但事实上,只有韩川一个平民。
  这么一想,Woolf忽然有点担心。
  他借口去厕所,离开办公室,坐在洗手间隔间内,试着联系洞察者。
  Woolf轻声问:“你在吗?”
  终端上浮出一行文字:在,怎么?我记得你们的人际关系图进度还没到20%吧?
  Woolf静一静,打字回复:后面进度会快一些的,现在已经开始“织网”了。
  对面不置可否。
  Woolf打字:我知道洞察者是唯一一个平民。现在,罗密欧应该也会知道。
  对面:……
  对面: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不用担心。
  Woolf眉尖蹙起,有点想不明白。
  现在米尔恩已经死了,罗密欧又清楚知道诺曼是狼人——这意味着,如果韩川同样是狼人,那本届ABYSS GAME就应该直接结束。
  既然没有结束,那罗密欧也会知道,韩川是其他身份。
  换言之,狼人联盟只有杀了韩川,才能迎来游戏终结。如若不然,等待他们的,要么是被韩川反杀,要么,是在后天清晨,第七十二小时结束,因存在两个阵营的玩家,所以身份牌设定作废,由AG秀节目组抽取胜利者。
  Woolf觉得,对面应该能想清楚这些利害关系。
  可对方既然不在意……
  他想:那也用不到我杞人忧天。
  Woolf冲了水,坐起来,重新回到座位上。
  这会儿,他意外地看到,罗密欧竟然在带着诺曼爬树。
  这发展实在是出乎意料。
  诺曼的四肢被藤条紧紧捆住,一看就知道,这是专业手法,他根本没办法挣脱。
  此外,诺曼的嘴巴也被塞住,用的还是他自己的迷彩短袖。
  他嘴巴大张着,惊疑不定地看着罗密欧,“呜呜”着想要说什么,却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而罗密欧手脚轻灵,像是一只灵活的猴子。他花了没多少时间,就爬到了树冠处。
  他把诺曼卡在树枝上,端详他片刻,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和之前一样,温和,羞怯,看起来像是一只脾气极好的绵羊。但诺曼因此不寒而栗。
  他不敢动弹。
  好像只要稍微动一下,他就有直接跌落、摔到五十米距离的地面的危险!
  而罗密欧坐在他旁边。这块儿因日晒,已经变得干燥。罗密欧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打火机,点燃一根枯枝,再用滚烫的、带着火的枯枝,去燎诺曼的头发。
  诺曼黑色的眼睛溢满泪水。
  从前看,观众觉得诺曼的眼睛明亮而大。这会儿,泪水留下来,诺曼楚楚可怜,更激发起了观众里那群变态的凌虐欲望。
  那些言论,看得Woolf想吐。
  他尽量不暴露出自己的厌恶,问同事:“这是怎么回事?”
  同事吐槽他:“Woolf,你到底错过了多少?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他们两个都认识一个叫‘米勒’的人,而诺曼害死了‘米勒’,罗密欧想给米勒报仇……这真是一出好戏啊。”
  是这样吗?
  Woolf一怔,回头看同事终端上的罗密欧与诺曼。
  诺曼太害怕了。他想说话,偏偏罗密欧不理会他。那根树枝将诺曼的头发燎到卷起,空气里多了烧焦的蛋白质的味道。诺曼白皙的皮肤被捆绑着,勒出道道红痕。罗密欧看着,感叹似的轻轻笑一下,说:“这还是阿里斯给我的灵感呢。”
  诺曼无法说话、无法求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树枝伸到了自己身上。
  他的皮肤被烫伤,开始浮出水泡。罗密欧像是乐此不疲,开始在诺曼身上“写字”。他还是那种温柔又忧伤的语气,说:“真希望米勒也看到这一幕啊。”
  米勒……
  诺曼忽然明白过来。罗密欧大概是想摔死他。
  就像是跳楼的米勒、在楼下开出一朵花的米勒一样,罗密欧希望自己也有一样的死法。
  然而——
  林间的风垂在诺曼身上,他知道自己此刻狼狈的、可悲的样子被千千万万双眼睛看到。那些视线会贴合着他的身体,会因为他的每一丝反应而被撩动欲望。光是想着这一切,诺曼就觉得反胃。他胃里冒出酸水,嘴巴里都是迷彩服上的汗臭味。相比之下,罗密欧还稳稳坐在一边,和他回忆:“我第一次见米勒的时候,就觉得,这臭小子一定是被父派来折磨我的。他可太能哭了,长大以后一定是个闹腾的小孩。”
  他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诺曼身上阵阵刺痛,最可怕的是,这一切只是开始。罗密欧手上有枪,还有一把看起来像是生锈了的砍刀。最重要的是,诺曼觉得,哪怕没有这些道具,罗密欧也可以让自己生不如死。
  这是为什么啊!
  罗密欧道:“不过我和他见面不多。家里有些事情,爸妈说了,还是不要让米勒参与,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他们掏钱送米勒去读书,好像是个蛮好的学校吧?我不知道,我又没有读过。我还以为,那臭小子能好好的,以后没准还要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没想到我是做这种行当。他呢,就是一个好好在象牙塔里长大的小孩儿。会娶妻生子,会平凡地过一辈子。有时候,我真羡慕他啊。”
  这时候,罗密欧的表情终于不像米勒了。
  好像是一夕之间,弟弟的影子被从他身上揭下来。
  罗密欧微微笑了下,钴蓝色的眼睛里带着冰冷的光。
  他轻声细语,说:“可你猜,接下来怎么样了呢?”
  诺曼当然知道接下来怎么样。
  可怜的米勒,他在学校里遇到一个霸凌者。
  霸凌者花费所有时间精力折磨他。诺曼甚至记起来,对,自己曾经对米勒说过:“我看到一种很有趣的玩法,不如你来陪我玩玩吧?”
  米勒不敢拒绝。
  他那么没用,那么懦弱。诺曼一点点打破了他的底线,两人的关系从普通的霸凌者与被霸凌者,到了称得上扭曲的程度。
  十年级的时候,学校要求,所有学生要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实习。诺曼提前打听到米勒要去哪里,他从那家书店的书架后绕出来时,米勒看他的眼神,简直像是看到了撒旦。那副场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回忆,都能让诺曼在梦里笑醒。
  米勒永远不敢拒绝他。
  更往后一点,他们要开始选Leistungskurs了。接下来,还有两年中学要读,另有两门基础课程要考。米勒想要读大学,想要摆脱诺曼。可诺曼如影随形,紧紧跟随,不给米勒一点喘气空间。终于,少年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而诺曼长久地、长久地看着那块米勒跌下去的地方。
  正如此刻,罗密欧看他。
  罗密欧在诺曼身上写字。
  因为被捆绑的姿势原因,诺曼没办法低头,也就看不到自己身上究竟多了什么。胸膛、腹部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他涕泗横流,知道自己这幅模样又丑又难堪。恐怕哪怕这么死了,米勒都认不出他。
  观众倒是看出罗密欧在写什么了。
  “是碑文!出生年月,死去年月?等等,也不太对,出生年月怎么在七十多年前?”
  “所以他们果然是六十年前来的?”加上诺曼的年龄,恰好是这个时间。
  “我有点分不出这到底是不是玩儿梗了……@导演,能解释一下吗?”
 
 
第399章 宁宁是
  导演没有解释。
  诺曼从高大的乔木上掉下去时, 收视达到了一个小高潮。为这个, 导演和导播室里的所有人一起,开香槟庆祝。
  隔壁信息组的Woolf也分到一杯。不过他没心情喝, 把自己那份送给同事。
  游轮停在岛南, 这会儿,季寒川在岛北, 看着第三条巨蟒也被轰成碎肉。
  他抱怨:“我有点想洗澡。”
  宁宁和他汇报进展:“米尔恩和诺曼也死了, 现在还剩下三个活着的玩家。”
  季寒川淡淡“嗯”了声。
  宁宁说:“爸爸, 接下来怎么办?”
  季寒川回答:“接下来啊,等他们做好那个东西吧。”
  宁宁了然。
  她尽职尽责, 跑去监工,同时帮忙。Woolf那群人看着小组里最新冒出来的“Ningning”这个用户名, 满心惊诧,问Woolf这是怎么回事,Woolf小心翼翼地问宁宁,可否实话实说。宁宁莫名其妙,干脆自己在聊天组内自我介绍。一行字浮到所有人面前, 宣告:我是宁宁,也就是你们说的“洞察者”的女儿。
  BH论坛的人晕头晕脑。
  他们各有各的担心, 最后, 是因为Woolf的担保,才又凝聚在一起。
  可紧接着, 这个AG受害者联盟的成员就发现, 宁宁的加入, 像是一剂强心剂。她好像无所不在,像是一个存在于网络上的“幽灵”。任何防火墙,都会在她面前黯然失色。有她在,程序的运行速度都快了很多。
  BH论坛中的人加足马力。
  AG秀的观众却越来越觉得无聊。
  论坛又有人开贴了,抗议赛制:剩下三个活着的狼人,一个游离在外的韩川。所有人都知道韩川一定是其他身份,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杀了韩川,这一届AG秀就可以提前结束——问题在于,他们找不到韩川!
  哪怕观众们疯狂给余下三名选手氪金,帮助他们解锁“拥有所有玩家坐标一小时”的阶段奖励,又算计好时间,确保这个奖励没有重叠,保证余下三个狼人一共在三个小时内拥有韩川坐标——他们还是错了过去。
  金素贤日益焦躁。
  可能因为心情不好,他的伤口也有了炎症趋势。丛林阴翳,金素贤给自己扎了一针抗生素,脸色沉沉,问剩下两个人:“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杀掉诺曼之后,罗密欧似乎对“伪装”一事失去兴趣。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游戏机——没错,他竟然从地下室里翻出来一个游戏机!就在杜伦的尸体旁边,还兴致勃勃地把这机子修好,开始玩儿《超级玛丽》?
  音乐声传到金素贤耳中,金素贤愈来愈暴躁。
  他厉声道:“贾尔斯、罗密欧,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如果想要活下去,我们就必须……”
  “必须什么?”罗密欧笑了笑。在金素贤看来,他这会儿的笑,简直是嘲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金素贤咬牙。因为伤口发炎,他一直低烧,身体乏力。见了罗密欧的表情,他第一反应,是站起来、展示力量,让罗密欧听从自己的话。可事实上,他甚至连“站起来”,都有点做不到。
  “金先生。”贾尔斯叫他一声,“我们一直找不到韩川,这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金素贤眼皮跳了下,质问:“什么问题?”
  贾尔斯沉声道:“这座岛没有那么大,他却总能避开我们,这足以说明——”
  “他是丛林作战的专家。”罗密欧眼皮都不抬,直接说道,“他想杀咱们,易如反掌。你记得那条蛇的尸体吗?那绝对是被重火力轰的,旁边还有一台迫击炮,只是没有弹药。这意味着什么?”
  金素贤抿着嘴,不说话了。
  贾尔斯道:“他完全可以对着别墅来一炮,这样一来,咱们不死也得掉半条命。可韩川没有这么选择,他在避免与我们发生争执。”
  金素贤说:“可到最后,难道不是不得不争?”
  贾尔斯的语气有点古怪:“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金素贤一愣。
  他心想:我有哪里说错了吗?不,AG秀的规则已经那么清楚地告诉我们了,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如果这会儿不杀了韩川,那等到第三天……
  金素贤沉默。
  对啊,韩川为什么不在意AG秀节目组的压力?
  而贾尔斯、罗密欧似乎也默认了他这种“不在乎”。
  这仿佛在表明,眼前的两个狼人已经知道,韩川接下来一定会有大动作。
  而这个“大动作”,会让他们直接摆脱节目组的束缚。
  《超级玛丽》的音乐声还在响。
  罗密欧玩了三个小时,打到通关,然后友好地把游戏机借给贾尔斯。
  轮到金素贤的时候,已经是又一个天黑。罗密欧和贾尔斯都睡了,留金素贤守夜。他们的确不担心韩川会做什么,到这一步,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但节目组有可能使绊子,所以仍然需要人盯着。
  金素贤打着哈欠,玩儿着游戏。
  等他也通关了,金素贤把《超级玛丽》的程序退出。他这才发觉,自己玩儿的游戏竟然被改了名字,现在叫ABYSS GAME。
  搞什么鬼。
  金素贤莫名其妙,抿着嘴,看眼前火光。
  BH论坛的人经过三十小时的梳理、测试之后,做出了“人际网络1.0”版本,开始由程序自行运算、编织网络。
  Woolf到这一步,仍然很困惑。他问宁宁:“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宁宁想了想,和他解释思路。
  Woolf听懂了。
  但更加莫名其妙,甚至有点“错付”的拔凉拔凉感,问:“就这样啊?”
  他看不到宁宁。
  宁宁也无意继续详细说。
  Woolf便看到终端上浮起一行字:你对世界的了解还太少。
  Woolf深呼吸,觉得这话是在嘲讽自己。
  他不解其意,“我理一理啊,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看到Martin在AG秀里的经历,包括BH论坛里的其他人也是这样,所以呢,我们想要反抗AG秀、结束这一切。那么其他观众,如果有了类似体验,也会想要反抗——问题是,AG秀背后是很庞大的财阀,这种‘反抗意识’是有用,没错,我不否认这点,可能有多大用处?”
  宁宁复读:你对世界的了解……
  Woolf颓然叹气。
  宁宁倒是有了其他兴趣。她问:这个程序,你一个人编的话,需要多久?
  “啊?一个人?”Woolf觉得自己越来越搞不懂与自己对话的这个存在了。他也偷偷去查过韩川来头,但连Joe都一头雾水,何况自己。至于自称是洞察者女儿的宁宁,倒是让Woolf有点其他思路:他怀疑宁宁不是人。
  这不是骂人,而是切切实实的感受。
  他怀疑宁宁是一个智能AI。
  既然这样,也难怪她在某些问题上回自动触发“复读”。虽然从其他对话来看,宁宁已经足够人性化,可毕竟,嗯。
  Woolf想了想:“一天,两天?整个路子我知道了,下面就是敲代码。多理几次,能把程序简化很多。不过里面最重要的,还是信息本身。所以呢,我一个人,还是比较困难,毕竟没有那些信息渠道。”
  宁宁若有所思:原来这样啊。
  她原本想把这个人单独拎出来,当做新的“祂”。可而今看,需要的是一整个论坛。
  AG秀的观众快无聊疯了,不少人开始去给节目组留言,表示如果再没有激动人心的剧情,就要退款。
  虽然此类“威胁”并不能实质性影响节目,但PR搜集到的有关信息过多后,专业团队做出评判:继续这样下去,会降低节目的商业价值。
  各个部门的BOSS关在一个屋子里开会,研究了半个下午,商量出对策。
  玩家们主动分散,但节目组可以制造困难,让玩家聚集。
  主持人提前发出预告,表示节目在接下来几个小时内会有新动向,欢迎大家收看。
  玩家们的兴趣重新被吊起来,不少人在论坛里讨论,所谓“新动向”,究竟是什么。
  宁宁猫在里面,顺水推舟,一个人注册了一千个身份,发帖“猜测”,接下来,兴许会有新玩家入场。
  这其实很没道理、一点都不符合往届AG秀的模式。但一个人说的时候,还能嘲笑。一百个人、一千个人说时,观众们开始忍不住疑心,想着是否真有这种可能。
  这样情境中,终于等到了节目组预告的时间。
  而节目组这会儿还没有发觉,发往所有观众终端的信号,都被拦截了。
  观众们没有看到林中百兽起、冲击玩家所在的别墅。相反,他们看到了一个AI拟合出的画面:自己的亲朋挚友,落入岛中,被岛上的节目组造物撕碎。
 
 
第400章 福德先生
  沉沉天幕之上,信息流交汇、碰撞!
  在拟合画面发布到所有订阅者终端上后, Woolf恍然觉得, 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宁宁大方地把杀死“祂”之后撰取的力量分了一部分出来,让这些无形能量汇聚到BH论坛的每一个成员身上。
  Woolf神思恍惚, 觉得自己如在梦里。他有了很奇怪的念头, 觉得眼前场景仿佛已经重复很多次, 无从更改。自己是命运齿轮下一颗可悲的棋子,要一次次重复既定命运——就连这个“既定命运”,都异常无趣,仅仅是每个夜晚重复的伤悲, 以及白日里永恒不变的工作。
  他脑海混乱, 随着时间推移,脑海里划过了许多不同面孔。这是第十六届AG秀, 是Martin失踪的第八年, 是再也没听过Martin消息的第五年。他明明清楚这点,可此时此刻,Woolf又觉得, 自己见过了不止十张选手面孔。耳边一道道嗓音, 主持人Jimmy和Samantha夸张地说:“Surprise!恭喜你,成为第十六届ABYSS GAME的玩家!”
  “Surprise——”
  “恭喜你,恭喜你,恭喜你!”
  “第十六届ABYSS GAME……”
  “十六届——”
  “玩家、玩家……”
  这些声音变得机械, 越来越近, 让Woolf头痛欲裂。
  他抱着头, 大口喘气,额头上滚落汗水。过往的一幕幕冲破“游戏”禁锢,在这一刻涌入脑海。无数人在此刻痛恨AG秀,作为集体意识的“祂”的力量被剥夺,开始渐渐死去。
  千千万万个终端,在此刻映出同一副途径。
  那个东方面孔、隽逸惊人的男人登上了节目组所在游轮。
  他无处不在,他无所不知。
  他朝镜头露出一个笑容,而后推开眼前的门。
  导播室里,一双双眼睛诧异、不解地看向门口。
  而后,男人举起了手中的枪。
  “嘭!”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让这群畜生也来一场AG秀,让他们自相残杀!”
  “为什么会轮到Joyce……”
  他们痛苦,他们愤怒。
  所有情绪汇集在一起,新的“祂”就此诞生,将旧神践踏在脚下。
  宁宁开始抽条,脸颊上的婴儿肥彻底消散。在庞大的力量加持下,她变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背后阴影绰绰露出许多个其他世界的影子,郁郁山林,冰冷都市,还有空白的、代码组成的网络。
  一个ABYSS GAME的世界远远不够。
  她的成长仿佛只是刚刚开始,就被打断。
  宁宁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遗憾。但转眼,她又开始高兴。
  往后,这里也是一个可以源源不断制造力量的新世界了!
  “嘭——!”
  岛上枪声不断,所有动物开始向玩家所在发起总攻。金素贤发着烧,头脑昏昏,只知道逃跑。罗密欧和贾尔斯对视一眼,罗密欧道:“你觉不觉得不太对劲?”
  贾尔斯嗓音沉郁,“这是在‘驱赶’我们。”
  罗密欧:“看来我们想法一样。”
  “驱赶?”金素贤勉勉强强跟上他们的思路,“你们在说什么,是不是节目组一定要我们和韩川对上?”
  “可能吧。”罗密欧耸了耸肩膀,极速奔跑中看着前方。他们一直在往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见到韩川。当然,更不知道韩川这两天到底做了什么、有没有得偿所愿。
  他手中抱着一架SCAR突击步枪,是这两天找到的新宝贝,主要在美军特种部队服役。轻型版,可以改装成狙击和近战两种型态,这会儿是后者。
  季寒川这会儿并不在船上,观众们看到的依旧是模拟画面。
  从前,AG秀捂住了选手们家人的嘴巴,不让他们说话,不让他们的声音被外界听闻,观众们只用沉溺于AG秀带来的血腥与刺激之中,不用追究这背后的血与泪。
  而现在,宁宁遮住了节目组的眼睛。他们不知道观众们正在观看什么、有什么变化。
  导演惊诧:“怎么回事,从刚刚开始,收视率就一直在下跌。”还不如之前那段被观众们抱怨“无聊”的时候。
  PR小组焦头烂额,搜集着论坛、以及所有社交媒体中的意见。
  可他们看不到真相。
  哪怕论坛的服务器已经快要爆炸,所有人都在急切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反馈给节目组的,依然是与平常一般无二的评价。惊险、刺激、有趣,想要看到玩家遭遇更多折磨……
  PR小组简直要崩溃。他们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正面”的反馈,带来的结果竟然是收视率断崖式下跌?
  Woolf在自己的终端之前抬起头。
  他的眼睛很黑、很沉,像是穿越重重时光。那些浑浑噩噩、虚耗时日,满心仇恨却又无可奈何的Woolf,在此刻一起被叠加在他身上。他记起了之前的“第十六届AG秀”,记起其中或死或生的玩家。
  Woolf满心怨恨、愤世妒俗。
  然后,他记起那个午后,在郊外野餐,坐在塑料布上的Martin。
  天使一样,脸颊上被擦了一点果酱的Martin。
  终端上浮起来自“Ningning”的文字,对方问:你现在知道了吗?
  Woolf冷静地:“可韩川已经快走了。还有三十六个小时,一切重启,这里又是之前的样子。”
  如此一来,当下的一切有什么意义?
  Ningning:不是了哦。
  Ningning:你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以送给我?
  Woolf一怔。
  他和之前一样,不明白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但经由“苏醒”的经历,Woolf相信,Ningning这样说,一定有对方的道理。
  所以他沉默片刻,把桌面上那个平日喝咖啡的马克杯推出去。
  Woolf说:“这是Martin买给我的。八年前。”
  他一直在拿这个杯子喝咖啡。
  此刻,Woolf身在游轮上,他不敢带任何能够让旁人直观联想到Martin的东西,只能通过杯子,打打擦边球。
  他眼睁睁看到杯子从桌面上浮起。把手上多了一直素白、细腻的手,是女孩子骨架,纤细净秀的手腕,整洁的袖口——他往上看,最后,对上一双黑色的眼睛。
  那是一个东方面孔的女孩儿。
  Woolf分不出东方人年纪,只觉得这女孩儿年龄很小。
  可她头发扎起来,是很冷静、干练的样子。与Woolf视线相对时,她自我介绍:“我是宁宁。”
  Woolf呼吸一滞。
  宁宁说:“你现在还太弱了,没办法影响这个世界的‘规则’,只能保持记忆。但在之后的重启里,多重复几遍这两天的事,‘祂’的力量总会慢慢涌入你这里。到时候,你可以停止AG秀,也可以换一种方式,来举办‘第十七届ABYSS GAME’。”
  Woolf喉结滚动,瞳仁微晃。
  宁宁看他。
  小姑娘心想:有必要吗?
  你的感情,全部由“游戏”赋予。你并非真实存在的人类,和爸爸不同……你对Martin的感情,不过是一种提前设置好的“剧情”。
  但这样一想,宁宁又有些感伤。
  如果Woolf是假的,那自己呢?
  她在心里重复爸爸曾经说过的话。
  一家人的经历是真的,爸爸对自己的爱也是真的。宁宁扪心自问,同样觉得,自己对两个爸爸的感情纯粹而真挚。
  所以Woolf也是真的。
  她换一种眼光看Woolf。
  Woolf沉默片刻,说:“我明白了。”又问,“那现在呢,我们能做点什么?”
  宁宁“唔”了声,回答:“现在啊,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去找找那个买下Martin的人。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了。”
  Woolf看她消失在房间内。
  他走到窗口,看着窗外辽夐海面。Woolf的房间并不能见到游戏场地岛屿,这一眼,他看到的是滚滚波涛,还有阴翳云层。
  Martin。
  他悲伤地想着这个名字。
  然后喃喃自语:“她说的没错。我再也见不到Martin了,可至少可以为他报仇。”
  还有三十六个小时,这个世界会迎来终结。Woolf不必再担心“以后”如何,他原本也没有“以后”。
  所以他果断转身、离开房间。Woolf已经想好了,如果真有“第十七届AG秀”,那买下Martin的人,一定会是其中一个“玩家”。
  与此同时,岛上。
  最终,罗密欧等人抵达岛南浅滩。
  他与贾尔斯各抱一支枪,背后的猛兽毒蛇在林前停下,虎视眈眈。
  金素贤已经十分虚弱。
  而季寒川站在海滩上,赤着足,脚下是柔软细沙。他听到海风呼啸,黑云压来,似乎又要下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他回身看那三个赶来的狼人。
  季寒川打招呼:“好久不见。”
  贾尔斯警惕,金素贤用左手拿起西格绍尔P365,里面还有三发子弹。
  季寒川看到,笑着摇了下头,说:“这样可不好。”
  他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罗密欧身上。
  罗密欧面无表情,面容冷冽地看他。
  季寒川说:“罗密欧·布鲁诺?我听说过你。之前有一个教练,带我去萨丁岛那边。他和我提过,他是从布鲁诺家退休下来的,之前负责教家里的两个小少爷学枪——没说几句,但我后来回家以后查了‘两个小少爷’身份、名字,那会儿米勒还没认识诺曼。”
  罗密欧:“你是谁?!”
  他心里快速计较。
  东方人,准确地说,那个古老国家的人。能请得动自家退下去的老一辈,而且是在米勒升入文理学院之前……
  罗密欧想到一个名字。
  他语调有点古怪,念着中文:“邵佑。对,他雇佣过家里的成员,去给他的情人特训——就是你吗?”
  “情人?”季寒川琢磨了一下这个称谓,觉得有趣。他笑了下,“对,是我。”
  话说到这里,罗密欧收起枪。
  他背后,那些动物们焦躁不安,发出低低的吼声,像是威胁。
  贾尔斯察言观色,把卡宾枪枪口往歪比划一点。只有金素贤,他愈发暴躁,问:“到底怎么回事。”
  罗密欧回答:“季先生,你手上没有武器。”
  季寒川有点意外:“你知道我的名字?”
  罗密欧不置可否,“让我猜一猜。你已经‘控制’了这块浅滩?是用什么,炸弹?陷阱?还是……”
  他看着季寒川背后那艘船,在心里估量。
  在“游戏”降临之前,罗密欧已经影影绰绰地听过一些状况。那个四处联系人、送自己情人——还有他自己——去各种险境的东方富豪,也是家族宴会里偶尔会提到的话题。罗密欧没有特地关注,可传闻就像是雪花,总会在不经意时,落在自己身上。
  他不低估季寒川,带入自己判断:如果是我的话,能做到什么地步?
  可罗密欧到底还是站在“玩家”角度。
  他打量着沙滩上的一切,想要看出陷阱痕迹。对罗密欧来说,这明明应该是一件简单的事。可此刻,他得承认,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而季寒川把自己的短袖脱下来,露出背心,又将背心扯下一点,露出那个锄头刺青。
  贾尔斯三人看着他,不明白他想做什么。身份吗?他们早就知道了,三号定然是平民或者神父中的一员,这无可置喙。
  可在他们目光中,青年心口的刺青竟然开始褪色。
  短短时间内,深青色的锄头消失在三人眼前。
  季寒川自己同样低头,在心口看了看。
  而后放心似的重新将衣服穿好,还友善建议:“不如你们也看一看?”
  贾尔斯三人呼吸一滞。
  金素贤还没说什么,罗密欧和贾尔斯便各自解开衣领扣子,看向心口处。
  ……刺青消失了。
  细细想来,其中蕴藏的含义,称得上可怕。
  罗密欧问:“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季寒川玩味地笑了下,“我之前也没想到,原来节目组的‘威胁’是在舞会的时候才到位的。”难怪宁宁排查那么久,都没有收获。后来才发觉,竟然是灯下黑。
  刺青材料暗藏毒素,计算好了分量,会在AG秀结束的时间发作,让玩家们手脚麻痹、任由节目组处置。
  每一届“威胁手段”都有不同,节目组年年都有新创意。
  而现在,宁宁给玩家心口处的一片皮肤施加影响,让其恢复到“游戏开始时”的状态。
  罗密欧在心里理了一遍季寒川话里的含义。
  他想:哦,他没有回答我。
  刺青有问题——这很容易想到。
  可季寒川到底做了什么,才在不接触另外三人的情况下,让那己方三人的刺青消失?
  罗密欧问了一句看似和现状不相干的话题。
  他说:“这么说来,邵先生现在怎么样?”
  季寒川看着他,片刻后,回答:“他很好,一直都陪在我身边。”
  罗密欧和他确认:“他在你心里?”
  季寒川轻轻笑了声:“不,他在海城。”
  罗密欧眼神沉沉,“看来我还有很多不了解的事情。”
  “这倒是。”季寒川说,“等到这场游戏结束了,咱们可以抽时间聊聊。”
  罗密欧问:“现在呢?”
  季寒川转头,看着身后那条船。
  他喃喃说:“现在啊,还是处理好眼下的事情吧。”
  导播室里的人看着收视,愁云惨淡。
  Joe小心地离开房间,去茶水间给导演泡咖啡。路上,出乎意料地遇见Woolf。
  她惊讶,问:“你怎么在这里?——唔唔唔!!!”
  Woolf捂住Joe的嘴,把人按到旁边茶水间中,用不知哪里来的绳子把Joe捆住,再拿起她的终端。
  Joe瞪大眼睛,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蹬着脚,想要踢出足够动静,引来外面的人。
  “他们听不见的。”Woolf抽空说。
  Joe:“唔唔唔——”怎么会这样?
  Woolf盗用Joe的身份,去往届信息库,想要找到Martin的买家。
  时间流逝,第三个夜幕降临。再过十数个小时,就是本届AG秀结束的时候。可收视下跌无可挽回,PR部门正焦头烂额,担心赞助商要因节目组违约而起诉。
  这种环境中,岛上,玩家们重新回到别墅,这回也加上季寒川。
  金素贤病得更重了。他躺在沙发上,脸颊滚烫。罗密欧蹲在他旁边看了会儿,说:“可能是之前滥用抗生素吧,医疗包里的针剂对他不起作用了。”
  金素贤口干舌燥,脑袋里“嗡嗡”的,疲惫,想要睡去。
  他问:“还有多少时间?”
  罗密欧估算一下,“离AG秀结束,十个小时。离开始休息时间,三十四小时。”
  金素贤闭上眼睛。
  罗密欧拍拍他的脸,金素贤难耐地皱眉。他嘴巴干裂起皮,看起来颇为痛苦。罗密欧瞄一眼金素贤手臂上受伤的地方,摇摇头,“啧啧”感叹:“如果不是结束后身体会刷新,我怀疑他得截肢了。”
  季寒川坐在旁边,拿着罗密欧改造过的游戏机,加入《超级玛丽》大军。
  罗密欧又走过去,问他:“明天会怎么样?”
  季寒川说:“无人机会失控,他们如果还想控制这座岛,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
  罗密欧眼珠转了转,“要和他们打游击?啧,那金素贤恐怕坚持不住。”
  “不一定。”季寒川道,“得看他们能不能抵挡住无人机了。”
  罗密欧眨了下眼睛。
  他这下明白过来,原来季寒川话里的“失控”,是说他会拿到无人机的控制权。
  意识到这点后,罗密欧满心惊异。可就在这档口,他听季寒川问:“我没记错的话,你头发原本是棕色的吧?”
  罗密欧一怔。
  他回答:“是。”
  “染成金色了?”季寒川头也不抬,专心操控小人跳来跳去,撞墙踩蘑菇。
  罗密欧眯了眯眼睛,看着他。
  季寒川说:“……其实我觉得你运气不错,好歹还能碰到诺曼。我也有特别想碰到的人,可惜遇不上。”
  罗密欧不说话了。
  同样是这一晚,福德食品集团,董事长家中,迎来一名不速之客。
  别墅有完善的安保设施,可惜并不能阻挡这位“客人”。
  Woolf走进卧室时,门口的保镖宛若失明,完全没有看到Woolf的身影。而在房间里,董事长福德先生正在与三个少年一起翻云覆雨。
  那些少年是尚未完全张开的样子,身体青涩稚嫩,带着十几岁特有的柔韧。年过半百的董事长腆着肚子,看那些少年因自己的动作而颤抖。他们好像服过什么药,这会儿神志不清,脸颊晕红。Woolf走进了,才发觉,三个少年仿佛都已经被割掉舌头,只能发出含糊地“啊啊”声。
  他目呲欲裂。
  光是杀了这畜生当然不够!
  想到这里,Woolf骤然冷静。他身上有“祂”的力量,这会儿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董事长从少年身上扯下来。年迈的男人惊恐地四下张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丑态百出。而Woolf四下看了看,视线穿过墙壁、地板,见到最深处的地下室……
  他目光对上一个标本。
  标本闭着眼睛,蜷缩在展示柜里。那是一个手脚都被砍断了的青年,背上插着一对巨大的翅膀,沉睡不醒。
  Woolf怔怔看着青年,倏忽落泪。
  Martin——
  你竟然就在这里躺了那么多年。
  旭日东升。
  AG秀节目组面对事实: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本届的收视率确实砸了天坑。接下来的拍卖环节不知情况如何,不过起码要昨晚流程。
  游轮上一片愁云惨淡。
  就在这时候,他们面前的画面忽然一晃。
  从岛上寂静许久、没人出门的别墅,换到一个亮堂堂的屋子里。
  Joe被同事发觉、救下。她恶狠狠地说出,是信息组的Woolf把自己绑在这里,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还有,之前自己终端出故障,没准也是Woolf在其中搞鬼。
  同事安慰她,Woolf不知天高地厚,等本届AG秀结束,节目组会起诉他、让他付出代价。
  ——进研发部,成为下一届AG秀的奠基石。
  话说到这里,Joe稍微满意一些。她裹着毯子,因为之前“受惊”,总算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不怕被导演训斥。
  也就是在这样环境里,她又一次见到Woolf。
  是在终端上。
  AG秀的信号被劫持,所有船上成员被迫看了一场以Woolf、还有他们非常熟悉的赞助商福德先生为主角的秀。
  这场秀中,福德先生的手脚被砍断,就像是他过去喜欢对漂亮少年们做的那样。
  而Woolf对着镜头笑了下,说:“下一届AG秀,你要参加吗?”
  游轮中,所有工作人员因为这句话,不寒而栗。
 
 
第八卷 Ⅷ京市大学 
 
 
第401章 第八场游戏
  宁宁站在一片虚无之中。
  她身侧明明灭灭,一个个不同世界像是肥皂泡泡, 漂浮在混沌的时间里。
  泡泡壁上浮现光影, 能窥见一丝其中状况。
  身前那个泡泡里,是一个坐落在海面上的小岛, 岛南有船, 岛中间是一座别墅。寒川爸爸和活下来的三个玩家在里面, 在煮车前草汤。
  那个叫罗密欧的男人在和寒川爸爸讲话,两个人友好地交流了很多信息。罗密欧身份特殊,虽然不像邵佑那样,早在很久之前就被“游戏”扯入灵异事件。但因交际广阔、信息渠道很多, 他也略听说过一些政府对于突如其来的灵异事件如何应对。
  “据说启用了一个二战时期的地下实验室, ”罗密欧道,“但也不知道有没有研究出什么东西。”
  “我猜没有。”季寒川尝了口汤, 微微拧眉:味道谈不上好, 最多是“可以下咽”的程度。
  地下室有“肉”,但在季寒川过来、提到要摘草煮汤之后,其他人便都默契地没再提起。
  如果季寒川可以拿到岛上无人机的控制权, 那摄影镜头多半也在他的掌控之中。既然如此, 他明知地下室有什么,偏偏还要自己去采集没有什么油水的草来当食物。这只能说明,他根本不愿意吃那些“肉”。
  至于更多的,有些话不必摊开说。
  “这么说来, 邵先生在很早之前就知道那些情况了?”罗密欧问。
  “准确地说, ”季寒川道, “他从八年前就开始撞鬼。”
  罗密欧叹息。
  季寒川道:“你那个弟弟……”
  罗密欧:“米勒。”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说:“你还想见到他吗?”
  罗密欧微微一怔。他钴蓝色的眼睛眨了眨,像是一汪极深处的海水,又像是坐落在高山之上的天池,寂静、冰冷。这会儿稍微平和一些,说:“对米勒来说,我不算一个好哥哥。”就连为米勒报仇,罗密欧也说不好,是出自失去那孩子的伤心多一些,还是“为家族荣誉”多一些。
  但不管怎么样,他再也见不到米勒了。
  季寒川道:“他很有可能成为学校的‘一份子’。”
  罗密欧微微笑了下,“这样啊。”说着,他有点好奇,“你觉得变成这样的米勒,仍然是米勒吗?”
  季寒川说:“我能肯定,变成这样的邵佑,仍然是邵佑。”
  闻言,罗密欧有片刻怔忪。
  半晌,他身体往后靠一些,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光。不知道想起什么,金发男人轻轻摇了下头,重复:“原来是这样。”
  宁宁从另一个角度,看完这一切。
  她彻底褪去“女童”的样貌,变成了隽秀少女。在这片属于“游戏”的空间内,时间没有意义。只有落实在单独的玩家身上,时间才会开始流淌。
  肥皂泡泡一个挨着一个,熙熙攘攘挤来。宁宁抬眼,望向远阔无垠的空间。那个至高的存在就在这里,宁宁知道。
  她从“游戏”中诞生,与“游戏”同源。那个存在已经注意到自己了,想要扼杀寒川爸爸……但那只是一个机械、刻板,按照既定规则运行的存在,不能直接下手杀人。
  这给了宁宁机会。
  她沉思片刻。这期间,眼前飘过了千百个肥皂泡泡。她仍然需要积蓄力量,爸爸不能有事……
  宁宁抬脚走动。
  她穿过一个又一个肥皂泡,终于,停留在一个地方。
  宁宁手指点上去,看到其中楼宇湖泊,看到倒在楼中的饿殍,也看到其中年轻的、只有二十岁的邵佑。
  那个邵佑察觉到什么,抬头,穿过世界的边际,对上宁宁的眼睛。
  宁宁问:“可以吗?”
  她话音落下去,耳边响起起起伏伏、层层叠叠的应声,“可以。”
  ……
  ……
  季寒川再睁开眼睛,耳边是一阵闹铃声。
  他又像刚刚睡醒。但与前面几次不同,这次,他感觉到沉沉倦意。
  好像根本没睡多久。
  他迷迷瞪瞪地睁眼,去旁边摸手机。按掉闹铃后,季寒川仍然想睡。可墙壁上没有浮现出规则血字,这说明同一个空间内有其他玩家。
  季寒川翻了个身。
  他面无表情,看着天花板。旁边是其他架子床,这儿是一间宿舍。
  有人咳了声,问:“天王盖地虎?”
  季寒川循着声音瞥过去。
  一个二十来岁的男生看他,露出标准的“兄弟,咱们要不要对个暗号”的表情。
  季寒川转过头,继续看天花板。
  困啊。
  他的床上架了个小桌子,上面放着电脑,还有一摞各种书。季寒川粗略看了一眼,乐了,觉得还挺眼熟,都是自己上大学的时候用过的教材。
  那男生:“歪,妖妖灵吗,我叫王兴平,有其他玩家在吗?”
  季寒川无声地笑。
  他缓了片刻,支着身子坐起。到此刻,才看清整个宿舍布局:四张床,全部是上床下桌,带一个阳台。阳台上站着一个男生,正在洗漱。透过玻璃看对方,半边身影都被墙壁挡住,看不太分明。可季寒川见了,还是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仔细端详。
  怎么觉得……
  王兴平已经放弃和季寒川“对暗号”,这会儿正跃跃欲试,准备敲窗户,就差来一句“兄弟,好久不见你在哪里”。
  季寒川咳了声,说:“我是韩川。”
  王兴平一愣,转头看他。
  宿舍中间的空地上,三行血字悄然浮现。
  “生存三百六十五天,即可通过这场游戏。”
  “玩家韩川、王兴平,你们是京市大学华光管理学院金融系大三学生。马上就要开始中期考试了,层出不迭的项目让你们头痛欲裂。在这之中,有什么事情开始悄然改变。”
  “注意事项:听说本场游戏存在隐藏通关方式……你说呢?”
  “隐藏方式?”王兴平看得一愣,“这是什么?”
  他是个看起来“普通”、讲话声音“普通”,恨不得把“普通”两个字印成标签、贴在脸上的青年。
  一张略长的脸,带着这个年纪里多少会有一点的青春痘,但不像冯兴贤那样满脸都是,总体看来无伤大雅。身材细细瘦瘦,看起来像是一根麻杆。个子不算高,这会儿人坐在床上,但季寒川目测,应该比自己低了半个头。
  对于王兴平的问题,季寒川回答:“我之前有一场,是桌游模式的游戏,不限制通关时间,只要通过桌游,就可以脱离世界。这里可能也一样?”
  “哦哦。”王兴平应了声,“京市大学啊!我高考的时候,离这儿差了二百来分吧。”说着,露出点神往,摸一摸身边的被子。
  季寒川看他。在经历了上一场之后,王兴平这会儿表现得简直像是一个误入“游戏”的小朋友,天真,无害。看他从旁边拿起课本,惊呼“这都是我的笔记吗”时,季寒川没忍住,轻轻笑了下。
  他彻底清醒了,拿起手机看时间。出乎意料,还不到七点。窗外天色已明,这会儿是九月,刚开学。
  季寒川记起几场游戏前遇到的玩家于章。
  按照于章所说,京市大学在“游戏”降临之后就成为一个封闭空间,食物短缺。与鬼怪相比,更要命的是饥饿。照这种说法看,俨然是一个放大版的海城一中。
  不过季寒川转念一想,觉得还是不可能有一中形势严峻。京大占地广阔,还有农学院。如果能在最初的几天整合资源,在前四个月相对安全的时间里完成一波种植、收割,那接下来一年的食物应该不成问题。
  “哎,你说,”王兴平兴奋完了,开始考虑现实问题,嘴巴微微抿起,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正经,“一年啊,一个大学,这起码有两三千个玩家吧?”
  季寒川眼皮一颤,说:“是吧,应该是。”
  王兴平歪在墙上,“我在想啊,等一年以后,开始放通关玩家名单了,那不得列整整一个操场。”
  季寒川对这个话题没多少兴趣,有点敷衍:“也对。”
  王兴平:“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活到那时候。”
  他显然是个话唠,这会儿叽叽喳喳,讲了很多对于接下来一年状况的猜想,基本是在无限重复:“一年啊!一年啊!也就是说,至少最近一个月,不,一个礼拜吧,咱们不会遇到什么。”
  季寒川看他兴奋的样子,有点好笑,说:“对。”
  “不过是不是还得上课?”王兴平一个激灵,想起什么,脸色一苦,“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跟得上。算了,不管这些。”
  季寒川咳一声,“有个问题。”
  王兴平:“嗯?”
  季寒川:“我见过一个经历过这个副本的玩家,他告诉我,这场游戏场地封闭,只能在京大内活动。”
  王兴平顿感兴味。他的床铺在季寒川斜对角,这会儿整个人都趴在床沿,极力朝季寒川凑来,“还有呢?还有什么情报?卧槽我之前一直在想这个,看能不能遇到有情报的人,没想到这就撞见了!开挂啊!”
  季寒川:“——我的重点是,既然是封闭,那现在不到七点,”话音落下,他又看了眼手机,纠正,“七点出头,可能很多老师根本不在学校。”
  王兴平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不用上课了?”
  “应该吧,不过,”季寒川道,“哪怕有两三千个玩家,但一个大学这么多人,得有几万个NPC。在发现学校封闭之后,他们会先开始一场暴动。”
  王兴平咽了口唾沫,“说的我怪怕的。”
  季寒川:“而且,咱们说了这么久话,我猜学校超市里的快捷食物、零食,还有食堂里可以放得久一点的东西,可能快被抢空了。”
  “卧槽!!!”王兴平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冲下床,“兄弟,你不早说!!!那咱们现在得赶紧去抢购!!!”
  季寒川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摇一摇头,觉得这样也好。总归不是每个玩家都知道学校封闭的情况,现在出去,兴许的确还能抢到一些吃食。
  至于以后……
  季寒川遗憾地想:信号封闭,网络多半中断,宁宁没办法像是上一场游戏那样无往不利。相应的,这里也不是邵佑控制的时间,自己不可能直接强权镇压其他人——
  他思绪忽而停住,视线落在那个从阳台上走进来的人身上。
  季寒川的身体先思绪一步做出反应,带着点错愕,又混杂了惊喜:“邵佑?!”
  那人抬头看他。
  青年容貌清隽,发梢挂着点水珠,是刚刚洗完脸的样子。这会儿望向季寒川,轻轻笑了下:“怎么还不下来?”
 
 
第402章 电灯泡
  时间就是生命。
  不过为了多搬一点东西,王兴平还是决定等等那个同一个宿舍的玩家。
  他在宿舍门口, 左等右等, 不见人出来。
  王兴平纳闷,重新推门——
  他像是受到惊吓, 把门摔上。
  王兴平喃喃自语:“不是吧?我出问题了吧?前面不是说了, 韩川和我是玩家。外面那个人没动静, 所以他是NPC。”
  一个玩家,一个NPC……
  这么一想,他深呼吸,拍一拍自己的脸颊。
  七点多, 到了学生们开始起床、去教室的时候。周遭人来人往, 有人和他打招呼,似乎是同班同学。王兴平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别人看他, 反倒觉得王兴平不对劲,问:“怎么了啊,你这样子?”
  王兴平心不在焉, 说:“嗯, 我总觉得忘东西了,在想到底忘了什么。”
  同学打量他一下,笑了,“你是只带了自己出门吧。连鞋子都是拖鞋?待会儿还有课呢, 快去换了。”
  王兴平深呼吸, “嗯”了声。
  他重新推开门。
  然后没什么表情, 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
  王兴平心里咆哮,脸上波澜不惊。
  他往里走了一步,关上门,问:“你们两个,什么情况啊?”
  季寒川咳了声。
  邵佑大大方方,回答:“在谈恋爱,在一起挺久了,不好意思啊,一直瞒着你。”
  王兴平眨眼。
  王兴平:“啊?啊???”
  哪里不对劲吧!!!
  这又不是扮演类游戏,没听说玩家还要继承身份的社会关系啊?
  他满心狐疑,看向季寒川。
  刚刚推门的时候,这两个人搂在一起,亲得难舍难分。那场景,王兴平差点以为自己来的不是要命的“游戏”,而是某档偶像节目。
  他晕头晕脑,莫名其妙,搞不清事情如何发展。
  季寒川又咳了声,倒也不尴尬,回答:“我们是‘游戏’降临之前就在一起的。”
  王兴平这下听懂了。
  他心想:这样吗?那还挺不容易。
  瞄一眼邵佑,王兴平小心翼翼问:“那,他?”
  季寒川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说这话的时候,王兴平留意到,邵佑的视线一直落在季寒川身上。
  他一个母胎solo二十年的初级魔法师,在这会儿也忽然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似作假。
  所以王兴平沉默。
  他想说点什么,感叹这份缘分,还是可怜韩川和男朋友硬生生分离?在“游戏”的威压之下,生死面前,喜欢男人或喜欢女人,好像全部成了不值得注意的话题。
  所以最终,王兴平说:“哦,那咱们仨一起去超市吧?多买点东西回来。”
  “行。”季寒川应一声。
  三人出门,季寒川走中间。有了缓冲期后,王兴平想起什么,干脆号召季寒川和邵佑,把行李箱空出来拉东西。她们三个走在路上,引来一串目光。遇到其他同学,问王兴平这是干什么。王兴平警惕地看对方,又要对暗号。
  “兄弟,你知道‘深渊游戏’吗?”
  先前听“游戏”提起这四个字尚不觉得什么,但要亲口说出,王兴平略觉牙酸。
  面前同学不明所以,“什么跟什么?”
  王兴平便冷酷地:“哦,让让,我还忙。”
  同学:“……”有病。
  走了一段儿之后,王兴平才发觉,自己似乎并不知道学校内超市的地点。前面走那么顺,是因为季寒川在带路。
  他自发地联想:看来这里是一段属于季寒川的过去?哎?难道这里是传说中的“初始世界”?
  王兴平听过几句相关传言。
  他问季寒川:“兄弟——”
  季寒川说:“叫我名字吧。否则你在路上一喊,我还真不知道该不该回头。”
  王兴平闻言一乐,说:“行。你多大啊?”
  季寒川说:“毕业六年了。”
  王兴平在心里估算。
  “那得三十了吧?”他大大咧咧,“看不出来,你长得太年轻了。我得把你叫‘哥’,嗯,韩哥?川哥?”
  季寒川:“……”
  季寒川:“随便吧。”
  “川哥,”王兴平道,“你管我叫‘兴平’就行。对了,刚刚就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失忆过?”
  季寒川有点意外,“你知道这个啊。是,不过这里不是我的‘初始世界’。原因比较复杂,总得来说……”
  邵佑插话:“我和寒川都在海城上学的,但大三的时候,我来这里交换了一段时间。”
  王兴平:“哦,原来如此。”
  季寒川看邵佑,挑眉
  邵佑笑了下,“理由就是这个理由了,能说得过去就行。”
  他读大三,按现实地球的时间来算,也是七年前的事情。而当下,则是“游戏”降临之初,并不在一个时间段内。
  京市大学里的邵佑二十岁,比往后的小邵总年轻许多,眉宇间没有往后的肃容厉色。虽然也时常沉下表情,但说到底,他还是真正读大学的年纪。和季寒川站在一起,两人之间半岁的年龄差被磨平、回扣——这会儿看,在其他玩家眼里,原本样貌的季寒川,虽然一样显得年轻、俊美,可时间痕迹总在那里,他比邵佑看起来略微年长。
  至于“说得过去”——显然,邵佑钻了“游戏”判定中的空子。在一切时间都混混沌沌、纠缠不清的游戏世界中,邵佑将大学时期的自己往后推了数年,在从而出现在当下副本之中。
  寒川已经引起注意,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他不可能进入任何一个与海城挂钩的副本。这之外,倒不是没有其他选择,可大都是短途出差,或者干脆是危险密布的荒野之地。邵佑找来找去,挑中京市大学,总算能拉长相处时间,游戏模式也更加平和,可以缓慢国度。
  与最初于章经历的那一场相比,当下季寒川所在的,其实是一个“进化”过的版本。增添了新规则,引进新模式。
  邵佑与季寒川讲话,慢悠悠地,说:“不过在这儿我就和平常人一样了,寒川,你要保护我啊。”
  季寒川看着眼前嫩生生的男友,忍俊不禁,“好啊,先来叫一声‘哥哥’。”
  这发展,邵佑先前没有想过。他意外,上下看季寒川。年龄倒退之后,小邵总的身高也缩水了两公分,变成与男友一般高矮。这会儿,在季寒川促狭目光中,邵佑眼皮跳了跳,有点意外于这个发展。
  他斟酌。
  季寒川好整以暇。
  邵佑:“寒川,我们也不必……”
  季寒川:“叫‘哥哥’。”
  邵佑无奈,“为什么忽然要听这个?”
  季寒川拉着行李箱,听轱辘在地上“咕噜噜”滚动,声音不算大,但压过一点人声。
  周遭的学生更多了,离上课时间越来越近。王兴平觉得是季寒川带路,可实际上,带路的人是邵佑。
  季寒川说:“我叫过你很多次啊。”
  他说得坦坦荡荡,完全不在意旁边还有一个在听的电灯泡。
  邵佑说:“很多……嗯,可那是在只有咱们两个人的时候。”
  他试图和季寒川讲道理。
  奈何季寒川不听,强调:“现在也没有其他人。”
  电灯泡本尊:“……”之前怎么没留意,今天天气不错。
  邵佑又叹气。
  他说:“好,寒川哥哥,你要保护我啊。”
  话音落下,听到轻轻的笑声。
  那笑声像是小小的羽毛,落在邵佑心头,有细微的酥麻和痒。
  于是邵佑也忍不住微笑。
  旁边,王兴平听了一路旁边两人打情骂俏。
  他心想:我是一只菠萝,一只菠萝,一只莫得感情的菠萝。
 
 
第403章 变化
  京市大学本部占地三千亩,教学与生活区分布在学校南边, 北边则零散分布着几座老楼, 以及人工湖、试验田。
  季寒川所在宿舍在最南一侧, 离最近的餐厅也有一段距离。
  路上熙熙攘攘, 等绕过几座宿舍楼,出现在餐厅前。王兴平往里打量,不出所料,餐厅人满为患。
  旁边的超市同样排了长队。有人视线落在季寒川三人的行李箱上,皱皱眉头,像是懊恼地咕哝着什么。
  这一路走来, 听到很多“怎么没信号”的抱怨。可短时间内, 似乎还没人发觉学校封闭。
  因没信号, 哪怕有人已经发觉, 可这样环境中,信息传递的速度被无限拉慢。
  王兴平用商量口吻对季寒川二人道:“按照一般经验, 封闭的游戏场地内不会断水、断电。咱们宿舍里没有烧水壶, 但平时学校查寝, 这种东西能搜出来不少。等以后情况平稳点, ”准确地说, 是“死的人多一点,资源竞争没有最开始时那么混乱”, “咱们可以去找找。至于现在, 最要紧的是买些面包饼干, 度过开头最混乱的一段时间。”
  季寒川看他, 说:“好。”
  王兴平看他的反应,似乎松了口气。他视线在邵佑身上短暂停顿,没说什么,可季寒川和邵佑都知道他的犹疑。
  ——哪怕如季寒川所说,邵佑和他是久别重逢的恋人关系,在“游戏”里这样的感情尤为不易……可这和他王兴平有什么关系?
  有邵佑在,对王兴平来说,只意味着一件事:资源会被瓜分。
  但他暂时选择忍耐。
  还是那句话。现在游戏刚刚开始,资源抢夺尚未放到明面上,但看超市排队的队伍,就能想到,这里面已经混了不少玩家。
  玩家们在相互估量,盘算是否要结盟。
  这种情况下,身边多一个人,不是坏事。
  王兴平眼珠转了转,低声和季寒川商量,“川哥,我的意思是,在其他人面前,就说邵佑也是玩家。”
  季寒川答应他:“好,我也这样打算。”
  王兴平抿了抿嘴,像是还想说什么。但眼看着超市里的人越来越多,他匆匆丢下一句:“先去买东西吧!除了面包饼干,还有芝麻糊、麦片……这里有没有药店?药品也得准备。”
  邵佑回答:“校医院和住院部都在北边。”
  王兴平抿了下嘴,说了句“好”,就消失在货架之间。
  在扫货的过程中,他正抱着两包水果麦片往行李箱塞,活像一只贮藏过冬食物的松鼠,旁边忽而多站了一个人,也在抱麦片。
  王兴平看对方一眼。
  那是个戴眼镜的男生,穿了件蓝色印花短袖。
  看起来神态平常、轻松。
  王兴平心中暗道:应该不是玩家。
  正想着,对方开口问:“同学,你手机有信号吗?”
  王兴平一愣,“没有。”
  对方叹口气,像是有点苦恼,说:“这样子,待会儿怎么结账啊。”
  王兴平:“……”对哦。
  他愣了愣,骤然发现,还有这么个问题摆在面前。
  在“游戏”里太久,王兴平几乎要忘了,平常大学生要如何买东西。
  他挠了挠头,说:“是吧,现金或者一卡通?”应该是这样。
  对方瞅他一眼,“超市又不能用一卡通。再说了,你买这么多东西,准备在宿舍猫冬啊。”
  “哈哈,”王兴平干巴巴地笑了下,“这也才秋天。”什么?超市不能用?
  男生没再说什么,离开了。王兴平看着对方背影,抿着嘴想了片刻,开始继续捡东西往行李箱中塞。
  他心态放得很平,已经想好,实在不行,大不了就不付账了,直接往出走。
  信息系统瘫痪,超市老板还能抓住自己这个“小偷”不成?
  等把行李箱塞满,王兴平拉着箱子,到底先去看了眼收银台。这一眼,就见到韩川和邵佑。那两人正在讲话,邵佑看起来还是那副脸色平平、不喜不怒的样子,韩川的面色则微微有些凝重。
  兴许是被韩川神色影响,邵佑微微笑了下,像是在安慰对方。
  两人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邵佑的手放在韩川腰上,轻轻捏了捏。韩川似乎很习惯这样的触碰,被“安慰”之后,也朝对方笑了下。
  这一幕被其他人看在眼里,但也没引起太多注意。
  虽然王兴平的确看到几道“Gay里Gay气”、“那两人是不是一对”的目光,但大多数人还是事不关己。
  王兴平正要往前。
  脚步迈出去,忽然一个激灵。
  像是惊雷忽然劈入脑海,他想到邵佑在来的路上说过的话。大三的时候来交换,可韩川说他已经毕业数年。如果说这对情侣之间的确有年龄差,那往后,他们打情骂俏,韩川让邵佑管自己叫“哥哥”,提到“我叫过你很多次”……
  那会儿,王兴平是“我这个电灯泡还是别发光了”的心态,所以话虽然灌入耳朵,可并未过脑子。到现在,全部被他捡起,重新思考一遍,才发现其中古怪。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两人。他们望着对方,之间像是有一种莫名磁场,会将其他人都排斥在外。要说两人关系亲密深厚,王兴平自然相信。可这份亲密,对自己来说,是安全的吗?
  这些思绪在王兴平心里转了一圈,他微微踟蹰。
  同时,邵佑在和季寒川说:“那个人还不过来。”
  季寒川说:“哦,可能是终于反应过来,被吓到了。”
  说到这里,他表情舒缓一点,觉得好笑。
  邵佑温柔地看他,说:“嗯,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季寒川考虑了下,“广播台在静园旁边,算是整个学校最中心的地方。实际来说,这里仍然有‘通话、组织’的可能……这甚至不用一直使用广播站,只要明确告诉所有人,学校里仍然存在‘交流’,接下来,就可以换到其他场地。”
  刚刚邵佑告诉他,这里虽然是京市大学,但并非于章经历过的那一场“京市大学”。
  季寒川很容易理解这个。
  他和邵佑已经在排队人群中。听邵佑说,似乎就在宁宁接触了双六游戏,并且把这个模式引入山淮村后,邵佑明显感觉到,自己接触过的所有世界里,关于“游戏”的元素都在增加。
  包括眼下场地。
  邵佑原话是:“……每一栋楼、每一个场景,在几个月后,都会慢慢成为形式不同的‘关卡’。通过关卡后,玩家可以根据不同表现获得‘积分’。而这一年中,‘积分’可以用来兑换生活用品。”
  而季寒川的反应是:“照你说的,这种模式下,玩家可以总结出‘攻略’。”
  邵佑笑着摇了摇头,说:“也对,然后‘游戏出品方’会升级、更新、打补丁。”
  季寒川确认:“‘出品方’?有这个存在吗?”
  邵佑考虑了一下,“准确来说,更像一个大型恐怖主题的乐园。在之前的经历里,我没有找到‘管理室’。”也就是说,作为普通NPC的邵佑,没有接触“祂”的途径。
  季寒川问第二个问题:“兑换在哪里进行?”
  邵佑:“手腕上会出现一个徽章,是京市大学的LOGO,本人点击之后可以显示积分。兑换在‘超市’进行——不是现在这个,每天凌晨十二点,‘超市’会在学校里随机刷新,但其实可以总结出刷新规律。总得来说,是在‘关卡’附近,所以前期比较好找。”因为关卡比较少,“进去买东西的话,方法和一般逛超市差不多。”
  季寒川“哦”了声,若有所思。
  片刻后,季寒川又问:“你说‘关卡’是慢慢出现的,具体是怎么回事?”
  邵佑耐心回答:“第一个‘关卡’,是校医院,会在两周之后出现。在那之前……”
  他抬眼,看着周侧排队的乌压压人头。
  邵佑说:“就是现在这样了。”
  季寒川:“积分的购买力怎么样?”
  邵佑:“一次闯关,最低可以保障一周生活。”
  季寒川:“积分可否抢夺?”
  邵佑:“最初的时候,杀死对方,则获得对方十分之一积分,但这个比例会逐步上升,一年以后达到百分之百。”
  季寒川总结:“也就是说,‘游戏’还是在鼓励杀戮。”
  两人讲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不小。
  其他人也可以听到。
  但此刻,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里似乎没有玩家,只是普通学生。听两人讲话,也只当是在讨论真正游戏的进行方式。
  季寒川:“……总会有人选择更简单的方式度过游戏。”
  “对,”邵佑说,“所以上一场里,后面的发展更像大逃杀。”
  季寒川听到这三个字,眼皮跳了跳。看邵佑时,对方还是温温柔柔地笑着。季寒川有点无奈,又窝心。如果不是眼前情况如此,他更希望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和邵佑在一起。
  哪怕只是平静相处,对他来说,都很值得珍惜。
  重点话题问完了,但既然邵佑提到大逃杀,季寒川就顺口问:“超市都卖什么东西?”
  邵佑知道他在想什么:“吃的、喝的——没有枪,更没有其他热武器。但兑换之后,可能遭到抢夺。”
  季寒川微微拧眉。
  这就更糟糕了,完全可以发展出“胁迫他人通关,再用他人积分兑换物资”的模式。玩家们或许没有软肋,但NPC间存在人际关系。如果把控得当,甚至可以建立起一个养殖体系。
 
 
第404章 建立
  王兴平到底上前。
  出乎意料的是,韩川看了他一眼, 先一步说:“情况有点变化。”
  王兴平眨眼睛。
  他听韩川道:“你知道吧, 有的NPC会保留记忆。”
  王兴平眼睛开始睁大。
  他看眼前青年, 再去看邵佑, 琢磨这句话里的意思。
  季寒川:“就是你想的那样——算了,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但这局和我前面了解的不太一样。”
  王兴平听到这话,“啊”了声,有些发愣、失望。
  季寒川看他,说:“那个玩家的经验应该依旧值得借鉴,”邵佑话里的意思, 是所有场景里的鬼怪被纳入了一个更统一的系统, 但照季寒川想来, 食堂里传来的香味、湖边穿着湿淋淋裙子梳头的女鬼……这些于章和自己提过的东西, 应该仍然保留下来,成为“关卡”本身, “但在这基础上, 食物不会那么紧缺。”
  长久地、一次一次地面对饥饿, 对玩家来说, 不仅仅会滋生负面情绪, 也可能滋生“麻木”。
  他们明确知道,这一切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这意味着, 玩家们不可能体会到“过了今天没明天”的痛苦。希望就在眼前, 或许遥远一些, 可只要忍耐,就有尽头。
  在前三十局中,饥饿是个很有用的把戏。但到现在,就要后退一步,把主位让出。
  季寒川半是对王兴平讲话,半是自己借着话头思索,“如果真出现了‘养殖模式’,本质上讲,还是因为资源供给不足。再说,凭什么我要辛辛苦苦地闯关、赚积分,其他人却能坐吃白食?如果这里面的矛盾不解决,哪怕试验田顺利启用,接下来,还是会有矛盾。”
  他们讲话的时候,排队队伍在缓慢地前进。
  王兴平听懂了季寒川前面半句话,对后面半句,一头雾水。
  但他在队伍行进的时候,往前看了一眼,问季寒川:“真要结账啊?你们带现金了吗?”
  季寒川闻言一怔,看邵佑。
  邵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钱包。晃一晃。
  王兴平松口气,同时打量他。他虽然晕头晕脑,但至少有一句听懂了。韩川的意思是,邵佑保留了前面游戏的记忆——卧槽!这岂不是个更大的挂!
  王兴平顿时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因为邵佑的身份多说什么。
  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抱紧大腿。
  这回,邵佑和季寒川再说话,王兴平就竖起耳朵听。
  邵佑提到:“学校里有一个派出所。”
  季寒川挑眉。
  邵佑:“在宿舍区东北角,电教大楼南边。”
  季寒川:“还是时间问题。这个点,最多留两个值班民警。”
  邵佑:“里面会有一些‘好东西’。”
  季寒川一怔。
  邵佑含蓄地:“超市里没有的,这里有。但不多,先到先得。”
  季寒川心尖一跳。
  邵佑行了想:“还有,如果一定要走这条路的话,可以看看化学实验室。”
  季寒川沉默片刻:“你的意思是,让我……”
  如果不想看到“养殖模式”出现,有什么最简单便捷的路子吗?
  有。
  直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建立另一套规则模式。
  在那之后,再表示,这套模式仍有商量余地。
  把“商量”的尺度,放在自己搭好的框架之下。
  邵佑说:“但这也很麻烦。”
  说是“最简单”,仅仅是相对而言。但事实是,这里人太多了,极有可能出现的四位数玩家,加上铁板钉钉的五位数NPC。光是想一想,就让季寒川颇为心累。
  校园很大,光是宿舍楼,就有数十栋。此外,教学楼、实验室……每一个角落,都有可能滋生黑暗。
  季寒川想到这里,有些泄气。
  他承认:“这有点过头了。”
  过去,他不愿意审判其他人。到现在,却要他直接建立另一种模式。
  季寒川权衡,说:“我可能没有那么强的责任感。要真是那样,现在我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
  超市里的东西是有限的,虽然他现在购买、付账,仍然符合社会规则,但事实上,在已知学校封闭的环境中,他多拿一点,其他人能够买到的就要减少。
  季寒川坦然想:我不伟大,我也一样自私。虽然在这种环境中,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邵佑。
  哪怕是过往那些坚持,对季寒川而言,目的性也很强。
  他希望这一切结束,而在那之后,玩家们总会重回过往的地球。到那会儿,季寒川不希望面对一个满目疮痍的社会,所有人都成了满手鲜血的刽子手。
  邵佑看着季寒川,笑了下,说:“没事,慢慢来吧,还有两周呢。”
  季寒川“哦”了声,说,“这个你倒是提醒我了,虽然‘建立规则’很麻烦,但提前预告一下食物短缺只会持续两周,倒是不难。”还是那句话,广播室。别的不说,他们刚刚拖着行李箱走在路上时,耳边就有草丛里小蘑菇传出的音乐声。
  王兴平全程莫名其妙。
  他们不打算上课,于是放心排队。但离八点越来越近时,队伍里不少人唉声叹气,直接离开,这让排队人数迅速减少。
  等到排到三人,结账时,后面的人看到满满三个行李箱的东西,各有各的心思。
  其中就有和王兴平搭话过的蓝衣男生。
  王兴平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对方朝他笑一下。王兴平一顿,象征性地点了下头,便把视线挪开。
  NPC……
  也不是每个NPC都和邵佑一样有价值。
  等算好钱出来,花了小一千。邵佑顺手在收银台上摸了几盒安全套,一同付账。王兴平意识到其中含义,尴尬地往旁边瞄。
  他咳了声,说:“也不知道宿舍里还有张床是怎么回事儿,哎,希望那人不回来吧,否则还挺麻烦的。”
  邵佑正在等收银员找零。闻言看了王兴平一眼,说:“他休学了,确实不回来。”
  这句话听起来普通,但对王兴平来说,又一次让他清晰认识到邵佑的身份。
  他摸了摸鼻子,心情复杂。
  等从超市出来,门口聚了几波人。仔细看去,这些人手上都大包小包。相互看时,眼里皆露出“你也是啊”的目光。
  见到季寒川三人时,有人走过来,问:“可以聊聊吗?”
  季寒川和邵佑都没说话。
  王兴平模模糊糊意识到,好像那两人的二人世界别人真插不进去,或许以后对外交流的工作都要靠自己。这也没什么,他站出来,问:“玩家?”
  那人笑了下。
  他看起来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国字脸,十分正派,说:“对。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莫,莫文昭,住芍园。”
  芍园是研究生宿舍楼。
  王兴平不知道这个,莫文昭显然也预料到这点,直接说:“——就是那边的公寓楼组。”
  他指了指西北方向。
  王兴平“哦”了声,其实依然没弄懂莫文昭在说哪里。他对京大校园太陌生了,毫无概念。不过当下交谈,不能露怯。王兴平只当自己听明白了,口中问:“怎么了?”
  莫文昭说:“我的意思是,看能否把玩家资源整合一下,互通有无。”
  王兴平客观地:“又没有通讯条件,要怎么通?”
  莫文昭:“通过广播。或者再差一点,咱们约定一个地点,有事没事都可以去看看,留一些问题,也可以解答别人的问题。”显然,他暂时没想太多,这只是一个初步构思,“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住处提供一下,方便以后联系。”
  王兴平斟酌。
  他回头,看了眼季寒川与邵佑。
  季寒川朝他点头。
  王兴平一愣。他的确机灵,反应很快,“这倒是巧了,我们刚刚还在说广播的事。韩川,就是他,”他朝季寒川抬了下下巴,“之前遇到过一个参加过这场游戏的玩家。”
  王兴平推己及人,觉得自己不知道“同一个场地也可能有不同游戏模式”,那其他人多半同样不知道。至于邵佑,一个保留了记忆的NPC,在之前的游戏里,面对某些角色,王兴平已经模模糊糊有这样的想法,现在终于被验证。他虽然惊讶,但也没太意外。
  听了他的话,莫文昭显然惊喜,说:“真的吗?”
  “对,”王兴平尽职尽责地当着代言人,“川哥的意思是,他待会儿就去广播室,把一些信息告诉所有人。”
  莫文昭听了这话,看季寒川,说:“韩先生还挺……大度。”这话听不出褒义贬义。
  王兴平笑了下,“主要是为了维护整个环境。大家都退一步,总得来说,能让所有人都轻松些。”
  莫文昭不太同意:“可惜人心难控。”
  他这么说,王兴平有点接不上话。
  季寒川在这会儿插进来,说:“既然现在遇到了,那莫先生可以先转告其他人。两周后,就会出现食物获取方式。当然,以防万一,可以多屯一些,但没必要为这个伤了和气。”
 
 
第405章 校园
  “两周?”
  对莫文昭来说, 这是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他看季寒川, 眼里带着点谨慎判断、审视打量。季寒川对这种眼神十分熟悉, 不觉得不自在。他补充:“我会去广播站说一下这个。”
  莫文昭挑眉。
  在他听来, 这话不止是表面含义。更重要的, 是在表现这个玩家的态度:不吝于分享信息。
  莫文昭可以想到季寒川是如何“得知”有关本场游戏的一切。在他想来,对于这种事撒谎, 似乎没有什么切实的好处。
  如果散播出去,可能会带来段时间内的稳定。但仍然有哄抢,发现学校封闭的学生们会将所有触目可及的食物一扫而空。最重要的是, 他看季寒川, 不觉得这是个会选择“在前两周里搜集食物,接下来一年都不再出门”的玩家——一旦“假话”被揭穿,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可想而知。
  所以莫文昭综合判断, 季寒川说的是真话。
  在这前提下,他想了想,提醒:“现在还是不要说。”
  季寒川看他, 片刻后,回答:“对,现在可能还是太早了。”
  这会儿,学校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校园已经被封闭”。
  数万人, 可以形成一个小型社会。这里有医院, 有警局, 有田地……虽然不知道食堂和超市当下有多少存货, 但如果规划得当,至少“平稳度过前两周”不算很难。
  在这基础上,如果提前、直白地告诉所有人“学校出不去”了,玩家还好,NPC之间却可能出现一拥而上、去门口查看的情况。
  如果操作不当,反倒会造成大面积恐慌。
  季寒川斟酌一下,改变态度:“至少要让那些已经去了门口、会在人群中传播情报的人知道这点。”
  情绪会传染。
  当有人留意到门口异状时,他们会不解、惶恐、不安——再把同样的情绪二次传播,造成群体性的歇斯底里。
  季寒川看了眼莫文昭,以及他身后的人。
  王兴平自觉地往旁边让了点,好让季寒川和莫文昭直面沟通。
  这期间,他瞄了眼邵佑。
  邵佑看着季寒川,眼神还是温温柔柔的。
  这激发起了王兴平的一点联想。
  他忍不住觉得:如果我也在游戏里遇到了过去认识的人,可对方已经成了NPC,我会怎么样?
  一场游戏总会结束,我们总要分开。他哪怕保留着这次相会的记忆,可往后,依然要进入无尽的轮回之中。而我,带着这偷来的一刻贪欢,继续往前……
  光是想一想,这都足够让王兴平难捱。
  他很难想象,韩川和邵佑是怎样才能平静面对这一切。珍惜当下,不看未来。
  季寒川正在和莫文昭商量,发动莫文昭已经联系好“互通有无”的人,去学校的几处大门,贴上关于现状的说明。
  莫文昭问:“会有用吗?”
  季寒川:“二十来岁的大学生,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很快。其中不少人此前应该就听说过‘无限流’、‘恐怖逃生’……哪怕没听说过,一群人里,总会有一个知道的,帮忙解释。”
  莫文昭思忖。
  “现在也做不了别的,行吧,试一试。”
  季寒川:“好,现在——”
  莫文昭:“还有个问题。我从芍园那边过来,确定颐园路西面的校区已经被阻断、不能进入了。”芍园宿舍区在学校西墙中侧。先前,莫文昭睁眼睛时,他已经在楼下。见状,莫文昭干脆找了个共享单车,先去西门看情况。
  原本是校门的地方同样成了墙壁,联通学校两区的天桥消失。有人试图翻上墙看情况,但他无论如何爬高,墙始终都高过他——在其他围观的学生眼里,这一幕,就是那个翻墙的学生不知为何在原处发愣、不继续往上。
  莫文昭原本就是京市大学学生,对学校布局非常熟悉。
  看到这一幕时,他意识到,这场游戏限定了场地。
  这之后,莫文昭果断脱离西门处已经开始小范围恐慌的人群,骑着共享单车,往南边的桃林餐厅行去。
  也就是离季寒川宿舍最近的餐厅。
  这里有学校里最大的一个超市。在莫文昭想来,来这边,可能是最快与其他玩家汇合的办法。
  果然,事情如他所想。
  到现在,莫文昭:“不知道东边那片还在不在——希望不在,那边有小学和幼儿园。小学还好,这个点,没有学生到学校。但幼儿园的话,会有小孩儿住宿。”
  说着,他皱了皱眉。
  “我也不是觉得NPC怎么样,但一群小孩儿,三四岁……还是不要了吧。”
  季寒川看他。
  莫文昭脸上的忧心,在这一刻无比真实。
  但季寒川看他眉眼。眉毛的一点下撇,嘴角的颤动,眼神往下飘。
  他想:这应该是假话,莫文昭没有在真正担心那些“可能”存在的小孩儿。
  但他因为我的态度,决定这么表现。
  季寒川决定接受莫文昭的“担心”。他说:“希望不要吧。”
  莫文昭又多叫了几个人过来。他们抱着刚刚买来的食物,拟好“通告”的措辞。东、南、西,三面有门,各种正门侧门,加起来足足六个。玩家们分配好任务,在九点前,离开超市。
  季寒川三人先把行李箱拉回宿舍,偶尔拿电脑匆匆做出一份文档。最后落款时,季寒川停顿一下,喃喃说:“这算不算已经‘开始’了。”
  按照与莫文昭等人商量好的,落款时,他们用了“深渊”。
  这是给其他玩家看的。
  告诉他们:我们也是玩家。
  甚至于:我们之中,有一个“预言家”。
  这可以称得上立威。
  虽然当下,他们做的只是小事。但等两周之后,关卡出现、“超市”第一次在夜间校园里显露身影时,无论是玩家还是NPC,都会想到两周前发出通告的人。当“深渊”的第一个预言被应验,那往后,他说什么,其他人都会开始相信。
  季寒川没什么表情。
  他把文档存入U盘,准备下楼打印,顺便拿上了宿舍里搜到的胶水。
  邵佑、王兴平一直和他一起。出门时,王兴平锁上宿舍。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门锁“咔哒”一声。王兴平的心跳速度有点加快,他恍恍惚惚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但一转头,看到旁边的邵佑和季寒川。王兴平抓了抓头发,咬牙,跟上。
  宿舍楼下有自动打印机。
  三人打印了厚厚一叠,骑着共享单车,往东北方向去。
  邵佑提点两个对校园地形两眼一抹黑的玩家:“既然出来了,干脆把整个学校都走一遍,认认路。”
  王兴平心头一喜,答应下来。
  这又是一个身边有NPC的好处。
  他慢慢安心,看着四周。这会儿是上课时间,学校里的人少了很多。但兴许是王兴平“心中有鬼”,哪怕是很寻常的校园光景,在他看来,都笼罩上一层阴云。
  他们一路往东北,仍然是邵佑带路。期间路过派出所,邵佑停下来,短暂讲解:“南边还有个食堂,食堂再往南是体育馆。北边,这一排都是教学楼。东北那块儿有个礼堂。哦,‘东北’不是真‘东北’,就是那边一块,总得来说还在学校中间。礼堂往北,是图书馆。再北面,是留明湖。”
  王兴平努力地记,踩在车上远眺。
  邵佑继续骑车,说:“现在留个印象,待会儿还要去看,记不住也没关系。嗯,继续走,再往这边,”踩着脚踏,自行车往前,往西门方向行去,“是化学分子院、物理院……也还好,东边的确被隔出去了,但那边是哲学、历史院,不影响什么。”
  季寒川“嗯”了声,看着他。
  这会儿是初秋。认真说来,夏日的暑气尚未完全消退。邵佑穿了很普通的T恤,看起来完全是个年轻、脸嫩的学生。他一本正经,对季寒川他们讲话。季寒川倒也认真听了,但看着邵佑,他怀念有之,回味有之,心思落在“邵佑刚遇到这些的时候,我不知道。现在,他一样二十岁,我却能‘保护’他了”……
  这样的念头上。
  季寒川的眼神开始柔软。
  邵佑察觉到,停一停,看向季寒川。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和之前许多次一样,安静下来,无声地纠缠。
  王兴平原本正在尽量把邵佑说的地名与眼前建筑挂上号。他从前上网冲浪,同样听说过京市大学的“一塌糊涂”——留明湖,图书馆,加上旁边的水塔。可惜自己是个学渣,这辈子第一次进京市大学,嘿,竟然是这种时候。
  他们骑车在路上,离东门越来越近时,见到神情不对的学生。有人踟蹰着看着骑车的三人,慢慢地,这样的眼神越来越多。终于,一个女生开口喊:“同学——”
  季寒川三人再度停车,回头看。王兴平问:“怎么了?”
  女生犹豫,脸色带着点焦灼、忧虑,还有难以遮掩的恐惧。她说:“你们要去门口吗?那里……”
  王兴平看她。
  女生说:“门口出了点事情。”
  她没有往下细说。
  突如其来的变故、紧接着引发的恐慌——这种事,不止有玩家能想到。
  短短三个小时,成百上千的NPC群体中,开始流传“门口出事了”的传闻。少数人耳中的信息清楚一些,但更多人,只听到似是而非的消息。什么事?为什么提到的人遮遮掩掩、不欲直言?
  流言甚嚣尘上,迅速发展出多个版本。友善一些的,说大门装修、脚手架摆着,太危险,不要去。可更多的,是传闻校门口出了杀人狂,到现在警方尚未找到犯人——所以呢,别出门了,好好在宿舍待着吧。
  当下,王兴平问:“什么事情?”
  女生深呼吸,说:“有好多警察在戒严,总之,同学,回宿舍吧。”
  不止玩家能想到“搜集物资”。
  正如季寒川所说,当代社会,知道“逃杀游戏”、“恐怖逃生”之类元素的人不少。
  NPC中,也有这样的存在。
  而他们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阻止更多人发现这件事,好给自己留下储存食物、包括其他物资的空间。
 
 
第406章 东门
  三辆自行车停在沥青路上, 与路边的女生, 以及女生周边隐隐朝这边靠拢的人对视。
  王兴平脑子没转那么快, 他最先想到的是:她知道门口有问题?这是不想让我过去……
  为什么?
  想到一半儿, 听旁边韩川开口。
  韩川露出一个客客气气的笑。哪怕是王兴平, 在“游戏”里待了很久,每天面对各种鬼怪, 已经要丧失正常审美能力的王兴平,都在心里默默承认:卧槽,这是个什么大帅比。
  季寒川长得太好看了。
  他一脚踩着自行车的脚踏, 另一只脚蹬在地上。手握着自行车把手, 穿着很平常的短袖,头发还带着点没有打理过的凌乱,这样普普通通站在那里。可日光落下来, 照在他眉眼上, 俊美的面孔像是镀了一层浅浅的光。
  他脾气很好,说:“谢谢,我们知道。”
  说“知道”两个字的时候, 季寒川有意无意,咬重字音。
  他的视线从女生、还有女生身边的人身上扫过,平平淡淡,又带着点难言的威慑力。
  明明还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 可这一眼, 仿佛就在说:别骗人了, 我明白你们在搞什么鬼。
  女生一愣。
  她回神, 像是还想说什么。可季寒川已经转头向前,轻飘飘说了句“走了”,便骑车离开。
  绕过化学院,东门就出现在眼前。遥遥看去,那边聚拢了许多人。骑行在路上,左右两边都是教学楼。邵佑简要说:“这边是生命科学院。”
  “哦哦。”王兴平已经记到脑子里一团毛线,由衷感慨:“兄弟,行啊!像我,上学那会儿吧,只记得我们班的几个固定教室在哪儿。隔壁是什么院,我都不知道。”
  邵佑停顿一下,说:“这样啊。”
  话音刚落,季寒川促狭地看他,眼神像是在说:又露馅儿了吧?
  就像是王兴平说的,偌大校园,一般学生哪能对所有学院分布清清楚楚。邵佑能把所有地方都如数家珍地报出来,原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但王兴平暂时没有察觉其中古怪。在他想来,其一,邵佑是学霸大学的学生。其二,邵佑不是第一次经历这场游戏,恐怕在校园中浸淫很久,直接混成个活地图,不奇怪。
  他们接近东门。
  这时候,左边是辽阔的试验田。一眼望去,是不见尽头的玉米地。
  王兴平看了,由衷地感慨:“我忽然觉得,肚子其实也没那么饿。”
  光是这些玉米,就够吃一段时候。
  季寒川说:“你家在农村还是城市啊。”
  王兴平一愣,回头看他
  季寒川含蓄地:“玉米地,稻子堆。”都是有“故事性”的场景,“哦,还有黄皮子,胡大仙……”
  王兴平哆嗦一下,“试验田啊!这里应该没黄鼠狼吧?”
  季寒川不置可否。
  王兴平“嘶”了声,转头看邵佑。
  但邵佑不看他。邵佑还在看韩川。
  王兴平脸色发苦,“算了,我又有点饿。”
  如莫文昭先前说的那样,“东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与旁边别无二致的墙壁。
  王兴平看了一眼,先吐槽:“‘游戏’把仿制图章用的不错啊。”
  接着,他跳下自行车。
  身前乌央乌央的人,这让王兴平有点担心:学校里,共享单车都是特制的,刷一卡通就行。可自己有一卡通,其他人也有。万一在这点时间里,车被抢走,那不是很得不偿失。
  正在犹疑,韩川和邵佑已经从车筐里拿上一叠打印纸。
  除了普通说明外,他们还打了几张大字。一页只有一个字那种,争取让别人远远看了,就能知道情况。
  季寒川很平和地往人群中走。
  可这份“平和”,在当下,就是最大的不对劲。
  有人拦住季寒川,一边打量他,视线落在他手上的一厚摞A4纸上,一边说:“同学,门口这样子……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啊?”
  这是个普通NPC。
  早晨没课,所以准备去旁边光北路上的网吧玩儿两吧。出宿舍的时候,一个宿舍的人还吐槽他“人家都是包夜机,就你,大清早跑去给老板送生意”。
  那会儿,他觉得这是个与平常一般无二的日子。
  然后——
  就看到取代了东门的墙壁。
  NPC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姓黄,名叫黄耀明。这会儿因他出头,所有聚在门边的人都往这边看来。他们目光灼灼,望着季寒川三人。被这样黑压压的视线盯着,王兴平有些难得的局促。这也不能怪他,玩家难道就不是普通人了?他扪心自问,觉得这群人要是一拥而上,得把自己压扁。
  在这样的视线里,季寒川点头。
  黄耀明紧接着问:“怎么回事儿?!”
  他身体往前,连带的所有人身体都往前。这原本是一个很有压迫性的举动,奈何,季寒川个子高。
  高过在场的绝大多数人。
  在他背后,还有一个一样高的邵佑。
  所以季寒川礼貌地:“麻烦你先让一让,我去墙边,说话方便一点。”
  黄耀明狐疑地看他。
  王兴平手心里渗出汗水。
  越往后,慢慢地,他越觉得:有时候,人比鬼还要可怕。
  他想要警惕一点,但在这样的人群中,警惕似乎没有用。
  在王兴平看来,场面一触即发。
  但在迟疑片刻后,黄耀明选择让开。
  他看着季寒川。
  所有人,一起看着季寒川。
  他们身体往两边,中间留出一条余两人通过的道路。
  眼看着季寒川往前,走近墙壁。接着,他低头,在自己手上的一叠纸里找了片刻,数出十多张。
  季寒川道:“兴平,过来。”
  王兴平一愣。
  他被那么多人看着,如坐针毡,往前走去。
  季寒川吩咐:“给墙上涂胶水。从这边,往右涂。”
  在他们身后,NPC们重新聚拢,站在季寒川三人一米之外。
  所有人视线沉沉,看着季寒川在墙壁上,贴上一张、又一张纸。
  这些纸上的汉字连起来,是:
  两周后,会出现食物兑换地点,不必囤积太多。
  涂胶水、贴纸,这毕竟是一个过程。期间,有NPC躁动不安,问:“别一张张贴了!直接说啊!”
  这样的呼声越来越大,还有人朝前挤来。
  季寒川背对他们,王兴平背上也开始出汗。但他看季寒川,意外、又不可思议地发现,韩川竟然一点都不在意……
  他只是在平静地做自己手上的事情。
  王兴平的呼吸有点加重。他忍不住想,难道你就真的不担心吗?那么多人啊!哪怕他们一个个过来,也能把你压死了吧?
  但很快,王兴平有点明白。
  是邵佑。
  邵佑面对那群NPC。他看了眼旁边的保安室,问:“那边蓝色短袖,是蜘蛛侠联名款吧?这个同学,能不能麻烦你,去保安室拿一下喇叭?”
  他点了人,那个被点到的男生愣了一下。
  这给了NPC们一个信号:邵佑的确想要解释,但人太多,一个人声音太小,需要喇叭。
  人群中的躁动稍稍平息。
  期间,季寒川贴好了最大的一行字,开始在下面贴普通的说明性内容。
  考虑到这些会供许多人阅读,所以他们印了许多。季寒川甚至考虑,是否要在整个学校都贴上一圈……哦,也不必,毕竟还有2.0方案,广播。
  每张纸之间间隔半米,最大程度上保证阅读。
  上面言简意赅,说了两件事。
  一,这一切由超自然力量造成。
  二,两周以后,新的状况出现时,会通过广播向所有人说明具体情况。
  虽然之前拟稿时,王兴平看完全场。但这会儿,他还是小声问季寒川:“川哥,真这样,那后面那群人,能接受啊?”
  季寒川面不改色:“我只是帮‘深渊’来贴这些,具体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啊。”
  王兴平听他这么说,愣住。
  这时候,邵佑从刚刚那个NPC手里拿过喇叭。
  他将其打开,试了试音,而后开口讲话。
 
 
第407章 对话
  邵佑:“大家有什么问题, 可以一个个问。”
  他嗓音冷淡。因个子高, 看其他人时, 带一点微妙的俯视视角。
  喇叭把邵佑的声音传出去, 落入在场所有人耳中。他们看着邵佑,同样也是看着他身后的一行字、一堵墙。在这样环境中,邵佑的话,似乎并不能起到什么正面效果,只能愈发激起在场NPC的躁动。
  邵佑补充:“——举手。”
  他这一顿, 再开口,莫名打断了NPC之间酝酿的气氛,不少NPC怔愣片刻。
  而季寒川走到他身边。邵佑看他一眼, 两人视线对上。
  王兴平面无表情, 想:得, 又来了。
  但出乎他意料。这一次, 那两人并未开始什么“眼神纠缠”、“火花四溅”。他们对视一眼,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在不言中。王兴平看到, 邵佑把喇叭递给韩川,韩川接过, 邵佑就往后退了半步, 把韩川凸显出来。
  而后, 邵佑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王兴平一个激灵, 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他往前, 站在季寒川另一侧, 与邵佑两个俨然是“左右护法”。
  王兴平郁闷:我这是搞什么啊。
  但这种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眼见气氛控制住,王兴平开始琢磨。
  他可是亲眼看到这群NPC从不满、躁动,到现在……竟然真的乖乖按照邵佑要求的那样,先举手,等季寒川点到,再提问。
  王兴平福至心灵,想:对,这是不是就是韩川和邵佑之前在超市那边说过的?制定出规则框架,之后其他人再怎么不满,都是在框架内动作?
  他听季寒川叫:“那个蓝白格子短袖的男生。”
  男生站出来,背后一群人。他像是成为一个代表,问季寒川:“你是怎么知道的?两周?”
  说着,男生又去看下面贴出的详细说法。超自然力量?废话,所有在这儿的人都认识到这点了。两周后,继续说明?
  他狐疑地看季寒川。
  补充问题:“——为什么要等两周后再说到时候的情况?”
  这里是一群二十来岁的学生,不可否认,他们身上有着最明显的特质:愿意听从指令、服从规则。
  王兴平听季寒川回答。他果然像是刚刚说的那样,把一切推到一个叫“深渊”的存在身上,说:“今天早上,我睡醒的时候,在宿舍里看到一行血字。”
  王兴平眨了下眼睛。
  他心想:和莫文昭他们商量的时候,好像并没有提到这些细节。要如何解释“深渊”的存在、来历。韩川这会儿这么说了,难道是和莫文昭之间已经有默契?
  季寒川侧头看他,说:“也不对,是三行字吧,怎么说的来着?”
  王兴平被叫到,一愣。他猝不及防,面对所有人。视线压过来,王兴平有些难以呼吸。他回答:“说是,这是一场‘游戏’……”
  因为紧张,他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索。
  就脱口而出。
  王兴平喃喃说:“‘深渊游戏’。”
  他的恐惧、紧张,还有空白的表情,被站在前排的几个NPC清楚看到。
  王兴平正要绞尽脑汁,继续说下面的话,思索要怎么样才不会和莫文昭他们的话岔开。可这时候,韩川又把喇叭收走了。
  季寒川:“之后,我们下楼,看了下学校的情况,意外地遇到了几个同样收到这份提示的同学。我们商量了下,发觉不是所有人都有一样经历。因为担心学校里出现动乱,所以决定把这些事公开给大家。”
  他的话,真假掺杂。王兴平后知后觉,韩川刚刚似乎是有意让自己“展现”。他知道自己会“空白”,但这种时候,“空白”也是一种“真实”。反倒是韩川和邵佑,他们似乎意识到,在这种危机关头,平静成那样子,反倒不对劲。所以呢,他要用自己,来增加这番话的可信度。
  这么一通思索,把王兴平自己绕晕。他还在盘算其中逻辑,就听那个格子短袖的男生继续质疑,“那你就这么接受了?”
  刚刚就有过几句交谈的黄耀明也在此刻道:“你真的不知道别的了吗?看你这样子,不太像是早上才知道这事儿啊。”
  随着他的开口,人群中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不止季寒川三人面对这一切。学校的六个门前,莫文昭,还有刚刚在超市门口见到的玩家们,或多或少都要面对一样的情形。
  莫文昭长了一张正直面孔,又比在场的大部分学生都略大。他苦笑一下,说:“我还能哭给你们看啊?都是成年人了,不能改变现状,还能怎么办?不怕你们笑话,从小呢,我就爱看那种‘外星人存在的证据’、‘世界一百大未解之谜’……现在这样,要说慌,当然慌。可既然还什么都没发生,”想到什么,看一眼背后的墙,改口,“既然还没什么直白出现的危险,那人啊,总不能先把自己吓死了!”
  另一名玩家:“可能是因为平时我也喜欢玩儿密室逃脱之类的吧?有看过《异次元杀阵》、《大逃杀》之类电影的同学吗?”
  这是个脸颊、身材都略有些圆润的男生,偏偏有一个很诗情画意的名字,叫云鸿才。他脸上天然带一点苦恼神色,眉尖拢起来,眉毛上有两个小窝。有人因他的话,慢慢举手,云鸿才就说:“我猜,咱们学校现在也是这种状况。但不一定是《大逃杀》那种暴力的情况啊,如果大家齐心协力、共度难关,没准可以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地出去呢。”
  同时,季寒川:“——那我应该怎么办?”
  他把话题反抛回去,黄耀明反倒被问住。
  季寒川语气还是很稳,带了点天然的冷淡。但他的冷淡,与邵佑那种自然的“上位者气势”还是有些不同。王兴平悄悄琢磨:韩川这样,嗯,更像是“爱信信,不信滚,不要打扰我飞升”。
  季寒川:“你,还有你,”他视线又转回格子短袖的男生,问他们,“我应该先在宿舍里崩溃个三天,然后看外面的同学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比我还崩溃——你们觉得我应该这样吗?”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稍稍抬高。
  之后,又压低了,说:“不好意思,有点失态。”
  王兴平:“……”要不是自己也是玩家,没准他真的能相信这番鬼话。
  接下来,韩川像是有点疲惫。但王兴平已经能熟练判断,这同样是一种“作态”。
  他说:“我知道大家还有很多疑虑。但现在,我们的想法是,大家尽量把这个事情告诉周围的同学。之前也有考虑过从广播直接告知,但如果哪个同学原先不知道门口的情况,乍听到这个消息,那情况可能不太好控制。总之,接下来的一切会很艰难,但我们有这么多学生,不会是孤军奋战。两周以后的情况,是好是坏,我们这会儿不能判断。但大家记住一点。”
  王兴平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季寒川又拿出“外面可能有人在救援”的说法。
  他知道,这是个伪命题。但NPC们不会知道。
  “我们站着的地方,依然是我们的祖国。我们被困在这里,外面的情况不可预知。如果,我是说如果,哪位同学做了不太符合‘法律’,但在极端条件下可能出现的事情,希望你在那之前想一想,万一在这下一刻,门又出现了,有人进来救援——到时候,你要如何自处呢?”
  NPC们似乎被震到,格子短袖和黄耀明都没了气势。
  慢慢地,倒是另有其他人举起手。季寒川的眉梢、嘴角都下撇一些,看起来似乎有些难过。他礼貌地叫道:“那位黄色短袖的同学?”
  对方往前一步,问:“两周以后,还会是你们在这里通知吗?”
  “不,”季寒川回答,“之前提到过了,等过上一天、或者一天半,总归,是大部分人都知道情况的时候,我们会通过广播,和大家分享一切已知信息。”
  这是个长头发、扎着马尾辫的女生。
  她个子很小,似乎只有一米五五。季寒川比她高了三十公分以上,与她讲话时,要低下头。
  但女生丝毫不退缩。
  她又问:“现在贴完这些了,你打算做什么?”
  季寒川眼皮跳了跳。
  对方这么问,可实际上,这是一种“你们有没有隐瞒信息”的试探。
  她想通过季寒川三人待会儿会去做的事,来判断,他们是否值得信任。还有,自己是否要跟随他们的脚步,做一些准备。
  季寒川回答:“来的路上,我们就在说了,得在学校里四处转转。”
  女生进一步问:“转转?为什么?”
  季寒川看着她。
  邵佑在旁边轻轻咳了声。
  季寒川:“……”忍住,别笑。
  他回答:“门口出了问题,可能其它地方也会有变化,说不好。还是要自己看看,才最保险。”
  女生若有所思。
  季寒川又道:“还有。可能有一些同学之前就接触过关于‘逃生’、‘恐怖游戏’之类元素的文艺作品。现在,虽然要团结,但看着我背后这堵墙,大家也应该做好比较坏的心理准备。这不是地球科技能达到的结果,接下来的一切,需要大家用坚强心态面对。我们这边给大家的建议是:了解这座学校,知道这里有过什么传闻。那几行出现在地上的字,是血淋淋的效果。这意味着什么,我个人的判断,可能会误导大家,所以呢,大家自己思索、自己决定。”
 
 
第408章 介绍
  “他们就愣在那儿了!哈哈!”
  三人骑车前行。
  王兴平回味着方才的境况, 不可思议地说道。
  趁着人群怔愣, 他果断抢上自己的自行车, 没有出现之前担心的情况。
  手摸上车把手的时候, 王兴平忽而觉得,接下来的日子里,自行车可能也是个需要被抢占的资源。
  时间来到十点,有一批人下课、走出教学楼。王兴平按着单车车铃,一串铃音里, 他们往北拐去。
  试验田一望无际。他调整心态,觉得:如果不多想,光看着这一片, 真的很有安全感啊!
  王兴平嘀嘀咕咕:“不知道玉米杆能不能吃。哎, 是谁想着在学校里种玉米的?这可太机智了!”
  他自娱自乐。
  往后, 三人看到留明湖。
  湖边一圈绿树, 树荫下,有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学生。
  湖中有岛,岛上有亭。旁边有一座孤零零的山门, 正朝着湖水。山门的匾额上面写着三个字,清嘉寺。
  水塔倒影映在湖中。王兴平远眺, 看到岛边石舫。
  邵佑像是在带季寒川观光。前两周里, 确实没有什么好做的。他和季寒川没有什么亲密动作, 只是手臂自然而然地靠在一起, 动作时稍微摩擦, 带起一串细微的、不为外人所道的酥麻电流。
  他看着季寒川, 嘴里说:“这里原本是和珅的淑春园。和珅仿照圆明园,建了这个石舫。但后面战争里,整座园子被烧毁,只留下一个基底。”
  季寒川听了:“所以,这里有‘联军’?”
  邵佑摊手。
  季寒川看他这样,实在觉得爱人脸嫩。他不自觉就抬手,在邵佑脸颊上轻轻一捏。
  邵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愣住。
  季寒川已经从从容容,放下手,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可手放到一半儿,邵佑蓦然拉住他手腕。
  季寒川侧头看他,又朝王兴平所在方向快速扫了一眼。
  王兴平蹲在旁边,认认真真研究地上青草。
  季寒川想说的是:你为什么要找一个有其他人在的宿舍?
  邵佑无奈:我也不能决定其他人能不能活下来、给玩家留下位子啊。
  季寒川咳了声,说:“兴平,起来吧。这块儿的情况,于章,也就是我之前遇到的那个玩家,他特地讲过的。”
  于章是比较保守的流派,按照他的话来说,在学校里整整一年,有人选择打游击,也有人是像于章那样,找一个角落藏起来,不引人注意。食物的问题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所有人头上,强迫他们打起精神。但哪怕危机重重,说到底,他们只是一群年轻学生。
  饥饿使人失去底线,可“一年”的期限,也让一些人有自己的坚守。
  王兴平听到这话,一下子精神起来,跳到季寒川面前,“川哥,你说。”
  季寒川道:“之前提过的,一个女生,会坐在湖旁边梳头,穿着一身湿淋淋的裙子。对于于章他们来说,知道这里有鬼,不去接触就行了,但既然咱们的模式是‘闯关’,这意味着……”
  王兴平:“咱们得主动‘作死’。”
  “对。于章之前亲眼见过一次那个女鬼杀人,其实也挺没创意的。他是旁观视角,见到有人从旁边过来,像是不知道前面是湖、是鬼。走到女鬼旁边之后,女鬼把梳子递给他,他帮女鬼梳头。这么梳了一会儿,女鬼站起来、挽住他,两个人一起往水里走。”
  王兴平听得脑壳疼,“这不是必死吗?难不成要下了水之后再往旁边游?不能吧,这种女鬼应该都有配套的水草,把人缠住。”
  “根据于章的说法,他潜伏的位置,其实比那个走来的玩家离女鬼更近。”季寒川道,“所以是有其他触发条件。”
  王兴平绞尽脑汁,“对视吗?美杜莎那种……”
  季寒川看邵佑。
  邵佑无奈,“我真不知道。”作为“普通NPC”,在前面的场次里,他首先得确保自己活着。那之后,才是吸取玩家的恐惧,慢慢成长,又慢慢吞掉其他游戏生物。这是一个需要时间、场次来打底的任务。
  现在的邵佑,力量没攒多少。他倒是能强行破开世界之间的隔断、让海城的“自己”过来。但如此一来,消耗太多。如果寒川不在,那对邵佑来说,更划算的方法,其实是:死就死了,等下一次重启,自然能“重生”。
  季寒川:“我是想问,怎么样才算‘闯关’。”
  哦,这个可以回答。
  邵佑说:“进入‘关卡’的时候,会先看到一个LOGO,需要用手上那个LOGO在上面刷一下。这么说有点抽象,到时候看了,自然知道。”
  季寒川:“如果不刷就进入呢?”
  邵佑:“那就进不去了,不会留那么明显的BUG。”
  他猜到季寒川想问什么。
  如果不刷也能进入场景,接下来,无非两种可能。
  要么进去了,但不会遇到鬼。这样一来,玩家之间势必发展出“刷了LOGO的人与不刷的人”结对的情况。有一个不受鬼怪追逐的队友在,闯关的玩家可以轻松很多。
  或者一样能遇到,一样被惊吓,却不能拿到应有的积分。
  虽然一直吐槽“游戏”刻板,但也正因此,“游戏”做不出这种事儿。玩家们在关卡中的表现,和积分挂钩。至于所谓的隐藏通关条件,邵佑没摸到,但可以想见,同样和积分有关。
  季寒川想了下,“有道理。”转向王兴平,“可能也没那么玄乎,就是纯粹的概率触发。一群人同时进入,只有一个被盯。否则要怎么办?一个头,也不够那么多人梳。”
  王兴平听了这话,想象出女鬼脖子上长了八个头的场景,把自己骇得哆嗦。
  季寒川:“但这么大一片湖,光是一个梳头鬼,还是有点少。”他沉思片刻,看着湖上岛,旁边的石舫……
  邵佑说:“去校医院看看吧。”
  季寒川说:“好。”
  校医院还在北边。
  留明湖边是东操场,旁边又有体育馆。往北,是外语学院和经济学院。校医院大楼与这两个学院毗邻,旁边还有一座高楼。
  这块儿没多少人,几乎僻静。王兴平停好车子,就见邵佑的手搭在韩川肩膀上,说:“那边还有个酒店。”
  季寒川挑眉,“学校里边?”
  “对,”邵佑说,“算是学校里边。”
  季寒川考虑了下,转头看王兴平。
  王兴平立刻吹着口哨往校医院走。
  邵佑笑了声,对季寒川道:“兴平之前说,要准备药品,话是没错。”
  王兴平人背着身,耳朵却数着。听到这里,他停下脚步,转头看身后的两人,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但是?”
  邵佑介绍:“关卡是‘刷新’,所以之后,如果受伤、生病,总之遇到需要来医院的时候,都可以过来刷关。因为有这个需求的同学比较多吧,校医院的情况,大家都摸得比较熟悉。”
  “哦哦。”王兴平明白了,“你有攻略!”
  邵佑:“可以这么说。医院关卡也是所有关卡里升级最快、次数最多的一个,还囊括了几个‘服务器’——一起进医院的人,不一定被分到同一个‘校医院’。”
  “还有,因为药品的必须性,而且‘超市’并不会出售这些,所以之后,很可能衍生出一个专门的职业。有人专门每天刷医院,用拿出来的东西换食物。但是这么做的人多了,药品也会贬值。”
  王兴平听得眼花缭乱,但还是感慨:“不错啊,照你这么说,也没那么黑暗?”
  邵佑微微笑了下。王兴平看着,莫名觉得对方的眼神里写满了“小朋友,你真幼稚”。
  王兴平默默闭嘴,有点后悔前面的多话。
  邵佑总结:“不管怎么说,如果之后有类似需要,我不一定能带你们走全场。还是现在就进去,熟悉一下地形,也知道哪里会出什么问题。”
  王兴平深呼吸,精神状态饱满,摩拳擦掌:“行,我好好记!”
  虽然来的一路上,邵佑说的那些楼名、哪栋楼是什么学院,王兴平已经忘了七七八八。但这会儿,是真的生死攸关的大问题,他有自信!
  然而王兴平很快就发现,邵佑的介绍,的确很认真。
  但那是对韩川。
  而且吧,那两人实在太默契了,有时候邵佑不用说,韩川就“嗯”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跟在两人后面,忧伤地看一眼窗外。
  王兴平留意到什么,看一眼手机。
  他开口,“等等,十二点了……”
  有大批学生,正走出教学楼。
 
 
第409章 校医院
  认真说来, 酒店、校医院与真正校园之间,隔了一道小东门。但在“游戏”的规划里,学校封闭的时候, 将小东门敞开,同时在原本对外营业的悦来酒店与校医院外加了一堵围墙, 将其与外界街道隔绝。
  “但是?”季寒川问, “如果连酒店住客、校医院的病人……这些都在学校的话,于章应该会和我提一句吧。”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身侧科室。六点多开启游戏,意味着医生同样没开始上班,走廊上的一扇扇门都锁着。
  “对, ”邵佑肯定了他的想法,“这个场地一开始的时候没有这两个场景。”
  季寒川明白了, “后来为了‘闯关’,才加上, 不过没有把这里的人囊括进来。”
  邵佑回答:“就是这样。”
  医院门诊部和住院部分开。门诊部共有四层,外加一个地下室。挂号处和药房都在一楼,两侧有楼梯、电梯,可以往上。
  “可能是觉得玩家拿药太方便了吧,”邵佑说,“一开始的时候, 还按照原本的布局来。但到后面, 进门的时候, 玩家会被随机传送到各种地方——总之, 是离需要的东西越远越好。”
  季寒川没什么表情,评价:“正常。”
  “游戏”就是这尿性,也不是第一次知道。
  眼见学生大批下课,他们在窗口处看了会儿,王兴平起先紧张。
  他们和最近的门之间,只隔了一个操场。王兴平眯着眼睛,遥遥看去。那不是他们刚刚负责的地方,离得远,好在他实力不错,能看到墙壁上隐约贴了纸张。似乎有人在门口守着,但太远了,实在分不出是否是刚刚在超市门口遇到过的玩家。有学生走近,在门口停驻,场面一时混乱……
  季寒川说:“走吧。”
  和那会儿的骑车的时候一样。
  王兴平最后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视线转回。
  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他甚至很诧异,自己为什么要管NPC如何。但不管怎么说,到现在,事情如何发展,已经不是他们三人能决定。所以王兴平深呼吸了下,默念:冷静、冷静。
  听邵佑说:“也是为了可持续发展吧,总之,宿舍楼里只有很零星的几个‘关卡’。开水房、淋浴间……”学校里一共几十栋宿舍楼,他们那栋情况还好,有独立卫生间、洗手台,另外每层楼都有浴室,一次可以容纳四个人洗澡。
  但有的楼,厕所、水房,都是整层共用。
  “‘游戏’也算保障了基本生活?不会让大家没东西用。”邵佑说。
  王兴平觉得他在讲冷笑话。
  刚想到这里,就听到韩川真的笑了下,说:“那我还要说谢谢了?”
  他们花了两个小时时间,大致走完校医院。其中大半时间都耽搁在住院部里,一共十八层高的大楼,里面有零星学生。在这儿的学生都颇困惑,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周边空无一人。
  至于医生。他们在急诊部碰到几个,是值夜班的医生,大都是医学院的老师。一觉醒来,天翻地覆。
  季寒川颇为耐心,花了点功夫,和他们沟通。学生还好,总能住宿舍。至于老师,按照邵佑的说法,两周以后,这里会成为“关卡”,无法居住。那也只能建议他们,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
  “这倒是还好,我们几个都住梅园,离得近,否则也不会上夜班。”
  医生这么说。
  梅园和莫文昭住的芍园一样,也是一组公寓楼。不过这里是教室宿舍,就在留明湖以北、校医院和悦来酒店西边。骑车过去,只要几分钟时间。
  王兴平听到这里,略觉放心。紧接着又莫名其妙,想:我为什么要在意几个NPC有没有地方住?太奇怪了。
  之后,他们去酒店。
  酒店的状况与医院相似。夜里留守的人不多,可六点多,已经是厨房上班、第一批早餐备齐的时候。原本这批厨师、前台正慌得团团转:没信号,交班的人迟迟不来。这都还算小事,可有人想要提前开溜,却慌张回来,告诉诸人,面向光北路的酒店入口竟然被封住了!
  这话如同惊雷,把酒店工作人员炸得浑浑噩噩。往后,又慢慢发现,怎么几乎没有客人下楼吃早饭,明明是普通用餐时间。他们组了个“敢死队”,起先是个客房打电话——如果在平时,这么做,少不得被客人投诉。可非常时期,管不了这么多。
  没有人接。
  “敢死队”干脆上楼,一间间房间看过去。最后发现,的确还有客人在,但那只是零星几位。大多数房间里,客人直接消失了。
  这之后,一批人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去外面探查情况。可回来后,相互聊聊,实在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最多看到门口贴着的“通告”。去看的人看了个一知半解,回来转述,其他人听得如坠雾中。
  见季寒川三人出现,工作人员赶紧拉住他们询问。但一番交流后,他们依旧将信将疑,不过提到:“同学,酒店这样子,我们原本打算在大堂打地铺了。夏天,也冻不死。可既然你们说,宿舍那边没什么事儿,没人消失,那梅园呢?能不能住?”
  他们深刻觉得酒店有问题,不敢多留。
  季寒川想到刚刚那一批急诊部医生,回答:“可以。”
  酒店工作人员相互看看,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忧虑。
  他们一齐说:“感觉像是在做梦。”
  “对,一点都不现实啊,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一场噩梦吧。”
  “没准儿待会儿就醒了。”
  季寒川接着建议,如果他们要去梅园,那干脆把酒店库存的各种食水也一齐搬走,省得浪费。
  工作人员们相互看看,觉得这话不错。人是铁、饭是钢,总不能没被鬼吃了,就先把自己饿死。
  梅园说是教师公寓,但很多屋子都是空房,无人入住。只有一点问题:等这群人搬进去了,他们没有钥匙,只能直接撬锁。如此一来,往后的安全却得不到保证。
  季寒川听他们忧虑,想了想,慢吞吞说:“其实……”
  酒店工作人员:“嗯?”
  季寒川:“一般家庭住宅的锁,挺好开的。”
  酒店工作人员:“???”
  王兴平看着这些,叹为观止。
  他和韩川、邵佑一起行动了两天,走过学校里的各个角落,也听韩川在第二天中午,走进广播站,对所有人广播,大致阐明情况,请所有同学稍安勿躁,等待第十四天到来。
  学生们年轻,有热情,也有反骨。播报的时候,有人来广播站询问,其中甚至有已经抉择出来的“学生代表”。季寒川有点惊讶于他们的效率,但仍然按自己的节奏行事。
  他按照先前的说法,把无法解释的事情,都推到一个叫做“深渊”的存在身上。也提到,那天看到“深渊”给出的信息的,不止有自己,还有其他人。如果哪位同学在昨天早上去了各个门口,那应该已经见过这一批人。
  在他广播的时候,莫文昭、云鸿才……这些玩家,驻足细听。
  不用季寒川多说什么,“深渊”在众人心里,有了另一重含义:代表那天所有看到血字的人。
  等到第三天,王兴平回了宿舍。他扪心自问,觉得不太想和韩川、邵佑分开。奈何邵佑看自己的眼神,“嫌弃”两个字简直要溢出来。自己作为电灯泡,简直发光发亮。王兴平捉摸着,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不是抱大腿,而是找仇人。
  所以他还是和两个舍友短暂告别。总归,等“关卡”出现后,那两人还要搬回来。
  王兴平在路上时,独自一人,提心吊胆。学校气氛压抑,但他一路骑车过去,出乎意料,虽然有少许混乱,但整体来看,依然算是平稳。
  王兴平开宿舍门的时候,隔壁学生听到动静,拧门探头出来。
  王兴平被吓了一跳。
  那同学正是前面与他搭过话,问他怎么穿拖鞋站在门口、魂不守舍的男生。
  此刻,对方犹豫一下,说:“兴平,昨天广播的人,是韩川吗?”
  王兴平按在钥匙上的手一僵。
  宿舍楼的隔音效果一般。加上这会儿寂静,其他宿舍的人似乎也听到了男生的声音。渐渐地,许多人拧开门,一起站在走廊边,看着王兴平。
  三天前,刚刚经历类似场景时,王兴平害怕、担心,他总会想到这些NPC一拥而上,把自己踩成泥的场景。但现在,在韩川身边看了两天之后,他莫名平静很多。对上其他人的视线,那一双双眼睛里藏着忧虑、恐惧,有期待,似乎也有信任。
  王兴平记起来,自己和韩川讲话,问对方面对那么一群人的时候,是什么心情。韩川有点意外于这个问题,但想一想,回答他:“我都这个年纪了,他们还只是一群小孩啊。”
  王兴平默默想:对,比我小十岁,的确是小孩了。
  他心情一下子平稳。
  王兴平将钥匙抽出锁孔,放进口袋里。然后面对所有人,说:“对,是韩川。”
  隔壁的男生:“你们这几天都没回来。”
  王兴平回答:“嗯,我们住悦来酒店那边了,帮他们搬东西。”
  “搬东西?”男生问,“酒店……不能住吗?”
  这两天,其实有人去酒店试探情况,但显然,这批人不在其中。
  王兴平解释:“酒店里出了点状况,那些原本住宿的外界客人全部消失了,只有几个咱们学校的学生还在。都这样了,那些酒店的人也挺慌的,害怕再有什么变故。所以后来合计一下,他们干脆找学校内部的公寓住。”
  模糊了信息,但总体说来,的确是实话。
  “这样啊。”男生沉默,又问,“兴平,那天早上,你站在宿舍门口,是因为见到了‘血字’吗?”
  王兴平回答他:“那会儿,的确有点害怕,脑子里乱七八糟,也不知道该不该信、要说什么。不好意思啊,如果早点提醒你们就好了。”
  男生摇了摇头。
  王兴平其实到这会儿,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两人既然是同学,他“理应”知道。所以此刻,连问一句都不方便。
  他干脆说:“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我能回答的,尽量就回答了。”
  学生们三言两句,渐渐将王兴平淹没。
  在这之中,王兴平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平和。
  接下来十二天,季寒川与邵佑都留在悦来酒店里。工作人员已经搬走了,但仍然时不时有学生过来。他们还是用之前的方法,打印了许多说明,贴在酒店大堂的各处。
  按时间算,他们分开的日子好像说不上长,只有一个多月。可思念绵长,他们用心地、细心地,重新“熟悉”了一遍对方。
  季寒川到这会儿才发觉,邵佑竟然把那几盒安全套一直装在身上。
  他们度过了很堕落、几乎在床上没有下去的十二天时间。
  唯一的问题,是要自己准备食物。好在悦来酒店的工作人员轻点过库存后,觉得原本供一酒店客人吃食的库存,让他们这些工作人员吃上半年也绰绰有余,这还是考虑到蔬菜、肉类可能会坏掉的情况,所以他们大方地留下供季寒川、邵佑吃十天的食水。
  两人都不是太注重口腹之欲的人,比起吃东西,似乎还是对方更重要。
  他们勾勒、亲吻着彼此的每一寸皮肤。邵佑起先说“想你”,而后说“爱你”。更往后一些,只是叫着季寒川的名字。一次一次,像是要把他刻在骨血之中。
  他们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做这种事。
  季寒川带一点抱怨,说宁宁长大以后就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和邵佑短短时间内成了空巢老父亲。这会儿,邵佑是在煎牛扒。牛扒“滋滋”作响,香味飘出来。他煞有介事,系着一条纯白的围裙。
  季寒川靠在旁边,拿着一片面包,随意地在上面涂了一点果酱。他看邵佑,见围裙在他腰间细上。
  邵佑宽肩窄腰,腰劲瘦却有力。季寒川看了片刻,视线挪开一点,眼神乱飘。
  明明是老夫老夫了……
  但还是觉得邵佑英俊、性感,看多了腿软。
  等牛扒煎好,邵佑将起放入盘子里,准备邀请爱人共进晚餐。
  可季寒川看他,眼神一勾一勾的。
  邵佑好笑,端着盘子走上前,亲一亲爱人,问:“怎么了?”
  季寒川喉结一滚,蓦然扯住邵佑的领子,说:“想先吃你。”
  邵佑:“……”
  他说:“我以为你已经‘吃’到累了。”
  他把盘子放下,手扣住季寒川的腰,意有所指地在他腰侧捏了捏。
  季寒川沉默片刻,“你说得对。”
  邵佑:“……?”嗯?
  季寒川冷静:“那还是吃饭吧。”
  邵佑:“……晚了,还是先吃我吧。”
  两人挨得很近,季寒川能感觉到隔着衣料的灼热。接着,他背挨上冰冷的操作台,邵佑还算衣冠楚楚,他却一身凌乱。
  牛扒放在一边,季寒川的手指在操作台上无力地勾着,又滑落。
  暧昧粘稠的水声中,邵佑问他:“好吃吗?”
  季寒川低低“嗯”了声,不知道是因为冲撞而发出的无意识哼哼,还是回答。
  邵佑看他,忽而笑一下。季寒川自下而上,注视着爱人的面孔。二十岁的邵佑……
  他问又问季寒川:“好吃吗,寒川?”
  季寒川低笑了声,喘着气,说:“不是说,唔,叫‘哥哥’吗?”
  邵佑动作一停,眼睛微微眯起。
  他若有所思:“看来我还是太客气了——”
  “寒川哥、哥。”
  这十二天中,学校里有冲突,有联合。
  终于,到了第十五天。
  季寒川再下楼时,觉得空气都与从前不同。
  他站在校医院旁边。
  试着慢慢走近。
  在离门诊部入口还有十米时,一道无形的膜,阻拦了他前进的脚步。
  接着,季寒川眼前出现一个LOGO。和邵佑说的一样,那是京市大学校徽,一个变形的“京”字。据闻,这个“京”字是民国时代的名家设计,乍看起来恰似一个站立的小人,表明了学校“以人为本”的办学理念。
  不只是他,莫文昭、云鸿才……这才听季寒川说起过学校会出现什么变化的玩家,也在这天,来到校医院外。
 
 
第410章 LOGO
  来的人里有熟悉的面孔, 但也有新人。对上季寒川的目光时,莫文昭介绍:“这是关雯雯,赵可, 迟向东……”
  他还是那张老大哥面孔,把这会儿过来的人一一介绍给季寒川。
  他们在莫文昭身后, 对季寒川点点头, 或者和他打招呼。
  季寒川客气地笑了下,看着这一张张面孔。显然,十多天时间,足够让莫文昭成为玩家之间隐隐的领袖。
  在那些五六天、半个月的游戏里,争夺“领导者”地位, 是件很没意义的事。季寒川此前闲来无事,也观察过这一类玩家。因为把太多心思放在和“游戏”无关的事情上, “领导”类型的人多半在前三十局内折戟。
  但这局有不太一样的地方。
  漫长的时间、繁多的人数……NPC之间,有天然的“组织”, 以及社会关系。
  当他们被放在与玩家同一个起跑线时,对环境不熟悉、很难融入人群的玩家们,好像出于某种劣势。
  加上时间漫长,很多人都有“前四个月多半不会出大事”的想法。这让玩家们慢慢放下警惕,摇摆着,不知是否要抱团行动。
  这个时候, 莫文昭站了出来。平心而论, 他的确费心费力, 组织联合所有人, 耐心又悉心地搜集一切信息。到现在,他的努力有了可喜的成效。
  等把所有人介绍一遍,莫文昭笑了下:“瞧我,这也是太久没见你了。当时走得急,还没来得及问,你到底住什么地方。”
  他隐晦地打量季寒川。
  将到十月,秋老虎威力仍在,玩家们还是穿着短袖。
  莫文昭自己亦然。
  从宿舍区到校医院,哪怕骑车,都要花一段时间。他这一路过来,一身汗,身上黏黏糊糊,实在不算舒服。
  季寒川却不同。
  他看起来清爽、自在,由皮肤状态看,甚至像是刚刚洗完澡。莫文昭想到什么,视线偏向校医院旁边的酒店。他听说过一些这个酒店的状况——王兴平那天和NPC的对话,在NPC的小圈子内悄悄流传。十天时间,足够传入以莫文昭为代表的玩家群体耳中。
  其实莫文昭还没有想好,自己要利用这个“群体”,来做些什么。但站在更高的位置上,至少意味着更加耳聪目明。韩川那天只说,校医院是第一个出问题的地方。等酒店的事情传入耳中,莫文昭自发地想到,酒店兴许就是第二处“关卡”。
  他是确实没想到,韩川这样子,倒像是之前一直住在酒店中。
  这么一想,思绪更深。韩川的脖颈上、衣领处,有若隐若现的红痕。莫文昭皱眉,看对方,也看他旁边另一个高挑的男人。对方话不多,像是把所有主动权都交给韩川。那天超市门口见面,莫文昭没有多想。但现在看,这男人看韩川的眼神,似乎……
  他的思绪被季寒川打断。
  季寒川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
  他同样看到一个校徽LOGO,红色,出现在皮肤上。与一般刺青不同,这更像是凝固在上面的鲜血,直接烙印在腕上。
  他转头问邵佑,颇认真:“如果把手砍了,这个会掉吗?”
  邵佑好笑,回答:“会转移。”
  季寒川兴致缺缺,没继续往下问。
  莫文昭离校医院薄膜的地方比季寒川略远半米。但因季寒川的动作,他心念一动,想到什么,跟着往前走去。
  接着,他也注意到眼前的薄膜。
  还有莫文昭背后、与他一起来的玩家们。
  他们一一靠近,一一留意到手上的LOGO。手指点上去,血字便在离得最近、也最方便看到的平面上出现。
  这回是是地面。
  一共四行信息,简单易懂。
  玩家:韩川
  拥有积分:0
  已经历关卡:无
  兑换记录:无
  季寒川想了片刻,把手腕抬起来,几乎要贴上薄膜——
  莫文昭屏息静气看他。
  在两边只差半公分,就要贴合在一起的时候,季寒川忽然收回手。
  莫文昭和他身后的玩家都有些莫名其妙。
  季寒川说:“算了,还是要先给其他同学说一声。”
  他看向莫文昭。
  季寒川笑了下,“对吧?”
  莫文昭一顿,回答:“对,大家这会儿应该很心急。我们从宿舍区过来的时候,看到有同学已经聚在广播站外面,大家都在等今天的‘变化’。”
  照这架势,其中有的人,兴许等了一个通宵。
  季寒川喃喃说:“这样可不好。”
  莫文昭看他,又看旁边的校医院。这会儿看去,校医院是个普通、寂静的建筑,没有平素普通医院的人来人往,却也大方敞亮地坐落在清晨的阳光下。虽孤寥,却有没什么令人害怕的地方。
  他想问季寒川,这里究竟会有什么。事实上,在先前听了对方的话,之后,莫文昭,以及他们这边的很多人,已经在校医院里来来回回地走过无数遍。他们干脆撬开房门,想要知道各个科室是什么布置。药房的门是第一个遭殃的,里面的常见药已经被一扫而空。然而对于一个学校,上万人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往后,他们可能在各种关卡中受伤,可能因此有炎症、被感染。到那会儿,再需要找药,就得深入已经发生异变的校医院中。
  可对方似乎没有要说的意思。
  考虑先前韩川表现出的态度,这会儿,莫文昭虽心急,却还是压了下去。
  他眼见韩川和邵佑从酒店里取出两辆单车,心中仍然很不可思议:原来前面那些天,自己一行人在医院里来来去去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在酒店中。这么一想,可能外面的事情,都被韩川收入眼底。
  这倒是有点冤枉季寒川。
  他和邵佑在一块儿,是真的只想到邵佑。这并不是玩家该有的心态,有点过于懒散。可绵长思念,刻骨的忍耐,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完全爆发出来。在海城世界里,季寒川什么都不记得,所以连最后在一起的时间,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失去”——因为不记得,所以错过很多细节。直到现在,才要一一补足。
  这种时候,当然没心思留意外界。
  可这里毕竟是一场游戏,“祂”要榨取玩家们的负面情绪,用于壮大自身。在第十五天清晨到来时,季寒川醒的很早。窗帘留出一条二十公分长的缝隙,一条窄窄的阳光落在他和邵佑身上。空气里都有糜烂的味道,邵佑还没有睁开眼睛。
  季寒川长久看他。
  一直到六点钟,邵佑睁开眼睛。
  他手臂搂在季寒川腰上,两个人很亲密地贴在一起。季寒川用视线去描摹邵佑的眉眼,心里涌起很多温柔、很多爱意。
  他想:我是真的爱他。
  他由衷地感谢命运,感谢那天的雨,感谢邵佑当时看到自己。如果没有那场雨,他和邵佑兴许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谈不上好或不好,对未知的事情上心太没意义。季寒川仅仅是觉得,当下就很好、足够好。虽然有很多坚信,但他遇见邵佑、认识邵佑,相信邵佑爱自己,度过了虽然跌跌撞撞,但也有幸福美满时候的十年。
  季寒川看邵佑睁开眼睛。
  他觉得,这会儿的邵佑,似乎有点孩子气。他把头埋在季寒川肩上,亲密的磨磨蹭蹭,又有点灼热反应。季寒川亲他耳朵,邵佑抱着他,含糊地说:“寒川,我想进去……”
  季寒川亲一亲他。
  邵佑就笑一下,翻身,将季寒川压在身下。
  酒店的床不错,不会“吱呀吱呀”地叫。但在邵佑的汗水落下来、滴在季寒川身上的时候,他想:伊甸园要结束了。
  他们还是骑着车子,往南行去。
  穿过操场、穿过留明湖。左侧出现了大片大片玉米地,季寒川侧头看,而莫文昭在这会儿骑得快了些,跟上来,对季寒川说:“韩川,前面忘了说,这两天呢,我们也和学生会那边的人沟通了下。这个试验田,算是后面给同学们最大的保障,算是个‘定海神针’。”
  看到这些吃的,总会有底气。
  风吹来,季寒川短袖都鼓起。他回答:“挺好的。但也不要‘定’太久,会塌。”
  莫文昭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问:“你是说,这里面也会出现‘关卡’?”
  “对。”季寒川心情不太好,不想玩猜字谜,“最后四个月,学校里没有任何‘安全’的地方。当然,也可以选择一直待在自己宿舍里、不出门。这么饿死,可能还挺轻松的?”
  莫文昭叹口气,“真是个坏消息。”
  他们绕过留明湖,绕过农学院教学楼,绕过图书馆,然后停在一片宽阔的草坪前。
  草坪东西各有三个品字形院落,都是二层小楼,红砖黛瓦。早一百年,这里是女子宿舍。到现在,东北角的院子里,分别是学校广播台,以及校报编辑部。
  如莫文昭所说,这里已经聚满了学生。
 
 
第411章 广播
  季寒川在里面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那天拦在路上、试图阻止他们去门边的女生;在人群中, 站出来说话的格子短袖男生……
  他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去。
  季寒川甚至看到王兴平。
  王兴平身边,另站着几个人。看样子,短短时日内, 王兴平已经和他们颇熟悉。这会儿讲话,动作之间颇亲密。
  事实的确如此。
  在韩川与邵佑不在的十多天里, 王兴平最先还不太自在, 但慢慢地,他想到:我这么“不自在”,不是摆明告诉其他人,我有问题?
  所以他一个激灵,开始和其他人一样, 偶尔和同学串个门、打打牌,玩儿两局狼人杀……
  他甚至看到有人桌子上还摆着书本。随口问了句, 对方回答是:“反正也上不了网了,没其他事情可做, 不如学习吧。”
  王兴平:“……”不,本学渣哪怕无聊到死,也不可能翻开书的!
  其他人待他都颇熟稔,王兴平根据他们的反应,调整态度。也有人问起韩川和邵佑,王兴平尴尬地摸摸鼻子, 含糊透露:那两人搞到一起去了。在宿舍的话, 咳, 有自己这个电灯泡, 太不方便。
  男生们被这个消息惊到,纷纷表示看不出来啊,韩川和邵佑都是同性恋?
  王兴平说,“是吧,我知道的时候也骇了一跳。”
  男生们同情地拍拍他。
  王兴平后面才回过味儿来,觉得他们可能误会了什么:人家是失散多年的纯洁男男关系,怎么可能和我扯上什么边儿啊!
  但他没办法反驳。
  既然不反驳,王兴平也就皮实起来,躺平什么都不说。不过有这点“尴尬”的话题在,倒是意外地让他更快融入这群男生。到这天,他早晨睁眼,心里一沉,觉得邵佑说过的“关卡”马上就要来了,可悲可叹,和平日子要没有咯。
  正伤感,就听到有人敲门。下去一看,是最近已经很熟悉的隔壁男生。四个人,分别叫毛宇、管涵、郑林斌、张岳阳。那天在门口和他打招呼的,是毛宇。
  他们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广播站啊。
  四人如临大敌,连带的,王兴平也紧张起来。等人来了,他才稀里糊涂想,不对啊,我紧张个什么。再说,早饭还没吃呢。
  季寒川走进人群。
  和那天一样,人群自发地给他让开一条道路。
  他身后,照旧跟着邵佑。而再往后,是莫文昭那一群人。
  不过等真正进屋,广播室空间不大,容纳不下所有人。季寒川之前用过一次这里的设备,熟门熟路地将其打开、调试。与莫文昭一起过来的人大都停在门口,只有莫文昭与云鸿才进来。他们在最近的距离,半是观察,半是听季寒川讲话。
  季寒川的声音透过广播,传出很远。
  他告诉所有人,校医院,已经出现变化。
  季寒川讲得很仔细。
  他没有仔细说校医院里的内容,而是表示,自己早晨一发现这点,就直接朝广播站赶来——这不能算假话。
  季寒川还提到,校医院门口看不到、却切实存在的薄膜。在薄膜附近时,自己手腕上出现的东西。以及积分、兑换……他说:“这么看来,学校里的变化应该是这样。如果能顺利从‘校医院’进入、出来,就能拿到‘积分’。而这‘积分’,就能用来兑换生活必需用品。”
  这天,来到广播站边的约有百人。另有许多学生,因小院周遭位置不够,所以挪去旁边的草坪。
  他们安静地站着,听空气里传来的声音。有人拿了一盒粉笔,在红砖墙上书写:这是被困的第十五天,学校里出现了新的变化。我仍然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但我相信,在有勇有谋的同学的带领下,在绝大多数同学的配合下,我们可以度过这一道关卡。
  在写完这句话之后,他郑重地在右下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在他之后,有看到这一幕的其他学生走过来,伴随着季寒川的广播声,问:“同学,可以借一下粉笔吗?”
  前面写字的男生点头。在对方拿起粉笔后,他干脆将粉笔盒放在地上,而后离开。
  这一切动作轻而迅速,带着学生们无言的默契。
  一个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走上来,从地面上拿起一根、半根、四分之一根粉笔。他们在经历了百年风雨的红砖上,签下自己的姓名,像是一个没有诉诸于口的契约。往后皆是未知,但“人”之所以为“人”,就因为可以约束自己。过去半个月,学校里有恶事,但也有人制止。他们是国家最优秀的一批年轻人,他们可以在这困难条件下迸发出坚强意志,努力生活。
  红砖墙上,出现越来越多的名字。
  有人写着写着,粉笔忽而折断。这一下,像是一击重锤,敲在心头。这是个女生,她压抑了许久的心情,在此刻,像是碰上最后一根稻草。女孩儿肩膀耸动一下,下意识地侧头看周边人。她看到许多一模一样的表情,一样沉闷、压抑,又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活下去,友善地、不要丢掉“人性”地活下去。
  她开始快速呼吸,强迫自己:不能哭,不能哭!
  在这种时候,不能让负面的心情传递。
  她手指微微拧紧,接着刚才断掉的比划,继续写自己的名字。等最后一笔落下的一刻,女孩儿如释重负,心头的大石仍在,却好像没有先前那样难受、宛若受到压迫。她抬头看天空,意外地看到天朗气清。
  这是一个好天气。
  她倏忽笑一下,往旁边走去,将位置留给之后的人。
  在她离开的地方,墙壁上有她的名字:任瑾。
  广播的最后,季寒川提到了“攻略”。
  “我们要以最大的善意来生活。同时,我们也必须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这些变化。”他强调,“今天面对校医院的时候,不瞒大家,我想到了一些很虚幻、不可思议的元素。但现在来看,这一切原本就很不可思议——我有把握,今天以后,校医院里会有重重危险。但想要获得‘积分’的话,我们就必须面对这些‘危险’。”
  他说:
  “说这些,不是为了让大家一拥而上。我倡议,等到明天此时,大家也要留心,来听广播。”
  外面的学生之中出现一阵骚动。
  季寒川斩钉截铁,说:“请大家分清楚,什么是‘勇敢’,什么是‘鲁莽’。不要冲动,不要造成无谓的牺牲,请耐心等待。明天这个时候,来听一个答案。”
  广播结束。
  莫文昭问:“韩川,我以为你知道校医院里会有什么?”
  季寒川抬头看他。
  白炽灯下,他瞳色异乎寻常的幽深。邵佑从旁边走来,手搭在季寒川肩头。
  季寒川笑了下,回答:“知道是知道,但还是亲自去看一看,比较保险。”言语表述到底苍白,只有亲身经历,才最真实确切,“莫先生,要一起吗?”
 
 
第412章 挂号
  【白天的校医院(门诊部)】
  你是一名京市大学的学生。前段时间篮球比赛, 你在打篮球时受伤、拉伤韧带。今天,是你复查的时间。
  可在进入校医院、挂好号之后,你却觉得,今天的医院,似乎和往常都不太一样……
  【任务目标】
  基础任务:找出隐藏在门诊楼中的怪异之处(0/4)。
  附加任务:除去隐藏在门诊楼中的怪异之处(0/4)。
  【任务奖励】
  基础奖励:积分200
  附加奖励:积分200
  【失败惩罚】
  积分-400
  “还有失败惩罚?”莫文昭见状, 微微皱眉。
  但在他之前, 韩川已经刷过手腕上的LOGO, 直接进入校医院范围内。
  在他之后,邵佑同样跟上。
  莫文昭看到这里, 与旁边和自己一起过来的赵可对视一眼,同样走进。
  他宽慰自己:韩川毕竟是对这场游戏了解最多的人。
  一个小时前, 莫文昭先前答应了季寒川的邀请。他也希望看看,接下来的“闯关”究竟是怎么回事。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学校里目前储存的食物虽多,但不可能够数万人一年食用。与其拖到后面坐以待毙, 不如主动些, 在最开始时了解情况、牢牢把控主导权。
  莫文昭点头之后,云鸿才也欲试试。但季寒川额外加了句:“莫先生、云先生, 第一次去那边, 还是别要太多人。最多四个吧, 我和邵佑,加上莫先生, 另外一个人, 你们是不是和外面那些同学商量一下?”
  莫文昭听到这里, 默默在心中给韩川画像:从先前的一举一动来看,韩川当然不是坏人。甚至于,在进行到现在的“游戏”里,他显得过于品格高尚了。不过人无完人,韩川似乎比较怕麻烦、嫌累赘。
  他提出只要四个人,就是一种体现。一般玩家在面对危险时,只会希望身边的NPC越多越好,全部可以给自己垫背、当炮灰。但韩川这么说了,隐藏含义,就是他会负责地把莫文昭这边的人带出来,所以人不要太多,要在他接受范围之内。
  这点小“瑕疵”,反倒让韩川显得更加真实。
  因为先前韩川与他们这个群体虽有交集,却并无深入了解,所以他相当于唱了个黑脸。接下来,莫文昭等人在商量的时候,自然而然把他扯出来当大旗。因为不熟悉,所以没有回旋余地。
  一番讨论之后,云鸿才主动退出。
  除了莫文昭之外,另一个一起的人,是赵可。玩家们一直认为,第一次直面危险,需要一个脑子好的,也就是莫文昭。此外,也需要一个体力不错的,但当“武力”角色,赵可从中脱颖而出。
  先前莫文昭已经朝季寒川介绍过他一次,这会儿更深了解。
  早晨的天气不算太热,但在这种环境里,穿着黑色薄夹克的赵可还是牢牢吸引了旁人视线。在广播台的时候,王兴平没忍住,还特地问他一句:“兄弟,你穿这样,不热啊?”
  那会儿,赵可笑了下,回答:“还行吧。”
  他理了寸头,是大学校园里很平常的男生,有点小帅。但这种“帅”,更像是一种精心打理之后的展示。王兴平看着啧啧称奇,心想,这十几天,眼前的兄弟应该过得不错。
  赵可一米八出头,比莫文昭略高些,但不如季寒川和邵佑。在决定了“初探校医院”的人选后,几人一路都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彼此加深了解。
  莫文昭特地提了句,因为学校里没断电,所以赵可抓紧时间,这几天一直在健身房里泡着,争取保持最优状态。
  季寒川听完,评价:“嗯,这种心态不错。之后也可以和同学们都提议一下。”
  莫文昭听着,眼皮一跳。那种感觉又来了,韩川是好人吧,这没错,但他对NPC似乎有点过于“关照”。
  不过这局情况特殊,也不是不能理解。
  再到现在。
  他们在进入校医院前,看完一遍说明。进入之后,呈现在薄膜上的说明消失。
  玩家们眼前骤然出现一个与先前不同的世界。
  校医院似乎又恢复了往常光景,人来人往。因对外营业,这里大都是与“学生”气质挂不上钩的普通市民。转头看原先面对大街的门口,也是寻常街道,能看到车流。
  但稍微多花点功夫观察,就会发觉,那街道完全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场景”,几分钟重复一次,一辆轿车被复制成多份,在路上穿行。
  那并非真正大街。
  玩家们看了片刻,莫文昭回神,说:“是要找‘怪异之处’吧?我想想,咱们是不是得先挂个骨科?”
  季寒川没有回答他后一个问题,而是道,“后面如果还需要看游戏说明的话,点这里。”
  他点了下手腕上的血色校徽,上面的几行信息又出现了。姓名、积分、已经历关卡、兑换记录。
  但和先前不同,“已经历关卡”后面,多了“白天的校医院(门诊部)”几个字,后面还有三个大字:进行中。
  这些信息还是出现在地面上。季寒川的手指隔空点上去,任务说明便出现在玩家们眼前。
  “所以有个比较取巧的办法。”季寒川道,“如果不确定是否找到‘怪异之处’,可以从这里看任务进度有没有变化。”
  “哦哦,”莫文昭看明白了,“这真的和游戏里的任务一样。”
  只不过是全息版。
  “可以这么理解吧。”季寒川道。
  莫文昭犹豫一下,还是问:“韩川,刚刚那个倒扣积分。如果真的扣了,会怎么样?”
  话音落下,见身侧男人侧头,似笑非笑看他。
  这表情,几乎是在说:哎,都在“游戏”里了,你心里没点数吗?
  莫文昭深呼吸,补充问题:“会死吗?”
  季寒川说:“嗯,会死。”
  莫文昭呼吸一滞。
  他不至于这么简单就心生怯意。
  但眼看韩川轻飘飘说出“死”字,莫文昭还是有些心惊。
  他的表情落入季寒川与邵佑眼中。前面那些时候,大部分时间里,莫文昭等人都会不自觉地忽略邵佑。但此刻,季寒川没有说太多话,邵佑便帮他补充:“有类似‘借贷’的机制,不用那么担心。”
  莫文昭听到,松了口气。
  邵佑:“每天滚一倍吧,七天还不完再死。”
  莫文昭有点没话可说。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好消息。每天滚一倍,听起来简直像是棋盘上的米粒。最初的一两天,可能还有点希望。可往后,只会越来越绝望。
  察觉到莫文昭的心情,邵佑的唇角稍微挑起一些,又飞快地压了下去。
  在他们讲话的时候,赵可手插在口袋里,四处打量。虽然韩川多半有通关秘籍,但对赵可来说,最好还是自己照出问题,再等“标准答案”验证。
  走了几步,他忽然一皱眉头,说:“感觉我脚上怪怪的。”
  赵可低头,抬起自己的左脚。上身都穿了薄夹克,下面自然是长裤,外加球鞋。如果不论温度、季节,这倒也是学生中常见的打扮。但此刻,他走在熙攘的看病人群中,格格不入。
  他观察片刻。凭肉眼,看不出个所以然。所以赵可干脆蹲下来,按了按自己脚踝。
  “嘶。”
  他表情不太好看。
  在手指按上去的一刻,一阵疼痛酸麻从脚踝处传来,原先只是若有若无的不适感被无限放大。
  看他这样子,莫文昭心头一跳,又看季寒川。
  他心想:我这到底……到底是有多少不知道的事情?就直接上了贼船?
  赵可则记起任务说明中的内容。
  他站起来,颇高的身体微微一晃。此刻扶住莫文昭的肩,稳住身形,才说:“没什么,走吧。”
  莫文昭担忧地问他:“怎么样?”
  一边说,一边比照赵可,在地上晃了下自己的脚。动作到一半儿,那股刺激的疼痛直涌上莫文昭天灵盖。他一个激灵,脸上五颜六色,精彩纷呈。
  赵可还只是轻轻按一下,他的动作,却把拉伤的地方刺激大了。
  直到疼痛慢慢消散,莫文昭才沉着脸,意识到,“任务”似乎比自己以为的要麻烦很多。
  “你”脚踝受伤、要来复查——这是已知信息。相当于在接受任务前,“游戏”就告知玩家,进入之后你就会被加上一个“脚伤”BUFF。
  对于莫文昭的问题,赵可评估了下,说:“不算严重。”
  这是客观描述。
  区区拉伤,对行动力的影响有限。
  但赵可结合自己以往的经历,又补充:“咱们的自由活动时间不多。”
  半个小时后,他们脚上的疼痛会开始放大。一小时后,可能就疼到需要停下休息。如果遇到鬼怪,根本不可能逃跑。
  莫文昭脸色更沉。
  他看向韩川。
  韩川大概留意到他的视线,转头看来,说:“走吧。你说的,先挂个骨科的号。”
  莫文昭喉结一滚,跟上去。
  因为刚才的动作,他腿上酸痛仍在。这会儿走路,已经开始觉得不适。
  但看季寒川与邵佑,那两个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步姿、速度,都很平常。
  校医院门诊楼入口的地方有一排挂号机。但他们是本校学生,可以用学生医保,这就得用医保本人工挂号。
  莫文昭和赵可读医院张贴的说明时,还提了一颗心,想说:可我哪来的医保本?
  心思刚动,就见对方手上多了一个暗红皮的本子。
  这只好被归纳于“游戏不讲道理”。
  排队期间,赵可照旧观察。他和季寒川、邵佑提了下自己那个“先答卷,之后再对答案”的想法,季寒川可有可无地答应。
  兴许是因为“答卷”的比方影响心态,接下来,赵可在看四周时,不可避免地想到:按照索引图,骨科科室在三楼。但既然是韧带拉伤,最好要做核磁共振,也就是得去地下室。总结一下,这次复查,我至少得跑两个地方。加上大厅、楼梯间,还有在科室外面排队的时候。四个怪异之处,应该会比较平均地分配到这些地方。
  正在思考,忽然听莫文昭问:“韩先生,你之前提过,接下来如果要拿药品,就得‘刷’这个关卡。可这里全是人……虽然是NPC,但如果破坏设施,会不会造成混乱?比如有类似GM的角色,把玩家投入‘监狱’?”
  季寒川觉得莫文昭的担心挺有趣。
  他摇头:“没那么复杂,重点是完成任务。在这基础上,可以做一些其他事。但往后,‘关卡’会升级。”
  他们现在面对的,算是校医院最简单的一个模式。如果晚上来,面对“夜晚的校医院”,要寻找的怪异之处数量会上升。如果干脆改换场地,到“住院部”,整个场景的难度都会被拉高很多。
  这些新模式会在后面渐渐出现。
  说着,季寒川瞥了莫文昭一眼。
  赵可听对方说:“所以,我建议莫先生不要给‘游戏’提供灵感。”
  这句话下来,莫文昭:“好,我知道了。”
  而这时候,赵可已经锁定了一个有可能存在的“怪异之处”。
  诚如先前所说,这会儿是九月末,秋老虎发威,大多数人还觉得热,穿短袖。
  赵可却一身长袖长裤,这里面有他自己的原因。也正因这个,其他人看到这种天气里穿长装的人,兴许只是心里吐槽一句“奇怪”。到赵可这里,他的视线随着那个一身风衣,连手、脖子这种地方都被手套、围巾裹起来的女人移动半晌,心说:这算不算其中一个答案?
  人工窗口前行的速度很慢。
  莫文昭正在从韩川、邵佑的站姿中汲取经验。他很想干脆坐下,但又担心出了状况,来不及跑。至于“面子”,莫文昭倒真不关心。
  这会儿,他学着那两人,若有若无地把身上重心转移到右脚上。左脚的疼像是减弱一些,但就像是初秋的蝉鸣声,大多时候,已经听不见了。但总有那么两三刻,要固执地冒出来,提醒着,自己依然存在。
  莫文昭咬咬牙,抬头。
  恰好听赵可认真咨询:“附加任务里说的‘除去’,又是什么意思?”
  莫文昭心中一动。
  赵可这么说,是否意味着,他已经找到一个“怪异之处”?
  莫文昭开始四下打量。
  他根据赵可的站姿,推断出他先前视线集中在哪个地方。再以此为依据,缩小范围。最终,莫文昭和赵可一样,视线落在一个浑身上下都被裹住,只有头发露出来的女人身上。
  最重要的是,他眯着眼琢磨片刻,总觉得那头发看起来有点说不出的怪异。没有一般头发的或蓬松,或油腻,平平地垂下来,落在肩头,每一处的长短都分毫不差。是栗色,从发梢看到发根,颜色都一模一样。灯光落下来,总觉得少了些光泽。
  莫文昭想:这是不是假发?
  季寒川:“字面意思。”
  赵可琢磨着这两个字。
  而这点间隙里,莫文昭问:“韩川,怎么样,才算‘找出’?”
  季寒川听了,笑一笑:“这要怎么说?你不能平白说什么东西‘奇怪’,得确保的确‘奇怪’——太抽象了,总归呢,有点耐心,这才过了多久?”
  耐心……
  两人一起琢磨。
  队伍再度往前。
  身体被完全裹住的女人在另一列中,比他们先挂上号。
  赵可见她要离开了,很快会消失在人群之后。他心中有些焦急,不知道是否应该直接跟上去,而非把时间耽搁在这里。
  可如果跟上,先前排的队就要作废。
  想到这里,赵可一愣。
  他拧着眉,按照韩川之前教的方法,点手腕上的校徽,重新读了遍任务说明。
  赵可心脏砰砰跳动。
  这里面,并没有要求“你”一定要看病啊!
  自己被误导了!
 
 
第413章 二选一
  赵可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
  他看眼前三人, 见邵佑和韩川还是很“事不关己”的态度。至于莫文昭,前面十多天,玩家群体中,大事小事,都是莫文昭拍板决定。无形之中, 赵可开始觉得, 莫文昭的所有决定, 都是有道理的、正确的。
  但此刻,他仔细回忆刚才这一行人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挂号。在进门诊楼前, 是莫文昭提出来,挂号……
  韩川呢?
  哦, 他顺水推舟。就连之后真正挂号,也是他说,“你说的,先挂个骨科的号”——也就是说, 韩川只是遵循了莫文昭的决定。
  赵可陷入艰难抉择。
  他其实不算一个特别爱动脑子的人。在前面十多天, 更是“既然有人动脑,那我就好好锻炼, 争取后面跑得比谁都快”态度。
  可这会儿, 眼看着女人即将彻底消失在人群中。赵可有些焦躁, 如果让自己选择,他更愿意跟上去。然而先前莫文昭与所有玩家讲话时, 明明白白提到过, 韩川恐怕知道要怎么通过校医院关卡。跟他走, 就不会有错。
  赵可深呼吸。
  他视线紧锁那女人,栗色的头发在人群中很平凡。相比之下,还是灰白色的风衣更加引人注意。
  在女人要拐入楼梯口的时候,赵可捏住自己的手,脚已经要迈出去——
  然后,他察觉到什么。
  赵可低头,看着手上的医保本。
  他混乱了半分钟的心思像是忽然找到落点。
  对啊,如果“挂号”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任务,为什么医保本会突然出现在自己手里。
  赵可觉得脑子快要爆炸。
  他低头,翻开医保本。
  在里面,他看到之前的各种挂号记录,还夹着一叠票据。
  赵可将票据打开,见里面写着,自己上次看病,是一名姓李的医生负责,对方全名叫做“李怡”。看名字,应该是位女医生,在骨科306室。
  他把票据重新夹回医保本里。
  周围像是愈发热了,但赵可习惯了这种环境,习惯一身粘腻,他不算太难受。
  终于,队伍往前,四个人挂上号。拿着挂号票上楼时,赵可还有点惆怅,觉得自己之前实在是犯蠢。相比之下,其他人就很镇定、从容。也许先前,自己的思路错了。
  季寒川问:“楼梯,还是电梯?”
  他作壁上观,看两个玩家因为各种事而踌躇、犹豫,心情起起伏伏。
  之前排队的时候,他就和邵佑咬过耳朵,问对方,这两个玩家的状态如何。
  邵佑含蓄地回答:“还不错。”
  他的话,听起来很平常,“不错”确实可以评价“状态”。但接着,邵佑飞快地亲了亲季寒川的耳朵,补充:“但我还是更喜欢你。”
  季寒川:“……谢谢。”
  邵佑话里的真正含义,是:他觉得赵可与莫文昭“味道”不错。
  他虽然只是普通NPC,能从玩家情绪中汲取的“养料”很少,但聊胜于无。
  这回带两个人进来,莫文昭先前想的原因,不算自作多情,但也着实漏掉了重要一点。
  他到底不知道邵佑的真正身份,只当他是另一个玩家。
  出于这个,莫文昭甚至对邵佑与季寒川的关系有很多无端联想,不过这不重要。
  他不知道,季寒川选择“要两个人”,的确是出自要把两个人都或者带出去的想法没错,但也多少有些“人比较少,方便控制”的元素在。
  邵佑不能掌控场景,只是对白天的校医院知之甚多,可以在这基础上做出颇多应变。
  在季寒川问了楼梯、电梯之后,莫文昭一愣,看他,眼神像是在说:难道不该是你决定、我听从?
  但转念,想到赵可那个说法。他定一定神,觉得楼梯与电梯本身并非重点,只是一点“变故”。思索片刻后,莫文昭回答:“电梯吧。”
  话音落下,季寒川笑了声。
  出乎莫文昭意料的是,过去一直闭着嘴、没什么话的赵可却开口,说:“我觉得,要不然还是楼梯?”
  季寒川露出更感兴趣的表情,说:“仔细说说?”
  这话是对莫文昭、赵可两个人说的。
  莫文昭忍不住又去看邵佑和季寒川的脚。
  这两个人,似乎完全不在意时间流逝。虽然他们的确控制着身体重心,减轻着左脚的压力,可他们真的不觉得痛吗?
  排队挂号,花了快要二十分钟时间。莫文昭的左脚脚踝更加酸痛,赵可情况略好些,但也不是能自在跑跳的程度。
  闻言,赵可一咬牙,想:就当是“批卷”的一部分了。
  他说出自己的观点:“刚刚那个女人,不知道你们注意了没,我觉得有问题。”
  赵可大致讲了几句“有问题”的理由。
  说话的时候,他视线落在韩川身上,专注看对方表情。而后赵可颓然地发现,自己似乎什么都看不出来。韩川不管听到哪句话,都是一张半笑的面孔。
  “你呢?”季寒川又问莫文昭。
  莫文昭是出自另一个角度,想得更多:“那个女人,我看到了。但韩川刚刚不是说了吗,要有耐心。所以,会不会是另一种可能:现在,‘问题’可能存在,但还没有完全暴露。如果跟上去了,兴许得不偿失?”
  赵可听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什么叫得不偿失?
  但也因为这份困惑,他又开始质疑自己的观点,并且觉得,莫文昭的说法可能的确有道理。
  没见韩川的表情都变了吗,好像笑得更明显。
  季寒川:“然后?”
  莫文昭:“还有,咱们的脚。”他拍一拍腿,“上楼梯,那得一直动啊。‘游戏’特地给这儿埋了个雷,但既然都清楚告诉咱们了,咱们为什么一定要往里面踩?”
  赵可稀里糊涂被说服。
  季寒川问:“现在呢,你们听了对方的看法,有没有改变主意?”
  赵可深呼吸,说:“莫哥说的有道理,咱们还是走电梯吧。”
  季寒川笑了下,“好啊。”
  聚集在电梯口的人很多。
  他们排到后面,看鲜红的数字上涨、下沉……终于又到一楼。
  四人随着人群走入。
  在脚踩入电梯的时候,赵可看着电梯里昏沉的光线,脑海中冒出一个模糊念头:怎么觉得,这里面有点过于暗了?
  就像是待会儿要出事。
  他也是老玩家,只是先前多半走往过莽的路线。这会儿脚上出问题了,才开始学着动脑。
  但毕竟对自己信心不足。
  眼看其他三人都进去了,赵可安慰自己,觉得应该没事、是自己想多。如若不然,其他人怎么能那么从容?
  校医院的电梯间长且阔,里面能塞十五个人左右。这会儿,电梯门阖上,里面挤的像是沙丁鱼罐头。空气里密布着汗味,空气都显得粘腻。
  莫文昭被挤到角落里。
  在电梯门关上之后,他皱着眉头,抬手擦了擦额头汗水,更犯嘀咕了:赵可那个怪胎。自己穿短袖,都热成这样。他穿长袖,竟然若无其事?
  季寒川和邵佑则在人群最中。
  他们选择的位置很巧,恰好被所有人围在中间。人太多了,完全没有哪边留意,那个男生竟然把手扣在另一个男生腰上。
  虽然身高相仿,但这会儿,邵佑还是把季寒川扣在怀里。
  他站在季寒川背后,胸膛贴着寒川身体,头埋在对方肩头。
  电梯上升,季寒川低声对邵佑讲话,带点调笑的意思,说:“你这算是撒娇吗?”
  邵佑说:“嗯,寒川哥哥。”
  季寒川脸色古怪。
  他安静片刻,不知想到什么,说:“其实……也不用这么叫?”
  话音落下,就听邵佑在笑,说:“不行。你之前让的,怎么能反悔?”
  季寒川:“人总是会变的。”
  邵佑说:“会吗?我不会。”
  他们个子高,无论莫文昭还是赵可,都能一眼看到两人。虽说四人在进电梯的时候被挤开了,但看到他们,还是能给两个玩家强烈的安全感。
  虽然拿两个人的姿势,的确有点奇怪。
  赵可心里吐槽:哎,就没有哪个大妈站出来说一句“小伙子,光天化日之下注意点影响”吗?
  他视线扫过周围人。
  这一眼,却让赵可汗毛炸起。
  他惊诧、不可思议地发觉,此时此刻,电梯里所有人——准确地说,除去另外三个玩家意外地所有人,竟然都在看自己。
  他们表情不同,或笑或忧,或者干脆面无表情。可总归,他们的视线,都落在赵可身上。
  赵可就像是一个被诸多猎手盯上的猎物。
  也就在此刻,韩川的视线也转过来。
  赵可想说点什么,想问为什么电梯里还会出事。如果“进电梯”的想法有问题,韩川应该直接制止的啊!等等,难道说,这会儿并不会出问题?只不过是自己想太多……
  他心绪刚刚一松。
  就看到韩川微微歪了下头,朝他笑了下。
  这次的笑,可在电梯外、在京大校园里的每一个表情都不一样。那会儿,韩川同样是笑,但无论是漫不经心,还是客气应对,至少,那是作为“玩家”的表情。赵可再不爱动脑子,也知道,当时的韩川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像现在。
  电梯里的刚很暗,似乎比先前更暗了,白且冷,落在韩川脸上。他的模样,与那些盯着赵可的NPC别无二致。
  赵可的危机感在拼命尖叫。
  他想要逃脱,可这儿是电梯啊!
  四周都挤着人,那些人看着他。
  也就在这一刻,电梯的灯光不知被什么影响,骤然黑了下去。
  赵可不用再面对那些奇怪的笑容了。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第414章 电梯
  与赵可境遇类似的, 还是莫文昭。
  但也不太相同。虽然同样在电梯角落,但两人分属不同边角。赵可能看见所有NPC面朝自己,莫文昭却只能对上一个个后脑勺。
  加上刚刚注意力大都放在韩川与邵佑身上,所以直到电梯里光线消失,莫文昭都没发觉, 赵可已经经历了一小波惊吓。
  而在电梯黑下去之后, 莫文昭明显感觉到,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些拥挤的人群,似乎忽然消失。莫文昭试探着将手臂向前探去, 身前空空落落。他什么都看不见,偏偏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那阵风里带着沉闷的味道, 夹杂了灰尘,以及在阴暗角落里长出来的霉菌。莫文昭猝不及防闻到,当即打了个喷嚏。
  也就是这个喷嚏,被赵可听到。赵可有些激动, 但又不确定那是否真的是由“人”发出来的声音。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了, “怦怦”的,在耳边雷霆般作响。虽然温度降下一些, 但说到底, 赵可不是不热。如果这会儿有光, 莫文昭就能看到,赵可的脸发红、发烫, 头发竖起, 表情扭曲, 又被他竭力压制住,用气音问:“莫哥?”
  那声音同样像是风,幽灵似的钻进莫文昭耳朵。
  莫文昭想到什么,“赵可?”
  赵可心情激动!
  “莫哥,”他的声音稍微大一点,但还是压抑着,似乎怕再大些,就惊扰了旁边的什么东西,“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莫文昭说:“不知道,撞鬼了吧。但韩川之前没阻止,他自己也上来了,这里应该只是小问题。”
  “韩川……他人呢?”
  他听赵可问。
  莫文昭头皮一炸。
  刚刚讲话,赵可还在离他颇远的地方。可现在,这个声音,像是已经贴到了他耳边,在耳廓低低呢喃。
  莫文昭稳住神。在“游戏”里太久,他也有自己的心得体会:稳住,能赢!
  他不动声色,像是没有察觉问题,说:“不知道,韩川?在吗?在的话说句话?”
  赵可搓了搓自己胳膊。
  他的衣服,稍微动作一下,声音就很明显。莫文昭听到夹克衫的摩挲声远远传来,偏偏同一时间,赵可的声音还在自己耳边,像是要直接钻进自己耳朵里。
  他稍微往旁边扭头,试图避开。
  莫文昭在心里默念:一年的游戏,这是第十五天。第一个关卡,最简单的时候……
  只要不自己作死,应该就不会死人。
  赵可正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会儿说,刚刚自己似乎看到韩川“有问题”。
  他还是开口了:“莫哥,其实刚才……”
  赵可身体一僵。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腰间快速掠过。
  同一片黑暗中,邵佑在季寒川掌心写字。
  他手指干燥、温暖。写了片刻,季寒川干脆反手,将邵佑的手扣住。
  他们身边同样有东西在流窜,另外两个玩家的声音要钻来。邵佑甚至感觉到,有一只手,亲密地拍了下自己后背。但他不为所动。
  宁宁出现在两人身边,手上还是电脑。像是监控摄像头似的,里面映出电梯内的境况。
  正如莫文昭所想,电梯里方才的乘客,全部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从电梯壁上伸出的手、探出的头。那头像是一团烟雾,稍微碰一下,就要散了。这会儿,这团烟雾从电梯壁上弥漫出来,要把莫文昭和赵可吞掉。
  站在电梯正中的季寒川和邵佑,倒是离烟雾还有一段距离。
  赵可转变话音,“莫哥!这里有其他东西!——唔……”
  他话音落下,便觉得有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捂住自己的嘴巴。
  莫文昭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说:“闭嘴!”
  赵可睁大了眼睛。
  他心中稍微安稳一点,可很快,另一道莫文昭的嗓音从几步外传来。有些低沉、急促,命令:“闭嘴!”
  赵可心跳都要停滞。
  他艰难地想:怎么会?两个声音?这么一来,捂住自己嘴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随着他的念头,耳边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赵可刚混混沌沌地想到:对啊,莫哥比我个子矮,如果真的是他,一定不是这样捂我嘴巴。
  就听耳边的声音开口,没说话,而是轻轻笑了声。紧接着,自己嘴巴上的禁锢消失了。
  赵可浑身发凉。
  他分辨出来,刚刚笑的,是自己的声音。
  烟雾涌动。
  邵佑把手从季寒川手中抽出来,重新写:Now?
  汉字笔画太多,复杂,不容易分辨。这种时候,一切从简。
  季寒川考虑了下,在邵佑手背上敲摩斯电码:可以再多待一会儿。
  这烟雾的表现力实在平平。
  只会玩儿几样把戏。
  听邵佑说,在之后某次“升级”后,电梯里的烟雾可以进化出第二种能力:将人拖入电梯壁。
  但就现在来说,实在没什么威胁。
  邵佑就写:OK。
  赵可不敢再开口了,他换一种方式,在四周摩挲,想要知道,自己这会儿是否仍然在电梯里。
  可这实在是个艰巨的任务。他想要摸到电梯门、电梯壁,奈何手伸过去,就会有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过来,与自己掌心相扣。还不止一只手,可能是肌理细腻的女人,也会是骨骼粗大的男人。一会儿是长满皱纹的老人,一会儿又是只有自己半只手大的孩童。
  他们痴缠着赵可,拉着他,像是要把他带去什么地方。
  赵可赶忙收回手,不敢乱动。
  他不动,却不意味着那些东西要放过他。有人从背后讲赵可搂住,赵可头皮发麻。又有一具身体直接撞入赵可怀中,手一摸,如果换种场合,他一定血脉偾张。对方跟着搂上来,赵可一愣,失去先机,对方竟然在索吻。可亲吻的时候,怀里的人又变了模样,柔滑的皮肤迅速衰老,成了一张干巴巴的褶皱皮囊。
  “赵可!”莫文昭的声音又出现了,问:“你在哪?你还在吗?这些东西虽然烦了点,但好像不会伤人……”
  “赵可!”同样是莫文昭的声音,“小心,不要被碰到,它们会把你拉进……唔!”
  “赵可,”还是莫文昭,“你要自己判断。这东西会模仿我说话……”
  声音渐低。
  赵可头脑晕晕,不知道该信哪边。要他去想,似乎每一边都有道理。
  他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干脆抱着头、捂住耳朵,蹲下来。
  “赵先生、莫先生?”
  赵可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嗓音。
  同时,光线再现,电梯里恢复明亮。
  韩川站在他旁边,邵佑站在再侧面一点。前者手按在电梯键上,似乎诧异,说:“怎么了?忽然蹲下?走吧,到三楼了。”
  赵可一愣,不知发生了什么。
 
 
第415章 笃定
  烟雾只会在电梯门紧闭的时候出现。
  人在烟雾中待得越久,烟雾越会增加, 渐渐浓稠, 最终将人层层包裹。到那会儿,被困在电梯里的“乘客”眼耳口鼻都被捂住, 最终窒息而死。
  但要“出来”,其实也很简单,只需要让电梯打开。
  在赵可、莫文昭魂不守舍的时候,季寒川找到烟雾离开楼层按键的间隙。如果两个玩家神志清楚一些, 他们会感觉到电梯开始上升。可惜赵、莫二人都被耳边的声音、碰在身上的手臂扰乱心神, 并未留意。
  此刻电梯门开,走廊的光照进来, 季寒川和邵佑先走出去。赵可与莫文昭愣神中, 忽然发觉不对劲:如果真像是韩川说的那样, 他们是“突然蹲下”, 那电梯里其他的人呢?!
  一定发生了什么。
  韩川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
  如果是后者——
  两人对视一眼,赵可想说什么,莫文昭却先一步摇头。赵可稳了稳心神,看莫文昭走出。韩川正在对照图标,找分诊台。等找到、排上队之后,听着广播抱出来的排队人数, 似乎还有一段时间。
  这时候, 莫文昭说:“我去下厕所, 你们去不?”
  赵可想要响应。
  可季寒川似笑非笑, 插话进来:“哎,老莫,咱们也不是小姑娘吧,没必要上个厕所都结伴?”
  莫文昭看他。
  国字脸的儒雅男人笑了下,说:“也不算‘结伴’。”
  听前者讲话的时候,赵可一颗心都提起来。准确地说,从进了医院之后,他心里就一直犯嘀咕。但等莫文昭也开口,赵可稍微平静一些,回答:“就是都想上呗,行吧,我也去。”
  为了表现得更自然,他还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晃了下,说:“顺便抽一支。莫哥,你呢?”
  莫文昭眼角抽抽。
  赵可咽了口唾沫,紧张:难道我说错话了?
  他忐忑地跟着莫文昭,拐过一条通道了,莫文昭才回头看他,很恨铁不成钢,说:“抽烟?你抽什么烟?”
  赵可还是没转过弯儿来,这会儿虚心求教:“莫哥,我刚刚到底说错什么了?”
  莫文昭眼皮跳了跳,看赵可一个高个子,在自己面前却委屈巴巴。他叹口气,说:“得,咱们先找地方坐。”
  否则脚受不了。
  等在塑料椅子上坐下,莫文昭才道:“赵可,我问你,咱们是来干什么的?”
  赵可:“做任务。”
  闯关,拿积分。
  莫文昭看着他。
  心想:如果早知道进来以后脚要出问题,就该让云鸿才来。
  选赵可,是看中他的运动能力。可惜进来以后,“游戏”直接把这份能力砍掉,赵可就再没什么优势。
  但不管怎么说,起码是自己人。
  莫文昭叹口气,说:“你做任务,有心思抽烟?又不是真来看病。”
  赵可这才明白。
  自己刚刚,表现得过于“自在”了。就像莫哥说的,挂号、看病,这出自任务需求。问题在于,他们的任务本质,并不是看病啊!明明刚刚都想明白的事儿,怎么这会儿又开始犯糊涂。
  赵可诚心诚意:“莫哥,是我刚刚想撇了。以后呢,我还是尽量别说话。”
  莫文昭听了,似乎满意,点了点头。
  赵可又憋不住似的,问:“莫哥,你说,刚刚电梯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有出电梯的时候,韩川和邵佑那态度,怎么像是和咱们进的不是一个电梯呢?”
  “——刚刚出电梯的时候,”同一时间,科室门口,等叫号的地方,季寒川与邵佑坐在一样的蓝色塑料椅上。他拿着手机,打着消消乐打发时间,可惜身边有人,这会儿只能开静音,听不见小松鼠欢快的unbelievable,“他们两个的表情,哈哈。”
  季寒川两腿交叠,手指在手机上飞快地点。
  “吃饱喝足”之后,他和邵佑开始进入“清粥小菜”环节。这会儿,季寒川由衷说,“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在这种世界。嗯,广城也很好,可惜你不在。”
  邵佑笑着看他。
  季寒川眉尖微微拢起,琢磨着下面应该如何走。还剩六步,可还有八个冰块没消除。至于这会儿的分心,会不会影响整体闯关进程——有邵佑盯着,他的确不担心。
  又走了两步,季寒川无可奈何,承认这局的确无力回天。
  他退出游戏,看了眼时间。
  邵佑说:“再过两分钟吧。”
  季寒川笑了下,“好。”
  莫文昭和赵可坐的地方,正在楼梯口。
  他们讲话时,身前人来人往。
  莫文昭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他一度想问赵可,觉不觉得三楼似乎比一楼温度要低些。但看着赵可的穿着打扮,莫文昭又觉得,拿这事儿问他,好像完全没意义。
  莫文昭定身,对赵可说:“邵佑我不知道,但韩川,不对劲。”
  赵可洗耳恭听。
  莫文昭缓缓道:“他之前都是怎么叫我的?‘莫先生’。可刚刚,他管我叫‘老莫’。”
  赵可一个激灵,从头顶凉到脚后跟。
  他脊背发冷发麻,“莫哥,你的意思是,那不是韩川?对,你这么说,刚刚电梯里的事儿,就有解释了!”
  他说了韩川那个奇怪的笑容。
  莫文昭沉吟,“我原本有六成把握。你既然这么说,那就是八成了。真正的韩川,兴许和我们没上‘同一台’电梯。之前在电梯里,他和邵佑都没有声音……这太奇怪了,好像是那些鬼东西直接忽略他们。可这怎么可能?”
  “游戏”或许会拿运气来玩弄玩家,但在对玩家的恶意上,向来一视同仁。
  鬼怎么可能简简单单放过其余玩家。
  除非他们根本不是其余“玩家”。
  但莫文昭和赵可忽略了一点。
  烟雾模仿他们讲话,是基于他们已经发出的声音。
  季寒川和邵佑始终没开口,所以电梯里的鬼雾并未“采集”到两人的声线,自然不能复制。
  赵可慌乱、无措,有一瞬间,连看莫文昭,都略带警惕。但一转念,他又想,莫哥身上,倒是没有他刚刚分析出来的问题。再说了,他到底和莫文昭认识更久,没看出什么破绽。所以他虽不安,但还是选择相信对方。
  他问莫文昭:“莫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莫文昭说:“不急。还是之前那话,韩川既然知道在这里会发生什么,说明他对这会儿的情况也有预计。最坏的情况,是他那边也出现了假的咱们。但如果这样,他多半能察觉。只是或许要花点时间,和冒牌鬼周旋。”
  赵可认真地记,“好。待会儿咱们还要去面对那两个……”鬼吗?
  他话还没说话,眼前,莫文昭重重地咳嗽了声。
  赵可脖子后面的汗毛全部竖起来。他肩上多了一只手,耳畔则有一个带笑的嗓音,说:“你们两个怎么在这边?不是说去厕所吗?”
  是韩川!
  假的韩川!
  说曹操,曹操到。
  赵可喉结滚动,脸颊上的肌肉都颤抖。他眼珠僵硬地转了转,看着莫文昭,想要得到提示。
  莫文昭不动声色,说:“已经去过了,但我和赵可脚疼啊,有点走不动路,就说,先休息一下。”
  “哦。”
  季寒川看了看四周,像是在找哪里是厕所。
  赵可有点绝望,觉得莫哥说话之前,好歹要打一打草稿吧?
  不过很快,那只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又滑下去。季寒川道:“也对,我和邵佑的脚也有点开始了。不过现在先起来吧,有个‘近道’可以抄。”
  嗯?没追究厕所的位置问题?
  赵可慢慢地、几乎是一格一格地转头。
  他这才发现,洗手间原来就在自己与莫文昭身畔不远处。
  赵可一头冷汗。
  他松了口气,倒是更坚定了对莫文昭的信服。
  “近道?”莫文昭问。
  “和我来。”季寒川朝两人点了下头。
  然后往卫生间方向走去。
  刚刚那段时间,他和邵佑商量了下,这次是否要顺道做上“附加任务”。
  邵佑客观评价:“也不是不行,但那两个人可能会拖后腿。”
  季寒川觉得男友说的有道理。
  这会儿,短短几步路里,季寒川介绍:“待会儿要藏好,不要出声,别被看出来。”
  莫文昭和赵可原本还觉得奇怪,什么叫“别被看出来”?
  但很快,两人知道答案。原来季寒川把他们带进洗手间中,又要找角度,往外窥探。
  这造型,实在有点猥琐。
  赵可心中吐槽,莫文昭则想更多。这个韩川既然是假货,那他做的一切事情,恐怕都是以“伤害玩家”为首要目的。他警惕地看四周,想要找到卫生间里有什么隐藏的危险。可灯光亮堂堂的,虽然味道不太好,但看起来就是个平常地界。
  莫文昭心中犹疑。
  就在此刻,他听见赵可低低惊呼一声。莫文昭心道不妙,回神,往门外看。他们的身体躲在墙后,只露出门口的一条缝隙,四个人挤在一起。因为之前的走神,所以莫文昭错过一点剧情,只看到一个白色外套、栗色头发的身影,直接走入墙壁之中。
  墙下正是他和赵可刚刚坐着的塑料椅。
  季寒川说:“好了,出去吧。”
  赵可:“那个人,她是不是?”
  季寒川没说话。他点开自己的任务界面,这时候“找出隐藏在门诊楼中的怪异之处”后面的括号内容,已经变成(2/4)。
  赵可发出一声惊喜的声音,同样戳了下手腕上的血色校徽。他傻乐:“嗯,我也找到两个了!也就是说,那个女的身体是透明的,这算一个。然后她直接进到墙里,又算一个。”
  季寒川:“对。”
  他转头,看莫文昭。
  刚刚走神了,所以只看到后一项的莫文昭。
  季寒川有意问:“莫先生,你也是吧?”
  莫文昭脸色一黑。
 
 
第416章 叫号
  莫文昭心中权衡。
  他还是以“这个韩川是假的”角度出发,分析当下情况。
  虽然自己和赵可确实获得了任务进度, 但这不能说明什么。对方可能只是先放一个饵, 好让自己和赵可相信他们,从而将他们引入什么危险之处。
  既然如此, 要暴露自己没有没有看到赵可所说的“女人身体是透明的”吗?
  莫文昭思忖片刻。
  他做出决定:要。
  如果前面两项,是韩川给出的引诱,那自己表现出困难了,他应该会很乐于帮忙, 来加深玩家对自己的依赖。
  所以莫文昭脸色一变, 从刚刚的黑沉面色,变得微微发苦。他叹口气, 似乎很难为情。季寒川冷眼看着, 心想:还真是难为你了, 可以摆出这么多表情。
  莫文昭告诉他, 自己刚刚分心,以至于错过一点信息。
  他的任务进度是“(1/4)”。
  季寒川看他,叹气,说:“有点麻烦。”
  莫文昭态度很好,问:“这要怎么办?”
  赵可则想到什么,同样想问,可话到喉咙了, 又被他憋住。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区区穿墙、身体透明……不是说这种事“正常”, 但这明明是没什么威胁性的事情啊, 却被算入任务目标。相比之下,方才在电梯里的惊魂一刻,却像是已经消散了,不留痕迹。
  季寒川还算友好,告诉两人:“没关系,后面还有机会。”
  赵可回神,一样安慰莫文昭:“莫哥,刚刚那女的是把袖子挽起来,看了眼手表,我就见她手腕儿是空的。之后,要是再遇到,咱们大不了自己创造机会。”
  说到后面,季寒川咳了声。
  赵可立马改口:“呃,创不创造,都听韩川的。”
  莫文昭一阵心塞。
  他觉得自己刚才对赵可的所有分析,好像都没用处。段段时间里,赵可怎么又像是对着假韩川深信不疑了?
  这倒是莫文昭误会赵可。
  赵可战战兢兢,季寒川一转头,他脸上的表情就垮下来,拍拍自己心口,觉得小心脏扑通乱跳。可鬼演戏这事儿,虽然不是第一遭,可总不能习惯啊。
  季寒川说:“等等吧。”看一眼手机,“行了,回去,该被叫到了。”
  他似乎是掐着时间。果然,走到诊室门口时,广播恰好叫到邵佑的号。邵佑进门前,问莫文昭和赵可,要不要一起来。他没问季寒川,言下之意,似乎是两人默认,要一起进门。
  莫文昭开始盘算,这是否就是冒牌鬼想要引自己进入的“危险”。眼前的诊室门打开,前一个病人坐在轮椅上,被家属推出来。两人讲着话,病人脚上打着石膏,一转眼,已经往旁边去。
  邵佑等了两三秒,大概是觉得后面两个人不愿意跟上,便也没多说什么,直接扭头、进门。
  他态度大大方方,倒是让莫文昭更加犹豫。而赵可全部仰仗莫文昭,小声问:“莫哥,咱们……”到底进不进啊?
  莫文昭咬了咬牙:“进!”
  他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总得走完。
  现在进去,冒牌鬼跟着,情况不明。待会儿再去呢,冒牌鬼不在,也说不上哪个选择更不妙。
  四个男生整整齐齐站在房间内。
  他们挂了专家号,面对的是校医院骨科这边的主任。他刷了邵佑递上去的医疗卡,调出一份病历,而后问诊。
  几句话之后,果然如赵可先前所想:“你去做个核磁共振。先去楼道那边机器上缴费,然后下楼,去地下室。”
  邵佑乖乖接过医生递回的医疗卡。
  接下来,是季寒川。莫文昭没听两句他和医生的对话,就开始脸色古怪:医生对韩川说的内容,仿佛和他对邵佑说的一模一样。
  他有点迟疑。冒牌鬼还在旁边,莫文昭每做一个选择,都要前思后想,十分心累。不过这么一来,诊室可能只是个普通过场场景,和医院大门一样,没什么需要特别留意的地方。
  这个想法,在莫文昭坐下、听到一段同样的话时得到验证。
  他心情稍松。
  医生好像没有留意到,找自己复诊的四个学生,伤势都无甚不同。他看起来颇温和,好说话,还在操作电脑的时候和学生闲聊,问他们是哪个院的学生。
  莫文昭之后,轮到赵可。
  四人在诊室里待了约一刻钟。出去以后,按照医生说的,要先缴费。
  赵可挠挠头,说:“这要怎么交啊,又没钱。”
  莫文昭倒是不担心这个。他干巴巴说:“这个,无所谓吧,应该能在机器上刷出来二维码?”
  赵可将信将疑。
  但他转念一想,刚刚医保本也是凭空出现。
  他们果然顺利交钱,拿到一张缴费单。
  接着,同样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楼梯,或者电梯。
  季寒川与邵佑自然而然要往电梯间走。
  莫文昭和赵可看着两人背影。莫文昭咬咬牙,说:“韩川,邵佑,是这样,我和赵可觉得,要不然走楼梯吧?”
  赵可直接“被”觉得。虽说不明所以,但他也没和莫哥唱反调。
  两边都是其他病人,季寒川手机捏着医保本、票据。他转头,嘴巴抿起来些,看身后的两人。
  灯光同样是冷色调的,落在他脸上,勾勒着他俊秀的眉眼。
  赵可心跳一停,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地喊:就是这个!!!刚刚电梯里,韩川也是这个样子!!!
  季寒川像是沉默片刻,问:“为什么?”
  赵可较莫文昭落后半步,他看到莫哥手背在身后,和自己打手势。
  这是让自己快跑。
  他肾上腺素飙升,又到了熟悉的逃脱环节。赵可身体往后一点,又犹疑,难道莫哥不跑吗?
  莫文昭皮笑肉不笑,回答:“也没什么原因……”
  他手势一变。
  这是“现在就跑”的姿势!
  赵可一咬牙,扭头就跑,往楼梯间冲去!
  在他背后,莫文昭也“咚咚咚”跟上。两人的脚步声响在楼道中,引来一串其他病人的目光。也有分诊台的护士听到,探头过来:“怎么还有人跑呢?”护士扯着嗓子,“禁止喧哗!禁止追逐!哎,那两个人怎么回事儿……”
  季寒川和邵佑看着两个玩家的背影。
  他起先只是看,片刻后,季寒川肩膀发抖,抬手捂住脸,忍不住笑出来。
  他手肘撑在邵佑肩上,自己笑了会儿,接着便被邵佑拖进电梯。邵佑按了数字1,电梯下沉。
  他们又经历一次烟雾。
  但因没有剩下两个玩家在,邵佑快刀斩乱麻,没花多少时间,就从电梯里出去。
  他转向楼梯间。
  季寒川:“他们两个那表情,太有意思了吧!”
  邵佑有点无奈,说:“好了,先把事情做完。”
  季寒川喃喃说:“哎,你平时就是看着这些的?”
  邵佑想了想:“也不太一样。”
  季寒川:“哦,我觉得这一局里其他人有点不容易了,之后得听一个错误攻略。不过好像也没什么,总归路子是对的,就是横生枝节。”
  他们大致讲了几句话。季寒川抬手,拍了拍脸颊。脸颊微微发红,像是刚刚跑过一场。
  莫文昭和赵可被脚上的变故拖累,能撑进楼梯间,都是万幸。进去之后,楼梯间里上下的NPC,又阻拦了两人下楼的脚步。赵可频频往后看,大约是心理压力太大,他几乎要幻视,看到韩川与邵佑追过来。好在没有。
  然而——
  在艰难地下到一楼后,两个玩家迎面撞上了季寒川与邵佑。
  邵佑还好。他似乎总是那样子,没有什么大表情,所有情绪都挂在韩川身上,简直不像是个正常玩家。但季寒川,他喘着气,调整呼吸,见到莫文昭与赵可时,他瞳孔一缩。
  莫文昭心里当即响起一个声音:这是韩川!真正的韩川!
  两方相互审视。
  莫文昭沉声道:“韩川?”
  季寒川像是有点迟疑,确定:“莫文昭、赵可?”
  赵可慢半拍。他刚刚是在想,为什么韩川和邵佑竟然能这么快追来!他们果然是鬼!
  听了莫文昭的话,他才反应:哦,这两个不是鬼,而是真人。这么看来,自己和莫哥脚上的疼没有白捱,他们甩掉了冒牌鬼!
  “是我们,”莫文昭松口气,紧接着问,“刚刚你们去哪儿了?”
 
 
第417章 核磁共振
  季寒川说:“和‘你们’去找医生。”
  说“你们”的时候, 他有意咬重了字音。
  莫文昭看他, 想要从对方脸上看出更多表情。但很快, 他的思路被打断。对方问:“你们呢?”
  莫文昭回答:“一样。”
  季寒川的表情有点古怪:“也见到医生了吗?”
  莫文昭皱眉,“对。”
  他想到那个穿墙而入的白色风衣女,心情微妙。
  季寒川:“哦,看来咱们两边,有一边看到了‘里世界’的医生。”
  莫文昭:“……”
  这并非季寒川信口胡说。
  事实上, 在楼上时, 莫文昭也想到, 校医院恐怕被分成了两个维度。白色风衣女能穿墙, 证明了这里存在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
  但此刻,季寒川明确点出,莫文昭还是有点紧张。他不断自问:既然这样, 刚刚我和赵可去的是“表世界”吗?不对,现在我们两个出现在这里,证明这里就是“表世界”……也不一定,可能是表、里世界原本就没有严格区别, 看韩川的意思, 两边乍看上去似乎相差无几。
  季寒川:“‘夜晚的校医院’里, 里世界会很明显。白天,安全性更高,但也不太容易区分。”
  这是实话。
  只不过被巧妙地掺在一个虚假的前提里。
  莫文昭沉思, 赵可则弱弱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季寒川闻言, 侧头看他。
  他视线落在赵可身上, 赵可不自觉地打了个摆子。经历了电梯、刚刚的楼道,他这会儿有些怵韩川。原先是自己想要锻炼,可当下,迷雾重重,赵可有点质疑“先做题、再对答案”的选择。
  但他还在犹豫。
  季寒川温声道:“还是由你们决定。”
  赵可沉默。
  季寒川说:“这里是整个学校最简单的关卡,也是我唯一拿到‘全攻略’的一关。之后要经历的事情,我说不好。还有,哪怕是这里,我都建议,在达成通关目标之后,最好再花点时间探索、熟悉,了解一下这场游戏里的‘出题思路’。”
  他带两个玩家走的,是最简单的一条线。但如果赵可选择在看到白色风衣女的第一时间就跟上去,或者玩家们干脆走楼梯上楼……这些路线,同样有机会达成通关目标,但会经历截然不同的事情。更加危险,也更加繁琐。
  赵可说:“那还是先这样吧。嗯,咱们现在是要下楼?做核磁共振?”
  季寒川回答:“对。”
  核磁共振机很大。虽然只检查脚踝,但也需要整个人都躺进去。
  莫文昭和赵可就躺进去的顺序踌躇片刻,前者再次试图通过季寒川与邵佑的态度分析,可惜失败。
  他想一想,问赵可:“你之前做过这种检查吗?”
  赵可一愣,回答:“嗯,做过。医生会控制机器,只扫脚上。”
  莫文昭暗忖:既然这样,这里会是一个出现“怪异之处”的地点吗?
  他看赵可。
  莫文昭有意又问:“旁边贴的那个提示上说,幽闭恐惧症的人不能做。你之前做的时候,感觉怎么样?”
  赵可挠了挠头,“还好吧?我当时头露在外面啊。不过机子挺吵的。”
  话说到一半儿,季寒川差不多看出来了,莫文昭似乎想让赵可先去。但他不会明着说,这会儿敲着边鼓,希望赵可主动提出。
  季寒川问:“要不然你们先商量,我和邵佑先去做了?”
  莫文昭侧头看他,见季寒川依然是那张八风不动的面孔。莫文昭有点心累,但既然对方说了,他便点头,顺水推舟。
  等着两个舟回来,莫文昭仔细看他们表情。韩川和邵佑在很平常地讲话,已经开始商量待会儿完成关卡之后要吃什么午餐。
  听语气,他们似乎屯了什么速食食品,甚至还有自热米线。
  莫文昭肚子“咕噜”了下。好在声音不大,旁人没有察觉。
  赵可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睁着眼,傻乎乎地看莫文昭。
  莫文昭简直觉得他这表情是故意的,装疯卖傻,博取同情,也不会让人心怀警惕。
  他最终说:“好,我去。”
  他把手表、皮带摘下来,连同手机一起交给赵可。等进了屋子,医生指挥着,要他整个人躺进机器中。莫文昭拧眉,记起赵可方才的话。他问医生:“我伤的是脚踝,也要整个人都躺进去吗?”
  医生一身白大褂,带口罩、手套,鼻梁上又架着一副眼镜。如果不是额头露出来,莫文昭简直要担心自己是否又遇到一个透明人。
  听到他的问题,医生颇为不耐烦,说:“让你进去,你就进去,啰嗦什么,还做不做?”
  莫文昭额角青筋跳了跳。
  他涵养好,压下来,躺在机器上。
  心情倒是放松了点。医生的态度,与楼上那个只知道机械问答的NPC不同,倒像是一个活人……
  缓缓被推入核磁共振机的时候,莫文昭模模糊糊地想到。
  和赵可先前说的一样,机器里很吵,噪音喧嚣。触目所见都是纯白,一片狭窄空间。莫文昭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犹豫一下,选择闭上眼晴。
  应该很快就会出去了吧?
  “怎么又来一个?”
  莫文昭耳边响起一道粗粝的嗓音。
  他身体骤然僵硬。
  “怎么回事儿?还不给带耳罩?哈,小子,你听到我说话了对不对?为什么不睁开眼睛呢?”
  随着这句话,莫文昭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凑近自己。
  太近了,虽然没有直接接触,但他鼻梁已经开始发痒。莫文昭脸部肌肉变形,想要打喷嚏。想要忍住,又觉得自己如果强行忍住,一定太假。
  莫文昭心里拉响警报。
  他再回想方才,忽然觉得自己很傻。楼上的NPC的机械性,正说明那里没有什么剧情!不像眼下,那么生动的医生,明显被精心“刻画”过。至于刚刚出现的韩川、邵佑。莫文昭头脑晕眩了一瞬,想到:如果楼上那两个人是冒牌鬼,为什么楼下遇到的就一定是真人?
  不,不能这样想。
  这种思路太危险了,一旦被绕进去,接下来,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对象?
  “你心跳在加速哦。”那个凑近的东西贴上他胸口,像是有一个人,枕在莫文昭胸膛上。对方听了许久,然后给莫文昭报数,“一分钟一百五!不行啊,你怎么还不敢睁眼看我?”
  只有一分钟吗?
  莫文昭模糊地想。
  在他的观感里,像是已经过了许久。
  他把“装死”方案贯彻到底。
  前面已经有无数事例证明,至少在“游戏”前期,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策略。鬼怪虽然杀人,但它们伤人需要符合条件。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鬼怪的限制会越来越少,玩家也会越来越危险。
  莫文昭默默盘算:只要不睁眼、熬过去,就不会有事。
  可那个核磁共振机里的存在,似乎又读心术。
  它“嘿嘿”地笑了两声,说:“真不动啦?那好,我就收下了……”
  它的声音开始飘远。
  莫文昭感觉到,自己鼻梁、胸口上的东西,都在远去。
  他心中庆幸,觉得自己似乎捱过这一波。然而紧接着,莫文昭察觉到更加不对的地方!
  机器内部在缩小。
  核磁共振机的内孔约有半米,一个成年男性躺下绰绰有余。然则此刻,莫文昭的肩膀受到挤压。积压的力道温和,却坚决。他肩骨开始疼痛,想要翻作侧身,可这一动作,莫文昭清晰地感受到,不止是左右,上下空间也在缩小。
  再不逃离,他会被压死在这里!
  那个声音真的如它所说,没有继续开口。莫文昭权衡,睁眼吗?要逃吗?刚刚在门口,韩川和邵佑什么都没说,看起来轻松自如……他们真的是人吗?
  在莫文昭思考的短短时间内,内孔再度缩小。
  莫文昭意识到,如果再不做出决定,自己恐怕真的会被困住。
  他果断抬手,去扒孔洞边缘,想要逃出机器。
  原本只是个简单的动作,可在这会儿,难如登天。
  在他有了动作之后,孔洞的收缩开始加剧。新挤过来的地方要相对柔软,像是一块密度颇高的海绵,挡住莫文昭去路。
  莫文昭缩着肩膀,勉强翻身、趴在机器当中。他艰难地扒开前方的“海绵”,喘着气,想要找到出路。
  不知是不是错觉,手边的触感好像更加柔软了。莫文昭起先觉得,是自己手上出汗太多,所以让机器内孔变得有些潮湿,可随着湿漉漉的感觉加剧,他鼻翼间浮出血腥味。好像他并非在核磁共振机里,而是在扒开一个人的伤口,想要从伤口中挤出去。
  莫文昭挤出一身汗。
  他脸憋得青紫发胀,整个人宛若被活埋。对啊,这里是地下,可不就是活埋!
  手背到了机器外,触碰到空气,鼻腔里灌入液体,甚至有液体挤进嘴巴。混合了腥气的铁锈味充斥着莫文昭的味蕾,他一阵反胃,可这会儿,连反胃都是一件过于浪费力气的事儿。
  要出去,一定要出去!
  一直到这会儿,莫文昭都没有睁开眼睛。因为缺乏氧气,所以他的思绪开始迟钝、减慢。虽然手把内孔边缘撑开了,但接着,两条手臂又被压着,让他没办法撑出一条可以供空气进出的通道。
  莫文昭心生绝望。
 
 
第418章 检查
  “呼哧……呼哧……”
  莫文昭喘气的声音越来越大, 浑身都粘腻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出汗太多, 还是因为沾了机器里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长时间。终于,莫文昭的头挤出机器!
  宛若久旱逢甘霖。
  他贪婪地呼吸着,大口大口喘气。氧气被吸入肺中,莫文昭脑门上的汗被一应带走。他稍微休息了十来秒,接着继续往前。
  现在, 他只有头露在外面。可胸膛依然处于压迫之中, 待久了, 照旧没法呼吸。
  莫文昭以自由泳的姿势, 两只手都在头旁边,争取刨出“水面”。
  他吭哧吭哧往前挤,胸口、腹部……越来越多地方离开核磁共振机。到这会儿, 莫文昭遇到第二个问题。
  他的上身没有着力点,尴尬地在半空中,两手无处安放。最后,勉勉强强去撑地面, 用两条腿的力量往外挣扎。
  也就在此刻, 刚刚凶狠训斥他的医生问:“要帮忙吗?”
  莫文昭大脑一片空白。
  那医生冷笑一声:“让你做检查, 你还往外狗刨?!爱做做,不做就滚出去。对,你们现在都兴投诉是吧?告诉你, 老子不怕投诉, 有种你就让院长把我开了!”
  莫文昭头晕目眩。
  腿部的压迫感似乎消失了。他一下子跌落在地上, 摔得七荤八素。
  莫文昭谨慎地睁眼。
  旁边一张腿,腿上是白大褂。医生沉着脸看他,说:“要是人人都跟你这么搞,机器能受得了吗?我告儿你,这极其贵着呢,几个几百万!你们检查一次,国家给补贴,学校给报销,你以为你那几百块钱够干什么啊?!”
  莫文昭被骂到臭头。
  他离开核磁共振室的时候,还有些恍惚感,不知道刚刚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在推门离开前,莫文昭想到什么,按了下手腕上的校徽。
  “2/4”。
  他心尖一颤。
  莫文昭之后,是赵可。
  赵可见莫文昭出来,还很意外,说:“莫哥,你怎么在里面待了那么久啊?”
  莫文昭从自己的心思里回神,抿了抿干涩的嘴巴,问:“啊?很久吗?”
  赵可打量他,像是想要从莫文昭身上看出一点他经历了什么的痕迹。可并没有看到。
  在核磁共振机内孔恢复原状之后,莫文昭发现,自己嘴巴、鼻腔里的血腥味,身上的黏糊糊、湿漉漉触感,也一同消失了。唯一的后遗症,在于他仍然有些气息不稳。可这点不同,被莫文昭很好的掩饰起来,没有展露在赵可面前。
  赵可回答他:“对啊,韩川和邵佑都只待了十来分钟吧,你待了快有半个小时。”
  莫文昭眉尖微微拢起。
  他有些不知道当下究竟是什么状况。
  如果说眼前的韩川、邵佑依然是冒牌货。的确,自己经历了一次危险。可他确实完成了任务,这证明流程本身没有问题。
  可要说他们是真人……
  为什么他们只花了十分钟?
  他稳住表情,对赵可说:“行了,你也快进去吧。这都几点了。”
  赵可“哦”了声,犹豫一下,小声问:“莫哥,里面……”说到一半儿,他反倒改了主意,“算逑,不问了,我自己干。”
  他雄赳赳、气昂昂,一样把身上所有金属件递给莫文昭,然后进核磁共振室。
  等门关上,莫文昭心中疲惫,看向身侧两人。
  在拍核磁共振的不止有他们,还有一些NPC。可周身明明有人群,莫文昭却清楚知道,至少NPC是“假的”。这让他心力憔悴。
  季寒川看他片刻,见莫文昭的心思几乎写在脸上。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他想要掩饰,却在完成在赵可面前的表演后,就放松下来,不自觉地泄露了想法。
  他在踟蹰,不知道要不要提防季寒川与邵佑。
  季寒川叹为观止,用手肘碰一碰男友,咬耳朵:“他在玩儿套娃吗?我都有点没兴趣了。”
  邵佑手捏着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了声。
  季寒川笑眯眯看他,改说:“你耳朵是不是有点红?”
  邵佑:“……”
  两个人坐在塑料椅上,旁若无人地讲话。莫文昭没听到他们具体说什么,可看两人的态度,就好像全然不在意自己有什么想法。
  莫文昭心情复杂。
  他想了会儿,还是觉得自己没必要吓唬自己。如果这两个真的是鬼……他收敛表情,在季寒川旁边坐下,心说:就当我利用他们了。
  口中道:“韩川,你说,我不是没有看到那个白衣服的女的吗?待会儿要怎么找她?”
  季寒川道:“不急。”
  莫文昭憋气。
  他不好再说什么。又思索片刻,还是问:“我的任务进度增加了,你和邵佑呢?”
  季寒川看他,一脸“你怎么会问这种没必要的问题”。
  他言简意赅:“嗯,我们也。”
  莫文昭挠心挠肺,想知道:“可我花了半个小时,你和邵佑怎么只用十分钟?”
  季寒川含蓄地:“进去之前,问医生要面罩、耳塞——这原本就需要戴上,但既然是只照脚,手续没那么严格。”
  莫文昭“哦”了声,喃喃说:“原来这样。”
  他心情复杂,身体往后靠了下,神游天际。
  结果不多时,旁边的门打开了,赵可从里面出来,看起来清清爽爽。这种自在态度,以莫文昭这些天对赵可的了解,如果对方遇到鬼了,根本不可能这样。既然如此,就是……
  莫文昭:“赵可,刚刚在里面,你怎么样?”
  “啊?什么怎么样?”赵可不解。
  莫文昭指了指自己手腕。
  赵可更困惑了,但还是按照莫文昭的动作指示,点开自己的任务信息界面。
  接着,“卧槽?!”
  他显然震惊,“这怎么就、怎么就涨了一个?”
  莫文昭脑壳痛。
  他直接问:“你问医生要耳塞和面罩了吗?”
  赵可迷茫,回答:“算是吧?那NPC让我躺进去,我觉得哪儿不对吧,就问,怎么不给戴东西,之前做的时候都会戴啊,医生就给我了……”
  他声音一点点变低。
  赵可想到什么,从莫文昭手上拿过手机。果然,从自己进门到此刻,只过了十分钟。
  联想到莫文昭所花时间,赵可意识到:“莫哥,所以你……”
  莫文昭沉默了下,“对。”
  赵可这才恍然:里面有鬼!
  只是自己误打误撞,没有遇见。
  莫哥却不同,他是直接和鬼打了照面。
  想到这里,赵可联想到更深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任务不要求真的看病,韩川却肯定了莫哥的想法的原因。
  原来并不是纯粹的“没到对答案时间”,而是只有走了看病流程,才能做核磁共振,从而经历这一遭、达成任务喜 1。
  赵可有点感慨。
  还好自己刚刚没有自作聪明,否则的话,还真被绕进去了。
  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个“怪异之处”。
  核磁共振的结果要等两个小时才能出来。赵可嘀咕了句“这还挺快啊”,就没再多说什么。有了之前的教训,他这会儿不敢多说,生怕丢人现眼。
  倒是季寒川,四个人都集齐了,他说:“好,上楼吧。”
  赵可有点迷茫,想问话,可刚刚才下定决心。
  季寒川:“基础任务快完了。刚刚不是说,最好再探索一下其他地方吗?这里的‘小惊喜’还真的蛮多,现在为止,咱们走了地图的一小部分。”一顿,补充,“虽然‘小惊喜’多,但这些暂时不会被算进任务进度。要是遇到了,不用在意需不需要捱到特定时间。对付不过,直接选择‘提交任务’就行。”
  暂时不算?
  也就是之后可能会算?
  莫文昭想到什么,问:“电梯也是这样吗?”
  季寒川看他一眼。
  这话是一句试探。
  刚刚在楼上,被莫文昭认为是“冒牌货”的季寒川与邵佑,表现出一副完全不知道电梯里有什么的样子。他们还故作奇怪,问莫文昭和赵可为什么蹲下来、不往外走。
  可如果是“真韩川、真邵佑”,应该会知道这点。
  季寒川回答:“对。”
  说完这句话,他往楼梯口走去。
  邵佑跟着他,莫文昭与赵可跟着邵佑。莫文昭心里盘踞着很多想法,他一边觉得没必要这么折磨自己,一边认为小心驶得万年船。两种情绪拉锯,表现在脸上,就是他愈发沉下的面色。
  楼梯间里仍然是淡淡的汗味,人很多,上上下下。他们四个人分成四排,往上走去。
  走着走着,莫文昭和赵可开始觉得不对。
  他们刚刚下楼的时候,已经走过一遍楼梯间。当时一心想着逃命,所有没心思看周围情况。可毕竟因为人多、有所耽搁,所以他们还是留有一些印象。
  正是这些印象,告诉他们:从楼梯间看,通往楼道的门,是一种深灰色。上面似乎附着了锈,一看便很陈旧。门边的墙壁上带着一点浅淡黄色,门把手中间大约是被太多人摸了,所以上面的漆皮已经掉落,露出金属内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拐了几个楼梯口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门,竟然是铁红色。
 
 
第419章 工号
  铁红色门出现的时候, 莫文昭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上的一应票据、单子。
  电光石火间,莫文昭想到:既然表里世界的边界这么混沌、容易找到, 又容易被忽略——他现在知道铁门颜色不同,是因为自己曾走过一次楼梯间, 可如果是第一次上来,看到的就是眼前红门呢?
  前面那十多天,莫文昭以为自己把校医院里里外外都看得清清楚楚。可现在想来,他的目光还是有些过于局限。他知道诊室内部如何布置,知道要怎样才能最快在药房里找到需要的药物, 知道每层的杂物间在什么地方。
  他甚至数过台阶的数量。
  每层二十三级台阶。
  他惦记着自己经历过的各种都市传说, 自以为做足了准备。可没想到, 竟然栽到门的颜色上。只能根据刚刚下楼时的浅淡印象,做出一个粗浅判断。
  我现在在的, 到底是什么地方?
  莫文昭记起, 自己和赵可坐在厕所门口的塑料椅上时, 曾莫名觉得冷。
  在他心思转动的时候, 季寒川和邵佑已经进入红门之中。
  莫文昭定神,犹豫一下, 还是跟上眼前两个人的脚步。
  与方才不同,这里四处都静悄悄的。一直到分诊台边, 才见到一个护士。
  那个护士看起来倒是很“正常”,坐在分诊台内。
  季寒川走过去, 敲了敲分诊台台面。那护士抬头看他, 没说话。
  莫文昭一直和季寒川保持半米以上距离, 这会儿小心翼翼地去看护士。在对上对方视线时,他身体稍微哆嗦了下。
  对方的眼睛里,溢满了红血丝。
  什么情况?
  季寒川同样看护士。
  与对方对视后,他往后退了半步。
  护士转头,面无表情看他。
  季寒川:“你工号是什么?”
  护士眉毛皱了下,“你为什么问这个?”
  莫文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护士的声音,听起来略粗、略沉,但除了眼睛之外,并没有暴露出任何不同的地方。
  此外,莫文昭仔细感受着周边温度,这里似乎比刚刚自己和赵可坐过的地方暖和一些。
  季寒川:“你的眼睛,急性结膜炎吗?这个会传染吧,你怎么能继续上班?”
  护士闻言,脸上表情比先前生动一点,像是压抑着怒火,勉勉强强忍耐下来之后,解释:“不是结膜炎。是这样,我昨天上了夜半,一晚上没有休息,加上是对着电脑工作,所以眼睛疲劳,结膜充血比较严重,但不会传染。”
  “是吗?”季寒川的声音里透出些狐疑,“但你还是把工号给我,我得反应一下啊!如果你真的不是传染病,那之后我给你送锦旗道歉。”
  莫文昭觉得那护士简直要气死了。
  但她这种态度,反倒让莫文昭觉得,这兴许是活人……
  不对!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刚刚在核磁共振室,自己不也这样想过?可结果呢?
  护士百般不情愿,但还是站起来,指着自己胸牌说:“行吧,我工号。”
  季寒川念:“76841……好。”
  他还拿手机,拍下一张照片。
  莫文昭觉得,韩川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在护士的耐心临界点上反复横跳。
  拍过护士的胸牌后,季寒川就把手机收起来。护士忍气吞声,问他要去什么科室。
  季寒川看她片刻,笑了下,客气地:“不用了,我只是来转转。”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准备离开。
  赵可全程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头雾水,跟着季寒川转身。期间,有一刻想要回头,看看背后那个护士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这种心思起了一瞬,像是受伤之后面对日渐长好的伤疤,哪怕明知道不应该,也想要将其扣下。又似乎是夏天面对身上的蚊子包,看在眼中,总想用指甲在上面印下一个“十”字。
  赵可到底忍住了。
  季寒川没有回楼梯间。
  他像是边走、边思考,偶尔还要停下来,和邵佑小声商量一句。
  赵可看他们凑在一起讲话,心里犯嘀咕,问莫文昭,“莫哥,这?”
  莫文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如果韩川真那么笃定,知道具体怎么走,他才会觉得有鬼。可现在,对方的所有踟蹰,被莫文昭看在眼中。他想:这倒的确是个知道些信息、却毕竟没有亲自经历过一切的玩家该有的样子。
  接下来,他们路过几个诊室。诊室的门半开,能看到里面医生的身影,却因为角度问题,总看不清面孔。
  也有几个诊室里,除了医生,还坐着病人。
  人多起来了。
  虽然仍然比不上他们之前看医生的地方,可也是个医院的样子。
  莫文昭渐渐察觉,韩川似乎在对着诊室门号寻找什么。拐过两三条空空如也的走廊后,他似乎终于找到了目标。
  季寒川说:“就是这儿吧,坐。”
  他指着旁边那排塑料椅。
  四人便坐下来。一共五把椅子,赵可坐到边缘,季寒川身侧还有一个空位。
  他右手边就是邵佑。莫文昭打量四周,想要看出更多问题。就在此刻,他听赵可模糊地抱怨:“唉,好热。”
  莫文昭看向赵可。
  他转头的动作太猛、太快,赵可有点被吓到,像是一只被懵掉的兔子,坐在那里,同样看向莫文昭。
  莫文昭心情乱七八糟,一时觉得原来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热一点,才与门诊楼外面的天气相符。这么看来,这里是“表世界”才对。可护士眼里的红血丝、刚刚进红门时的寂寥场景,还是在莫文昭心里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他回想自己读书那会儿,也曾一宿一宿玩儿游戏,熬到天亮,再回宿舍区补觉。这么折腾很久,同样被人说过“眼睛怎么那么红”。那即便是那时候,也没红成刚刚护士那样子啊。
  有其他护士推车过来。这条走廊没什么人,只在路过几个玩家旁边时,因季寒川脚伸到了路中间,护士喊了声:“让一让。”
  季寒川看她一眼。这面孔陌生的护士,胸牌上印着一串他刚刚见过的数字:76841。
  他收回脚。
  莫文昭和赵可还没留意到胸牌上的细节。他们像是等待出分数的考生,忍不住又去按手腕上的校徽。上面显示的任务进度没有变化,莫文昭是2/4,赵可是3/4。但这不能说明刚刚分诊台遇到的红眼护士没问题,毕竟韩川说了,电梯不会计入这场任务的统计,兴许红眼护士也是一样的情况。
  季寒川扫了他们一眼。
  他手盖在自己的校徽上,身体往后靠,唇角轻轻勾起。
  邵佑看过手机上的时间,离他们进校医院到现在,过了两个小时出头。他忽然开口,对季寒川道:“你的假发看起来不错啊。”
  季寒川笑了笑,说,“嗯,你也是。”
  邵佑详细问:“感觉挺有光泽的,不像是我这个。”
  季寒川仔细看他,说:“你也还好吧?我前面在楼下排队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女的。她那头发,一看就是假货……”说着,倏忽一停,似乎十分尴尬,看着从眼前诊室里出来的人。
  在听季、邵二人讲话时,莫文昭和赵可还满头问号。可此刻,看着诊室里出来的女人:白色风衣、栗色头发……她像是不满,看着季寒川和邵佑。可惜带着墨镜、口罩,完全看不出她是什么表情。
  不。
  莫文昭在心里纠正自己。
  她一个透明人,怎么会有表情?
  季寒川更“尴尬”了,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有意在背后说你的。不过都到这儿了,你没必要还穿成这样吧?”
  他这么说,女人沉思片刻,果然把墨镜摘下来。
  莫文昭瞳孔一缩!
  她没有面孔。
  墨镜之后,就是发套。
  可这一片空茫中,依然有什么东西,撑起了她的口罩。
  她打量季寒川四人,问:“你们‘穿’的是什么?”
  季寒川语气里带点炫耀意思,“橡胶的,看起来够真实吧?”他在自己手臂上捏一捏,“就是有点憋,不过总比你强。走在路上,别人都指指点点的。”
  女人听了这话,似乎有点不屑,冷冷哼了一声。
  她看莫文昭、赵可,“是定做的吗?还有人专门定丑的?”
  莫文昭、赵可:“……”
  话说到这里,哪怕没有提前通气,两人也知道,韩川这一番“表演”,所为什么。
  他是要让着女人以为,自己也是和她一样的透明人,只不过披了一层更加妥帖的人皮。
  莫文昭觉得韩川简直疯了,这话怎么可能有人信?
  可赵可比他脑子直,听了女人的话,直接反驳:“丑?你他妈才丑,草,会不会说话?!”
  莫文昭大脑空白了一瞬。
  他不可思议,觉得自己身边坐了两个疯子、一个蠢货。
  偏偏听了他的话之后,女人又冷笑一声,重新把眼镜戴上。
  她离开了。
  非但没有察觉不对,还在走的时候特地抬高嗓音,鞋子“咚咚咚”地踩着走廊地板,“一群癞蛤蟆,裹层人皮,就真把自己当人了。”
  赵可骤然站起身,叫骂:“你这老娘们儿,说什么疯话呢?”
  那女人不理他。
  她拐过走廊,消失在四人身影中。
  而赵可还站着,身体对着女人消失的方向。
  莫文昭脑壳疼,原来不是两个疯子,是三个。
  他蓦然拍了把赵可,想说“你不要命了?!你就算不要命,也不要牵连我们啊!”——总归,是把赵可臭骂一顿。
  可赵可转头看着旁边的三人,有点紧张,问:“我表现怎么样?”
  季寒川:“有点生硬,但总体不错。”
  邵佑没说什么,闲闲地鼓了两下掌。
  赵可坐下来,“嘿嘿”笑了两声,“哎,我就怕你们说我太冲动。但这么冲动一下,好像又挺真实的。”
  莫文昭默默抽回手。
  也就在这时候,刚刚推车过去的护士又来了。季寒川咳了声,重新靠在椅背上,低头玩手机。
  莫文昭心想:怎么还不走?坐在这儿,如果是专门为了堵刚刚那女人,现在目标已经达成了。
  不用看,莫文昭也知道,自己的任务进度一定到了3/4。
  想到进入校医院以后发生的各种事。大多时候,他都是跟在韩川和邵佑后面,没有多少自己的决断。像是盲人摸象,到现在,仍然不知道一切的全貌。
  与其说,他在摸“游戏”的“出题思路”。不如承认,他其实是在从韩川的角度出发,考虑:现在坐在这里,还能有什么目的?一定、一定有些我忽略掉的东西……
  他不经意地转头,看向护士。
  联想到刚刚在分诊台时韩川的举止,这一次,莫文昭的视线被护士胸牌吸引。
  他耳边仿佛想起了韩川先前的话,他清楚地、几乎算是刻意提示似的,在拍照之前,念出了一串数字,一共五位。
  莫文昭那会儿也试图记过。
  现在,他看着推车护士胸前同样的五位数字,与自己记忆里一一对比。
  莫文昭心平气和。
  原来如此。
 
 
第420章 离开
  赵可尚在云里雾里。
  护士要离开了, 莫文昭想要给赵可一句提示。可赵可还沉浸在之前和透明女人的对骂中,那会儿, 他的肾上腺素急速飘高,此刻又回落, 正有些空虚。他在脑海中排演刚刚的对话,思索自己有哪里做的比较不足,有则改之……
  莫文昭忽然戳了他一下。
  赵可看过去,见莫文昭对着护士的方向努努嘴巴。
  这时候,护士已经把车推到和赵可视线平齐的地方。如果他错过了, 就不知道得等什么时候, 才能下一次见到。
  莫文昭恨不得冲着赵可耳朵喊:你看她工号啊!!!
  可显然, 赵可没有领略到莫文昭这份深意。
  他的确看护士了,可视线在护士面孔上打转。对方看起来倒没什么古怪,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年纪上去了两腮像是哈巴狗一样微微往下垂。虽然知道这里出现的护士不一定是人、不能得罪, 最好让对方视自己为空气。可在想到这个比喻的时候, 赵可没忍住,还是笑了声。
  他一笑, 莫文昭心道:完了。
  要是发觉那点不对,赵可这小子, 肯定不是这动静。
  护士远去。
  莫文昭叹气。
  他叹气,赵可紧张。他又不像是蠢兮兮的兔子了, 更像是一只站起来、看着四周, 却不知道危险从哪边来的狐獴:“莫哥, 我刚刚是不是……”
  在他面前,莫文昭打开自己的任务信息。
  基础任务后面的括弧、数字变成了“已完成”,还出现一个选项:“是否提交任务?”
  赵可眼睛微微睁大,明白过来,“我错过了……”
  会是哪里不对?
  莫哥就坐在自己旁边,他看到的,自己理应都能看到。
  可自己没有留意。
  赵可冥思苦想。
  莫文昭循循善诱:“咱们进到这边之后,都做了什么?”
  赵可诚实地:“韩川说要投诉那个护士,然后就过来了。”
  莫文昭头大。
  莫文昭:“等等,先别‘过来’。前一项,韩川说要投诉护士,然后呢?”
  赵可终于想到:“工号!”
  莫文昭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赵可有些不好意思,说:“莫哥,我实在是,唉,之前也想过走动脑流,但总是想偏。就连刚刚那会儿,在楼下的时候,要是按我的思路走,指不定就被坑到哪儿去了呢。原本觉得吧,那就老老实实,能跑就行。不过这么看,还是得花点心思在想事情上。”
  莫文昭“教导”完赵可,便问季寒川:“韩川,我这块儿算是好了,”不用说,韩川和邵佑肯定更“好了”,“那赵可,你说?”
  他心里有底气,这会儿讲话,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瞻前顾后。
  莫文昭甚至主动开始思考:也没见韩川和邵佑做什么啊,红门和灰门到底怎么切换的?嗯?等等,刚刚开始聊假发之前,邵佑好像看了眼世界。这么一来,那两个冒牌鬼突然出现,也正好卡准了透明女人上楼的时候。难道“切换”其实没有什么额外条件,纯粹是到点就换?
  季寒川说:“现在算‘开卷考试’了?”
  赵可老老实实,“嗯,算吧。”
  他没敢说,其实自己把莫文昭的大方分享,看做“闭卷”里偶尔会遇到的、“自己刚刚复习过”的题目。这话真讲出来,未免扯太远。赵可自己都觉得毫无必要,无需浪费时间。
  季寒川说:“那走吧。过十分钟,会有其他护士从另一边走。”
  果然,十分钟后,赵可的任务也变成“已完成”。
  这之后,季寒川问,是他们自己去找楼里的“小惊喜”,还是一并“开卷”?
  莫、赵两人想了想,说:“还是我们自己来吧。”
  季寒川提醒:“如果碰到和‘基础任务’相关的事情,先不要碰。附加题一旦开始,就视作主动开启第二阶段,‘提交任务’的选项会失效。”
  莫、赵二人虚心接受意见。
  听了两人的答复,季寒川和邵佑离开校医院。
  要“消除”这些怪异之处,最有效的方法,是摧毁里世界。
  邵佑经历过的上一场中,玩家们琢磨出一套粗暴方案:从停车场里取汽油,然后卡着时间点,直接放一把火。
  但这么做,成功即积分到手,失败的话,后果也很严重。
  火焰是不受玩家控制的。
  如果没有顺利烧完里世界的一切,却平白拉足了怪物仇恨,玩家面对的,不止是死亡,还有字面意义上的“被剥层皮”。
  他们的皮,会成为透明人们的战利品,血肉则被填充进核磁共振机中。骨架摆进骨科的陈列室,内脏则被食堂掌勺烹饪成“病号餐”,送到其他人手中。
  一般情况下,关卡和外界时间流速相等。
  季寒川和邵佑出来的时候,校医院外站了很多人,正是莫文昭先前笼络的那一批。见到只有他们二人,那群人出现少许躁动。
  邵佑两只手往下压了压,言简意赅:“他们想说,想要自己研究一下后面的内容。”
  在他背后的隔绝薄膜上,离得近的人,能看到一个数字“2”。
  这意味着,里面还有两个闯关者。
  躁动的人群稍稍平静,但他们的视线还是落在季寒川和邵佑身上。
  云鸿才看起来就是老好人的样子,这会儿主动说:“韩川、邵佑,这都快十二点了,我们之前想着,你们去面对危险,我们外面这些人啊,起码得做好后勤工作。刚把东西拿过来,你们就出来了。要不然,就在这儿吃了?”
  季寒川活动一下脚腕。
  在里面的时候,他虽然没表现出来,但该有的疼,一样不少。最多是因为“受伤”经验丰富,知道要怎么处理,才会让自己好受些。
  现在总算恢复正常感觉,他不说神清气爽,但的确舒服很多。
  见云鸿才笑眯眯地看过来,虽和气,却是明明白白的“先礼后兵”。
  他们不可能让季寒川两人直接走。
  如果他们走了,后面干脆消失在学校里,莫文昭和赵可却再没出来,这损失算谁的?
  季寒川知道这点。
  所以他要求:“吃的?你们有自热米线吗?我和邵佑前面还商量,中午就吃这个。”
  云鸿才咳了声,说:“那是没有,不过,”他转头,和另一个人商量片刻,又看季寒川,“我们准备了热水、方便面,还有热干面、红油面皮……”
  在王兴平已经吃了十多天麦片的时候,莫文昭这伙儿人,谈不上“吃香喝辣”,但伙食的确不错。
  这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垄断”。
  本校NPC以原先存在的组织缔结成联盟,占据了食堂仓库。
  而玩家们,也慢慢聚拢到莫文昭这边,占据了超市库存。
  对于玩家们隐隐以莫文昭为首的姿态,季寒川颇为乐见。
  之前,邵佑就提到,如果不想让学校里出现太黑暗的场景,最好的办法,是直接由自己制定规则。
  但这对季寒川来说,实在太累了。
  现在,莫文昭开始做这一切。他或许还没想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或许往后会和季寒川想法完全不同……但至少当下,莫文昭还会做出点姿态来。
  这种姿态,未尝不会成为良性循环的开端。
 
 
第421章 复盘(上)
  外面的人又等了一个小时。
  一小时后,莫文昭和赵可先后出来。两人姿态狼狈, 身上沾血。血水浸透了他们的衣服、擦上他们面颊。两人的头发被粘成一缕一缕, 上面隐约还挂着未知的粘液、碎肉。
  莫文昭和赵可喘着气, 坐在地上, 惊魂未定地看四周。
  ——在韩川离开、他们开始自己探索之后, 两人才恍然发觉,之前的轻松惬意都是假的!哪怕是电梯里的惊魂一刻,在后面遇到的场景中, 都显得微不足道。
  看着他们的惨状, 玩家群体哗然:刚刚韩川与邵佑出来时, 完全是气定神闲的姿态。这让外面的玩家虽然明知要在战术上警惕,可对眼前校医院,他们还是生出些轻视态度。可眼下……
  “莫哥、赵哥。”一个短头发、打扮干练的女生走上来。她是关雯雯, 虽然个子小,可已经被许多女玩家叫做“关姐”。
  她手上拿着两条毛巾,又抱着两瓶矿泉水。等到莫、赵二人身边, 关雯雯蹲下来,将水淋在毛巾上,递给两人。
  莫文昭和赵可拿毛巾擦脸。他们最需要的还是洗个澡, 可现在这样子,洗澡可能是个麻烦事儿。
  季寒川看了会儿, 提出:“现在酒店还能用, 你们去冲一下、换身衣服?”转头看云鸿才, “不过得麻烦你们给莫先生、赵先生拿衣服过来。”
  云鸿才答应:“行。”说着, 就转头找人。
  莫文昭和赵可缓了许久。喝着水,可嘴巴里都是血腥气。加上腹中饥饿,这股恶心的血味儿激起了两人一阵反胃感。赵可干呕了几声,期间捂住胸口,动作牵扯到袖子。季寒川在他手背露出的烧伤疤痕上停留一瞬,又挪开。
  取衣服的人离开此地。这段时间,玩家们想方设法,尽量往一块儿住。好在这里不是扮演类游戏,不用太注重原先的人际关系。到现在,大部分人都搬进芍园。
  芍园在学校最西边,而此处是学校东北角。一来一回,虽然骑着车,也起码要花费四十分钟,还不算去宿舍找衣服的时间。
  等把毛巾擦得全部是血,莫文昭终于撑着地面,从上面站起。他脚下的地方,留下一个血糊糊的屁股印。
  对上季寒川视线时,莫文昭表情有点复杂。而季寒川友好地朝他笑一下,说:“那现在就去吧?”
  莫文昭点头,沉声说:“也好。等洗完出来,”他环视周围玩家,“咱们好好复盘一下。里面……虽然这只是第十五天,但已经很凶险。”皱眉,“可能会,不,很大概率会触发‘死路’。如果不是韩川之前已经带我和赵可过完任务、能够直接通关,后面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他的声音一点点隐没。
  洗澡花费的时间比莫、赵二人原本想象中更长。热水冲下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如获新生。水流带走了他身上的血污,洗头花费了尤其长的时间。酒店提供的沐浴露带着劣质的玫瑰香精味道,莫文昭从前曾对这种味道厌烦、不屑一顾。可到这会儿,他拼命搓洗着自己的身体,想让原先的血腥气被劣质的香精味盖住。
  担心水流进眼睛,所以他偶尔会闭眼。可一旦闭上,他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世界。自己在核磁共振机中面对的场景,扩大、遍布医院所有地方。他和赵可被困在其中,周边都是挤压过来的、血糊糊的粘稠碎肉。稍微张开嘴巴,想要喊赵可一声,那些东西就会灌入嘴中。
  “唔唔!”赵可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莫文昭努力回头去看,对上一只布满血丝、水缸般大的眼睛……
  “呼!”
  他蓦然睁开眼。
  莫文昭手撑在墙壁上,沉默地冲水。须臾之后,他又像是被烫到,收回了按在墙壁上的手。
  玩家们原本担心,怕取衣服的人回来太晚,莫文昭和赵可洗完澡之后没衣服穿。关雯雯还很无所谓地打趣,说:“可以先围一条浴巾啊!反正是夏天,不冷的。”
  但出乎意料,莫文昭和赵可都在浴室里待了格外久,久到玩家们帮两人泡好的方便米线都有点发凉。
  他们终于出来。
  以莫文昭为中心的这个群体中,一共二十来名核心玩家,他们聚在一个房间里,基本是人挤人。
  莫文昭出来的时候,擦着头发,面容冷而静。先问:“赵可呢?”
  “赵可在另一件洗澡。”云鸿才说,“莫哥,你先吃东西?”
  莫文昭眉尖拢起。
  他好像一直在皱眉。
  莫文昭说:“算了吧,这会儿没胃口。”米线红彤彤的,加了辣椒油,按说是为了好吃。可白乎乎的米线,浸在红油中,这场景,让莫文昭一看就觉得反胃。
  “哦哦。”关雯雯把米线端走。既然泡了,不吃总是浪费。她自己倒是吃面包麦片吃饱了,这会儿左右为难。等看到季寒川,关雯雯礼节性地问了句:“韩先生,吃饱了吧?”
  季寒川:“没有。”
  关雯雯:“……”
  关雯雯把米线给他。
  玩家们又等了大概一刻钟,赵可也擦着头发进来。他换了一件薄夹克,这回是红色,还是让玩家们觉得一看就热。
  赵可倒是没有拒绝其他人递来的米线,可吃的时候,显然胃口不太好,动几下筷子就要停下来缓缓。
  莫文昭看他,然后提议,“既然赵可还在吃,不如先请韩川先生来给我们谈谈?”
  季寒川答应:“好。”但也提出,“要不然去会议室吧?人多,用点设备讲话比较方便。”
  玩家们赞同。
  等到了会议室,季寒川在投影设备和小白板中犹豫了下,选择后者。
  他在上面画了五条线,每条线上分别标:1、2、3、4、5。
  然后在线中间画一条竖。
  做这些的时候,玩家们困惑、不解。倒是有人猜到,韩川画的五条线,应该就象征了校医院里加上地下的五层楼。但他画的太抽象。
  季寒川又在竖线上面分别写:表、里。
  字迹潇洒、有力。
  邵佑坐在下面看。
  他坐在玩家们最边缘。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包括莫文昭可赵可。某种程度上,因为亲眼见识了校医院里有什么恐怖存在,后面两人要更加紧张,想知道自己究竟在韩川的带领下错过多少危险。
  纯粹的碎肉、血液,这么简简单单的说,其实已经不太能换起玩家的忧虑情绪。唯有亲身经历,才知道那样被裹挟其中、无法自控的感觉,有多可怕。
  他们濒临死亡。所有恐惧,都是来自于求生本能。
  只有邵佑。
  他姿态放松,叠着腿,两只手也交叠、放在腿上,温和地看季寒川。
  如果不论神情,这一幕很像是小邵总从前在众诚,听手下人做项目汇报。但寒川毕竟是不同的,所以小邵总的表情里掺杂了一点其他。微妙的怀念、回忆……总之,都不是应该在这种“紧张”场合里出现的情绪。
  季寒川视线和他相对一刻。
  邵佑笑了下,季寒川也飞快地挑了下唇角。而后,才是他面对所有人开口。
  季寒川说:“校医院分为表、里,两个世界。”
  他说着,停顿一下,“在开启任务的时候,赵先生和我提出,他希望自己先经历一遍,然后再‘对答案’。前面轻松了十五天,可能有人已经不太适应紧张环境。现在呢,”季寒川声音不轻不重,站在讲台上,“你们之中,有没有人有类似打算?”
  玩家们迟疑,开始看周围人,也有人看向赵可和莫文昭。
  “当然,”季寒川说,“还有第二种选择:像是刚刚的莫先生和赵先生一样。在完成基础任务之后,玩家会得到一次‘提交’机会。只要不触发新的任务,这就相当于一个保命手段吧。实在撑不下去了,就‘提交’。”
  关雯雯问:“莫哥,你说呢?”
  莫文昭沉吟。倒是赵可接口,说:“如果没有韩川带着,我应该会走挺多弯路的。但大家之后进关卡,毕竟是团体去——我犯的错,莫哥没有犯。如果没有韩川,他应该也能拉住我。”
  这话算是对莫文昭的夸赞,无形中,提升着莫文昭在玩家们心里的地位。
  莫文昭颇为受用,温和回答:“赵可说的没错。虽然之前的游戏里,大家都是各自为战,但这场游戏会持续整整一年,合作才是最好的方式。再有,如果是‘锻炼紧张感’,那用完成基础任务之后的那段时间来‘锻炼’,也未尝不可。”
  有他这句话,玩家们之中淅淅索索了片刻,没过多久,就达成一致。
  他们告诉季寒川:“韩先生,还是直接说吧。你讲完,我们心里有预期了,待会儿就去校医院那边锻炼。”
  季寒川听了,微微笑了下,“好。”
  这是他期待看到的玩家氛围。
  说到底,如果所有人都愿意主动进入游戏,那养殖、剥削……这一类季寒川担心的问题,就不复存在。虽然关卡的“升级”和对攻略的总结之间存在矛盾,但在最初,就定好基调,让包括NPC在内的人们都认为自己能征服游戏,那接下来的事,总能简单一些。
  当然,等到出现死人,一切仍然会崩盘。
  季寒川对此心知肚明。
  他说:“这个版本的‘白天的校医院’任务,要求闯关者找到四个‘怪异之处’——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你们在楼里遇到的鬼,不止四个,但‘游戏’的刻板性体现在这里,提交任务只能用那特定四个。”
  他换了红色的油性笔,在白板上标。
  表世界那边:
  一楼的小人;
  三楼的墙壁;
  地下室的核磁共振机——季寒川不会画,所以只涂了个方框,上面标注文字。
  里世界那边:
  工号是76841的护士。
 
 
第422章 复盘(下)
  随着季寒川的话,莫文昭和赵可各自完善、纠正着自己的猜想。
  到这会儿, 莫文昭终于知道, 原来自己前面对于“表里世界”的种种猜测实在有点想太多、自己吓自己。他和赵可坐着的地方, 确实是表世界。之所以会觉得冷, 大概只是建筑结构影响, 加一点心理作用。
  他心中悻悻,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把猜想说出来,总算全了在赵可面前的形象。但如此一来, 也让莫文昭警惕:有戒心, 是好事。但如果戒心太过, 没准也会酿成灾祸。
  季寒川:“里世界的通道,每两小时出现一次,每次停留十分钟。”
  玩家们做笔记。
  季寒川:“让透明人自己暴露的安全方法有两个。其一, 在进入后的第三十分钟,去三楼走廊那边的厕所里面等待。这会儿不会有其他NPC经过,而透明人进入‘里世界’时, 会把袖子拉起来、看一眼手表——整个过程,大概五秒钟。如果错过了,就只能等之后。但二号方案说是‘安全’, 也只是相对而言,仍有一定危险性。对了, 透明人本身可以忽略屏障、打开两个世界的通道, 但你们不行, 不要想着跟着她直接进去, 会有危险。”
  关雯雯问:“危险系数?”
  季寒川看她一眼。
  关雯雯手上拿着一个笔记本,把季寒川画在白板上的东西原样照搬,旁边还带着很多小备注,俨然是个刻苦用功的学生。
  所以季寒川也认真回答:“我没法评价。每个人,面对一样的场景,反应会不同。”
  关雯雯的笔戳在自己下巴上,若有所思。
  韩川看似没有回答,但这其实是最负责的答案。
  她深呼吸了下,说:“好,我知道了。”
  季寒川继续说:“在这里,你们会直接把任务完成1/2。如果错过了,也没关系,两边都有后续机会。两小时后,里世界的入口对外来者打开,标志是一扇红色的铁门,会出现在原本二楼的入口。这和‘看到透明人穿墙而过’的‘怪异之处’等同。至于发觉透明人秘密的另一个机会……”
  他认真阐述。
  总结下来,校医院的状况其实很简单:透明人会伪装成人类,通过另一个入口,进入属于它们的医院。这个医院里的护士,全部拥有同一个工号,似乎与表世界的“现实”有什么关联,可在第一个版本的校医院任务中,玩家并不需要探索这点。
  玩家们如果误入里世界,则需要隐藏自己的人类身份。一旦被发现,里世界就会作出反应、试图吞噬玩家。
  莫文昭问:“那核磁共振机呢?”他在核磁共振机中的感受,和后面里世界发生异变时的感受,可以画上等号。
  季寒川回答:“核磁共振机算是一个‘重合点’。里世界在入侵表世界,在以后的‘升级’、‘更新’中,这点会越来越明显。”
  莫文昭若有所思。
  赵可也提问:“韩川,你之前说,如果触发了‘附加任务’,就会没办法出来。但到底什么样的行为算是‘触发’?毕竟里世界发现我们了啊!”
  季寒川说:“就这点来说,需要你们做出‘伤害里世界’的行为。普通的挣扎不太够,至少需要造成坍塌、火灾……之类的。至于前面的,也类似吧,破坏核磁共振机、打伤护士、打伤透明人。”
  赵可听到这里,摸了摸鼻子。
  他有点不平,又庆幸:合着是因为自己和莫哥都太弱鸡了,所以才能安全出来?
  这种感觉,怪怪的。
  季寒川总结:“综上所述,最简单的一条路径就在这里:进入校医院之后,去人工窗口挂号,这块儿就按照普通看病的顺序来吧。在半小时的时候,去厕所那边。做核磁共振时,记得要眼罩、口罩。在里世界,和护士讲话的态度自然一点,把自己当普通病人。如果有条件,那带假发、全副武装过去,面对透明人的时候,可能更容易表现。”
  玩家们在下面奋笔疾书。
  季寒川说完,看向莫文昭。
  他考虑到自己给莫文昭、赵可的惊吓,尽量把规则说圆:“在这之外,我和莫先生、赵先生,还在电梯里遇到一点意外。”
  冒牌鬼的话题,被季寒川用“概率”略作遮掩。
  “假冒的玩家、临时出现的里世界缝隙……大家不用太忧心,那个经历过这局的玩家的确和我提过这种状况,但是当‘传说’来讲的。如果是个普遍发生的事,他不会那么轻描淡写。所以呢,就理解成普通游戏里偶尔会出现一下、但很快被修复的BUG吧?也没想到,会被我们撞见。”
  “至于要怎么出电梯,嗯,电梯里的鬼,威胁性不大,基本是你越理它,它越上瘾、小动作越多。只要记住电梯按键的位置,找个电梯鬼没工夫注意的时机,按下开门键,就能离开。”
  听着这番话,莫文昭和赵可的心情有些微妙。
  他们都记起在电梯中按开门键的那个“假韩川”。
  莫文昭注视台上的男人,心想:偶尔出现一下、以后不会再出现的BUG吗?
  关雯雯又提问了:“但也得防患于未然吧?我是说,韩先生,要是真遇到了,冒牌鬼有什么特征吗?”
  季寒川说:“既然是‘鬼’,总会漏出点马脚的。它们不太习惯披着人皮,会做出一些人不会做的动作。这个我说着抽象,但你看到,就会明白。”
  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关雯雯“唔”了声,做笔记。
  季寒川:“说到底,还是考验大家之间的默契度。往后,大家可以分成几个小队,相互磨合。”
  云鸿才听着,深有所感地跟着点头。
  情况复盘差不多了,季寒川喝了口水,然后问莫文昭:“你们具体是怎么被‘里世界’发现的?”
  莫文昭脸色一僵。
  这个问题,有些有损他的形象。但敢于担当、热心分享,似乎又能挽回些分数。
  莫文昭考虑着,站起来,去讲台上和季寒川换了位置。他调整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如常:“韩川的话,倒是给了我一些反思。不瞒大家说,在核磁共振机那块儿,我‘中招’了。但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我能维持住表情,假装瞎子、聋子呢?这和面罩、耳塞起的作用也差不多。”
  台下的玩家们忍俊不禁。
  莫文昭:“后面之所以被发现,说到底,还是我们对‘撞鬼’这件事比较紧张。韩川和邵佑就不一样了,那个透明人从诊室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个能自然而然地聊假发,还说那女人的假发太假。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能力——”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法,所以在讲到这里时,莫文昭做了个“引号”手势,配上笑容,来冲散话中的负面含义。
  季寒川听着,脸不红心不跳。
  刚刚下讲台后,季寒川就坐到邵佑旁边。邵佑的手自然而然环住他,季寒川侧头和他讲了什么,邵佑就轻轻笑了下,手似乎又捏了捏季寒川的肩膀。
  莫文昭:“……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一顿,笑了下,“当然,我们有信心,至少比这里留存的‘差等生’要强吧?”
  他这话,是说校园里存在的NPC。
  玩家们听着,轰然大笑。
  再之后,这二十来个玩家按照先前打算的那样,去刷已经有全攻略的关卡。
  两三个小时之后,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大多数人,都和莫文昭、赵可出来的时候一样,身上带着血肉碎块。
  虽然刚刚经历了恐怖状况,但这无形之中,拉近了玩家们之间的距离。
  转眼,到第二天。
  季寒川和邵佑很早就到广播站外。
  昨天离开的时候,这里站满了人,他没留意到红砖墙上的一个个名字。到现在,粉笔将墙面写的密密麻麻,很多名字都有交叠。季寒川看了片刻,见旁边地面上还有残留的粉笔。他捡起两根,分给邵佑。
  邵佑说:“下了雨,这些就都散掉了。”
  季寒川说:“写。”
  邵佑:“……好。”
  他们两个一起,在墙壁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季寒川看着“韩川”两个字,抱怨:“早知道还有这一出,我就不用假名了。”
  之所以一直用假名,是因为他经历过一场和“名字”有关的游戏。最先,是为了克服残余的心理阴影。到后面,就是习惯使然。
  邵佑听了笑一笑,说:“韩川、寒川……都是你。”
 
 
第423章 会议
  这天早晨, 京大的学生聚集在草坪上、广播站边。时值夏末初秋, 太阳还没有升高, 不算很热。日光和煦,平等地落在每一个人身上。
  他们听校园广播里传来声响。
  要如何、怎样最快速度达成任务目标。
  包括梅园中居住的老师、酒店工作人员,在这日, 也一样出现在所有人眼中。
  这里没有小黑板, 所以季寒川在开始广播后, 先给同学们描述出一副图景。大致讲述过校医院的情况后,又额外强调了“重点”。三十分钟的坎、对各种细节的留意……最终,他说:“这可能是一场战役。需要大家齐心协力,一同完成。”
  他说:“《周易》里有两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 君子以厚德载物’——‘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这也是我想要告诉所有同学的话。”
  人群中响起一阵笑声。
  季寒川:“当然, 隔壁用这两个词当校训。”说着,他自己也轻轻笑了声,“嗯, 但我们要客观、辩证地来看这两个词本身。”
  日头渐渐高起。
  季寒川总结, “今天是出现新变化的第二天。以后, 如果再有什么问题出现, ‘深渊’也会尽力做到和今天一样的事。希望下次广播的时候, 大家仍然在这里。”
  校医院仅仅是一个开始。
  “对了, ”季寒川想起什么, “如果有哪位同学今天白天通关成功,那等晚上十二点,可以回到校医院门口,会有惊喜等你。”
  也就是“超市”。
  昨天晚上,季寒川、邵佑,加上莫文昭那一伙儿人,已经完成一次采购。
  总结下来,积分的购买力和货币近乎等同。一瓶可乐要2.5个积分,一提方便面则要40个。新鲜蔬菜、肉类,同样应有尽有,只是没有工作人员,需要自己装袋。
  在超市里逛了一圈后,玩家们脸上皆带出喜悦的光芒。他们已经习惯了疲于奔命地做任务,可这是第一次,在任务结束之后,能拿到回报。
  虽然不多,但算是一种正向反馈,极大地激励了玩家们。
  看着这一幕,季寒川吐槽:“简直是被‘游戏’搞出斯德哥尔摩了。”
  而在采购之后,莫文昭、云鸿才等人,和季寒川开了个小会,正式讨论“攻略组”建立的问题。
  小会之前还有小会。
  云鸿才看起来不显眼,但在十多天的相处中,莫文昭已经把他看做“智囊”之一。加上另一个身材高大些的男生,迟向东。虽然没有明确说,但玩家群体中的组织构架已经渐渐成型。
  莫文昭是领袖,云鸿才、迟向东是为他出谋划策、查漏补缺的人,另有负责后勤统计的关雯雯。至于赵可,则是一个冲锋陷阵的角色。他正好被“自己动脑子的结果全是错的”打击到,婉拒参加会议,让莫文昭记得给他一个结果就好。
  迟向东刻薄地评价:“我直接说了吧,组建攻略组、共享所有关卡内容,这事儿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云鸿才回答:“可以拉拢人心,方便行事。”
  迟向东:“人心对我们有什么意义?方便能方便到哪里去?”
  云鸿才皱眉。
  迟向东语气缓和一点,“在一定限度内的‘合作’,当然有用,否则咱们几个也不会坐在一起。问题是,有必要在意NPC的死活吗?”
  他的评价近乎有些刻薄了。
  迟向东:“韩川虽然一直都说‘有遇到过的玩家进行过这个游戏’,但我猜,他其实是‘启示录’的人。”
  关雯雯:“这话怎么说?”
  迟向东:“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和这个组织的人打过交道。他们筛选的标准非常严格,不,准确地说,是越来越严格。最初那三十场游戏里的要求,和现在完全不一样。”说着,他眉毛皱得更紧,“因为游戏场次多了,需要记住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能在里面待到现在的,全部是‘超级大脑’。”
  关雯雯听明白一些,“你是觉得,韩川对校医院的了解过于详细了吗?”
  “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云鸿才插话,“你们想想,要是你们在休息时间相互聊天,说到之前经历的游戏,会精确到‘第三十分钟过去’这种程度吗?”
  关雯雯承认:“的确不会。”
  迟向东语气沉沉,说:“所以说,只有‘启示录’的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其他人若有所思。
  莫文昭:“东子,咱们不说这个。他是什么身份、立场,其实和这局没关系。无论是不是你说的那个组织,现在都有一点很明确:韩川要保护NPC。”
  迟向东:“这也让我觉得奇怪。之前没听说过‘启示录’有这种规则。”
  关雯雯:“莫哥也说了,这和组织无关,本质是韩川个人态度的问题。”
  “也有点关系。”迟向东说,“虽然他一再强调,自己知道的情况不多……这是假话。能把校医院情况那么清楚报出来的人,要说他不是对京大里的每一个关卡都了如指掌,我信。但要说他只知道一个校医院的情况,不可能。”
  “对,问题就在这里,”云鸿才说,“所以问题其实是,我们是否要用一定付出,比如和韩川一起进入每一个新关卡,制作‘攻略’,并将其共享。从而,换到韩川那边已知的情报。”
  关雯雯冷不丁说:“如果我们不加入呢?”
  迟向东冷静地:“那就要看韩川有多大决心了。他会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公布给NPC吗?如果这样的话,他不可能绕过我们。”
  “这是在考验韩川。”云鸿才说,“十五天前第一次广播,他人为地塑造出了‘深渊’。这是个组织?还是只是松散的群体?不管怎么样,之后,我们也被贴上同样的标签。加上昨天早晨,他告诉所有人,自己会去体验一把危险,再把知道的事情共享给大家。他在所有NPC面前,拿下了话语权。”
  “而我们没法制止这一切。”迟向东道,“至少在今天之前,没办法。至于今天……”
  云鸿才:“这就绕回那个问题了。韩川现在愿意保护NPC,可他的意愿,能维持多久?我们是在赌这个。”
  迟向东沉默。
  关雯雯:“对,我觉得云哥说的没错。我们不能考验韩川的‘人性’,要是他因为我们的态度生气了,也不再去在乎NPC,就直接告诉所有人一条死路。到时候,我们是相信吗?还是怀疑?”
  迟向东沉默。
  云鸿才:“相信、怀疑……这都会打乱我们的步调,最好的方式,是直面空白。”
  关雯雯问:“可真的能做到吗?一旦听到,那个印象就会注入脑海。这么说,我们是在画地为牢。”
  迟向东:“你们的意思,是和韩川全方位合作?”
  云鸿才:“事实上,我很怀疑,他是否需要和我们‘合作’,进行攻略探索。”
  迟向东和关雯雯皆是一怔。
  而莫文昭听了这话,若有所思。
  云鸿才把话题引向莫文昭。
  “莫哥,”他说,“你怎么看?你是和韩川、邵佑他们两个做过一次任务的人。”
  莫文昭原本一直在听其他人讲话,很久没有发表看法。他把这视作一种另类的“头脑风暴”,用迟、云等人的观点,来刺激自己的大脑。
  此刻听云鸿才问自己,莫文昭思索片刻,觉得:“的确,上午在校医院,他和邵佑一直都在一种‘旁若无人’的氛围里。那两个人的关系,很奇怪。”
  “我甚至觉得他们不像是刚刚认识。”关雯雯说。
  她随之恍然。
  “对啊,我们为什么要先入为主,觉得他们刚刚认识?”关雯雯道。
  这句话,让其他人茅塞顿开。
  关雯雯的讲话速度加快一些,说出看法:“他们很可能在‘游戏’降临之前就是一对!所以现在呢,算是久旱逢甘霖?干柴烈火,一点就着?唔,这也不关咱们的事。但总归,他们两个关系紧密,这个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不用我多说。要是两个刚认识的人,十多天,就亲近成这样,我们可能得重新评估一下韩川的态度、立场。但要是他们原先就在一起,这就说得通了。”
  因为思绪转得太快,讲话速度太快,她这段话说的,有些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好在其他人都能听出关雯雯的意思。
  “雯雯说得对。”莫文昭道,“这个,其实可以直接问韩川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环视一下另外三人,得到另外三人肯定的眼神。
  莫文昭:“好,那我们进入下一个问题: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不太对,大家帮我参谋一下?”
  他说了电梯里的情况。
  莫文昭:“现在想想,我和赵可脚不好,下楼的速度不算快。韩川那个‘电梯里有世界缝隙’的说法,对,我承认,在这种环境里,什么可能发生?但他特地强调,这件事概率很低,之后其他人可能碰不到……”
  迟向东原先就持负面态度。这会儿,云鸿才和关雯雯还要思索,他却直接道:“莫哥,你是不是怀疑,其实根本没有‘冒牌鬼’?从头到尾都是韩川和邵佑?”
 
 
第424章 合作
  迟向东就像是那个叫破了皇帝的新衣的孩子。
  他要求:“莫哥, 不然的话, 你从头到尾, 仔细把事情给我们说一遍?”
  莫文昭深呼吸。
  他慢慢讲来。这期间,关雯雯把赵可叫来。他们没有告诉赵可,自己一行人在怀疑什么。赵可也乐于不动脑子, 只按照其他人的要求, 随着莫文昭的话, 补充自己的心理历程。
  等一切讲完,赵可又离开。这个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他们先前从超市出来,最初的兴奋之后,其实没有买多少东西。玩家们抱着很显示的考虑:超市就在这里, 按照韩川的说法,每晚都要出现。积分是自己的,现在兑了, 以后就少一些。但他们手上,还有其他没吃完的东西。
  不急。
  就像是行走在沙漠里的人,总要看一眼自己的苹果, 才有继续前行的动力。
  现在, 那200积分就是他们手上的苹果。
  凌晨三点钟, 莫文昭等人已经做好通宵的心理准备。眼见赵可关上门, 迟向东转头, 看莫文昭。
  他说:“我先确定一件事:莫哥, 按照你和赵可刚刚提到的顺序, 电梯里出现鬼的声音,是在你们讲话之后。”
  莫文昭一怔。
  迟向东:“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鬼是在模仿你们讲话?至于韩川、邵佑,他们之所以在电梯里‘隐形’,就像刚刚说的,韩川太了解这局游戏了,校医院又是第一个关卡,里面林林总总的细节,他都知道。所以呢,他和邵佑不讲话,电梯鬼也就无从‘模仿’。”
  说着,迟向东耸了下肩膀。
  莫文昭:“你的意思是……”
  迟向东:“还记得韩川说过的,脱离电梯的方法吗?”
  莫文昭:“找个电梯鬼没有注意的时候,去按电梯键。”
  迟向东:“那不就是电梯里,你说的‘冒牌鬼’韩川做的事?”
  莫文昭呼吸一涩。
  语言终是浅薄,他在心里一遍一遍过着游戏里见到的场景。“冒牌鬼”有带来什么危险吗?似乎没有,只是表现出一点异样,让自己和赵可心生警惕,还有一点不多不少的恐惧。如果那真的是韩川……
  莫文昭缓缓说:“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觉得,重点不在于‘目的’。”迟向东道,“他在会议室里,那么对我们说。”
  迟向东皱眉。
  他抛出一个问题:“他会想到,通过自己的说法,我们其实可以猜到真相吧?”
  莫文昭:“……”
  他调整呼吸。
  迟向东:“原本呢,我有考虑一个更危险的方向。但仔细想想,还是不太可能,就不说了。但是,记住这个前提:能在启示录待到现在的人,都是‘超级大脑’,他们需要处理、分析很多事情,记住成百上千个游戏的每一个细节。实话说,莫哥,我认为韩川采用那种说法,就是在明示,他知道我们会知道。”
  关雯雯有些被迟向东话中的逻辑绕进去。
  她说:“所以?我总结一下啊。首先,韩川知道很多场游戏的所有细节。其次,韩川对这局的NPC有怜悯之心。再次,韩川有意吓唬了下莫哥和赵哥。最后,韩川不介意让我们知道他吓唬了莫哥和赵哥。”
  云鸿才下结论:“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关雯雯:“嗯?什么意思?”
  虽然白天很热,可晚间还是会冷。他们坐在一间宿舍里,四把椅子被拉到宿舍中间,面对而坐。关雯雯当然不住这里,她毕竟是女生。但左右看了看,她指了指旁边迟向东的衣服,迟向东对她点点头。关雯雯就把那件外套拿过来,披在自己身上。
  云鸿才:“你们不觉得,他在假装‘冒牌鬼’的时候,行为方式很‘NPC’吗?就是那些一开始表现出点奇怪,后来我们发现了,就会一下子暴露真面目的鬼。”
  “但他是人。”关雯雯一顿,有点紧张,“他是人吧?对,他能参加闯关,他肯定是人。”
  云鸿才:“也不一定,我们不了解这局游戏,说到底,现有信息中很大一部分是韩川给我们灌输的。”
  “你们怎么把自己绕进去了。”迟向东叹口气,“行吧,我刚刚还说不说呢。可以明确,韩川一定是玩家,和我们一样那种。”
  关雯雯:“嗯?”
  迟向东:“你们还记得第一天的时候,韩川对那些NPC说了什么吗?”
  在和NPC中学生组织合作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些消息。
  迟向东:“他告诉学校里的NPC,自己是看到了血字。还有,他知道‘深渊’。”
  众所周知,NPC会屏蔽掉一切和“游戏”有关的信息。
  听到这里,其他三个玩家或多或少松了口气。
  云鸿才重新理了一遍思路:“还是刚刚那句话,他知道一些其他事。那么多场游戏内容,全部总结提炼一下,应该能找到些比较惊人的东西吧?”
  迟向东吐槽:“你这话说得,有点像是皇后娘娘金扁担。”
  云鸿才没有因迟向东的话生气。他心平气和,继续说:“正是这些东西,促使他做出了决定。”
  关雯雯:“呃,我觉得,咱们分析韩川的目的、行为,最终落点,还是要在:这会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迟向东:“莫哥,你说呢?”
  莫文昭又被cue到。这回,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思索半晌,终于说:“我害怕了。”
  适当的承认不足,也是一种领导方式。
  莫文昭:“他让我害怕了,但也让我安全过关。他甚至……很贴心,方方面面都会提醒到。”
  “所以他有两个目的。”关雯雯总结,“第一,让玩家们害怕。第二,用自己庞大的信息量,保护玩家以及NPC,让所有人安全过关。”
  说到最后,关雯雯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可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她也笑不出来。
  关雯雯只好说:“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云鸿才赞同。
  莫文昭则想:如果和韩川直接开门见山谈这些,他会愿意与我们聊聊这方面吗?
  “所以呢?”迟向东问,“我们要和他一起制作‘攻略’吗?”
  话题终究转了回来。
  在场诸人沉默片刻,关雯雯说:“得看韩川需要什么。”
  云鸿才:“他说要几点约着聊聊来着?”
  关雯雯:“七点半,七点四十开始广播。”
  云鸿才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感慨,说:“这么看,他还真没把这当回事儿。”
  “只有我们一晚上不睡,研究问题。”关雯雯脸上有点悻悻。
  莫文昭总结:“我们要向韩川妥协。”
  “这也不算是妥协。”云鸿才补充一句,“如果没有一个‘外力’督促,我们或许会懒惰、懒散……‘游戏’之中,不允许这种情况。放下戒心的时候,就离死不远了。和韩川合作,如果他需要我们和他一起进入游戏,当第一批通关的人。那这无疑会让我们的队伍永远保持年轻、不至于衰朽。”说到底,一年是很长,长到玩家们开始抱团。可一年,总会过完。如果习惯了一直根据其他人的经验行事,那迎接他们的,会是迟早有一天会剁下来的铡刀。
  他们还是略睡了一段时间。
  四个小时,不够补充精力。季寒川清晨见他们时,还有点意外,说:“怎么全都这么无精打采的?”
  莫文昭仔细问季寒川,对己方有什么要求。
  季寒川听着,笑一下。关雯雯站在莫文昭背后,心情复杂,想:他的确很好看。过于好看了,如果这是一个无限流小说世界,那他要么是主角,要么是出场不多,却因为性格特色浓厚,所以引人注目的人气配角。
  他说:“离下一个关卡开启,还有一周时间。这一周,希望所有同学都能平平安安地从校医院出来。你们可以帮忙维持秩序吗?”
  莫文昭一怔。
  “……也不要急于涌入‘游戏’哦。”广播里,那道好听的男声要求,“以班级为单位,会有人指导、监督。但是,希望同学们不要依赖我们的‘监督员’。未来的路很长,需要所有人自己走。”
  季寒川下播。
  他打了个呵欠。虽然说莫文昭等人无精打采,但认真说来,季寒川自己也有点睡眠不足。如果在其他时候,他可能会保持警戒。可这里不同。
  这里有邵佑。
  邵佑一直在季寒川旁边。他的手在季寒川脖颈后面捏了捏,像是在揉一只小猫。季寒川被揉得很舒服,眼睛眯了眯。他侧头看邵佑,两个人眼里都有点遗憾:可惜啊,在这儿的人太多了。
  莫文昭等人:望天,看地,天气不错,哈哈哈。
  往后,季寒川走出广播站。
  他起先听到一点细微的掌声,接下来,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远。像是一阵波浪,席卷了整个草坪。
 
 
第425章 第四周
  玩家:韩川
  拥有积分:200
  已经历关卡:白天的校医院(门诊部)
  兑换记录:无
  ……
  ……
  【晚间的39号宿舍楼(淋浴室)】
  你是一名京市大学的学生。夏天快要结束了, 可天气仍然很热,也许直到国庆之后才能迎来真正的秋天。无论如何, 今天晚上, 你想舒舒服服洗个澡。
  可在进入淋浴室、开始放水之后, 你却觉得,今天的淋浴室, 似乎和往常都不太一样……
  【任务目标】
  基础任务:洗澡(0/6)。
  【任务奖励】
  基础奖励:积分300
  【失败惩罚】
  积分-600
  如季寒川所说。第四周到来的时候,下一个关卡出现。
  莫文昭等人一直在等待季寒川那边的动静。可惜对方老神在在, 似乎没有丝毫忧心。反倒是莫文昭,最近一段时间, 他作为“监督员”, 跟着那群NPC学生一起重新经历了几次校医院关卡。他明显感觉到,关卡的压力太大了。
  如果希望每一个学生都拥有积分, 那校医院一天要迎来至少四位数学生, 这还是在学生组织已经尽力排开、将很多班级压到两周之后的结果。当前, 完全是靠着现有食物库存硬撑。
  最好的方式,还是尽快开拓新的积分来源。
  出于这种想法,在学生组织找来, 和他们商讨“新关卡出现了!攻略组什么时候行动?”的时候,莫文昭等人商量一下,决定主动出击, 去去找季寒川。
  “39楼的淋浴间是四个喷头, 韩川那边, 他和邵佑肯定要一起, ”他们前面已经问过,得到确切答案,那两人的确是久别重逢的故人,“所以呢,咱们这边还是出两个人。我想再看看韩川的态度,你们呢,谁和我一起去?”
  核心小组开会,关雯雯旁听。她是女生,不好加入这次行动。
  赵可也婉拒。他没有明确说理由,但在场诸人或多或少都猜到,赵可身上恐怕有什么他不想给旁人看到的痕迹。虽然一直穿着长袖,但偶尔,他袖子会因为动作扯起一些。其他玩家虽不说,但心中默契:赵可手臂上露出的,是大片烧伤。能伤到手腕,那身上的情况,也可想而知。
  这种情形下,迟向东毛遂自荐。
  他说:“我和莫哥一个意思,还想再观察一下韩川。”
  这之后,他们又简单讨论。莫文昭的意思是,大家集思广益,虽然与韩川合作,但也要适当找回主动权。他提问:“你们觉得,浴室里会有什么动静?”
  关雯雯比较有发言权。
  39号楼在分配上讲,是男生宿舍。但历来,撞鬼的故事里,场景在女生宿舍的居多。关雯雯也遇到过类似场景的游戏。
  “淋浴头上垂下来的头发,喷头洒下来的血。哦对,还有水下不去下水道,一直往上涨,要把人淹死。”
  云鸿才:“但有一点,这次的游戏,重点在‘完成任务’——但为什么是0/6?没有明确告诉咱们具体要做什么啊。”
  关雯雯:“可能是洗澡步骤?脱衣服,打开水开关,洗头发,打泡沫,冲泡沫,最后穿好衣服走人?”
  她勉勉强强,凑出六步。
  迟向东:“这样的话,变数太多了,也不可能每个人洗澡步骤一样啊。”
  云鸿才:“也可能是时间。”
  莫文昭听他们讨论了会儿,一锤定音,“行了,我和向东大概有谱了。”
  “呃,但可能还有个问题。”赵可说。
  莫文昭:“什么?”
  赵可犹豫,“韩川住哪儿啊?”
  其他四人:“……”
  玩家们的脸色一言难尽。
  过去一周,他们忙于承担“监督员”的责任,脚不沾地。因为这事儿,也收获了不少别人崇拜、信任的目光。玩家们原本觉得没必要,对此不屑。可慢慢地,他们私下开始讨论:“在那么多场游戏之后,再被人这么看着,好像一下子活过来了一样。”
  “不再是机械的行尸走肉。”
  “唉,他们那么看我,我才觉得自己是个活人。”
  作为事实上的领袖,莫文昭也受到了很多类似反馈。他心里知道,这一切其实建立在一个危险的平衡之上。玩家们会出现一时放松,是因为当前关卡虽然仍有危险,可不再是威胁。可这一切,又能维持多久?
  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这样的忙碌中,韩川和邵佑像是消失了。
  校园宽广,每天忙忙碌碌的玩家们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确有段时间没有见到韩川……
  “会不会还在酒店?”赵可提议,“不然咱们兵分几路去找?哪边见到他了,就说一声,去39栋任务点外集合?”
  “也行。”莫文昭犹豫一下,“对,广播也安排上。”
  “还有,莫哥,咱们第一天不是见韩川、邵佑和另一个玩家在一块儿吗?他们还拿行李箱拉东西来着。”关雯雯道,“他们毕竟有个学生身份,是有宿舍的。”
  “他去了桃林餐厅那边的超市,后面走的时候,是往东南方。”莫文昭道。
  关雯雯负责后勤,也经常要和学生组织对接,早把学校宿舍楼的分布背的滚瓜烂熟,“那边的话,是33到37,还有22到25,一共八个宿舍楼……还是很多。而且要从宿舍楼找的话,难道要一间一间敲门?”
  云鸿才想了想,“不用。宿管那里有学生名单。”
  “哦哦,对。”关雯雯记起来了,这里是学校。
  几人讲好,之后分头行动。
  效果斐然。
  他们找到季寒川的时候,季寒川的确在宿舍。他和邵佑加入了王兴平与隔壁宿舍人的狼人杀局,莫文昭那边的人敲门时,毛宇正在唱:“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
  季寒川睁眼。
  他指了指旁边的管涵。
  可惜还没来得及闭眼,就被莫文昭那边的人打断。
  宿舍里一共七个男生。毛宇他们几个听了来人的话,皆微微怔愣,然后看向季寒川。
  也对……
  此前,虽然在一个班,但他们和韩川、邵佑两人似乎不算熟悉。一直到最近几天,等着校医院那边的排号,心里虽然焦灼,但大环境面前能算安定。农院那边的人甚至开始组织收玉米,还召集了一群志愿者同学,争取在玉米地还没沦陷给关卡的时候讲所有作物抢收结束。
  这种环境下,毛宇等人也会自嘲,自己这群人简直是一窝咸鱼。
  现在,韩川和邵佑要去面对危险了。
  危难关头,他们才发觉,原来这两个隔壁宿舍的男生,是这样的人。
  季寒川放下手中的狼人牌。事实上,在上一局抽到“平民”之后,他再看狼人杀游戏,就有点微妙。这会儿,他顺利退出,对毛宇等人道:“不好意思啊,下次再玩。”
  只是没了他和邵佑,这里人不够,角色都分配不全。
  毛宇等人摇头。
  在季寒川出门时,郑林斌忽然喊:“韩川、邵佑,加油!”
  季寒川微微一怔。
  很难描述,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情。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觉得感动了,想要让更多人活下去,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和邵佑以后的生活……
  可听到这句话时,他心头仍然一颤。
  邵佑的手勾上季寒川肩膀。他笑一笑,回答郑林斌:“谢谢。”
  男生的嗓音太大,随着他的话,走廊上不少门打开。那些陌生的、并不知道自己早已被留在学校内,被“游戏”剥夺了过去与未来的人,这会儿,一一从门后出现,看向往楼梯口走去的季寒川等人。
  不止是谁起头,重复刚刚郑林斌的话。虽然住在同一个楼中、同一个楼层,但他们并不“认识”那正要下楼的两个同龄男生。在此刻,他们却一起喊:“韩川、邵佑,加油!!!”
  季寒川身体一顿。
  他和邵佑一起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一直到走到楼下,过来的男生自我介绍:“韩哥、邵哥,我叫井碌。没想到,竟然真是我把你们找着了。”
  说着,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天气到底稍稍凉了些,这会儿又入夜,许多人都穿上长袖。
  井碌是其中之一。
  他回想着刚刚的场景,满心都是惊诧、难以置信,混合着激动。
  虽然自己没有做什么,可那一阵阵嗓音,给他的感觉,却让他想到这一周以来见到的NPC们。
  好像他成了他们的救世主。
  井碌一遍遍嘟囔,“绝了,真是绝了!”
  39号宿舍楼在都西面,离季寒川和邵佑住的34楼相距不远。
  井碌在前面带路。他们这群人,都被莫文昭叮嘱过,要习惯韩川和邵佑之间那种他乡逢故知、久旱逢甘霖的气氛。所以井碌也识趣,没有硬拉着后面两人讲话。
  邵佑说:“寒川,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声音很轻,只有季寒川能听到。
  说话的时候,邵佑的手从季寒川肩上滑下,像是摸了摸他的背。这种安慰的小动作,让季寒川紧绷的脊梁放松一些。
  他说:“我就是觉得……没必要。”
  邵佑:“嗯?”
  季寒川:“他们很相信我,觉得我是为了他们做事。可我明明不是。”
  他不担心待会儿的关卡。
  哪怕没有邵佑的预先知之,季寒川也能摸出这个任务究竟是想让玩家经历什么。
  恐惧来源于未知,他却没有这样的忧心。
  这让季寒川有了漫长精力,可以去想些其他事情。
  邵佑的手还贴在他后背。
  掌心温暖,是无言的支撑。
  随着季寒川的话,邵佑稍微凑过来些,吻了吻他耳廓。
  动作很轻。他从前说季寒川是小猫,这会儿,季寒川倒觉得邵佑才是会偷偷过来亲人的小动物。
  他笑了下,说:“想这些,其实挺没必要吧。”
  “寒川,”邵佑说,“你知道的,有必要。”
  季寒川抿唇,不说话了。
  邵佑:“你的所有心态,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他考虑片刻,“他们……是出于自己的判断,因为信息差,所以才做出了那样的行为。寒川,你因此愧怍,可以理解。”
  邵佑的嗓音虽轻,却很沉稳、有力,又带着点温柔。
  “但这不是一时可以改变的事情,说真的,也没什么需要改变。他们这份心情、信念,除了作用给你之外,也作用于他们自己——因为知道有人顶在前面,所以他们整体还算稳定。”
  像是一锅热油。水其实就在半空,只是不知何时落下。但至少当下,有人拦住了水。
  邵佑:“我上一局游戏的时候,到这会儿,已经有过几次大规模冲突、混乱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在资源充足的时候,‘人’可以是‘人’。可资源不足,需要拼死拼活才能拿到,那在学校里的,可能就是‘鬼’了。”
  季寒川承认:“嗯,我被你安慰到了。”
  邵佑静一静,说:“我没有经历过那个关卡。”
  季寒川说:“没事,猜到了,待会儿见机行事。”
  如果邵佑经历过,大约在从校医院出来的时候,就带他来39楼,实地勘察情况。
  既然没有这样做,甚至没太和季寒川提过39楼,季寒川便想到,邵佑恐怕并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
  “不过,”季寒川话锋一转,抱怨,“澡堂子……早知道这样,我之前就不咬你了。”
  邵佑脚下微微趔趄。
  他们在宿舍楼住的时候,自然不可能再有什么过于亲密的接触。
  在那之前,留在季寒川身上的指印、牙印,包括吻痕,已经消失得差不多。
  反倒是邵佑,他肩上还有一个圆圆的牙印。
  季寒川侧头看邵佑。
  夜晚路灯带着柔和光亮,照着他俊秀的面孔。
  他仔细看邵佑眉眼:英俊、疏朗,又年轻,像是这柔和光线淌过漫漫时光,落在邵佑身上。
  季寒川唇角弯了弯,小声说:“今天晚上,要不要去酒店住啊?”
 
 
第426章 关卡二
  “惩罚积分和之前一样, 是基础任务翻倍。只不过这次,没有附加任务。”
  莫文昭开门见山。
  除了玩家之外,也有几个NPC, 这会儿出现在走廊上。他们原先就住这里, 也正是这些NPC,发觉出现了新关卡。
  “其实没有规定人数。”关雯雯说, “所以, 也要麻烦你们评估一下,这个任务具体适合多少人做。”
  虽然淋浴头只有四个, 但关雯雯以自己的生活经历出发, 觉得一个淋浴头下站两个、三个人, 似乎也合情合理。
  季寒川应了声:“好。”
  莫文昭深呼吸。这期间, 季寒川又和迟向东相互打招呼。迟向东个子又和季寒川、邵佑差不多,这会儿,他打量眼前两个人,心想:我倒要看看, 待会儿你们要使出什么把戏。
  离澡堂入口很近时,薄膜出现, 上面显示出任务信息。
  四个玩家刷了手腕上的校徽, 顺利进入。
  于外界等待的人来说,他们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视野里。关雯雯方才表现得落落大方, 可此刻, 却露出一点忧心。
  云鸿才安慰:“没事的, 这毕竟才第四周啊!”
  NPC们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玩家们倒是明白。
  他们起先是站着,到后面,成了坐下来等待。
  期间,有NPC过来,给他们拿了垫子、水和饼干。关雯雯受宠若惊。
  男生宿舍的“垫子”,不算精致,有些干脆是把压箱底的干净床单叠起来。玩家们面对这种场景,井碌有点同手同脚,说:“不用,真的不用!”
  那些NPC男生把东西硬塞给他们,又离开了。
  等人走了,玩家们心情复杂,摸着怀里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井碌终于说:“唉,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玩家们摇头。
  再说季寒川。
  淋浴室的布局很简单。进了门,先要拐过一个遮挡的墙壁,后面是换衣间。
  换衣间谈不上什么布局,里面有四个柜子,拿来放衣服。
  莫文昭问季寒川:“韩川,咱们现在……”
  他原本想知道一个具体的攻略。
  可季寒川直接去拉柜子——没拉开。
  季寒川往冲澡区看了眼。
  里面水雾缭绕,水声“唰唰”传来,俨然有人正在洗澡。
  莫文昭和迟向东也发觉这点,各自去看了看,里面果然有人冲澡。而且四个淋浴头都被占了,他们一时进不去。
  迟向东看莫文昭,眼神:莫哥,这里面是人?
  莫文昭想到校医院的情况,“也不一定,可能是……韩川?”
  季寒川和邵佑讲了两句话,和在医院那会儿不同,遇到电梯鬼的时候,季寒川迅速找到电梯按键,也有宁宁帮忙的因素。可这回,关卡地点在澡堂,四个赤条条的男人。为了女儿心理健康考虑,来的路上,季寒川就明确和宁宁强调,待会儿小姑娘不要过来。
  宁宁瘪瘪嘴,不太情愿地接受这点。期间,还看邵佑,试图让邵爸爸劝劝寒川爸爸。
  邵佑坚决支持男友的所有决定。
  宁宁只好遗憾放弃。
  她“理论”上,知道寒川爸爸介意什么。可平心而论,宁宁不以为意。
  她是女生没错,可追根究底,“性别”也只是一串组成她的“数据”——虽然现在还做不到“修改”,但宁宁觉得,按照当前进度,总有一天,她可以决定自己的一切外观。
  是男是女,是老师少,黑发黑烟或金发碧眼……
  说到底,这些是她,却也不是她。
  她有自己的“核心”,是独一无二的宁宁。
  莫文昭叫季寒川的时候,季寒川已经在和邵佑脱衣服。
  既然是洗澡,那莫文昭那边的玩家们考虑很多,搜罗来四个澡筐,里面装了洗发水、沐浴露、浴球、搓澡巾……一切能想到的东西,生怕遗漏什么。
  见那两人的态度,莫文昭和迟向东对视一眼,也开始脱衣服。
  很快,四人都一丝不挂。想到韩川和邵佑的性向,莫文昭原本还有点尴尬。他在四人里年纪最大,其他人都青春活力,唯有自己,皮肤已经隐隐下垂,多少有点啤酒肚。虽然没有比身材的意思,可男人嘛,总会在“本钱”上较劲。莫文昭飞快地看了眼,悲催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没什么和旁边三个年轻人对抗的能力。
  这些杂乱念头,侵占了一刻莫文昭的心神。
  整体来看,淋浴间算是个加粗的E字形布局,三个横杠分别指三块区域:冲澡处、换衣处,以及出去的走廊。现在,他们站在中间,听旁边的水声。莫文昭把任务信息调出来看了下,上面进度已经是1/6。他略觉惊喜,觉得这是个还不错的开头。可惜的是,根据现有信息,不好判断这进度是从何而来。
  对任务的思索,冲淡了莫文昭的尴尬。往后,他也发觉,韩川和邵佑到底也是男人,也绝对看不上自己……嗯,似乎没必要想太多。
  旁边的水声一直在继续。
  迟向东没话找话,“学校淋浴是刷卡的,又是男的,大概最多等五六分钟吧。”
  莫文昭:“五六分钟都说多了,我上学那会儿啊,洗澡的时候,水是三分钟一块钱,每次呢,我都卡在三分钟之内。”如果超过,那就是两块了,不划算。
  季寒川和邵佑没有接话。
  毕竟坦诚相对,迟向东和莫文昭不断闲聊,好让气氛自然一些。倒是季寒川,他百无聊赖,干脆把手机拿出来,继续玩消消乐。既然里面水声很大,也就不在意外放的一点声响。在问过莫、迟二人是否介意后,他把音量开到50%,小松鼠欢快地喊:amazing!
  花了三分钟时间,打完一局。
  莫文昭嘟囔:“还没好吗?”
  季寒川抬眼看了看,想到什么,重新绕过墙壁,往冲澡间看了一眼。
  他背部肌肉很漂亮,练到适度的程度。这会儿,缓缓从冲澡间收回视线。
  季寒川若有所思。
  看他的表情,莫文昭意识到什么:“有状况?”
  季寒川:“里面是三个人。”
  莫、迟二人瞳孔微缩,一起过去看。
  冲澡间是正方形,四角各有一个喷头。而北面,还有一个磨砂的窗户。这会儿窗子关着,里外都看不透另一边的景象。季寒川回忆了下从楼下网上看,和邵佑说:“那个窗户外面有铁栏杆吧?”
  一栋宿舍楼有四层高,这里是第四层,位置尴尬,要是从窗子跌落,不一定死,可能残疾。
  想到这里,季寒川又记起什么,问邵佑:“如果有人受伤了,是不是可以去校医院看病?”在完成校医院任务的基础下,让里面的医生看看伤情?
  邵佑一顿,说:“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实际上,去不去,还得看个人吧。”毕竟可能早就留下关于校医院的心理阴影。
  他们两个跑题,莫文昭和迟向东却缓缓站回换衣间内。
  两人对视:原先站在东北角的人,不见了。
  可剩下三个人还在悠哉悠哉洗澡,像是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人消失。
  两个人对接下来的事情各有猜测。
  果然,不久之后再看,西北角的人同样消失。剩下两个人,一个拿着搓澡巾,奋力搓泥。一个走精致挂,在给自己身上涂各种莫文昭看了眼晕的洗浴用品。
  这时候,季寒川轻轻说了声:“走吧。”
  他和邵佑走进冲澡间。
  莫文昭和迟向东相互看了看,两个人给彼此打气,碰一碰对方的拳头,接着同样走了出去。
  见他们也过来,季寒川和邵佑就说:“你们要哪边?”
  这个选择,让莫文昭想到校医院那会儿,也是韩川问他们,是走楼梯还是走电梯。
  不过事实证明,两种选择各有各的坑。
  他犹豫一下,说:“这边吧。”西北角,第二个人消失的地方。
  季寒川看他,迟向东则看季寒川。
  他心尖一跳,想:韩川这会儿的表情,难怪赵可和莫哥都觉得有问题。
  标准的皮笑肉不笑,又转瞬即逝。
  季寒川和邵佑没多说什么,这之后,就去东北角站定。
  季寒川还问旁边那个努力搓泥的男生:“同学?”
  对方抬头看他,眯着眼,似乎是因为没带近视眼镜,看不清眼前的人,“呃,怎么了?”
  季寒川问:“水怎么样啊。”
  那男生回答:“还行吧,有时候有点烫。”
  季寒川“哦”了声,说:“烫点没事,只要不冷……”说到一半,转头,看邵佑。
  邵佑一脸无辜。
  季寒川咳了声,和他商量:“咱们虽然用一个喷头,但还是,嗯,分开洗吧?”
  两具年轻的身体,有另一重关系。理智上,季寒川知道,这会儿就是纯粹做任务,不会、也不应该有什么其他动作。可他也得承认,有些生理反应,不是脑子里想想,就能控制住的。
  他开始在脑子里勾勒之前见过的尸体、鬼怪,成功压下一波悸动。
  邵佑更无辜了,说:“我只是想问你,这个水要怎么开。”
  “哦哦,”季寒川低头,去看水龙头。
  邵佑含笑看他。
  季寒川摆弄了下,很快出水。水落下来,打湿了他的头发。邵佑提议:“我帮你洗头?”
  旁边那个搓身体的男生皱了皱鼻子,匪夷所思地看了邵佑一眼。
  这一幕,也被在旁边观察的莫文昭收入眼帘。
  他想:怪真实的,还会根据外界做出反应。
  按照在校医院里的经验,这难道是个鬼?
  正在想,冷不丁地,迟向东拍了他一下。
  莫文昭扭头,想问做什么。
  却看到,自己南边那个喷头下,原本正拿着一盒粉色膏糊往身上抹的男生,竟然也不见了。
  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第427章 搓背
  季寒川拒绝:“不用。”不是说分开洗吗?
  邵佑看上去颇为遗憾, 说:“好,晚点再说。”
  季寒川:“……”
  他抬手,把喷头转到一边。邵佑猝不及防, 被淋了一脸水, 一下子就绷不住原先的表情,先往后躲了躲, 才无奈:“寒川, 你……”
  正讲话,忽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咳嗽声。
  莫文昭的咳嗽声十分夸张, 咳到撕心裂肺。把旁边搓泥的男生吓到了, 差点跳起来, 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同学, 你、你没事儿吧?”
  莫文昭虚弱地笑了下,“没事。”
  那男生狐疑看他。
  他的动作,也吸引了季寒川与邵佑的注意力。两人看他,这一眼, 自然发现,西南角也空了下来。
  水关着, 那个男生摆在架子上、堪称豪华的洗浴用品也不见了。
  只剩下东南角的男生。他看看邵佑和季寒川, 再看看莫文昭和迟向东。男生张了张嘴巴,犹豫、迟疑, 看起来很想说:那边明明有一个空位啊, 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挤到一起?
  又想到季寒川与邵佑刚刚的对话, 男生的脸色有点扭曲。
  连续丢掉三个人, 这回,莫文昭和迟向东吸取教训。他们也开了水,可水流冲刷着身体,除此之外,他们却没什么其他动作,只紧紧盯着那男生。
  男生被看得心慌意乱,把搓澡巾从手上摘下来,着急忙慌地冲了个凉,然后就关水、往外冲去。
  这发展,出乎意料。
  迟向东还在发愣,莫文昭先一步回神,厉声喝道:“追!”
  两人往外追去。
  男生早已转去换衣间。而在莫文昭、迟向东过去的时候,换衣间却空空如也。
  莫文昭脸色一沉。
  他说:“又不见了。”
  迟向东说:“有个问题。他从冲澡间出来,是‘剧情’设计,还是因为我们?”
  莫文昭沉默。两人正讲话,忽而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拖鞋踩着水,从背后过来。
  莫文昭回头。
  季寒川语气很平、很稳,陈述似的,说:“我洗了个头。”
  两个玩家不言不语。
  季寒川点开自己的任务信息。莫、迟二人赫然发觉,季寒川的进度已经是2/6。
  而他们两个依然是1/6。
  季寒川视线不着痕迹地从紧锁的柜子上扫过。
  因为柜子不开,所以他们四个的衣服并未放在里面,而是放在旁边的塑料凳上。
  季寒川说:“所以,继续洗澡吧。”
  莫文昭心思微微一沉。
  他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季寒川说:“这里没有‘附加任务’。”
  莫文昭一愣。
  季寒川却没有继续说什么。
  他耸了耸肩膀,肌肉线条流畅、优美。同为男性,迟向东和莫文昭看他的时候,有点雄性生物相互竞争的本能。莫文昭遗憾地败退,迟向东倒是觉得自己仍有一战之力。可这一眼,他也承认,韩川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很“强”。
  还好他喜欢男的,不会有什么竞争。
  迟向东悻悻地想。
  季寒川回冲澡间了。虽然喷头空了出来,但他还是和邵佑站在一起。到现在,情况很明显,“洗澡”真的是字面意思。在打上沐浴露后,几个人的进度达到3/6。
  但接下来的事情,让季寒川微微迟疑:洗澡还能有什么步骤?
  他看邵佑。
  在这种事儿上,邵佑是两个人里比较龟毛的那个。季寒川还记得,自己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在邵佑家洗澡,就被浴缸旁边的一堆瓶瓶罐罐弄得头晕眼花。往后多年,邵佑起先想要精致养猫。到后面,太忙太累,他没有改变季寒川的习惯,反倒是自己被季寒川影响,走起简约风格。
  邵佑想了想:“洗脸,搓澡?”
  季寒川叹气:“试一试。”
  然而——
  他话音刚落。
  浴室里的灯开始忽闪,一切进入了玩家们熟悉的步骤。
  在闪了几下之后,灯光黯淡下来。冲澡间里黑洞洞的,因是毛玻璃,连窗外的光线也不太能透进来。
  莫文昭略觉焦灼,说:“韩川!韩川?”
  他能看到前方模糊的人影。可惜的是,因为电梯间的经历,莫文昭此刻无法直接确认,那真的是季寒川与邵佑。
  好在这回,季寒川回应他,说:“怎么了?”
  莫文昭深呼吸,说:“接下来……”
  他讲话的声音一停。
  全身赤裸中,有一点其他东西接触,都显得非常明显。
  莫文昭像是又回到了电梯中。他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搭在自己背后。
  他脊背僵硬,眼珠转了转,看向窗子。
  那是唯一的光源。
  要打开吗?需要打开吗?
  莫文昭的手虚虚碰着自己身体,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另一边,季寒川也有一样遭遇。
  他背后贴来一只手。
  季寒川皱眉。邵佑还在他面前,看起来安稳如常。季寒川的夜视能力不错,能勉强看出邵佑的表情。邵佑捉着他的手,在他手上快速敲摩斯电码:你背后有东西。
  季寒川皱眉。
  他回复:是。
  回复:它在给我搓背。
  等这句完整敲完,邵佑捉着他的动作猛然收紧。
  季寒川安抚性地挠了挠邵佑掌心。
  背后搓澡的动作开始加重,季寒川怀疑再由对方动作下去,自己得被搓青、甚至搓破皮肉。
  这么往下想,接下来,把自己搓到只剩一具骨架,也说得过去。
  季寒川抓紧时间,问邵佑:那两个空喷头呢?
  邵佑皱眉。
  他告诉季寒川:看不清。
  季寒川微微叹气。
  这期间,莫文昭与迟向东经历了类似的事。
  迟向东也看到了莫文昭背后的影子。他心中一惊,脊背发凉。
  迟向东和莫文昭没法像季寒川与邵佑那样准确沟通,只能在彼此手上写字。可因各种因素影响,写出来的字或歪歪扭扭,或者笔画模糊,只能勉强判断。
  他们各自告诉对方:你背后有东西/你背后没东西。
  得到后一项答案时,迟向东稍微放松。既然上吊绳还没系到自己脖子上,就可以稍微有点大动静。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旁边另外两个人。
  迟向东眯着眼睛,分辨:对面,似乎也和这边结果一样。
  因韩川久久没有反应,莫文昭开始焦躁。这股心情上来的同时,却也另有一个冷静念头:对,这就是和韩川合作的糟糕之处。我会依赖他的判断、总想要知道他的反应,却不能自己思考。我会不相信自己,只相信韩川。哪怕理智上,知道不能这样,可潜意识还是忍不住。
  季寒川:“好了。”
  他嗓音突然传来,打破了浴室里的寂静。
  在这句话结束之后,背后的东西动作停了下来,却依然没有消失。
  季寒川与邵佑两手交握。他清晰感觉到,周边开始变冷,这是鬼怪发怒、要开始屠戮玩家的征兆。
  季寒川想到任务。
  他嗓音冷静,带着中奇妙的金石质感,说:“嗯,下面是我给你搓背?”
  莫文昭心尖一颤。
  迟向东小心翼翼地打量旁边。
  在韩川说出这句话之后,他背后的黑色影子,消失了。
  邵佑抱住季寒川。
  他还是向之前那样,轻轻亲了下对方,叫:“寒川。”
  季寒川说:“你去那边。那边应该有个同学,在等着给你‘搓背’。”
  在这一局中,邵佑是NPC身份,但因为关卡模式的关系,玩家与NPC之间的差距被拉小。NPC同样可以获取积分、兑换生活必需品。
  季寒川补充:“不要让它搓太久。”
  邵佑笑了下,“我知道。”
  没有经历过“游戏”给玩家的提升,邵佑的皮肤韧度、力量……所有方面,都要弱于季寒川。
  那鬼给季寒川搓背,让季寒川后背隐隐作痛。这么一来,邵佑的痛只会来得更早、更快。
  有了季寒川示范,虽然后面他和邵佑的嘀嘀咕咕,莫文昭和迟向东一律没有听清。可那两人的行为,还是给了他们启示。
  迟向东深呼吸了下,脚下发颤。这里是冲澡的地方,脚底下都是水。他听着邵佑踩水往南边走的声音,咬咬牙,自己也同样前去。
  而在他背后,莫文昭说:“同学,谢谢,我好了,我给你搓背。”
  随着这句话,他背后的鬼同样消失。
  莫文昭喘了口气,有种逃脱升天的虚脱感。热水仍然在流淌,冲在身上,却不再能带给莫文昭温暖。他身后,迟向东和邵佑同样说了这句话,至此,四个“同学”离开冲澡间。莫文昭冲到窗前,透过光线,去看任务进度。
  4/6。
  迟向东问:“接下来?”
  季寒川:“接下来,找到同学,给他搓背。”
  答应人家的事,总得做好。
 
 
第428章 铁皮柜
  新关卡的场地很小。
  所以在季寒川说完“找到同学”之后, 莫文昭和迟向东脸色微微扭曲,一起想到:柜子!
  在换衣间的四个柜子,约莫有四十公分宽、八十公分高, 纵深半米不到。方才虽然打不开, 但因冲澡间里有人洗澡,所以莫文昭和迟向东虽然略觉诧异, 可转念一想, 又认为这理所应当。
  到现在,整个淋浴室满打满算, 就这么点空间。要找“同学”, 能去哪里?
  季寒川扒拉了下自己的头发。
  光线昏昏, 他和邵佑商量了几句, 打开了一边的窗户。
  虽说身在关卡之中,可从窗口往外看,校园似乎与平时一般无二。安静,路灯亮着点光。路上能见到零星几个人,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网络断了,可水电不停。学生会那边和莫文昭商量, 认为得给同学们找些事情做。季寒川没有特地关注这些, 但也听毛宇他们几个说,学生会正积极和电影社团联络, 准备每晚定时在草坪那边放电影。
  他们努力要给沉寂生活中增添一点亮色。
  王兴平私下里和季寒川、邵佑吐槽, 说按现在的导向, 学生们似乎觉得校医院的关卡只是个鬼屋游戏。这不算糟糕的事, 可王兴平还是担心。
  季寒川在窗前站了片刻。迟向东问:“韩川,外面有没有什么……”
  有了光线,淋浴室也稍亮一些,至少能看清四角有没有“人”。
  昏沉的光照到地上,把水照出暗色,倒是分不清那究竟是水,还是血。
  这种环境下,迟向东说到一半,倏忽一顿。
  在寂静空间内,忽然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声响。像是指甲在刮蹭铁皮,“咯吱咯吱”,玩家听得牙酸。
  外间凉风吹到身上,更添一重寒意。莫文昭身体不自觉地哆嗦了下。
  他心中沉沉。
  这样下去,真的可以过关吗?
  这明明该是严肃场合,玩家们要仔细考虑往后如何行动。可季寒川笑了声,自言自语似的,说:“看来‘同学’等急了。”
  因为刚刚的动作,他这会儿算是个不太工整的背头。
  迟向东:“那现在?”
  季寒川:“去找他们吧。”
  他没多说什么,直接往外走去。
  而在他身后,邵佑跟上。可走到拐角地方,他忽然停下,转头看了眼迟向东和莫文昭。
  莫文昭当即一个激灵。这一幕,与校医院走廊上的一幕几乎重合。
  和当时一样,此刻,邵佑什么也没说。他坦荡、大方,甚至带一点微妙的客气,对两人微微点头。
  莫文昭心底发凉。
  那两人都拐去换衣间后,一点光亮传来。季寒川说:“还好有手机。”他研究着铁皮柜上的锁。这种柜子,锁也不会质量太好,开起来很简单。可惜的是,“我口袋里有曲别针,但这会儿还是别用。”
  他自己会开锁,却没时间给全校师生都培训一遍怎么开锁。
  这里应该有其他隐藏条件。
  而在冲澡间中,莫文昭和迟向东对视一下。
  迟向东低声说:“莫哥,我好像有点明白,之前你和赵可具体觉得哪里奇怪。”
  莫文昭叹气。
  迟向东:“但他确实,”虽然持着略带敌意的态度,但迟向东更知道,不能让偏见冲昏头脑,得看韩川和邵佑究竟做了什么,才好判断他们的立场,“莫哥,我有个想法。回去以后,咱们复盘一下,如果这局没有韩川这个影响因素,事情会怎么发展。”
  这是第四周的开端,往前一共二十一天。都说十月金秋,事实如此,天气开始转凉,路上树叶也多了枯色。
  学校里大多行道树是栾树,蒴果落得满地都是。在学校中心,图书馆附近和礼堂附近,又有大片金灿灿的银杏。
  莫文昭定了定心神,说:“好。”
  一墙之隔,外面的抓挠声愈演愈烈。季寒川踩在塑料凳上,看柜顶。上面只有沉沉厚灰,季寒川被呛到,打了个喷嚏。
  柜子里的抓挠声更刺耳了,甚至有手指将铁皮勾得凸起,上面多了一道道蜿蜒痕迹。季寒川从凳子上跳下来,环顾四周。手电筒的光线惨白惨白,照在墙上瓷砖、墙角水垢上。所见之处,都是一片空茫,没有任何东西。
  最后,季寒川的视线重新转向铁皮柜。
  “游戏”不会提供必死的结局,一定会有生路。
  现在看,“洗澡”的要求里,隐藏的信息就在这里:帮别人搓背,同样是“洗澡”的步骤之一。这更验证了季寒川的想法,一定有办法打开柜门。问题在于,如果任他们继续扣,出来的可能就不是“同学”,而是彻彻底底的厉鬼。
  季寒川深呼吸。
  他看邵佑。
  两人对视,邵佑轻轻点头。
  视线里带着无言的信任:做你想做的事。
  哪怕出错了,邵佑会付出一点代价,却也不是全无生机。
  季寒川吸气、呼气。
  他抬起手,坚定,毫不迟疑地敲一敲铁皮柜。
  手指弯起的地方碰到铁皮。那一瞬间,柜子里的东西正好扣上来。这一下力气极大,季寒川甚至觉得自己手指被抓住。
  他收回手,问:“钥匙在哪里?”
  声音传到莫文昭和迟向东耳中。
  原本已经走到拐角处的两人复停下。
  他们没有讲话,甚至因光线太差,看不清对方表情。可此时,两人心有灵犀:韩川怎么敢!
  季寒川在心中默数。
  刚刚出现在玩家背后、“帮忙”搓背的鬼,应该就暗示了这点。这些“同学”可以沟通,能够交流。
  须臾之后。
  “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地面上。
  手电筒照过去,是一枚小小的钥匙。
  钥匙柄上缠了防水用的胶带,胶带中夹了一张纸,上面写3941。
  季寒川无师自通:39号楼,4楼,1号柜。
  他低头,蹲下身,去捡钥匙。
  莫文昭和迟向东小心地看着这一幕。
  手电筒的光照在地上,被这样的光照着,季寒川的手背也显得惨白。他半蹲着,手指摸到钥匙,将其从地上拿起。动作间,似乎留意到莫文昭和迟向东的视线,于是抬头,看向他们。
  莫文昭心口一缩。
  他一度以为,自己会看到赵可描述的一幕:冷白的光线下,韩川那张好看、俊美的面孔上像是上好的细腻白瓷,的确好看,却又不像活人。
  偏偏这回,韩川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拿着钥匙站起。
  1号柜是左上角那个。季寒川把钥匙插上去时,提前在脑海中勾勒了数种待会儿可能见到的画面。于是等真正打开柜子时,看着里面浑身青白、长出尸斑,僵硬地被塞在柜子里的男生时,反倒松了口气。
  好像也没什么啊。
  那男生双手抱着膝盖,侧着头,正好“看向”打开柜子的季寒川。认真说来,这并不是鬼,只是一具尸体。
  季寒川去瞄男生的指甲。
  指甲倒是略微尖锐,难怪能把铁皮柜挠成那样。
  季寒川:“这是不是你那个?”
  他问邵佑。
  邵佑端详柜子里的男生。对方头发略卷,眼睛睁着,瞳孔涣散,眼球略微往外突出。
  邵佑说:“是他。”
  季寒川便让开一点,对着柜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说:“嗯,好好‘照顾’这位同学。”
  邵佑失笑,说:“你吃醋?”
  季寒川:“……”
  季寒川义正辞严:“没有。”
  邵佑“唔”了声。他勾住季寒川的脖子,先快速亲了他一下,而后才上去,把男生尸体从柜子里抱出来。
  莫文昭和迟向东看着这一幕,心态略崩。
  他们在“游戏”里摸爬滚打久了,认真说来,各种各样的尸体,千奇百怪的死法,对两人来说,都比较小儿科。如果这类场景蓦然出现在眼前,可能会有一刻心惊。但像韩川和邵佑这样,先对着尸体端详一番,好像那并非鬼怪,而是一截木头……这么看下去,他们两个扪心自问,觉得自己也不会怕。
  问题是,邵佑这会儿却是抱着尸体。
  他神色从容,更像是抱着木头了。
  还对季寒川说:“好了,你来?”
  在两人动作期间,剩下三个柜子又开始躁动。左下角的柜门已经被划得岌岌可危。这回,季寒川快刀斩乱麻,直接把三个柜子都敲了。
  敲到最后一个柜子时,“哐”一声巨响,门上印出一个清晰的人脸。他目呲欲裂,咬牙切齿,几乎能看清牙齿歪歪扭扭的细节,仇恨地“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面不改色,要求钥匙。
  反倒把莫文昭和迟向东看得头大,胆战心惊。
  等季寒川讲完,躁动平息,钥匙同样落在地上。
  听到声响时,莫文昭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天花板,可惜一无所获。
  因为长久光着身子,又没有热水,他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会儿搓了两下,走上去,看季寒川把柜门一一打开——这期间,邵佑还体贴地往旁边让了一点。
  莫文昭在心里拼命回想:刚刚西北角站着的“人”是什么样子?好像理了个板寸把,瘦瘦高高的,能看到肋巴骨。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莫文昭心下稍安。
  他又想:这么看,韩川是知道这这场游戏的“流程”,还是不知道?他那会儿敲柜子门的时候,不怕里面的鬼直接把他活撕了吗?
  季寒川又捡起三把钥匙,一一开门。
  三个门中,“同学”的模样各有不同。但总体来说,都算安稳。也只有右下角那个柜子,“同学”的脸有点变形,季寒川粗略一看,觉得它脸上骨头都错位了,鼻梁明显骨折,似乎是方才撞门时太激动,给自己留下点终身残缺。
  迟向东做了会儿心理准备,往前,试着把西南角那个给自己身上涂各种东西的男生从柜子里薅出来。挨得近了,他闻到一点淡淡的香气,像是从尸体皮肤上散发。
  迟向东之前接触过尸体,把自己埋在死人堆里躲避鬼怪追杀的事儿不是没干过。但那些时候,迟向东对尸体的定义非常明确:它们已经失去生命体征了,就是一团迟早要烂掉的肉。
  不像现在。
  尸体冰凉,失去了活人会有的体温,甚至已经散发出隐隐腐败恶臭。这股恶臭和化学制品的香气混合在一起,迟向东冷不丁嗅到一口,顿时恶心得想吐。
  他胃部痉挛,脸色扭曲,勉强忍耐住了,问旁边的邵佑:“邵哥,咱们现在是不是先过去?”
  迟向东想不出邵佑是怎么做到安安心心抱着尸体的。别的不说,一个大男生,看起来再矮再瘦,也能大几十公斤重,骨架摆在那里。变成尸体之后,这数据再怎么变,也差不到哪儿去。
  没抱多久,迟向东就手臂发酸,勉力忍耐。
  他问完,邵佑回答:“再等等,一起。”
  迟向东只好深呼吸——卧槽,又有一股味儿!
  他颇觉悲壮。
  迟向东想尽量做些什么,好分心,不要让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手臂上的酸痛上。
  他试图观察邵佑。
  两人怀里的尸体虽然姿势不同,但都在柜子里塞久了,大体也被拗成了一个长方体。好巧不巧,邵佑那个,这会儿正面对迟向东。迟向东视线不经意间落上去,瞳孔微微缩小。
  那尸体在笑!
  迟向东想要揉揉眼睛,奈何做不到。
  他咬牙,一条腿抬起来,借用大腿的力量把怀里下沉的尸体往上顶了顶。之后重看邵佑,迟向东心里一凉:那尸体,似乎又成了面无表情……
  这个发现,比“尸体就是鬼”的认知本身,还让迟向东毛骨悚然。
  他身体僵硬,不敢低头,生怕在自己这具尸体上也看出异动。
  可也是这会儿,迟向东发觉一件事。
  卧槽卧槽卧槽!
  难怪邵佑不着急!
  他竟然把尸体放在塑料凳上,自己只是略扶着,乍看上去就是他用抱树的姿势抱着尸体!
  真正辛辛苦苦承担重量,累的手臂酸软的迟向东心中恍惚。
  他有种被欺骗感情的感觉。
  另一边,柜门口。
  莫文昭打眼一看,庆幸:剩下两具尸体,一个略胖,一个极瘦。这么侧身蜷着,他又看到自己刚刚眼熟的肋巴骨。
  但在要动作前,莫文昭忽然一停。
  他想到一件事。
  之前讨论过,韩川到底知道多少个关卡的攻略方式?
  此刻,莫文昭则想:认真说来,前面看冲澡间动静的时候,韩川并没有提一句“记住那几个人的长相”。莫文昭能有印象,很大程度上是个巧合。至于之后,韩川对黑影讲话、刚刚敲门要求钥匙……这当然可能是“攻略”,但以韩川的整体行事作风判断,说着是他在关卡中做出的紧急应对,也能解释得通。
  莫文昭手心冒汗。
  他模模糊糊想:要试探一下吗?
 
 
第429章 真真假假
  莫文昭神色变幻, 越想越觉得在理。前面那会儿, 为了追那个搓泥男生出来, 韩川说了句“这里没有‘附加任务’”。结合环境分析,莫文昭认为, 韩川的意思是:所以没必要做“多余”的事情。
  可现在看, 在换衣间的探索不算“多余”!
  如果韩川那会儿就知道接下来的发展,那他应该会说其他话来暗示、警醒。譬如“时机未到”,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只让人回冲澡间。
  莫文昭越想, 越觉得自己抓到了真相。
  季寒川则在看两人位置。
  左上角柜子里的尸体被交给邵佑,左下角则被迟向东拖走。剩下右边两位仁兄,一个略胖,另一个脸上骨折。
  季寒川虽然是以“揣摩出题人思路”的方式进行游戏,但他毕竟不是“出题人”,起先进入淋浴室时, 他不可能知道后面会有什么发展。
  换言之:他错过一则关键信息。
  先前粗略一眼看冲澡间, 季寒川没记住那两个洗着洗着就消失了的NPC是什么样。
  但也不是没办法。
  季寒川脑子里过了几遍莫文昭刚刚的动作:眼神往下瞥, 手指微微抬起, 膝盖有一点弯曲。因为没穿衣服, 所以这些小动作清晰地展露在季寒川眼前。
  而在这之后,莫文昭又换了副态度。他犹豫、踟躇, 脸上的表情清楚地像是在明晃晃说, “我在撒谎”。
  他问季寒川:“韩川, 我是哪个啊?”
  季寒川看他。
  在季寒川的视线中, 莫文昭表情有些细微的调整:瞳孔微微睁大,嘴巴稍抿,很真诚、信任的坎季寒川。
  季寒川与他对视数秒,笑道:“你是这位同学。”
  说着,指了指右下角的柜子。
  他讲话的同时,视线始终没有从莫文昭身上挪开。
  莫文昭被看得尴尬。
  他败下阵来,有些慌乱地转过头,喃喃说:“这样啊。”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接着,莫文昭像是鸭子一样蹲下去。他两脚撇开,腰间的肥肉被挤成三层游泳圈。认真说来,莫文昭不算太胖。可是这个姿势,极大程度地在视觉上增加了他的肥胖感。
  季寒川手上拿着手机,光线从莫文昭头顶落下。这似乎是好心好意给他照明,可莫文昭偏偏有种古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成了成了某些“观众”眼皮子底下的滑稽小丑。
  莫文昭心下暗恨。
  他咬着牙,把尸体从柜子里拖出来。光是这个动作,就足够让莫文昭喘气。
  短暂休息了几秒钟后,莫文昭又吭哧吭哧,将尸体抱起。
  同时,季寒川把手机咬在嘴里,好让光照持续。
  他同样把尸体抱出。
  莫文昭看他,叹气:怎么他能那么轻松呢。
  而季寒川看邵佑,眼神问:你行吗?
  邵佑苦笑了下,耸了耸肩膀:不行也得行啊。
  他和季寒川有一样的判断。
  每个人,要恰好负责自己位置上的“同学”。一旦错位,就会出现糟糕的后果。
  好在邵佑的淋浴头位置离此处最近。他咬着牙,一口气,将尸体搬回原位。
  迟向东与莫文昭吞了口唾沫。晚风再度吹来,可这会儿,他们没有心思感受。
  几人各自拧开水。
  迟向东苦中作乐:既然是“搓背”,那得庆幸,至少这些尸体的背是露出来的啊!万一来个倒U型,后背和腿贴在一起——完全超出人体极限,但这又不是真人,“游戏”什么做不出来?到那时候,才是真麻烦。
  关雯雯准备的东西里,也有搓澡巾。季寒川戴上搓澡巾前,先把任务信息点开,确保自己能第一时间看到进度变化。
  水打湿了尸体的背部,月色中,四个玩家在漆黑的冲澡间里,和尸体“亲密接触”。
  搓着搓着,季寒川有点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隔着一层搓澡巾的地方,自己碰到的不再是僵硬的尸体,而是活人柔软、有弹性的皮肤。
  他换上审视的目光,看向背对自己的尸身。
  如莫文昭印象里一样,这是个略胖的男生。现在是背对季寒川的,季寒川倒也没让他脸朝地,而是把对方摆成和在柜子里一样的姿势,让尸体“坐”在地上。
  他自己也盘腿坐下。
  虽说盘腿,但如有需要,季寒川也能瞬时站起。
  坐下的时候,季寒川特地挑选了位置:背对窗口。
  这其实是个有风险的举动,他不确定窗子那边会不会袭来什么新危险。会这么做,更大程度上是出于对邵佑的信任。
  两人没有明说,但无形之中,达成分工协作:
  季寒川坐北朝南,邵佑与他相反。
  季寒川可以透过更好的光线,清晰看到尸体是否出现变化。邵佑则可以随时看窗外,监测动静。
  他们每人舍弃了一部分对外界的观察,相信对方可以补足这点。
  这会儿,月色落在尸体背上。上面的青白色似乎在变淡,尸斑也在消失季寒川垂眼,心想:不是错觉。
  它真的在变成“人”的样子。
  怎么会?
  淋浴室里的场景过于简单,各种针对玩家的惊吓举措也十分粗暴。这意味着,关卡内不存在什么“剧情”。
  这群鬼存在的意义,就只有让玩家害怕。
  这么说来,接下来的变故,也是另一个惊吓点。
  季寒川漫不经心地想。
  他拭目以待。
  在季寒川之外,其他三人或多或少也察觉到尸体的变化。
  莫文昭的感觉要比季寒川鲜明很多。
  他搓背的动作,认真说来颇为敷衍。手套在搓澡巾内上下滑动的同时,眼神不住往旁边瞄,盯着季寒川的任务信息。
  莫文昭急切地期盼着进度快点切换到5/6。
  因为视线长久落在其他地方,所以过了许久,他才转头,看着面前的尸体。
  这一眼,莫文昭实实在在受到惊吓。
  尸体变了!
  单说肤色,可能不算明显。可莫文昭视线下滑,明显看到,尸体身体两侧的肋骨痕迹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侧面看,也颇为流畅好看的肌肉。
  莫文昭脑子当即“嗡”了下。
  发生了什么?!
  自己面前,究竟是——
  “操他妈的。”
  迟向东猛然一抖。
  他看向眼前,莫文昭手边那具与自己正面相对的尸体。
  迟向东无比肯定,在几分钟前,那尸体的脸还不是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就好像是……
  他自己。
  这个发现,让迟向东蓦然把自己面前的尸体扭过来。
  对方竟然睁开眼睛。原本浑浊的眼球,在此刻清澈透亮,左右四顾,嗓音虽冷淡,但也夹杂着点困惑,说:“我怎么在这儿……”
  它竟然长了张邵佑的面孔。
  同样的变故,在四人身上都有发生。
  季寒川手边的尸体变成莫文昭,邵佑手边则变成季寒川。
  “季寒川”眉尖微微拢起,问邵佑:“怎么回事?这里?”
  他看四面,俊秀的面孔上露出点迟疑、明悟。
  最终对邵佑说:“听着!我是韩川,那个我——”他回头,面色冷峻,带着点端详,敌视,看着身后的青年。与他面容一模一样的青年听了这话,似是不以为意,摊了下手。
  “季寒川”如临大敌。
  他嗓音有点急促,说:“是假的,是刚刚的尸体变的!”
  这话落在玩家们耳中,玩家们眼皮皆一跳。
  紧接着,他们头顶的喷头开始颤动。水声汹涌,从管道中传来。大股水流喷洒而下,如同暴雨倾盆,浇了玩家们满头满脸。
  在这档口,莫文昭头脑昏昏,惊魂不定地看着另一边的“自己”。那个披上自己皮囊的鬼,难道也要说一句他才是莫文昭吗?
  他此前只曾在镜中与自己相对,然而此刻,却能清楚看到“自己”在韩川面前。
  韩川笑眯眯问:“难道你才是莫文昭?”
  莫文昭心头一片混乱。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这么镇定?难道不怕其他人认错?
  “莫文昭”警惕又惊疑不定地看他,沉声说:“我是。韩川,我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但是……”他身体往外挪一些,“我脑子一晕,就被换到这儿来了!”
  水更大了。
  这样磅礴的水中,下水道几乎要失去作用。冲澡间和换衣间之中有隔断,但似乎完全不能阻挡水流。短短时间内,已经有水涌进换衣间。
  同时,季寒川看向墙壁。
  任务进度达到5/6。
  根据前面的经验,最后一个步骤呼之欲出:穿上衣服。
  他蓦然起身。
  衣服只有一件。
  如果被鬼抢走了,玩家便无法完成任务,也就不能走出这座淋浴室。
  “韩川!”,在他面前,“莫文昭”急切地说,“你相信我!相信我!”
  季寒川敷衍:“好好好,我相信你。”
  他一面说,一面看邵佑。
  在迟向东那边,有另一个“邵佑”。他没有和迟向东分辩,而是径直走过来。喷头中涌出的水越来越烫,被淋到时,“邵佑”皱了皱眉头。他像是犹豫,看着两个“季寒川”,叫了声:“韩川。”
  他和“莫文昭”说辞一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换了位置。”
  他看着季寒川的眼睛,恳切地说:“你相信我。”
  说着,与“莫文昭”一左一右,挡住了季寒川往出走的路。
  同时,邵佑面前的青年猛地拉住邵佑的手,说:“走吧,咱们先出去!等出去了,你就知道我才是真的了!”
 
 
第430章 两个
  莫文昭深感自己乌鸦嘴。
  如果真的如同迟向东猜测那样, 上一局里不存在什么“冒牌鬼”, 只是自己想太多, 之后又被韩川和邵佑顺水推舟、不知是何目的地“承认”——结果呢,到现在, 真的来了“冒牌鬼”!
  在发觉任务进度变化时, 其他玩家同样想到外面的衣服。
  接下来,邵佑那边那个“韩川”的表现,一定程度上,算坐实了这点。
  要出去, 就要先离开冲澡间!
  迟向东刚要迈出脚,背后就追来一个人。是另一个他。
  那个他猛然抬手,狠狠推了把迟向东,骂他:“你个冒牌货!不要顶着我的脸!”
  迟向东也不是吃素的。
  他脚下踉跄了下,却没被推倒,反倒被激起怒气, 顺势将对方胳膊扯住, 往地上摔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
  莫文昭在旁边看着, 看得眼花缭乱, 同时暗暗心惊:迟向东中计了!
  他这么应对, 带来一个极糟糕的后果:其他玩家没办法分辨出谁真谁假,也就没法帮忙。接下来, 迟向东要怎么样, 只能看他自己。
  莫文昭咬牙, 喊:“大家冷静!冷静!”
  他不敢直说。
  担心给鬼提供思路。
  喊完“冷静”之后, 莫文昭就往外冲去。
  得趁那个冒牌货自己和韩川纠缠,先把衣服换上!
  然而他没跑两步,背后就伸过来一双手。装成莫文昭模样的鬼也是一样套路,要和他扭打。
  莫文昭咬牙,往后退去,心中绝望:怎么办!如果真的中计,那也别指望其他人来救自己。
  莫文昭一咬牙,喊:“我胳膊上有标记!”说着,他低头,往自己手腕上咬去!
  而在他背后,冒牌鬼一愣,随即低头,一样往手腕上咬。
  莫文昭心中一喜:他实际上并未下牙,只是做个样子。
  他抬头,喊:“我其实没有——唔。”
  热水之下,水雾蒸腾。
  那个长着他的脸的鬼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同样伸手:手腕光滑,同样没有咬痕。
  他身侧,两个迟向东还在互殴。另一边,韩川和邵佑讲话。准确地说,是有两组“韩川和邵佑”。莫文昭理智上知道,北面那组是真的。可看着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面前,他心中还是会犹豫。
  这档口,面前那个“莫文昭”又挤上来。他脸上挂着狞笑,对莫文昭虎视眈眈。和以往遇到的鬼都不同,这个假货的体能和莫文昭一般无二,可正因此,才更加可怕!
  这意味着一旦失去先手,旁人就再也无法察觉谁真谁假!
  小小一个冲澡间里,共有八个“人”,拥挤不堪。莫文昭苦中作乐,觉得自己出去之后,至少能够明确告诉关雯雯,这里是真不适合多人进入。
  “季寒川”对邵佑说了很多话,但邵佑始终不为所动。
  他咬咬牙,最后尝试:“你难道不相……”
  一句还还没说完,忽然被两声惨叫打断。
  莫文昭整个人都懵了。他都做好接下来孤军奋战的心理准备,结果???
  身前的冒牌货身体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往后扭去。
  莫文昭花了点时间,终于看出来:韩川似乎、好像,把他和旁边那个“邵佑”的胳膊,直接卸下来了。
  两个鬼倒在地上,季寒川客客气气地笑一下,对莫文昭点头,说:“你去穿衣服,看这个鬼,”说着,他脚踩上假莫文昭的面孔。莫文昭看得牙酸,眼见拖鞋在自己“脸”上扭来扭去,让假冒的自己龇牙咧嘴、一脸怨毒,却偏偏无法动作。他身体打了个哆嗦,蓦然朝外跑去。
  在路过邵佑时,那个“季寒川”看他一眼,跟着抬脚,要往外冲!
  邵佑拉住他。
  奈何冒牌鬼与它模仿的对象一般无二。季寒川经历了漫长数年的专业化训练,又有“游戏”带来的种种加成,二十岁的邵佑完全不是它的对手。
  假冒的季寒川反手握上邵佑手腕,冷笑一声:“你不相信我,那就去死吧!”
  说着,邵佑听到“咔嚓”一声。
  他手臂剧痛!
  冒牌鬼的动作,和刚刚季寒川卸掉另外两个冒牌鬼胳膊时一般无二。这之后,他一甩手,将邵佑甩到一边。脚下是光滑的瓷砖,邵佑被摔得不轻,甚至有短短一刻失去意识。
  季寒川勃然大怒。
  他踩上面前两个鬼的身体,往前追去。
  它怎么敢!
  怎么敢那么对邵佑?!
  他往前,把邵佑抱起,不让他被越来越烫的水伤到。两个迟向东还在打,打得气喘吁吁,完全是凭借意志搏斗。迟向东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竟然落入圈套。这么一来,与其让其他玩家相信冒牌鬼、一起针对自己,不如希望他们完全不加入这场争斗。所以见身边没有其他人时,他不生气,反倒有点庆幸。
  片刻后,冲澡间里的莫文昭消失了。
  这时候,迟向东手臂酸软,全身无力。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骑在冒牌鬼身上。
  然后捏紧拳头,向下砸去!
  “嘭!”
  两个季寒川打成一团。
  其中一个喊:“莫文昭!给邵佑穿衣服!”
  莫文昭瞪眼,试图分辨说话的是哪个,可惜很快,两人——一人一鬼——又交换了位置。
  莫文昭看得心惊胆战。
  他把迟向东和季寒川的衣服都塞在自己胸口,将上衣下摆扎在裤子里,这才敢去给邵佑穿衣服。
  这期间,邵佑昏昏沉沉的醒来。空间狭小,两个季寒川打斗的过程完全不是迟向东那样毫无条理的扭打。哪怕是莫文昭这种对格斗不算了解的人,也能看出来,韩川一定学过。
  他看得颤颤巍巍、心惊胆战。
  “邵、邵佑!”莫文昭说:“你能分出来哪个是真的吗?咱们是不是得做点什么啊?他们这样打下去,能打死人啊!”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其中一个青年飞起一脚,踢在另一人脸上!
  莫文昭瞪大眼睛。
  邵佑虚弱地看着这一切。
  他低声说:“我能分出来。”
  莫文昭:“怎么?是谁,谁才是真的?!”
  邵佑说:“但得要你帮忙。”
  莫文昭深呼吸,“怎么做?——嗯???”
  他错愕,睁大眼睛,看着邵佑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莫文昭几乎磕巴,说:“这?”
  邵佑嗓音冷淡,说:“闭嘴。”
  莫文昭深呼吸,心脏“怦怦”跳动,头晕眼花。
  这算怎么回事?
  降维打击吗?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咔哒”一声。
  子弹上膛。
  邵佑想了片刻,撑着凳子坐起。他右臂被卸了,给枪上膛都得用牙咬。这会儿,邵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一边。
  他左手对着出口处的一片黑暗,扣动扳机。
  “嘭!”
  一声枪响。
  声音传来,冲澡间的迟向东整个人都懵了。
  两个迟向东一起往外看。
  邵佑虚弱,却坚定,把手收回来,枪指向两个季寒川。
  他吩咐:“你们分开。”
  其中一个季寒川低笑了声,摸着微微肿胀的脸颊,举起双手。
  他看向另一个自己,露出点笑,说:“你也请?”
  旁边的季寒川看向邵佑。
  莫文昭提着一口气,用手机打光,照亮面前的两个青年。
  到这会儿,他们不再一模一样,而是身上各有各的伤。
  邵佑沉默一下,问:“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两个季寒川一起回答:“十年前。”
  莫文昭心脏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去了。
  难道这里的冒牌鬼还会继承记忆?!
  邵佑倒是不急。
  他和寒川在这场游戏中,回忆了不少次当初。而作为本场游戏中的鬼怪,冒牌鬼知道这些谈话,很正常。
  这对于其他玩家来说是个危险的信号:他们甚至不能在外面时对好暗号。
  可对邵佑来说,不是问题。
  他现在的话,很大程度上,是一种麻痹措施。
  邵佑继续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天气?”
  “雨天!”
  莫文昭咽了口唾沫。
  邵佑想了想,挑选着那些冒牌鬼会知道的、可以让它放松警惕的问题。
  “你高中是在哪里读的?”
  “九十八中!”
  “海城一中!”
  莫文昭心中一喜。
  终于出现区别了!
  邵佑却不为所动。
  他说:“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冬天。”
  两个季寒川一起回答。
  但其中一个又补充:“那时候,我家门外有一条小河。”
  另一个季寒川看对方一眼,拧着眉,重新看向邵佑:“我小时候住的弄堂里,有一个葡萄藤。我一直很想和你一起吃。”
  莫文昭心尖一跳。
  他听得浑浑噩噩。
  可这会儿,邵佑握枪的手,拇指抬起,又扣下。
  来回两下。
  莫文昭想到刚刚邵佑的话。
  “这个动作做一下,右边是真的。做两下,左边是真的。”
 
 
第431章 认出
  莫文昭向前扑去!
  他从胸口扯出季寒川的衣服, 胡乱塞给站在左边的青年。同时, 用身体横在两个季寒川之间。
  刚刚围观了两个季寒川的打斗, 莫文昭这一下,几乎是抱着送命的决心:他可不敢肯定, 这个假韩川会对自己做什么。
  但韩川刚刚救了他, 这会儿,总要做点什么。
  莫文昭咬着牙,警惕,又腿脚发软、两股战战, 看着眼前的青年。
  他背后,季寒川拿到衣服,果断抽出短袖,往头上套去。
  假韩川脸色一变。
  他面色瞬时狰狞,抬起手,拳头带风, 朝莫文昭砸下!
  莫文昭想要躲避。奈何与韩川相比, 他身形总显得笨重, 这会儿想要往旁边闪身, 都显得缓慢、迟钝。他脑海里冒出自己脸颊被砸破出血、肿成猪头的画面, 有些薄薄的后悔和惊恐。
  拳风愈近!
  莫文昭被推开!
  他身体“咣”一下砸在铁皮柜上,脊背发痛。而在他面前, 穿上短袖的韩川接住了假韩川的拳头。
  假韩川咬牙, 仇恨地看着韩川……
  季寒川说:“别开枪。”
  邵佑一怔。
  假韩川同样有点发愣。
  他脸颊的肿胀愈大, 看起来有些难言的凄惨。季寒川之前倒也有伤过, 但像现在这样直面“自己”受伤的场景,还是头一遭。
  他微微笑了下。
  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说给其他两个人听。
  “我刚刚就在想,如果有人进来的时候只穿了一条裙子,内里空空,他不是很占便宜吗?”
  莫文昭愣住。
  他想:是啊,有道理。
  虽然大男人穿裙子,听起来挺变态的。但为了活命,有什么不能做?
  季寒川说:“原来是这样。”
  原本能和他打得不相上下的冒牌鬼,这会儿像是被抽掉一身力气,变得不堪一击。
  季寒川手上用力,将他摔到墙上。
  而后,他慢条斯理,穿上裤子。
  唯独留了一件外套。
  冒牌鬼缩在墙角,仍然盯着一张季寒川的脸,可它的身体开始虚化,像是要消失不见。
  季寒川说:“不好意思啊,占用大家一点时间。”
  他先去邵佑身边,把他脱臼的胳膊重新借上。
  邵佑眉尖拢起些,试着活动右臂。季寒川小声问他:“疼不疼啊,明天去校医院看看?”
  他们前面还说起“能否去校医院看病”,这会儿就要直面这个问题。
  邵佑想了想,说:“好,去看看。”
  更加放心。
  他不是那种会默默扛事的人。要是对伤势不以为意,把小毛病拖成大问题,那才得不偿失。
  此外,受了伤,在爱人面前该表现,就要表现,这是感情的催化剂。
  邵佑这么说,季寒川果然心疼。
  他看了邵佑片刻,没有回头,说:“莫先生,麻烦你转过去一下。”
  莫文昭眨两下眼,忙不迭地往过转,深怕自己见到什么不该看的画面。
  同时,他也用余光偷偷瞄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冒牌鬼。
  莫文昭叹为观止:之前完全没想到,玩家竟然能把鬼打成这样。
  这似乎违背了关卡的初衷。
  左右无事,他按照之前和迟向东商量的那样,思索:如果韩川不在淋浴室,结果会怎么样?
  他们可能依然能找到柜子里的尸体、进入“搓澡”环节。
  可之后,尸体变成“活人”,玩家们之间出现混乱。莫文昭其实没听明白,邵佑究竟是怎么确定真韩川是哪个。但可以肯定的是,假韩川对他与邵佑的事也知道一些。
  这意味着:如果在冲澡间里的玩家,在本场游戏之前并无交集,那他们几乎不可能分辨出自己以外玩家的真假!
  冒牌鬼和他们一模一样。两方打斗,带来的并不是被辗轧的绝望,而是更加绵长的痛苦: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好像自己再挥一次拳头,就可以将对方打倒。可因为体力一样,自己能有动作,冒牌鬼也可以。其他人不能掺和,如果他们掺和了,却认错了人,那就是加倍的绝望,再也没有人相信自己,甚至和鬼一起对付自己。
  这要怎么办才好?
  在莫文昭背后。
  季寒川亲了亲邵佑。
  他手放在邵佑脑后,扣着小邵总的头发,手指插在发间。有别人在,不好讲什么情话。季寒川额头贴着邵佑的额头,慢慢地,又亲他。
  邵佑受用。
  他去摸季寒川后颈,还是像安抚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片刻后,两人分开一点。邵佑想了想,说:“先解决那个吧?还有迟先生呢。”
  季寒川又亲他。
  亲了这次,他才把人放开,转头去看地上的冒牌鬼。
  季寒川说:“莫先生。”
  莫文昭回头,起先闭着眼睛。邵佑打着手机手电照来,季寒川倒是没看莫文昭。他说:“你去看看迟先生那边是什么情况。”
  莫文昭听了,心头一紧:对,已经有些时间没有听到一墙之隔传来什么动静。
  但莫文昭还问:“韩川,你呢?”
  季寒川看着地上的冒牌鬼,那鬼到现在只剩下一个没有完全散去的虚影:事实上,“穿衣服”被设计成一个更加孤立的过程。在玩家穿上第一块布的时候,鬼的力气就大大减弱。齐齐整整穿一身的人,并不比只穿一条裙子进来的人花更多功夫。
  但也有点不同。季寒川怀疑,如果先抢到某件衣服的是鬼,那它则会有一定程度增强,好让玩家无法对付。
  他语调轻慢,说:“我和这位‘同学’,要好好打个招呼。”
  莫文昭犹豫:“啊?哦哦,好。”
  他有点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也挺想留下来看看。
  可惜的是,韩川似乎不太欢迎自己。
  莫文昭叹口气。
  他拐过一面墙,小心地看向迟向东。
  两个迟向东各自占了一块空间,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又都有点“看我休息好了就弄死你”的眼神,拼命给另一个顶着和自己一模一样脸的家伙丢眼刀。
  见莫文昭,两人一起:“莫哥?!”
  莫文昭谨慎地停下步子,没有真正踏入冲澡间中。
  看他动作,两个迟向东稍稍冷静。他们说:“莫哥,你别把衣服给他!”
  一顿,又说:“也先别给我,等我弄死这孙子。”
  莫文昭:“……”
  他心惊肉跳。
  这是幸好,假的自己被韩川拦住了,给了自己喘息空间。如若不然,这会儿喘着气放狠话的人,可能就是他自己。
  莫文昭不愿想象这样的画面。
  迟向东看他沉默,便先瞪一下对方——眼神凶狠,看起来都坚定自己才是真的、对面是冒牌的怪物。而后,他们问:“莫哥,刚刚外面的声音,是怎么回……”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隔着墙,换衣间传来一声凄厉的:“啊——!!!”
  迟向东脸色扭曲了下。
  莫文昭自己也骨头发凉。这会儿,似乎是已经制造完混乱、达成“让人无法分辨玩家”的目的,所以冲澡间里的水也没前面那么烫,水速、水量合宜。莫文昭被激到,下意识往前些,躲避背后。有水撒上他手背时,他起先还皱了皱眉毛,转眼发觉,似乎没什么影响。
  身后的声音还在继续。
  “啊——救命,救命!!!”
  “邵佑,我才是韩川啊,救救我!你要看着他杀了我吗?”
  “我恨你,我恨你!!”
  “莫先生、迟先生,救救我……唔。”
  与之一起的,还有让人浑身发麻、骨头跟着开始幻痛的“咔嚓”声。
  迟向东颤颤巍巍,问莫文昭:“怎么回事儿?”
  莫文昭眯了眯眼睛,想到什么,嗓音一沉,说:“是韩川那边那个冒牌鬼。”
  迟向东:“嘶……”
  他犹豫了下,又问:“莫哥,我刚刚好像听到枪响?”
  莫文昭踟蹰,承认:“对,邵佑有枪。”
  迟向东眼睛睁大。
  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
  莫文昭心中暗暗想:太像了,这到底要怎么分辨!
  迟向东:“莫哥,他那枪是哪儿来的?”
  他坐在水里,身上的酸痛其实并没有因为“休息”而有所缓解。身体依然难受,甚至有了些惰性。迟向东看着莫文昭,又看向那个鬼假冒的自己。他无可奈何,意识到:这么看来,是邵佑的枪声,改变了外面的局面。我就说,谁能打得过韩川?
  再有,因为邵佑和韩川是故交,所以他能认出对方。可现在,莫文昭看我的眼神犹犹豫豫,又时不时在那个冒牌鬼身上打转。他根本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我!
  别人是指望不住的。
  只能依靠自己。
  想到这里,迟向东又似来了些力气。他撑着身子,晃晃悠悠,要从地面起来。这一动作,牵扯甚多,浑身肌肉都在抗议,觉得过于疲惫、痛苦。迟向东咬着牙,看向冒牌鬼。
  莫文昭正回答:“不知道——迟向东,你做什么?!”
  迟向东看向冒牌鬼,而冒牌鬼也看向他。两个人露出一样的表情,孤注一掷,说:“莫哥,你出去,别牵连到你。到会儿我们谁能往外爬、没死在这儿,你就把衣服给谁!”
  莫文昭头大。
  他说:“迟向东,你别冲动!”
  “莫哥,你也能看出来,这局是……呜。”
  他的拳头软绵绵的,落在另一个人脸上。不像是进攻,倒像爱抚。迟向东被自己的想法恶心了个够呛,正要再振作,忽而听见:“停一下。”
  季寒川走来了。
  他穿好外套。
  这时候,季寒川、莫文昭,加上邵佑,任务进度都打到6/6,可以提交。
  只有迟向东不同。
  手电光直直照在那两人脸上,季寒川端详一下,指着其中一个,说:“你过来。”
  那个迟向东一愣。
  他欣喜若狂,说:“你认得我?!你,韩川,你怎么认出来的?”
  另一个迟向东则急切地往前一步,说:“韩川,你不要添乱,他是假的!我知道你认不出来,但是你不要——”
  季寒川:“闭嘴。”
 
 
第432章 不怪你们
  四个淋浴喷头都被关上, 冲澡间里温度再度降下。
  玩家们脚下踩水,季寒川看着眼前那个迟向东。
  对方把惊喜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在季寒川面前站定后, 他身体朝前弓, 讲话的时候因太激动, 口水都喷出来。
  季寒川很明显地往旁边避了避。
  他面前, 迟向东挠挠头,意识到自己失态。
  而另一个迟向东看起来几乎要绝望了, 他视线从眼前其他玩家身上滑过, 知道自己的衣服就在他们手中。而现在, 这些人选择了另一个家伙。
  这个没有被季寒川叫到的迟向东试图往前、直接从莫文昭手上把衣服抢来。然而冲澡间这片寂静空间内,“咔嚓”一声, 子弹再度上膛。邵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举起枪。
  迟向东更加绝望, 崩溃喊:“为什么啊?!韩川, 你到底是怎么——”
  他忽而疑神疑鬼。
  迟向东喊:“莫哥,咱们不是聊过吗?不知道韩川到底是什么来路!你说, 他会不会就是NPC?他肯定是啊,否则怎么会为了另一个NPC杀我?!”
  他这么直白地喊出来,莫文昭顿时尴尬。怀疑这种事儿, 当然要在别人背后说。现在韩川直接听见了,算怎么回事?
  莫文昭说:“但你那天也说了,韩川能看到血字、知道‘深渊’。”
  迟向东语无伦次, 说:“那肯定是有什么其他问题, 否则怎么会、怎么会……”
  两人讲话, 季寒川干巴巴打断:“哇哦,没想到你们还有这种小秘密。”
  他看向自己面前那个迟向东。
  季寒川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个迟向东看一眼莫文昭,紧张、忧虑,又期待。他吞吞吐吐,像是很难以启齿,但为了拿到衣服,一咬牙,还是说:“对,我们是谈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这个迟向东几乎迫不及待,连珠炮似的把他们一周之前和云鸿才、关雯雯等人的各种想法讲了一遍。而另一个迟向东听着,脸色越来越白,摇摇欲坠,说:“你什么都知道?”
  前者说:“当然,你个冒牌货!”
  后者咬牙:“莫哥,你记不记得,那会儿雯雯她还拿着我的衣服披上了?!”
  这是个谈话之外的细节,另一个迟向东方才并没有说。
  可前者紧接着表示:“那个外套是蓝的,嗯,藏蓝色。”
  后者一脸崩溃,像是被压垮。
  莫文昭心里也沉甸甸的,他左右看看,实在分不清,这两个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玩家。
  季寒川说:“把迟先生的外套给我。”
  莫文昭犹豫一下,照做。
  季寒川面前的迟向东疑惑:“为什么是外套?”
  季寒川:“你穿不穿?”
  迟向东:“呃,穿。”
  等他穿上,另一个迟向东肉眼可见地沉默,脸色煞白,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说:“我想了很多次,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顿,他灵机一动,“等等,NPC不知道‘深渊游戏’——”
  季寒川面前的迟向东:“你竟然知道?”
  季寒川与邵佑对视一眼。
  两边又陷入无穷无尽的争论,但莫文昭摸出一点关窍:和其他NPC不同,淋浴室里的冒牌鬼知道“游戏”!这是个大消息,但好像不算出人意料。毕竟韩川和邵佑是在“游戏”开始之前就认识对方,所以他们刚刚对的信息,也是从前的事。
  季寒川说:“你们要不要打一架?”
  两个迟向东:“……”
  穿着外套的那个转头,看季寒川。
  季寒川摊了下手,往后推一点,给他们留下表达自我的空间。
  穿外套的迟向东脸色很臭,至于另一个,这会儿,说不上是认命,还是被沉甸甸的绝望压到麻木。
  季寒川说:“我忽然又有点犹豫了,所以,你们继续打吧,按照迟先生刚刚说的,谁赢了,衣服就是谁的,机会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赤身裸体的迟向东蓦然抬头。
  他看起来万般惊喜。原本以为已经到了绝路,现在看来,又柳暗花明。
  虽然照旧不知道结果如何,可能拿回一点主动权,已经是万幸。
  这个迟向东摩拳擦掌。
  穿外套的那个则阴沉着面孔,说:“没想到原来你们还是不相信我。算了,不怪你们。”
  说着,他唇角勾起,冷笑了下,朝另一个自己冲去!
  形势却与方才的两边锣鼓相当截然不同!
  穿外套的迟向东毋庸置疑占据上风,几次交锋,就将另一个迟向东打到没有还手之力。
  他跨坐在对方身上,低着头,用只有他们两人能看到的狞笑面对对方,做口型:你要死了。
  真正的迟向东挣扎,想要从这冒牌鬼手中挣脱。看对方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竟然将自己完完全全压制住。冒牌鬼一手压住他双手,另一只手扣在他脖颈上。迟向东双腿徒劳的蹬着,手指扣住冒牌鬼的手,脸颊发胀,眼睛翻白。
  他快死了。
  死在另外三个玩家眼皮子底下。
  屈辱,无从逃脱。
  “呼——!”
  “唔!你做什么?!”
  发生了什么?!
  迟向东昏昏沉沉,睁开眼睛。
  莫文昭把他的衣服裤子塞给他,问:“你能自己穿吗?”
  迟向东愣住。
  又有什么变故?
  莫文昭挠了挠头,说:“韩川……有他的主意。兄弟,受苦了。”
  他其实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孰真孰假。
  现在面对这个要被人掐死的迟向东,莫文昭心里也在犯嘀咕,想:这回就是真的了吗?韩川到底在搞什么啊?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迟向东也不想多问。
  他抓紧时间,把自己衣服裤子穿上,只剩一件外套,被冒牌鬼套在身上。
  随着迟向东的动作,冒牌鬼极不甘心,问:“韩川!你到底在搞什么?你要杀我?!”
  季寒川看他。
  冒牌鬼激动的时候,脸上骨骼的错位更加明显了。
  可惜的是,没有专业的解剖学知识,似乎看不出这点。
  注定没法大面积分享。
  季寒川遗憾地叹口气,把外套从冒牌鬼身上扒下来,丢给迟向东。
  果然,他前面的猜想没错。
  迟向东不明所以,但也赶忙穿上衣服。
  至此,四个人都达成任务目标。
  迟向东和莫文昭各揣了一肚子问题,想问季寒川。
  季寒川:“先出去吧。”
  两人深呼吸,点头。
  在手腕校徽上提交了任务后,四人出现在淋浴室外。
  坐在外面等待的云鸿才、关雯雯等人原本已经有点疲惫。那几人最初进去时,他们神经紧绷,看着门口。可接下来,时间推移,加上这会儿是晚间,他们不免开始困倦。
  井碌打了个呵欠,冷不丁看到前面多出来四个人。
  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云鸿才、关雯雯他们也看到出来的四人。他们赶忙从地上坐起来,上前问:“怎么样?有受伤吗?里面危险吗?”
  与从校医院出来的时候相比,莫文昭的状态好了很多。横看竖看,都精精神神。倒是其他几个人,邵佑的脸色有点苍白,韩川嘴角有淤血。迟向东是情况最惨的那个,不知道发生什么,人都快成猪头了。
  因玩家们的动静,不少NPC这会儿也推门看。
  莫文昭叹口气,看一眼季寒川。
  季寒川正在和邵佑说:“不疼,真不疼。”
  邵佑:“得上药。”
  季寒川:“好的,上药。”十分配合。
  邵佑皱眉,“你受伤了。”可在里面的时候,他竟然都没有发觉。就连寒川亲自己的时候,也只是略觉得有点血味。那会儿,他还以为是寒川牙齿刮破了腮侧,没想到是这样。
  莫文昭觉得,短时间内,韩川可能没心思理自己。
  他简短地对云、关,还有所有打开门、渐渐往这边聚拢的玩家们说:“这里可能不太适合作为第二个刷分地点。”前面一切都好说,但冒牌鬼是个大问题。
  关雯雯低低“啊”了声,有些遗憾。
  莫文昭:“具体情况,明天广播的时候……韩川,明天可以广播吗?”
  季寒川说:“可以吧。”他看邵佑一眼,“太早的话,医院也没上班。”
  莫文昭松口气,其他人倒是开始纠结:医院,什么医院?学校里不是只有一所“医院”吗,为什么还要提“上班?”
 
 
第433章 皮与骨
  和莫文昭等人分开前, 季寒川视线转了一圈,落在井碌身上。
  他叫对方:“井同学?是吧?”
  井碌“啊”了声。猝不及防被叫到, 他差点跳起来, 紧张地:“嗯, 是我。”
  季寒川客气地:“可不可以麻烦你, 去刚刚我那个宿舍,和里面的人说一声, 我和邵佑今晚就不回去了。”
  从39楼到34楼不算远, 井碌一口答应:“好。”
  季寒川又看莫文昭。
  莫文昭同样提起精神。
  季寒川说:“你们之前屯物质的时候, 有碘伏之类的吗?”
  他指了指自己破掉的嘴角。
  认真来说,季寒川觉得这只是小伤。
  可邵佑在意, 他就跟着在意。
  莫文昭自然说“有”。
  季寒川就说:“红花油之类的呢?”
  莫文昭想了下, 说:“有云南白药喷雾。”也能活血化瘀。
  季寒川说:“好, 走吧。”
  短短几句话, 关雯雯原先正在问迟向东,他情况怎么样, 毕竟外伤看起来的确糟糕。迟向东自觉丢人,还是回答:“还行。”
  关雯雯看他脸颊。
  原本的迟向东,还算有一张普通人里算不错的脸。可现在看, 眼皮肿了,脸颊胀着,嘴角破了。
  关雯雯叹口气, 扭头看一边, 深觉惨不忍观。
  他们一起下楼。
  也有NPC学生熬到这时候, 想给他们道谢。要是以往,这里会由莫文昭出面。但他毕竟疲惫,这一次,就由云鸿才顶上。云鸿才嗓音洪亮,乍听起来,有些在台上作报告的气场,“明天早晨七点四十,咱们广播里见。”
  NPC学生们回答:“辛苦了!”
  起先只是一声,后面声音愈多、愈齐。莫文昭等人这段时间以来经常有这样待遇,已经有些习惯,不会像第一次听到那样,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但此刻听见,还是熨帖。
  几人自己都没留意到,下楼之后,他们脸上带笑。
  关雯雯说:“你这样子,要好,起码得小半个月吧?明早起来可能肿得更大了。”
  迟向东心有余悸,想说话,可嘴巴刚张开,就牵动了脸颊上的伤。衣服下面,还有更多淤青。他“嘶”了声,回答:“可能吧。”
  关雯雯欲言又止。
  迟向东咳了声,心虚,岔开话题,“韩川,你到底怎么看出来那个是我的?这一场真的不适合推广出去吗?”刚刚莫文昭那么说,迟向东原先也觉得赞同,可转念一想,虽然韩川的做法有点捉摸不透,但他似乎的确分出了自己和冒牌货。
  季寒川回答:“可能也不是没办法。”
  这话出来,莫文昭也看向他。
  季寒川说:“那四个鬼,改变的是‘皮相’,而不是‘骨相’。”
  莫文昭皱眉,琢磨这话的意思。
  季寒川说:“其实一开始我就觉得,我那块儿的尸体,那你那边的有点像——哦,你待会儿给他们解释吧?”他留意到云鸿才等人期待的目光,只是一心惦念邵佑的季寒川有点不想多费口舌。
  “好。”莫文昭答应。
  他们从芍园来39楼这边,是骑了车,但季寒川和邵佑过来,两个人走路。这么一来,车子不够。最后一合计,由莫文昭这边的人余出两辆,那两人走回芍园。
  等踩上脚踏,季寒川:“变成迟向东那鬼,一开始的时候,撞到柜子上了。”
  莫文昭有点记不清具体画面。
  他看到柜子里的尸体时,柜门就是打开的,只用把里面的人搬出来。更何况,那会儿他满心都是试探季寒川,脑子里只有清晰可见的肋巴骨,至于门上如何,全然没注意。
  季寒川说得更确切一点:“——那个鬼,脸上的骨头,被他撞歪了。”
  莫文昭恍然,“哦,你的意思是,后面它变成向东的时候,骨头也是歪的?”
  季寒川:“对。”
  莫文昭沉吟,“要怎么利用这点。”
  他顺着韩川的话,往当时的画面回忆。
  可惜的是,莫文昭必须承认,在两边都一脸伤、面孔因为情绪激动而扭曲的情况下,自己哪怕知道“标准答案”,也没办法把这答案代入题中。
  季寒川:“两个办法吧。要么,人工把鬼骨头弄得更歪一点,好让你们都能看出来。”
  迟向东:“这不会把它们惹怒吗?”
  季寒川:“可能吧,不知道。”
  迟向东:“……”
  季寒川:“要么,是在冲澡间那块儿,它们变好之后,在自己人身上做个标记。”
  莫文昭皱眉,沉思。
  他说:“我一开始想咬自己一口,可是没成功。它太狡诈了,能看出来我是真咬还是假咬。”
  “但很明确,冲澡间里,玩家们都没有衣服。‘衣服’是唯一性的。”
  莫文昭困惑,“难道要直接穿着过去?不行啊。”
  季寒川:“可以有针对性的做个试验。比如在第一阶段进度目标达成之后,直接把衣服穿上?”
  莫文昭皱眉,“会有那么大的漏洞吗?”如果有的话,韩川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样做?
  他又有点狐疑了。
  季寒川面不改色,说:“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莫文昭看他。
  季寒川面色平静,从容。
  莫文昭转而想:可能是我想太多。如果他只是可能和“启示录”有关,但哪怕这里的“可能”变成“肯定”,“启示录”说到底只是一个玩家组织,提供给其他玩家的,也仅仅是一种通关方式。事实证明,有邵佑的枪,又有邵佑这个人,加上韩川自己的观察能力,他的确能把我们带出来。剩下的,太强求,也不合适。
  他说:“好,可以尝试。”
  季寒川:“‘衣服’包含了我们从外面带进去的所有东西。”
  莫文昭:“对。”比如邵佑的枪,也没被冒牌鬼复制走。
  季寒川:“可以带能做标记的东西过去。油性笔之类的,很好找吧,文具店里就有。”
  莫文昭一顿,迟疑:“这会不会太简单了?”
  季寒川:“学校能保留现在的秩序,本身就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拿油性笔做记号,这是建立在玩家们可以互帮互助的基础上,才会产生作用。”
  莫文昭被他说服。
  他答应:“好,既然这样。”莫文昭环视四周,要“试验”,必须得有一个已经亲身经历过的人加入。韩川和邵佑,前者,他不能、不敢指望。如果韩川真去了,那玩家们的联合将毫无作用,他完全能一个打其他三个,剩下三人也没办法联合压制韩川的冒牌鬼。
  至于邵佑,他胳膊脱臼,韩川大约不会再让他去冒险。迟向东,更不用说了,他接下来一个礼拜只适合躺着。
  所以只有莫文昭自己。
  他点人:“云鸿才,魏楠,罗朝雄,你们三个和我去。”
  那三人答应。
  等到了芍园,关雯雯拿了个书包,给季寒川装他需要的药。对此,这个后勤主管十分大方,主动问:“韩川,那天那个酸辣米线你觉得怎么样?再给你塞两盒吧,还有自热火锅。”
  季寒川一律说“谢谢”。
  这里好像没有客气的必要。
  关雯雯很快塞了满满一个大包。她自己掂量一下,感觉不算很重,便把包交给季寒川,就势问:“下次要联系你们的话,要怎么找啊?”
  这就是芍园方位最尴尬的地方。
  离悦来酒店甚远,但离34楼也不近。
  如果一直要像今天这样,两路找人,总有点麻烦。
  季寒川想了想,说:“学校里没信号啊。”
  言下之意,他也没办法。
  关雯雯略觉失望。
  季寒川说:“我和邵佑也不会去太多地方,基本就是酒店和宿舍混着住,而且酒店也不知道具体还能住多久。要是像今天这样,发现了哪个新关卡,要找我们,基本是在宿舍。在34楼,井碌知道。”
  关雯雯:“嗯,好。”
  季寒川拎着包,将其挎在肩后。
  一路晚风,把几个玩家的头发都吹干了。他手揽住邵佑肩膀,邵佑像是觉得别扭,小幅度地动了下,但季寒川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什么,邵佑无奈,不再动作。
  两人离开。
  模模糊糊的,一点声音从楼道传来。玩家们听到韩川问:“骑车还可以吗?肩膀会不会疼?”
  邵佑说:“还好。”
  韩川像是叹了口气。再往后,他们说什么,玩家们就听不见了。
  关雯雯想了想,说:“你们要不要也先上药?”看迟向东浑身不舒服的样子,可以想见,他身上恐怕也不太平。既然这样,接下来的场面,关雯雯觉得自己应该回避。
  莫文昭说:“行吧,雯雯,你过半小时再过来。”
  关雯雯说了句“好”。
  在关雯雯等待的半小时里,季寒川与邵佑回了酒店。
  他们倒是没时常开新房间,始终就住惯常那一间。等开灯、进门、关门,季寒川把书包放在侧间的桌上,拉开拉链。里面塞的太满,取出来之后摆满了半张桌子。之后,才是碘伏和云南白药喷雾。
  季寒川说:“老公,来。”
  邵佑眼皮跳了跳。
  侧间的灯光是昏的,季寒川把外套扔到旁边椅子上,考虑了下,又干脆把短袖脱掉。这样赤着上身,温和的光线,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浅浅的光。
  邵佑上前。
  刚刚“洗澡”的过程,实在不算美妙。他虽然提议过回来以后“重新洗澡”,可这会儿,看着寒川嘴角的破口,邵佑没有再提这一遭。
  反倒是季寒川。他要求:“嗯?怎么不脱衣服啊,这要怎么给你喷药?”
 
 
第434章 明天
  关雯雯等足了半小时, 才去敲门。
  这回,一看到迟向东的脸, 关雯雯:“扑哧。”
  迟向东深感丢人。
  他一身药味儿, 趴在床上, 看下面的人。除了关雯雯外, 前面被莫文昭点名的两个男玩家也在。魏楠,罗朝雄, 他们一起朝关雯雯点头。
  关雯雯四下一扫:“没椅子了啊, 也不早说, 我把我屋子那把拿过来。”
  说着,复又出门。
  等安定坐下, 外面明月高悬。莫文昭选人, 没有考虑太多脑力上的因素, 是纯粹挑选和自己、云鸿才两人体型差不多的。往前这些日子, 魏楠和罗朝雄更多是归赵可管。因玩家里隐隐形成了小派系,所以叫人的时候, 莫文昭还有点担心,看赵可会不会逆反,觉得自己在“抢人”。但到目前为止, 尚没有什么迹象。他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赵可哪有这个脑子?
  加上魏、罗二人,开会气氛就截然不同, 基本是莫文昭说, 其他人听。
  他先讲整个关卡的经历, 迟向东在床上补充。大约是体力消耗太过,说着说着,迟向东打了个呵欠。关雯雯抬眼看他,见这人眼皮子都要阖上了,一副快睡着的样子。
  关雯雯略觉无语。
  莫文昭总结了两个要点。
  首先,在进入淋浴室时,往冲澡间看得那一眼,必须记清楚自己待会儿要站的方位具体是谁。
  他提出,最好在开始关卡之前,四个人就分配好。目前来看,四个位置的难度没有显著区别。
  其次,则是如何应对冒牌鬼。
  莫文昭:“回来路上,和韩川的话,大家也听见了。我们暂且按照两个方案尝试吧,提前穿衣服,还有带上记号笔,好分辨自己人。”想一想,他又说,“那些鬼很阴险,外表真的和人一模一样!但这未必不是机会。对了,记号笔……咱们得先盘点一下学校里的库存。”
  莫文昭原本想说,为了不给被冒牌鬼拿走利用的机会,最好在画完之后,直接把笔扔出窗外。可转念一想,学校里那么多人,如果真能成功制作“攻略”,那接下来,淋浴室也会和校医院一样,每天都迎来大批量玩家。最多是由于场地、时间限制,比校医院的玩家密度略小。可要真一场扔四个,恐怕很快,学校里的记号笔库存就要捉襟见肘。
  所以说到一半,他改变主意。
  在玩家们开会的时候,季寒川和邵佑在上药。
  起先,邵佑有些不确定:寒川要自己来这边,而非去床上,似乎就是和自己有默契,不再打算在今晚做什么更深入的事情。
  可自己肩膀脱臼、复位,有不可避免的肿起以及淤痕,这当然需要脱掉上衣,寒川却……
  真正上药时,季寒川面对邵佑。
  他知道些复健手法。脱臼这种事,要把关节扣上去,不算难。可要让周边不发炎、不受到二次伤害,就需要一点心力。
  很尽心尽力地上药,又用了专门手法来按揉。邵佑眉尖轻轻拧起,在这过程中,会有不可避免的一点痛。但寒川的手贴在自己皮肤上,又很温暖。尤其是,他凑在自己面前——
  邵佑视线在眼前慢慢地飘。
  他喉间一点点干燥、沙哑,觉得心跳越来越快。明明有过很多“交流”,可这会儿,按说该是不能分心的时候,寒川却偏偏想要他分心似的。
  在这场游戏里的身体很年轻,只有二十岁,稍微撩拨一下,就能起火。
  他抿着嘴,脸上没有反应,可其他反应,还是一清二楚。
  季寒川说:“唔,你往后坐一点。”
  邵佑看他。
  见灯光照着男友的面孔。他看起来专注、认真,嘴角那块的破口涂了碘伏,这会儿带一点橙黄色——这是在开始给自己涂药、按摩前,邵佑唯一坚持的事。他先拿了棉签,给寒川涂。那会儿,寒川后腰靠着桌子,嘴巴微微张开,邵佑还检查了下他嘴巴里面、腮侧软肉上有没有伤口,好在没有。
  那会儿,寒川下颚被他捏着,讲话都含含糊糊,说:“要是有,我会告诉你的。”
  他们之间,不兴“虽然我伤很重,但我怕你担心,所以要瞒着你”那套。
  伤得越重,越要清楚地表现出来。
  感情需要经营,这算是一种催化剂。
  等邵佑真的靠上椅背,季寒川也跟过来。
  他头发还是凌乱的,带着点洗发水的味道。不再是酒店提供的那种,有点劣质香气。这回,邵佑没有特地去记关雯雯他们给自己和寒川找了什么洗浴用品,这回倒是抽了点心思,想:味道还不错。
  他瞳孔忽然一缩。
  邵佑深呼吸,叫:“寒川。”
  季寒川:“嗯。”
  邵佑:“你的腿。”
  季寒川:“嗯。”
  他一条腿跪在椅子上。
  膝盖正顶着邵佑。
  邵佑说:“不要这样,换个时间……唔。”
  季寒川轻轻笑了声,说:“不要?我觉得你挺喜欢啊,都这么有感觉了。”
  邵佑想一想,搬出理由:“我受伤了。”
  季寒川回答:“我也是。”
  邵佑:“我以为你不打算再要。”
  季寒川说:“哦,这个我不是。”
  他站直一点,从旁边抽纸,擦自己手上的药水。
  动作间,邵佑见他腹部的肌肉随着转身、回身,而动。
  他背后有腰窝,转身的时候,那个角度,腰窝恰好被邵佑映入眼帘。
  邵佑说:“我们——”
  季寒川:“是得再洗一洗。”
  他看邵佑。
  邵佑说:“那为什么还要先上药?”
  季寒川思忖:“复健的按摩本来就是按组计算啊,现在做完一组了,待会儿再做一组。倒是我这里,”他指了指自己嘴角的破口,“我刚刚想说,待会儿再涂。但看你很认真,觉得老公好帅,所以就算了,一点点碘伏,不算浪费。”
  邵佑简直要被他搞疯了。
  寒川在看他。
  他清晰地认识到、甚至感受到这点。
  对方明明没有做什么,可他的眼神,还有身体,这足以让邵佑脑海中残存的理智被烧断。
  季寒川说:“现在,我们可以去浴室了吗?”
  邵佑说:“去。”
  他们洗了很久。
  洗到季寒川晕晕乎乎,嗓子发哑。
  邵佑说:“我肩膀不好,你自己来。”
  他只好自己来。
  邵佑指挥:“寒川哥哥,你要努力一点,是你要的。”
  季寒川看他,声音断断续续,夹杂了很多喘息,说:“我还不‘努力’吗?”
  邵佑仔细感受。
  他夸赞:“很好,再接再厉?”
  季寒川瞪他。
  他跪坐在床上,在邵佑腰间。头发又匆匆洗了一次,但没有认真擦干。有水珠流过脸颊,从下巴滴落,滴在邵佑身上。邵佑靠在床头,态度还是温柔地,说:“寒川,你这样子,我很想对你做点其他事情。”
  季寒川眼里有点生理性的水光。
  不能说不舒服,可很累。在刚刚的关卡里,他体力消耗绝对比邵佑要多。之前和许多人打过架,可这回,面对的是“另一个自己”——你出什么样的招式,对方都可以复制。季寒川颇庆幸,至少对方没有复制自己一脚踹上冒牌鬼脸颊那招。
  想想就觉得浑身都疼。
  他眼圈有点红,倒也不是在哭,只是皮肤白,身体到极致时,总会有点外露的反应。邵佑文质彬彬,似乎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要越“平静”。可如果失控,又是另一回事。
  季寒川模模糊糊地想:我喜欢邵佑什么样呢?哦,不管他什么样,我都很爱他。
  他忽然倾身上前,手撑在邵佑身上,去吻邵佑。
  邵佑坦然接受男友的亲吻。
  季寒川低低说:“别说了。我有点……受不了。”
  讲这些,算是助兴。可兴已经到极致,再听,就只是磨人。
  邵佑说:“这就受不了了吗?”
  季寒川说:“下次?”
  邵佑考虑了下,“好。”
  季寒川松了口气。
  他身体垮下来,和邵佑紧密地贴合在一起。邵佑回味了下方才的手感,之前一直在眼前晃悠的小东西,总算得空,慢慢在指尖品鉴。他兴头不错,于是又侧头,去和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男友接吻。
  季寒川被亲得很舒服,可惜嘴角有伤,还有新涂上的碘伏。邵佑难免亲到一点药味,之后,这药味又被融进亲吻之中。
  季寒川挪开一点,抱怨:“好苦。”
  邵佑拧眉,把人捏回来,继续亲。
  季寒川:“……”罢了罢了,宠他。
  房间的灯亮了许久,最后还是暗了下去。
  睡觉之前,邵佑调闹钟,“明天七点起?”
  “嗯,七点起。”
 
 
第435章 教育
  到第二天天亮, 换邵佑醒的早一些。他躺在床上, 试着活动一下右臂——
  有些细微、迟缓的痛意。
  但总体还好。
  邵佑轻手轻脚地起床。
  他关上闹铃。还不到七点钟, 手机没有响。大约睡了六个小时, 但邵佑已经算精神。过去那些时候,连续六小时的水面,已经算休假了。
  他踩着毛茸茸的毯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去盥洗室洗漱。
  等把门关上、水龙头拧开,邵佑刷着牙, 从镜子里看背后的少女。
  他从容地漱了口, 才说:“宁宁。”
  宁宁抱着电脑。
  在双六世界结束之后, 她似乎就没有放下电脑。此刻, 她看起来有点难过,说:“你们受伤了。”
  邵佑说:“这在所难免。”
  宁宁说:“如果我也进去,”她昨天晚上,在莫文昭她们几个的宿舍蹲了很久,大致明白浴室里发生了什么,“你们就不会受伤了。”
  邵佑说:“嗯,可你寒川爸爸会害羞的。”
  宁宁困惑。
  她已经有段时间, 没有面临“新的情绪”。此刻,听邵佑提到这两个字, 少女有些茫然, 又听邵佑爸爸笑一笑。
  邵佑在家人面前, 脾气总很好。又是早晨, 昨夜餍足,清晨又天气晴好。他放下刷牙杯,开始洗脸,搓着手上的泡沫,说:“嗯?还记得以前吗,你还是‘小朋友’的时候。”
  对家长来说,宁宁这会儿虽然面容、身姿变化,可依然是小孩,但邵佑比划了下,大致到自己大腿高的位置。
  邵佑:“那会儿,你也是很‘害羞’,要和你讲很多话,你才愿意回答一下。还特别喜欢揉衣服,我给你准备的衣服总是有点皱巴巴。你去找寒川爸爸,不回来找我,也没法换新衣服。他那会儿还说,我没有认真照顾你,这太冤枉了。”
  宁宁忍俊不禁。
  她说:“那我明白啦。”
  嗓音轻快,又有点小大人式的老气横秋,说:“寒川爸爸也会有这种‘小孩子’的想法吗。”
  邵佑考虑片刻,还是没说,其实自己也有点……
  他并未直面回答,而是道:“宁宁,你能帮我们,这很好。但有时候,我也会想,我们是不是应该让寒川始终保持着警惕心。”
  宁宁偏了偏头。
  她头发依然和小时候一样,只到肩膀往下一点,扎了干练的马尾辫。随着偏头的动作,辫子在她身后轻轻晃动。
  她说:“爸爸,你觉得我给寒川爸爸的帮助太多了吗?这样不好吗?”
  邵佑开始洗脸上的泡沫。
  等洗完,他从一边的架子上取下毛巾。毛巾压上面孔,擦去脸颊上的水滴,也短暂遮住邵佑的表情。
  而后,他说:“你可以成为我们的‘底牌’。”
  宁宁困惑。
  邵佑说:“如果我们这里是平常的世界,宁宁,你大约在读初中,该中考了。”
  宁宁眨巴一下眼睛。“中考”吗?这字眼离她好遥远。曾经倒是有和两个爸爸一起在高中的课堂听课,那会儿爸爸也开玩笑,说“高考”。可无论是哪一样,都和宁宁无关。
  她注定不普通,注定没法过上“同龄人”的生活。事实上,要真按照地球人的习惯,以时间来算年龄,那宁宁也不该是现在的模样。
  邵佑说:“我和你寒川爸爸,是希望你能上好学校的。当然,你知道,我们家里有公司,不管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是好好学习各种东西,还是吃喝玩乐,挥金如土……我们都可以供给。但‘可以’,不代表我们‘希望’。”
  宁宁轻轻“嗯”了声。
  这不代表“我认同”,只是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邵佑却在此刻道:“现在呢,我们下楼去给寒川爸爸做早餐,怎么样?”
  宁宁眼前一亮。
  她说:“好呀!”
  邵佑说:“去厨房,咱们再继续说?”
  宁宁鼓了鼓腮,说:“好呀。”
  声音却不如前面清脆了。
  有点拖长,不情愿。
  邵佑好笑。
  他想:果然小朋友就是会这样。
  虽然宁宁在很多方面成长了,对人情冷暖更加知晓,遑论对“游戏”的了解、掌控。但说到底,另一个层面上,她还是一个孩子。
  他走出浴室,去床边又看了一眼。寒川还在睡。
  他当然还在睡了,昨天晚上,先是关卡内的打斗,又是回酒店后的体力消耗。邵佑坐在床边,垂眼看他,手过去摸了摸男友的脸颊。
  指下的皮肤温暖细腻。从邵佑的角度,能透过被子的缝隙,看到寒川的锁骨、胸膛。他指尖又有点发痒,想到昨夜,寒川身上颤动的,被自己捏、吮、咬到红肿的地方。邵佑思忖:也不知道现在好点没,是不是还肿着。
  宁宁乖乖巧巧地在一边等。
  等邵佑出门了,她才和爸爸一起走,问:“早晨吃什么呀?”
  说着,宁宁眼珠转了下,去瞄校医院方向。
  酒店离校医院很近。等爸爸吃东西的时候,自己也可以进食。宁宁觉得,爸爸在这局里搞出的措施很好,自己有了长久、稳定的食物来源,虽然“质量”比较一般,可架不住量大啊。
  邵佑考虑,说:“看有什么材料。”
  这会儿是六点半。
  煮粥来不及。邵佑考虑了下,从冰箱里拿出酒店工作人员剩给他们的一袋速冻饺子。将饺子煮好,然后让宁宁查一下生煎做法。本场游戏中没有网络,但宁宁可以在不同世界间自由穿梭。这让宁宁很有参与感,拍拍小胸脯:“嗯,我去查!”
  她很快回来。
  父女两人开始捣鼓。
  七点钟,再回楼上房间时,季寒川已经洗漱好,穿了件很宽松的T恤,坐在沙发上玩开心消消乐。
  听到开门声,季寒川抬头看来,先乐了:“这是什么?煎饺配咖啡?”
  “其实是生煎,”邵佑无奈,“不过煎饺……也可以吧。”
  季寒川笑了声,去桌子边。邵佑看着旁边的椅子,眼神晃了晃,一起坐下。
  “味道还可以。”季寒川说,又沾了醋,“嗯,更可以了。”
  邵佑看他,想观察一下,寒川是在五分敷衍地夸,还是三分敷衍……
  速冻饺子做出来的东西,能有多好吃。
  但寒川似乎真的吃得很高兴,还对宁宁说:“我小时候,住的弄堂里,也有一家是卖生煎的。”在海城,生煎店哪里都是,“老板是个老爷爷吧。可惜我没钱,不能去吃。不过有一次,我晚上还在外面,他问我怎么还不回家,然后给我捡了一份。”
  宁宁说:“那爸爸为什么不回家呢?”
  季寒川说:“也没有不回,等我吃完那份生煎,他就送我回去了。可惜那个爷爷之后似乎生了病,店好久没开。后面再看到,已经是他儿子儿媳要把店盘出去,换其他人经营。”
  宁宁撑着下巴,看爸爸。
  季寒川说:“这里面的肉都是散的。之前在海城吃,里面总有完整虾仁。哦,广城的虾饺也是,不过还是家里的东西更好吃。”
  宁宁有点意动,又忧伤:可是她没办法吃东西呀。
  她只好心思溜溜达达,晃去校医院那边。
  人还在桌边坐着,实际上神游天外,看着一个个走进校医院,然后惊慌逃出的学生。这才是学生们知道攻略的第七天早晨,来此的人都是第一次经历关卡。十个人一组,里面会有一个“熟手”来领队。因为“熟手”能够多次经历任务,算是一个可以“刷分”的位置,所以玩家群体中,经历了第一次尝试的人有很多想报名。
  学生会那边和莫文昭等人商量,是否也要适当鼓励其他人——也就是NPC。为这个,莫文昭的组织里还出了点小动荡,又有玩家因为己方对NPC态度太好而不满。这些事,莫文昭都没有和季寒川提过。
  这次的游戏场地不算很大,认真说来,甚至远不及上一轮中的岛屿。不同之处,在于关卡的不确定,以及玩家、NPC人数。这些存在,让本场游戏有了很大不确定性。
  邵佑和宁宁聊时,宁宁大致明白了:有“望子成龙”心态的家长们,都是愿意给孩子最好的成长环境,同时也希望孩子能够勤勉、上进。所以,邵佑爸爸和她商量,以后也要用同样的态度来看寒川爸爸过任务。宁宁能做的越来越多,但这么一来,游戏在寒川爸爸面前就有些过于简单了。她可以选择让寒川爸爸轻松一些,可似乎“严格”,才是对爸爸好的方式。
  宁宁的小脑瓜里被塞了很多信息,她去找程娟。程娟也有成长,可到这会儿,看起来倒是比宁宁年纪要小一点。宁宁和她诉说烦恼,没有之前那样“小大人”的气势。她虚心求教:“小娟,你妈妈和姥姥也是这样吗?”
  程娟思忖:“是吧,虽然现在情况这样了,但我妈每次收拾东西,看到我的书、作业本,都会念叨一下,让我好好学习。”
  宁宁“嗯嗯”两声,“好,我也这样。”
  程娟莫名其妙看她。
  季寒川和邵佑虽然一直在聊天,但他们吃东西的速度还是很快。
  到七点二十,两人下楼、骑车,往广播台去。
 
 
第436章 迟向东
  这天早晨, 广播的内容很简单, 让NPC学生们有些失望, 但也不算泄气。
  好消息是, 有新关卡出现了。坏消息则是,昨晚攻略组对新关卡的探索里还有些不确定的地方,所以今天会重新试验。等找到合适的、适合绝大多数人的方法,就会立刻推广。
  同时,季寒川也指出,虽然没有明确攻略, 但显而易见, 新关卡需要四人组队。这意味着, 现在已有的十人小队不再适用于新关, 这需要学生们重新拆分,找到新的、合适的队伍。
  “新队伍的所有人需要是同一个性别。”那个好听的男声在广播里缓缓说,声音回响在所有人耳边,“这主要有两方面原因。大家可能已经有听闻,也可能还没听说,总之,关卡场地是一间浴室, 任务要求,是‘洗澡’——这是原因之一。更最重要的是, 一起进行这个任务的人, 体力不要相差很大。不止是‘同性别’, 最好是差不多的身高、体重。”
  男女之间存在天生的力量差异。
  讲到这里, 季寒川停顿一下,才继续:“我的建议是,大家和自己选定的伙伴们掰手腕。如果胜负可以立刻决出,那最好还是和对方说‘拜拜’,如果双方会僵持一段时间,这就比较合适了。”
  听着广播的学生们心里各有猜测。
  他们之中,有人已经经历过校医院,也有人仍然出于“排队”阶段。像是小时候,幼儿园里,排着长长的队伍,看着前方有医生为同学打针。被打针的同学要么嚎啕大哭,要么捂住眼睛……他们多少和已经完成校医院关卡的人聊过,听了许多不同说法,心怀忐忑,又时时鼓励自己。
  季寒川:“在攻略组还没有找到最合适方案之前,大家可以先动起来,选好同伴。明天这个点,咱们再见。”
  广播结束。
  刚好八点。
  季寒川摘下耳机、按掉操作台开关,对邵佑说:“好了,接下来到你。”
  莫文昭说:“韩川,你们昨天是不是提到‘去医院’?具体是个什么打算?”
  他插话进来。
  季寒川简单地解释了校医院关卡的另一重作用,莫文昭心想:果然是这样。
  他提议:“让向东也一起去吧。”这是昨晚玩家开会到最后,关雯雯提出的事。莫文昭看迟向东那副动哪里都呲牙、并且愈演愈烈的架势,也点了头。
  季寒川可有可无,说:“好啊,他人呢?”
  这一问,莫文昭就有点尴尬,挠挠头,说:“还在睡,不过我刚刚已经找人去叫他了,大概二十分钟就过来。”
  季寒川“唔”了声,莫文昭解释:“昨天晚上,我们开会开到比较晚……”
  实际上,在莫文昭给罗朝雄、魏楠两个准备和自己一起去39号楼淋浴室闯关的人讲解任务经过时,迟向东已经睡着了。
  其他玩家起先没有发现。
  是莫文昭说到什么地方,顺口问,“对吧,向东?”
  ——这时候,玩家们迟迟听不到回音,然后抬头看,才看到已经打起轻鼾的迟向东。
  因角度关系,罗朝雄没有看到迟向东已经睡着。他嗓门大,跟着喊:“向东?向东?”
  关雯雯:“他睡着了。”犹豫,“要不然就让他睡?也怪不容易的。”
  可惜的是,她话还没说完,迟向东就被罗朝雄的叫声吵醒。他一个猛子,从床上坐起来,往四周看。看了片刻,眼神清明起来,意识到自己身边没什么危险,这是在宿舍,周边都是玩家。要说危险,那是一个小时前的事。现在,已经回到安全区域。
  他挠挠头,嗓音带着点困倦的沙哑,问:“怎么了?”
  罗朝雄:“呃,对不住了兄弟,我不知道你在睡。”
  迟向东揉了把脸。
  这原本是他惯用的动作,但说是提神,以往效果也就寥寥。可惜今日,他脸上淤青肿胀甚多,这一手,把迟向东揉得近乎灵魂出窍。
  他差点从床上滚下去,“嗬”了声,把床底下的人吓了个够呛。一个个都站起来,关雯雯还踮着脚尖,往床上看,“迟向东,你怎么了?”
  迟向东狼狈:“没什么,咳,真没事儿,我醒了,不困了,怎么了?”
  关雯雯:“……”有点无语,“搞什么啊,你以为自己在说rap吗?”
  其他四人被关雯雯的话逗笑。
  莫文昭笑完,有点忘了自己刚刚想说什么。他理了下思路,从能记得的话头开始重新说。迟向东坐在床上,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对。他扭了扭身体,龇牙咧嘴的。冷不丁往下看一眼,见关雯雯正好在看自己。
  迟向东尴尬。
  关雯雯挪开视线。
  等到莫文昭搜肠刮肚,把明天去39楼时要注意的大事小事都叮嘱完,罗、魏两人离开。莫文昭问迟向东:“向东啊,你看,你现在是要睡呢,还是还能坚持一下,跟我们一起盘盘前面想的那话。”
  “哦,是说‘如果没有韩川’吗?”迟向东打起精神,虽然浑身酸痛,但他主动从床上爬下来,找了把椅子坐下,“那就开始呗,没事,我不困了。”
  他们又复盘到凌晨三点。
  最后收拾东西的时候,关雯雯的脚步都有点打飘,说:“这倒是和之前上班儿那会儿一样。”
  迟向东惊讶:“你都上班了?”
  关雯雯更惊讶:“老娘看起来像是几岁啊?还不上班儿?”
  迟向东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声“老娘”惊到,说:“我以为你还在读大学呢。”
  主要是关雯雯的外表太有迷惑性了。她一头清汤挂面,胳膊细细瘦瘦,比迟向东低了快三十公分。每次两人说话,迟向东都要低头。加上齐刘海,更加渐低了迟向东对于关雯雯的印象年龄。他虽然没问过,但下意识觉得,关雯雯可能是大一新生,甚至高中生。
  迟向东也因此觉得“后生可畏”过——和自己比,这是真小孩儿啊!进入社会工作几年之后,看大学生,总觉得年轻、整个气质都不同。
  可人家照样能在“游戏”里过得好好的,凭借过了一百多场游戏都没忘掉的会计专业知识,以及各种恰到好处的发言、建言献策,成为团队的核心之一。
  关雯雯无语:“我都工作六七年了。哦,今年二十八。”
  迟向东:“……关姐,你好,不好意思啊,之前听了你那么多声‘哥’。”
  关雯雯敲他。
  迟向东“嗷”一声,喊痛。
  这一闹腾,睡得更晚。季寒川看出莫文昭等人精神不济,所以在等迟向东来的时候,他友善建议:“迟向东就算了,校医院毕竟熟。但你们,去39楼前,最好先补个觉。”
  莫文昭考虑了下,“行。”一顿,“那今天,明天……”
  他斟酌。
  话说的含含糊糊,可季寒川捕捉到其中含义。
  莫文昭是想问,今天他们如果做完试验、确定了关卡通过流程,那是不是需要和季寒川交流一下具体经过?另外,刚刚广播里,都说出去了,明天这个点来听答案,那明天广播,总得事先沟通。
  但莫文昭略觉犹豫:新的试验,和韩川没关系啊,也是要由他来讲吗?
  广播这个职位,看起来无足轻重,甚至不在其他人面前露脸。可事实上,却是广大NPC群体中无形的灯塔型角色。
  莫文昭等人和学生会是有对接,可这只是组织上的交流,NPC们并不是人人都认得他的脸。
  可所有人,都认得季寒川的声音。
  这让莫文昭有种心思:最好能把这个活儿也掌握在自己人手里。当然,是我就最好不过。
  然而话没出口,就被他咽下去。这实在有点把人当傻子的嫌疑,韩川能想不来这些吗?他现在的做法,和玩家组织没那么深的接触,却无形之中拿到最大话语权。这本身就是一种精心设计,再说了,还有之前讨论过的,不能赌韩川的底线、良知。
  季寒川说:“这样吧。晚上这边不是放电影吗,是几点来着?”
  莫文昭回神:“八点到十点。前面还有暖场活动,唱唱歌之类的,还有同学报名说相声、演小品。”
  “那挺不错啊。”季寒川笑了下,“不如今晚一起去看看?”
  莫文昭:“行。”
  看看就看看。
  边看边交流。
  两人说着说着,等来了迟向东。
  和迟向东一起来的,是一辆校园巡逻小车,开车的是个熟人,井碌。
  他和季寒川、邵佑打招呼,说:“韩哥、邵哥,刚刚莫哥让我去找迟哥,我想着,这么长的路,让你们一直骑车多累啊,所以就去门卫那边找了这个。”
  说到门卫,京大的门卫有轮24小时岗。游戏开始第一天,NPC们聚拢在各个门前,是,却很少见这一队人,原来是他们发觉门口出了状况,联想颇多,慌不择路,想要找人反应情况。这么一来,就和学生们错开。
  到现在,门卫们,连带一些其他学校内住着的工作人员,被统一安排到梅园住宿。
 
 
第437章 做检查(上)
  面对之前已经经历过的关卡, 莫文昭四人还算紧张, 季寒川三人则完全像他说的那样, 只是平常“看医生”。
  恰好, 邵佑的伤情原本就该挂骨科。迟向东进诊室前还有点担心,按照莫文昭此前告知其他玩家的,诊室里的医生是个只会说固定台词的NPC。因此,在井碌过来叫自己时,他满头问号,怀疑莫哥是不是没睡醒、被附体。
  来了之后, 他才发觉, “游戏”出品的关卡NPC,要是循规蹈矩走流程, 的确是机械讲台词。可要是和他开几句玩笑, 医生态度也会和软一点, 还问他们, 是哪个院的学生。
  季寒川说:“这可不能告诉老师,否则您要是给导员说我们打架的事儿, 我们岂不是暴露了。”
  医生就笑, 说:“得了吧, 我有你们医保本。”说着, 低头看了看, “华光的?”这倒是原先流程里也有的话题。
  剧情在这里拐了个弯。
  但往后, 还是回到原先进程上:医生给他们开检查单, 依然是去地下室做核磁共振。
  这次, 季寒川按照任务来,只需要做脚。邵佑肩膀和脚都有问题,迟向东更是一身伤。开检查单的时候,他们特地提了句,希望尽快拿到结果,可以加钱。所以在做完核磁共振后,需要多等两个小时。
  迟向东感叹:“还好现在可以分线了,否则咱们出去,得被骂死。”
  季寒川和邵佑不置可否。
  迟向东左右看看,说:“这地下室怎么有点热。”
  季寒川说:“可能是地形原因吧,有点闷。”
  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迟向东心头一跳,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说:“韩川,我刚刚想问你来着,又忘了问。咱们这种把剧情NPC戳出其他互动环节的做法,会对整个关卡有影响吗?”
  迟向东心里模糊猜到一个答案。
  “游戏”不可能善待玩家,能让你付出之后有收获,已经是一场美梦。迟向东不相信,如果此事没有其他后果,校医院岂不是会成为其他玩家的免费医疗点。
  这回接话的是邵佑。
  “会有一点影响,不严重。”他说,“心理素质好一点就行了。”
  迟向东眨了眨眼睛,有种不妙预感。
  同时。
  莫文昭等人站在39楼四楼淋浴室前,相互打气。
  他们的洗澡筐里各放了一只油性笔。既然在外说的话,都会被冒牌鬼得知,四人干脆不去特地约定具体画什么来当信号,撞鬼之后随机发挥。
  说是身材相仿,但罗朝雄实际上略胖、略矮。魏楠则走另一条路子,略瘦,略高。好在总体看起来,差距不明显。上称称一下,体重差距也在一两公斤间。
  “走吧。”莫文昭道。
  他们吸取经验,统共就穿了两件衣服。上衣,裤子。裤子里空空荡荡。
  这事儿是莫文昭提出来的。他从韩川对迟向东的做法里来了灵感:穿不穿衣服,会影响到冒牌鬼的力量。要两件,如果一件被冒牌鬼抢走了,还有个缓冲余地。而冒牌鬼力量虽有增加,却依然没法在所有人合力相击时占到便宜。
  四人进入,关雯雯在外留守。
  她拿了个电脑。虽然没法上网,但普通功能还能使用。作为后勤、会计,关雯雯把己方目前有的物资统计了一遍。现在再看,一面是核对,一面则是粗浅地勾勒另一个计划:货币体系。
  这事儿是她自己的念头,还没有和其他人说起。
  有人的地方,就会存在交易。哪怕是以物易物,总得有个明确的一般等价物。如若不然,一切都会混乱。
  学校里有公共屏幕,倒是适合展示价格浮动。
  为了这个,关雯雯上礼拜,接连几天,都半夜跑去小医院外刷出的超市打转,打量里面的商品。
  目前看来,积分不能交易,却能够随着通关而积攒。如果人人都愿意通关,其实没必要做这些额外考虑。可莫哥、云鸿才,加上迟向东,所有人一致认为,平和的局面不会维持太久。一旦死人,就要崩盘,大批NPC离开关卡。到那会儿,才是艰难的开端。
  关雯雯沉思。
  迟向东:“……我觉得,是不是不太对劲?”
  季寒川抬眼,“哪里不对?”
  迟向东迟疑,“好像更热了啊。邵佑,你说的‘影响’,具体是指什么?”
  邵佑看他,说:“你现在在哪里?”
  迟向东:“呃,核磁共振室门口?”
  邵佑:“核磁共振室在校医院的作用是什么?”
  迟向东:“……”做检查?
  这答案当然不对。
  迟向东福至心灵:“是里世界和表世界交汇的地点!里世界在侵蚀表世界——”他眼睛睁大。
  此刻,迟向东再看四周。周边的变化很缓慢,如果一直盯着墙壁、四周环境,那自然无法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墙壁上多了种淡红色。
  确切地说,比起红,更倾向于粉,像是火烈鸟的羽毛。
  迟向东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季寒川纠正他:“一直在变。不过应该能撑够两个小时。”让他们拿到核磁共振结果。
  之后,可以自己看,也可以登出这回任务,重新进来一次,再去找那个诊室里的医生。
  他说着,从手机里找到一张照片。迟向东这才知道,原来在自己做核磁共振时,这两人竟然在外面自拍。韩川笑眯眯,而邵佑,倒是没板着脸,但也有点不知如何配合的表情在。
  季寒川找这个,不是为了给迟向东看他和邵佑的关系。他把照片放大,露出旁边墙壁,放在现在的墙边与之对比。
  迟向东恍惚,摇头,“原来是这样。”
  有了参照,墙壁的变化骤然鲜明。迟向东想到什么,试探着用手往上按了按。有些滑,带着微不可查的湿意。如果用力,能把墙壁按下一个小坑。迟向东记起之前莫文昭和赵可从校医院出来时的画面,还有莫文昭对他们讲过的,在里世界中的经历。他打了个寒颤,不再动作。
  往后。
  温度更高了。有作为病人的其他NPC也在排队,他们相互讲话,抱怨着同样的事。其中有人去找护士,问楼下怎么没有开空调啊,热成这样。迟向东甚至听到有人劝架,说:“坚持一下,可能是空调坏了。你找医生,医生也不会给修啊!”
  他想到:如果没有韩川给出的标准答案,玩家们在门诊楼内自行摸索,结果可能就是这样。
  最初的两个小时,这里还是寻常医院的样子。越往后,情势越糟糕。他原本以为,校医院场景没有时间限制,只要不触怒里世界,就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迟向东由此觉得,往后倘若有仇家,正好去关卡里躲避。现在看,似乎完全不能。
  再往后。
  在进入校医院三个半小时时,变故突生!
  病人群体中发出一阵杂乱的声响,迟向东抬眼望去,见人群仓皇,有人往上逃走。一片混乱中,他抓住一个人,问:“那边怎么了?”
  被他抓住的人也很茫然,回答:“我不知道啊。但那边一直在说什么‘舌头’、‘吃了’,听不懂。”
  迟向东嘴角往下撇。短短两个词、四个字,给了他很大联想。墙壁已经完全是深粉色了,只有走廊尽头、楼梯间的门周围,仍然是白的。
  至于核磁共振室,则是更深的红。
  迟向东低头,看地面。他踩着的地方,脚陷下去,鞋子旁边似乎有点积聚的透明液体。稍微走一步,那些液体又消失了。地板不再是地板,而是比墙壁更加深的粉红。长久看着,迟向东有些犯恶心。他蓦然站起来,问季寒川:“这里……”
  是他想的那样吗?
  季寒川淡定:“坐。”
  迟向东皱眉。
  季寒川:“核磁共振的报告只能在‘医院’拿到。”
  迟向东深呼吸。
  季寒川瞥了眼旁侧的走廊。刚刚那一片混乱里,有许多人往楼上逃去,也有人依然不明所以地坐在位置上,偏偏不确定发生了什么,所以左顾右盼,可惜没有一个人能给出答案。
  剩下的,就是他们三人。
  迟向东重新坐下。
  他尽量屏蔽自己的感官,不去想自己究竟坐在了什么地方。至少塑料椅还是原先的样子,而墙壁、天花板,还有上面的中央空调透气孔、似乎裹着厚厚一层透明液体的灯管,被迟向东踢出自己的惦记范围之内。
  不能想!
  按照韩川说的,得表现得迟钝一些。迟向东把手机摸出来,因为四周温度,所以他手上出了很多汗,弄得手机一片粘腻。迟向东有点羡慕季寒川,“你还下了消消乐啊,真好,我这儿就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东西都没有。”
  季寒川便说:“啊?那你开下蓝牙,我把消消乐的安装包发给你。”
  迟向东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答应。等待传输的过程中,他眼睛盯着屏幕。屏幕上有很多汗痕,让上面映出的画面都有些模糊。迟向东感慨地想:要不是韩川提,我都忘了,手机还有这个功能。
  其他NPC那边又传来一声惊叫。但这次,三人都没有抬头。
 
 
第438章 做检查(下)
  “笃笃笃。”
  莫文昭一马当先, 敲响了换衣间里的铁皮柜。
  钥匙掉下来, 他松口气。目前为止, 一切都走在预计的路上。
  “脱衣服后立刻穿衣服”的方案, 在玩家们进来之后十分钟内,就宣布作废。“游戏”并不认可玩家的脑筋急转弯,明确表达出了“你们必须得好好走完流程”的态度,既然如此,就只能迎难而上。
  莫文昭捡起钥匙,打开衣柜门。
  “unbelievable!”
  迟向东手机里的小松鼠大喊一声。
  他嘴角露出个微不可查的笑容。算算时候, 自己已经有许久、许久, 没有玩儿过这类放松小游戏。若在从前,迟向东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 自己再开始玩儿消消乐, 竟然是这种时候。
  也就在此时, 一滴略带浑浊、总体还算透明的液体, 从天花板上凝聚、垂落,直接滴到迟向东头上, 正中他的发旋。
  说是“滴”, 可实际上, 这颗水珠, 足有迟向东的头那么大。
  迟向东愣住。
  他手指发抖。
  这股口水味儿……
  呕!
  他喉咙干呕, 胃部痉挛。想呕吐, 可因早上没来得及吃饭, 就直接被井碌叫出来, 所以到最后,他也只呕出一点酸水,烧的喉咙火辣辣的疼。
  粘稠的液体流了迟向东满头满脸,涌过嘴巴时,他紧紧抿住双唇,不让自己一不留意,就把这玩意儿舔进去。这极大的消耗了迟向东的意志,以至于片刻后,季寒川叫他时,迟向东都僵硬地坐在那里,和自己较劲:不能动、不能动。
  这会儿,那滴不明液体已经顺着迟向东的手臂、衣服,滚得他浑身这都是,只有大腿往下算是逃脱。
  季寒川喊了两声,没听见回音。他有点不耐烦,抬脚,在迟向东小腿侧面踢了下。
  两人并肩坐着,季寒川这一踢,迟向东总算回神。他下意识转头看身边的人,奈何这一眼,更吸引迟向东注意力的是周边环境:两边的墙凹了下去,脚下的“路”上长起了细细的深粉色肉刺。天花板的颜色照旧更深,空调口排出一股浊气。
  这环境,但凡不是个瞎子,就能看出:是张嘴巴。
  至于原先那些NPC,已经不见了。
  季寒川看时间。
  “差不多了,”他说,“走吧。”
  迟向东抿着嘴巴,默默想:等我出去,我一定要好好洗个澡!幸亏芍园的宿舍里有淋浴间。虽然是两个宿舍合用一间,但也好过其他楼。
  季寒川走到窗口。
  原本,里面坐着值班的人。可此刻,玻璃暗了下来,里面黑黢黢的。季寒川礼貌地:“你好,我们来拿核磁共振结果。”
  说着,他看了眼身侧其他两人。
  邵佑与迟向东将检查单递到台面上。
  说是台面,这里更像是一个小型的嘴巴。肉粉色,凹了进去。迟向东想到自己从前拔牙,医生拿着专门的矬子,把智齿怼下去,之后就留下一个小坑。最开始的时候,小坑没有长好,里面有碎肉、血液。后面一点,伤口愈合了,但坑还在,需要更漫长的时间,牙龈才能补上来——他们现在,就是面对一块伤口愈合、小坑仍在的“牙龈”。
  高温,粘腻的环境,让迟向东极不舒服。
  两个检查单都有一部分直接被推到窗口之后,这会儿,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把单子缓缓扯了进去。
  他们脚下的走廊开始晃动。
  走廊中间鼓起来,旁边凹陷,像是一道波纹。
  迟向东脚腕生疼。之前坐了很久,原本觉得这算休息得不错。没法跑跳,可起码能平常走路。现在看,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他一条腿瘸着,头发黏糊糊、湿哒哒,盯着窗下那片黑暗。慢慢地,两份检查报告被推了出来。迟向东和邵佑伸手去拿,这回,手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台面。这里没有脚底下那么软,可也带着温度,湿度。迟向东像是被烫到,即刻收回手——
  收不回来。
  检查报告的另一面,似乎被什么东西按住。
  另一边,邵佑微微拧眉。他干脆猛然一抽,“哗啦”一声,单子的上部边缘直接被扯掉。上面是医院信息、患者信息等,不算有用。
  有他示范,迟向东有样学样。等扯回检查结果,脚下的震动忽而加剧。他们像是踩在一张跳跳床上,迟向东无意中侧头、看向通往楼上的台阶处。这回,他惊愕地发现,另一边,走廊竟然卷了起来,像是海浪一样往这边翻来。
  季寒川:“走!”
  他喝道。
  迟向东回神,见另外两人都已经点开手腕校徽上的任务信息。他忙不迭跟着点上,选择“提交任务”。
  “呼——”
  三人出现在校医院外。
  季寒川和邵佑的状态还好,额头略有汗湿,脸颊因为高温,被蒸得发红。迟向东要狼狈很多,但他的“狼狈”,主要也是昨天从39楼淋浴室带出来的,此外,就是头上那一滩不明液体。
  迟向东看自己的检查报告。
  因之前有相关经验,他认得几个专业术语。总体看下来,自己状况不错。最严重的地方在脚上,但这是任务造成,而非自己真的受伤。此外,就是手臂、腰侧的肌肉有些不对,和迟向东自己的感觉一样。根据经验,好好养一段时间,就能好。
  虽然前面觉得莫文昭这个安排很没必要,但必须承认,在看到这份报告的同时,迟向东心情好了很多。
  他向季寒川道谢:“韩川,多谢了啊。”
  季寒川笑了下,说:“不用。”
  迟向东左右张望,“井碌呢……哦,在那儿!”
  为了不打扰排队的学生们,井碌把车停在一边。迟向东三人过去时,他正歪在驾驶座上,脸上盖着帽子,呼呼大睡。
  季寒川看着,好笑,说:“他昨天也累的够呛吧?我们出来以后,他还去34楼帮忙带话,真是麻烦他。”
  迟向东“唔”了声,问:“韩川,那你和邵佑现在?”
  听他们讲话,井碌迷迷糊糊地睁眼,一个激灵,在原处坐直身体。动作间,没有留意帽子。帽子从他脸上滚下,掉到地上。
  迟向东:“咳,咳咳!”
  井碌手忙脚乱捡帽子。
  他说:“迟哥、韩哥、邵哥,出来了啊!上车上车,我拉你们回去。”
  迟向东:“先别急,我刚问了。”
  井碌:“啊?”
  季寒川:“嗯,你们走就行,我和邵佑还是住酒店。”
  井碌:“哦哦,好。”
  迟向东则抬眼,看了眼酒店。
  他说:“韩川,你记不记得,酒店大概是什么时候出事儿?”
  季寒川想了想,说:“也在前面几个,但不记得具体是哪个。”
  迟向东看他。
  季寒川表现得坦坦荡荡,和他对视。
  同时,迟向东想:他还是藏私。也难怪,总要留着底牌。
  两方人马又讲了几句话,方告别。
  校医院离酒店很近,季寒川和邵佑只用走回去。期间,有排队的学生凑上来,请教校医院内的情况。季寒川好脾气地一一回答,也有学生目光在他和邵佑身上乱晃,晃了半天,忍不住问,“同学,不好意思啊,我不是冒犯……就是,你们身上的味道,也和校医院里面的状况有关吗?”
  季寒川闻言,嗅了嗅自己袖口。没有迟向东身上明显,但的确有股淡淡的口水味。在那个环境里待久了,难免被熏到。他回答:“是,不过你们按照流程来,碰不到合格。”
  学生们看起来稍稍放心,但也有人露出好奇、想要细究的目光。
  而在离开学校西北方向的小车上,迟向东和井碌并排坐。几分钟后,他们路过试验田。现在,试验田里的玉米已经被收了一部分。但学生们能力有限,并没有拔玉米杆。
  有风吹来。
  拳头裹着风,砸在莫文昭脸上。
  他“啐”了声,吐出嘴里的血沫,又心有余悸地在脸颊摸了摸,确定后槽牙没掉。
  长了一张他的脸的冒牌鬼只来得及打这一下,之后就被罗朝雄等人扭住。
  至此,莫文昭也接过云鸿才递来的衣服,穿好、看冒牌鬼消失。
  他手臂上没画什么有特定含义的标志,只拿马克笔随意地涂黑一块。之后,他就将笔牢牢捏在手里。倒是在东南角的魏楠,他画好之后,直接将马克笔扔到冲澡间入口处。之后,就腾出手,拦住面前两个冒牌货,好让西南角的云鸿才赶快出去、换好衣服。
  整个计划实施的还算顺利。
  虽然最初的几分钟,为了护住笔,玩家们平白挨了不少打。但等云鸿才、魏楠相继换好衣服,两个冒牌鬼消失,后面的场景,就成了玩家们压制鬼怪。
  四人登出游戏,心情激动。关雯雯阖上电脑,迎上去,观察几人表情,跟着笑了:“莫哥,成了?”
  “嗯,成了!”
 
 
第439章 大学里的
  这会儿是十月初。
  莫文昭等人从浴室出来后, 回到芍园。
  去39楼之前,他们倒也按照季寒川说的, 短暂地补过觉。可那会儿心里装着事,迷迷糊糊睡了半个小时、四十分钟,就再也阖不上眼睛。莫文昭烦躁地扒拉着自己头发坐起来,去走廊一看, 罗、魏两人正在楼道尽头的窗子旁边抽烟。两边对视,行吧, 还是早些解决浴室的事。
  这会儿出来, 心情轻松。一路上,关雯雯察言观色, 没多问什么, 体贴地把时间留给莫文昭等人。等到了芍园宿舍楼,便说:“莫哥, 那你们先休息。”
  罗朝雄和魏楠各自大这呵欠离开了,余下两个, 莫文昭、云鸿才。
  他们俩,加上赵可和迟向东,四人合住一个四人间宿舍。
  见着两人准备关灯睡觉,赵可便主动溜达出去。至于迟向东, 他回来的稍晚一些。关雯雯特地搬了把凳子, 守在门口。等到迟向东回来, 见到她, 两方相对——
  关雯雯皱眉头, 有点嫌弃地后挪了点,压低嗓音:“你身上什么味儿啊!”
  迟向东郁闷,在自己袖子上嗅了嗅。他原先觉得,回来一路,吹着风,好歹能把这股恶心的口水味儿吹淡一点。现在看,效果寥寥。
  他听出关雯雯声音上的变化,也把嗓子压低,说:“怎么了?”
  关雯雯:“莫哥和云鸿才他们在睡觉,你别瞎咧咧。”
  迟向东“哦”了声,还打算进门。
  关雯雯狐疑看他。
  迟向东有意往她旁边凑,说:“我这一身味儿啊,不得洗个澡?”
  关雯雯脸上的表情更嫌弃了。
  迟向东也不生气。他心里清楚,关雯雯会这样,反倒说明他们真的熟了,有点革命友谊。他说:“放心,我就拿个衣服,待会儿出来洗。”
  关雯雯“哦”了声。
  迟向东看她,轻咳,问:“你舍友今天去校医院那边值班了是吧?”
  关雯雯莫名其妙,“对啊,你记这么清楚?”
  迟向东踟蹰一下,问:“我能在你宿舍洗吗?”
  关雯雯:“……”
  关雯雯看他。
  两人视线相对,其中有种成年人都明白的微妙情绪。
  孤男寡女,还洗澡。关雯雯生怕自己想错了,怀疑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这还挺有劲儿啊?不像是昨天半夜那个二傻子了。
  迟向东笑了下,把皱巴巴的核磁共振检查报告递给她。关雯雯看着纸上的褶皱,像是在水里泡过,之后又被晾干。加上迟向东身上的味道,这给了她一种颇为不妙的联想。不过关雯雯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拿起检查报告阅读。
  ……看不出这算不算严重。
  关雯雯:“‘异常信号影’是什么意思?”
  迟向东挠挠头,“有点问题,但不算特别大的问题。”
  关雯雯默默“哦”了声。
  迟向东看她。
  关雯雯不算是特别好看的女生,只能说有一张清秀面孔。可她身高、体重摆在那里,迟向东完全可以想到,对于把“只要我后面还有人,鬼就追不上我”当座右铭的大部分玩家来说,关雯雯会是一个很好下手的“后面的人”。
  她能走到今天,怪不容易的。
  迟向东的心思忽然淡了点。压抑的环境,会造成其他冲动。为期一年的游戏,前面玩家们开始扫货的阶段,有人看着货架上的安全套,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然后去拿。
  十二个月,足够孕育一个孩子了。学校男女比例个半,这其实是件危险的事。可玩家群体有默契,没有将这拿到明面上来说。他们需要时间,进行积分的原始积累。只要能把最前面那几周熬过去,让所有NPC都拥有一定积分。那到后面,哪怕开始“崩盘”,情况也不会恶化到一定地步。
  所以这种会在游戏后期造成极大拖累的情况,被所有人心照不宣。
  两个二十多的男女,关雯雯甚至快三十岁。虽说脸嫩,但心理年龄比迟向东成熟很多。
  关雯雯要推拒,说“不方便”。
  芍园那么多宿舍,和迟向东打过交道的男玩家有很多。迟向东会那么问她,原本就是奇怪的事。
  关雯雯力求把一切扼杀在萌芽中。
  但在她开口前,迟向东像是回心转意,先一步道:“算了。”
  关雯雯看着他五颜六色的脸。
  迟向东:“我去找其他地方。关姐,不好意思啊。”
  关雯雯轻轻“哼”了声,没说什么,拎着椅子离开了。
  迟向东看她背影,忽而喊:“关姐!”
  关雯雯脚步一停,回头,语气很凶,声音还是压下去的:“别吵!他们在睡呢。”
  迟向东说:“你把头发剪了吧?”
  关雯雯嘴角抽抽。
  她没说话,转身,回自己房间。
  至于迟向东,他笑着摇了摇头,进门、拿衣服,也带上手机充电器。然后按照前面说的那样,去井碌宿舍洗澡。
  洗完出来,迟向东原本想直接把衣服扔掉。但井碌有点诧异,说:“迟哥,衣服你不要了啊?”
  迟向东一愣。
  井碌说:“这得穿一整年呢,超市衣服多贵啊。”
  迟向东默默收回手,拿着衣服,去洗手台搓洗,顺道征用了洗手台上的洗衣液。井碌坐在自己椅子上,正在拿switch玩游戏。不能联网,但也算是被玩家羡慕的娱乐。听到水声,他往外看了一眼,在看到迟向东倒洗衣液时,井碌眨了下眼睛,之后又收回视线。
  他琢磨:一瓶洗衣液多少钱来着?算了,给迟哥用用也行。
  莫文昭等人睡了个大觉。
  一直到傍晚,肚子饿得咕噜噜叫了,莫文昭才搓着眼屎,从床上下来,洗了把脸。
  云鸿才比他先醒一会儿,开了小台灯,在自己床上看书。赵可则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歪在床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直板机,玩手机自带的俄罗斯方块。
  “莫哥行了?开灯吧。”赵可说。
  莫文昭就去开灯。他看时间,快六点。莫文昭:“晚上吃个自热米饭吧?”是原先超市的扫货,“向东呢?”
  赵可说:“不知道。”
  云鸿才倒是猜到:“兴许是让雯雯拦下来了。雯雯做事就这样,怪小心的。”
  莫文昭想了想,“行,先不管他,咱们先吃。等吃完,咱们开个小会。”
  这晚七点,天色完全暗下。大草坪上,却亮起璀璨的光彩。
  音响放着热闹的音乐,季寒川和邵佑坐在台下,融入NPC学生之中。他们两个肩膀挨着肩,季寒川靠在邵佑左侧,头歪在男友肩上,手扣住对方的手。
  他说:“这有点像咱们年轻的时候。”
  邵佑说:“怎么这么老气横秋。”
  季寒川就笑。台上有人开始唱歌了,是季寒川没有听过的流行歌曲。他从前似乎错过了许多,好在没有错过邵佑。
  身边是歌声的海洋,NPC学生们举起手机,用手机背面的手电当做荧光棒晃动。乍看上去,这是一篇荧光的海洋。
  季寒川听着、听着,有些动容。
  台上唱歌的学生,唱得不算那么好听。因为情绪的缘故,甚至有些破音。他与邵佑身边的歌声就更乱七八糟了,有人连歌词都记不清,只会跟着“啊啊啊啊”。初秋的风吹来,吹在每一个人身上。天上星斗闪闪发亮,耿耿星河欲蜀天。
  这是生命的气息。
  他们遇到困境,又顽强地坚持着。
  季寒川侧头,看向右手边的一栋房子。沉沉夜幕之中,红砖黛瓦的小楼隐没在阴影下。他眯起眼睛,可惜还是看不见上面写的一个又一个名字。
  他和邵佑挨得很近。
  季寒川说:“邵佑。”
  邵佑:“嗯?”
  季寒川说:“我有点想亲你。”
  邵佑侧头看他。
  两人对视。在封闭的校园内、潮水般的歌声中。他们视线交缠,面孔一点点靠近,最后双唇碰到一起。
  邵佑揽着季寒川的肩膀。
  季寒川回抱住对方。
  在他们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震惊似的“卧槽”,但转眼,那些声音都消散了。台上的女生唱完了歌,却没有下来,而是说“我有些想说的话……”
  她说着,台下的人听着,季寒川与邵佑接吻着。
  他们的动作很轻。在茫茫人海中,这个吻不夹杂什么欲望,只是一种亲近。他们唇舌纠缠,季寒川觉得自己的舌尖被轻轻吸吮,很珍惜,又很亲昵。昨天刚刚感受过邵佑最有侵占性的时候,到这会儿,却那么温和,没有惊涛骇浪,更像是春和景明,轻风细雨。
  这个吻花了很久才结束。
  他们额头贴着额头,各自平复。季寒川说:“我其实……”
  邵佑轻轻“嗯”了声。
  季寒川失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邵佑嗓音有点哑,说:“我知道。”
  季寒川一怔。
  他往后一些,和邵佑对视。
  他们背后,那个NPC学生正和旁边的人啧啧称奇:“他们亲了好久哎,一首歌都要完了,早知道我就记个数——”
  邵佑没忍住,笑了下。
  他说:“寒川,我都知道的,但是不可以。”
  你不可以停留在有我的地方,你得往前,始终往前,一直走下去。
  像海城、京市大学这样的世界,可以成为寒川前行途中的一个落脚点,却不可以成为终点。
  季寒川看他。
  少顷,他轻轻摇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说:“你啊。”
 
 
第440章 电影之夜
  到七点五十, 宁宁告诉两个爸爸:“他们来了。”
  她把电脑给季寒川和邵佑看。
  在屏幕中,莫文昭等人已经抵达操场最南端, 正在往北看。
  季寒川沉吟:“你们觉得,咱们去最后,还能看得清电影吗?”
  邵佑无语,回答:“可以吧, 大不了让宁宁放。”
  宁宁积极表示:“嗯,可以!”
  虽然不能在游戏进行中多给爸爸帮忙, 但这种日常小事, 她完全可以代劳。
  宁宁摩拳擦掌。
  季寒川被逗笑了,说:“那辛苦你啦。”
  而后, 他手撑着草坪, 站起来,和邵佑一起, 绕出人群,往草地之后去。
  他走得不快不慢, 甚至有点享受和邵佑在夜里、人群之外散步的感觉。与莫文昭等人相会,恰好是八点。季寒川说:“很准时啊。”
  莫文昭睡了一下午,这会儿精神头不错,打招呼:“韩先生、邵先生, 我听迟向东说了, 在校医院那边, 谢谢你们关照。”
  季寒川说:“互相关照。”
  两人寒暄了几句, 莫文昭就招呼着, 要季寒川和邵佑也坐下来,融入周边氛围。为了活跃气氛、洗刷同学们心中的阴影,在挑片子时,电影社团的学生绞尽脑汁,尽量挑一些喜剧,好让同学们开怀笑完,轻松度过一个夜晚。
  等坐下,莫文昭便提到白天在39号楼的情况。
  他大致讲完,总结一下,就是马克笔方案可行。另外,就是想和季寒川讨论一下,洗澡这种事,需不需要像校医院那边一样,弄出监督员制度。
  莫文昭说:“毕竟大家谁不认识谁,要是普通澡堂,也就算了。按照咱们现在这样,需要一起合作……挺尴尬的。”
  云鸿才倒是不太赞同,说:“其实熟人可能更尴尬。”
  莫文昭反问:“那今天那会儿,你尴尬吗?”
  云鸿才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虽然不出声,但他这动作,也大概表现出了自己的心情。
  季寒川意外,说:“也就是说,莫先生觉得,澡堂不需要监督员——”
  “也不是不需要,”莫文昭道,“就是没必要像是校医院一样,手把手带。还是得有人留在门口,负责收笔、发笔。”
  季寒川停顿,说:“云先生有点其他看法?”
  云鸿才说:“得搞清楚,我们尽快出淋浴室攻略的目的在哪里。是为了给校医院那边分担压力,还是出一个‘进阶版’?”
  赵可插话:“这两边矛盾吗?”
  这更像是给云鸿才递话。
  云鸿才:“如果是前者,意味着进入淋浴室的,是没有经验、需要自己行动的学生。要是没有监督员,他们能行吗?要是后者,已经从校医院出来的人,有一个新的地方刷分,这倒是的确不太需要。”
  莫文昭不赞同,说:“我们又不是那群NPC爸妈,用得着那么哄着他们?”
  季寒川眼皮一跳。
  他心道:哦,在这儿等着呢。
  恐怕莫文昭这伙儿人早就得出答案,甚至于,他们知道季寒川会有什么答案——今天早晨,广播的时候,季寒川给的建议很清楚,是“四人组队”。
  他们没道理再因为这个,有什么内部矛盾。
  那这番话的重点,其实是落在莫文昭这句话上。他们始终在试探、一直没有停歇,想知道季寒川愿意为了NPC们做到什么地步。
  季寒川笑了下,说:“我和莫先生想法一样。”
  他见招拆招。
  季寒川:“我们只是‘尽可能地提供帮助’。至于云先生的问题,没有监督员在,学生行不行,那得问他们自己。这样,淋浴室的游戏可以采取‘报名’制度。有人排校医院的队伍,排得不耐烦了,又觉得可以接受风险,那就可以报名,来淋浴室这边排队。至于校医院出来的人,他们也可以报名,只是会排在第一次闯关的人后面。”
  这么一来,算是把云鸿才和莫文昭的意见结合。
  云、莫两人对视,各有所思。
  这会儿,离电影开始放,过了小半个小时,玩家们前面几度响起大笑。
  他们坐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看到有人笑得直接歪倒在旁侧人膝盖上。赵可眼睛晃上远方屏幕,眯着眼睛,看上面动静。是个挺出名的老电影,还是当年的票房冠军。好笑是真的,但见NPC笑成那样子,还是有点夸张。
  季寒川问:“咱们算是达成一致了吗?”
  莫文昭看他,说:“嗯,算是。”
  季寒川:“莫先生要继续看电影吗?”
  莫文昭说:“也有段时间没有娱乐了,一起看吧。”
  季寒川:“……”
  莫文昭:“……”他怎么觉得韩川看起来有点失望?
  往后半小时内,云鸿才手肘碰了碰莫文昭,尴尬地问:“我怎么觉得咱们这么电灯泡?”
  莫文昭也有点后悔,自己前面是不是不应该答应韩川。
  但现在想这些,也来不及了。
  他只好一脸正气,去看快有一百米外的屏幕。
  好不容易,捱到散场。
  总算等到两边分别。
  这会儿是晚上十点,NPC学生们从草坪上站起来,回宿舍去。玩家们也看到,有人是往东边走。那个方向没有宿舍楼,倒是有图书馆。
  季寒川和邵佑回酒店的路上,正路过图书馆。他们骑着自行车,停下来,抬头看馆内灯光。
  邵佑按了按车铃。
  季寒川回头看他,说:“怎么了?”
  邵佑:“想到什么了吗?”
  季寒川认真考虑片刻,说:“我想和你在图书馆的书架旁边做。”
  邵佑按在车把上的拇指摸索了下食指侧面。
  季寒川失笑,说:“不过感觉有点对不起那些现在还在努力的同学,算了。”
  邵佑看他,无奈似的摇头。
  图书馆的灯光亮了整整一夜。
  和往前的每个晚上都一样。
  可怕的不是关卡,而是放弃自己。
  到第二天,广播按时响起。
  这是本场游戏开始的第二十三天,也是NPC学生概念里,平静校园生活被打破的第二十三天。
  除了季寒川讲解淋浴室的内容、破解方案之外,还有一个额外项目。
  学生会那边,找了几个在校医院关卡中表现优异的学生,来给其他人做分享。
  里面有人,破解了校医院的附加任务。
  闯关、通过,这从来不是玩家们的专利。
  其中有个男生,戴了副眼镜。他看季寒川时,主动说:“我记得你。”
  季寒川说:“记得我的人很多。”
  那男生说:“在刚开始的时候,你,还有你,”看向邵佑,“在超市买了很多东西。我当时只打算买麦片的,但看到你们这样子……准确地说,是那天另一个和你们在一起的同学的样子,觉得有点奇怪,你们为什么买那么多东西?所以,我后面又回超市,多买了一些。”
  季寒川想了想,“你说兴平?”
  男生:“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是个特别瘦、像是麻杆一样的同学,脸上有点痘痘,脸是长方形,大概这么高。”比划一下。
  季寒川听出来了,果然是王兴平。此外,他含蓄地:“也不至于是‘长方形’。”
  男生叹口气,说:“我一开始有点生气,觉得你们提前抢走好多吃的。”
  季寒川语气平平:“应该的。”
  男生:“不过后面想想,你们做的贡献也挺多,不能只从一个方面来评判人。”
  季寒川:“谢谢?”
  男生:“不,应该是我对你们说谢谢。”
  说完这句,前面一个分享经验的学生恰好讲完。男生自我介绍:“对了,我姓慕,叫慕博。”
  而后,他对季寒川等人点点头,就去广播台前,开始自己的分享。
  这天之后,学生的分享成为一个专门栏目,每天早晨、中午,都会在学校里播报。
  转眼,又过了一周。天气越来越凉,走在路上,叶子落下来,偶尔会飘到肩头。
  留明湖上同样铺了一层叶子,可惜这回,没有人去清理。
  这回,最先发现新关卡的,是季寒川和邵佑。
  ……
  ……
  玩家:韩川
  拥有积分:500
  已经历关卡:白天的校医院(门诊部);晚间的39号宿舍楼(淋浴室)
  兑换记录:无
  ……
  ……
  【悦来酒店】
  你是一名来京市旅行的游客,订住了京市大学旁边的悦来酒店。
  酒店虽然起了一个武侠小说里才有的名字,但布置装潢金碧辉煌,十分现代化。旁边就是百年名校,西北方向则是颐园。交通便利,不管去京市的哪个景点,都很方便。
  你和同伴兴致勃勃做着计划,期待着第二天的行程。可早晨起来,你忽然觉得,今天的酒店,似乎和往常都不提一样……
  【任务目标】
  基础任务A:调查酒店产生异变的原因(0/1)
  基础任务B:逃出酒店(0/1)
  附加任务:杀死异变者(0/10)
  【任务奖励】
  基础奖励(二选一):积分300
  附加任务:积分300
  【失败惩罚】
  积分-600
 
 
第441章 关卡三
  玩家们在酒店前刷校徽, 是在早晨十点左右。面对第一个出现基础任务二选一的关卡, 所有人十分慎重。季寒川甚至听莫文昭和云鸿才商量:“……这两个基础任务, 是不是需要两批人去做?”
  季寒川听到这话的时候, 嚼着口香糖。十月中旬, 就在前天,下了一场秋雨。天气更凉了,关雯雯甚至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条围巾, 戴在脖子上。
  云鸿才有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不算一个灵活的胖子,基础任务B显然对他不太友好。
  他沉吟,说:“‘异变者’、‘逃出酒店’……这两边结合起来, 应该需要体能更好的人加入。这是个很绝对化的评判标准,按另一个任务,‘产生异变的原因’,似乎又太主观了。”
  “‘异变’这个说法又很模糊,会给人很多联想, ”关雯雯插话, 看了眼季寒川, “韩先生, 这个‘异变’, 大概是指什么?”
  她干脆挑明了问。
  季寒川想一想, 回答:“‘野兽化’。外表是正常人类的样子, 但会渴求新鲜血肉。”一顿, “不会传染, 但有特定的形成原因。”
  关雯雯说:“如果你现在直接把原因告诉我们,那算是完成基础任务A吗?”
  季寒川看了邵佑一眼,而后回答:“不算,需要找到线索,才能完成‘解密’。”
  关雯雯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这个描述,让她想到丧尸。但不会传染,正常人类的外表,这意味着“异变者”可以潜伏在人群之中。
  关雯雯:“‘逃出酒店’……这意味着,酒店本身是封闭的?”
  季寒川不置可否。
  他和邵佑站在一边,等那群玩家做出决定。
  赵可第一个被挑出来。在天气转凉之后,他的一身长袖,不再显得不合时宜。被莫文昭点到之后,赵可拨了拨自己的鸭舌帽,走到季寒川旁边,朝他笑一下,说:“韩先生,又合作啊。”
  季寒川说:“嗯,合作愉快。”
  莫文昭等人继续商量。
  云鸿才考虑过,说:“莫哥,如果是‘按照步骤寻找线索、进行解密’的模式,我应该可以。”
  他总得主动去做一个任务。
  躲在NPC背后做“监督员”,这只是一种自我感动的行为。只有真切直面危险,才能感受到其中的压迫,从而得到能够在“游戏”中长久生存的心态。
  莫文昭看他,而后问剩下的人:“你们呢?”
  赶过来的,都是在团体中比较有话语权的玩家。
  莫文昭知道,已经有游离在外的玩家开始对他们“一言堂”的做法产生不满。但目前来看,一切都照常运行,物资仍然充足。
  随着玉米地被收割,学生会那边重新组织了食堂开张,有滞留在学校的员工,加上酒店那边的工作人员,一起为学校内的人员提供馒头、米饭,以及一些大锅菜。
  莫文昭去吃过一次,觉得味道不错。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下,象征着“平常生活”的饭菜,能够给人提供极大的心里安慰。
  不过到后来,他觉得,自己这边的库存还有很多,积分也在稳步上升,应该不会出现缺衣少食的情况,也就把食堂里的饭菜留给普通NPC学生。
  听了云鸿才的话,关雯雯说:“嗯,我也想去。”
  井碌举手,说:“莫哥,还有我。”
  随着他们的动作,往后,越来越多玩家举手。莫文昭看了会儿,有点哭笑不得。他手往下压一压,侧头问季寒川:“韩川,你觉得几个人去比较合适?”
  季寒川说:“十来个吧,都行。”
  莫文昭考虑片刻,从玩家群体中点人。话说到这里了,那他自己怎么着都得一起过关。目前为止,他的积分已经达到四位数,在所有人中遥遥领先。
  至于其他玩家,迟向东身体还没有好全,要是普通关卡也就算了,可眼前显而易见是需要能跑能跳,所以莫文昭说:“向东,你就留在外面吧。”
  迟向东没什么意见,“好。”
  莫文昭又对其他人说:“鸿才、雯雯、井碌……”他点了一串人,说:“好,就这些吧。”
  没被点到的玩家们脸上大都露出一点遗憾。
  但也没多说什么,只简单地和其他人说:“加油啊。”
  “出来以后煮火锅。”
  季寒川插话:“火锅?”
  赵可解释:“超市里不是有卖火锅料的吗,还有各种菜,鱼丸虾丸。煮出来味道也就那样,但挺吸引人的。我们吃过几次了,所有要吃的人先报名,大管家负责统计人数,规划怎么买菜。”
  关雯雯力求公平,先关注过所有人的饭量,列了一个表,然后告知玩家们各自要买什么。如果有单价太高的东西,就先记账,以后再吃时,把账单平回来。
  季寒川听着,有点惊讶,说:“不错啊,挺会玩儿的。”
  关雯雯抿着嘴笑了下,说:“韩先生和邵先生下次一起来吃?”
  季寒川笑一笑,接受她的邀请:“行。正好,在酒店住的时候,你也看看我和邵佑的饭量。”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也会和关雯雯这边的人一起AA。
  几人说这话,刷手腕上的校徽,进入酒店关卡。
  而这次进入后,玩家们惊讶地发觉,“时间”被改变了。
  踏入之前,天是亮的。因为在酒店前讨论颇久,所以等到真正进入,是十一点左右,太阳快要升到最高点。
  可此刻,俨然已经是夜晚。背后是光北街的夜色与灯火,陌生的行路人匆匆走过。而玩家们手边多了一个行李箱,背后是一个大巴车。
  大巴司机是个中年男人。他把所有行李卸完,阖上侧盖,粗声粗气地对玩家们说:“行,大家旅途愉快!如果后面还需要送大家去机场,也是打之前那个电话。”
  说着,他便钻进大巴中,开车离开。
  莫文昭咳了声,说:“好了,别老往外看,校医院那会儿是不是有人想往出跑来着?”
  他说完这句话,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正低着头,看箱子上的托运牌。听周边沉寂,他抬头,看莫文昭。
  赵可正和云鸿才说:“那个‘逃出悦来酒店’的任务,咱们去里面溜达一圈,然后直接出来,算不算——”
  云鸿才:“……”
  关雯雯抱着手臂,站在两人旁边,斜眼看过去,吐槽:“你在想什么?”
  赵可挠挠头,不说话了。
  关雯雯考虑:“不过可以试试啊,反正也没成本。”
  云鸿才:“但我觉得,这样最多算‘离开悦来酒店’,不算‘逃出’。”
  他们讲话的时候,其他人已经拉着行李箱,咕噜噜往前滚。等到了酒店大堂,旁边休息区有坐着等待的人。季寒川和邵佑走在最前面,从口袋里拿出身份证,交给前台,表示:“之前预定过房间。”
  其他人有样学样。
  他们办理入住的过程中,关雯雯和赵可在门口来回走动了会儿,最终耸耸肩膀,遗憾宣布放弃。
  在前台工作人员中,季寒川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想来,就关卡中轮班的NPC,和停留在学校中的人员不会重复。
  如若不然,那群人也来过悦来酒店任务,岂不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面面相觑?
  季寒川被自己的冷笑话逗笑。
  前台问:“是六个标间对吧?韩先生,请看摄像头——好了,谁和韩先生住一间?”
  邵佑站出来。一样的手续,大约十分钟后,所有人都办完手续。
  他们的六间房在同一层楼,特地要求了,要尽量接近的房间。
  莫文昭和云鸿才住,赵可则把井碌提溜过来,正说:“你可别偷看我洗澡啊。”
  井碌被他说得有点尴尬,又委屈,“赵哥,我是那种人吗!”
  赵可呼噜呼噜他的头发,说:“嗯嗯,不是。”
  关雯雯的室友是另一个女玩家,名叫钟欣。钟欣比关雯雯略高,但也不是强壮的类型。她平常话不多,什么时候看过去,都总带一点笑。据关雯雯所知,前面一个月里,钟欣已经换过三个“男友”。她能站在这里,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新男友”的关系。
  不过这些事,关雯雯只在心里想了想。面儿上,她还是笑嘻嘻和钟欣讲话,说:“欣欣,那咱们就一起了。”
  钟欣和和气气地微笑,说:“好啊。雯雯,我前面就想问你了,怎么突然把头发剪了?”
  “这个啊,”关雯雯摸摸自己乱七八糟的短发,“觉得这样比较方便呗。之前在其他游戏,多半也要剪。这次嘛,前面之所以没剪,也是因为一直没遇到什么事儿。”
  “剪了也好,容易打理。”钟欣说,听起来还是温温柔柔。
  关雯雯瞅她,想:她其实也蛮厉害。
  一百来场游戏过去了,竟然还能顶着这样的表情,关雯雯不信钟欣真像她表现出的一样无害。
  她把房卡塞在口袋里,拉着行李箱,和对方一起往电梯走。同时,心不在焉,想:其实大家也都知道这个吧,她那三个“男友”,是越来越接近核心层。有了下一任,就把前一任踹掉。
  对于钟欣与自己在一起的目的,他们恐怕心知肚明,又逃避真相——不对,也说不上“逃避”,只算一种心照不宣?总归也不会有什么长久结果,那不就是图一时爽快吗?
  想到这里,关雯雯不免又记起迟向东。她有点烦躁,手捏在拉杆上,顿了顿,低头想:不知道箱子里有什么。
  电梯还算大,但也没办法一下子挤下十多个人、同样数量的箱子,玩家们分成两批上楼。
  酒店一共二十四层,他们住中间,十三楼。
  拿房卡的时候,莫文昭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说:“十三啊。”听上去不太吉利。
  前台停顿一下,说:“先生,你们要是讲究这个,要不要换其他楼层?”一顿,“但其他楼层的话,就没有挨在一起的屋子了。”
  莫文昭其实只是心里“咯噔”了下,此刻想想,也觉得没必要。
  他要开口,但在那之前,季寒川说:“没关系,就十三吧。照你这么说,最近生意还挺好?”
  前台笑了下,“嗯,的确是旺季。”此外就没多说什么。
  等上了电梯,莫文昭朝对面喊:“待会儿大家先看看箱子,然后到我屋开个会啊,1307。”
  其他人答应。
  电梯门阖上,莫文昭不在的那间,几个玩家吐槽:“前面一个月,我开的会,比‘游戏’降临之前开的加起来还多。”女玩家徐珍说。
  “莫哥有时候太能说了。”另一个女玩家,秦月。
  “那你们是不知足。我们那傻逼领导,没事儿也能自己叭叭叭两个小时。六点下班,他等给叭叭叭到八点。”男玩家梁浩然。
  “别提了,都到这儿了,还回忆什么当初呢。”男玩家陶孟,也就是钟欣的“男友”。
  秦月:“哎,说的也是。”
  季寒川和邵佑住1306,就在莫文昭、云鸿才二人隔壁。
  再往旁边,1308,是关雯雯和钟欣。对面,1323到1325,分别住着其他三对玩家。
  酒店墙壁隔音效果有限,在一边敲,另一边能清楚听到。讲话声稍微大一点,也能教对面察觉。季寒川稍微试了试,后面去莫文昭房子,莫文昭就笑着说:“如果半夜有什么状况,要传信号,倒是方便。SOS是三长、三短,然后再三长吧?”
  季寒川:“对。”
  其他玩家也陆陆续续过来。
  行李箱中的东西大同小异,无非是些衣物、洗漱用品,还有些纪念品。但也有个意外之喜,在这里,手机可以连上网,看外界新闻。
  发觉这点后,莫文昭要求其他玩家:“大家辛苦一下,想想关键字。怪病啊,生鲜遭窃啊,看能不能提前照出点线索。”
  徐珍说:“莫哥,既然要‘逃出’,前提应该是‘被困’吧?”
  这和云鸿才前面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这么一讲,吸引了其他玩家的视线。徐珍落落大方,提议,“我有种预感,这一关的持续时间可能比较长?咱们是不是得提前准备点吃的?”
  其他人听到这话,多少头疼。赵可哀嚎:“我的天啊,又是吃的。唉,行吧……”
  关雯雯说:“但有个问题。”
  她讲话之前,先望向季寒川。季寒川露出个无辜的表情,朝她摊手。
  关雯雯想,接下来,又是在全部由韩川指示,还是完全由自己探索之间,做出平衡。
  她说:“‘异变’的原因是什么?——任务很明确地提到了,这不是什么无厘头的模糊背景,而是有原因、有源头,等着我们去探寻。如果,我是说如果,‘食物’就是异变的原因呢?”
  虽然是面对所有人讲话,但关雯雯的视线大多时间还是落在季寒川面孔上。
  可是她注定失望了。
  从始至终,韩川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动。
  关雯雯原本觉得,兴许“没有变动”也是一种指引。可接下来,她说:“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其他事。比如病毒泄露、外星细菌袭击、巫术诅咒……”
  关雯雯把自己一时能想到的内容全部扯进来。
  然而,在她说这些时,韩川的表情仍然始终不变。
  反倒是关雯雯自己开始犹疑。
  她察觉到,自己完全是在打击玩家群体的士气。
  想到这点后,关雯雯叹口气,有意露出点无奈样子,“算了,我开始觉得自己很杞人忧天。”
 
 
第442章 清晨
  “不能这么说。”莫文昭给关雯雯圆场, 同时告诉所有人, “有想法, 提出来, 大家一起讨论。”
  可惜这才是第一个晚上, 一切都还未知。
  到最后,玩家们也只是大致得出结论:趁什么都没发生,还是去楼下买点饼干、矿泉水之类有一次性包装的食物上来。虽说酒店房间里也有, 但总怕不够。
  做完这些, 玩家们看看时间,已经快要十二点。他们各自告别回房,准备养精蓄锐, 迎接第二天到来。
  这个过程中,季寒川和邵佑的表现十分随大流。
  在酒店自带的小商店结账时,云鸿才有意留意了下这两人买的东西。和其他人一样,饼干,水。要说不同, 就是他们这边的玩家里, 关雯雯额外拿了一盒自热米饭, 其他人看到之后有样学样。但这时候, 季寒川和邵佑已经付完账。
  云鸿才听他们说:“韩川, 你要不要也拿一盒?”
  韩川往商店里看了眼, “好像被他们拿完了。”
  云鸿才判断:这么看, 至少这些食物没问题。
  有了这个念头, 他见有几处货架已经被拿空, 干脆曲线救国,取了些膨化食品、啤酒。收银看着云鸿才那一堆东西,主动帮他拿了两个特别大的塑料袋。
  “睡吧。”
  他们道别。
  “睡吧——”
  季寒川仰躺在床上,抬起手,去摸邵佑头发。
  邵佑抬头看他,想了想,亲上去,堵住季寒川的话。
  一个吻结束了,季寒川严肃地:“我觉得这样有点不太合适。”
  邵佑说:“哪里不合适?晚上又不会有事。”
  季寒川沉痛地:“比较……不合时宜?”
  邵佑望着他,眼睛黑沉沉的,有点漫不经心,说:“寒川,你确定吗?这可能是咱们最后一次安生地睡在酒店里了。”
  季寒川被他看着,有点心动。
  他视线往旁边偏一偏,看向邵佑背后的墙壁。另外两个玩家在那边。
  邵佑留意到季寒川的动作,笑一笑,低头亲他。一边亲,一边含含糊糊说:“我知道了,不能让你有声音,好。”
  他舌尖撬开男友唇齿,扫过对方口中的每一寸。柔软的腮肉、缠绵的舌叶……季寒川被撩到火起,偏偏邵佑在亲吻之外,其他动作都有些慢吞吞。
  等到邵佑的吻往下一些,含住季寒川喉结,带着一丝轻微、却又鲜明的水声。季寒川终于有些抑制不住,猛然翻身,把邵佑压在自己身下。
  邵佑含笑看他,眼里带着点鼓励。
  季寒川低头,捏他下巴,说:“宝贝,这样可不好。”
  邵佑问:“哪里不好?”
  他去捏季寒川的腰,嗓音平和,说:“是这样‘不好’?”
  季寒川身体往下塌一点,喘息一声,说:“继续?”
  邵佑“唔”了声,果然继续:“还是这样‘不好’?”
  他问了很多次。
  直到季寒川嗓子哑着,承认:“很好、很好。”
  两人最后睡下,接近凌晨两点。
  等到两点整,酒店大堂,挂钟的钟摆敲响。
  所有玩家陷入黑甜梦境,酒店悄然发生变化。
  在往常,关雯雯几乎不可能一觉睡到天亮。因为性别、体型的缘故,她常常成为其他玩家眼里“最好下手的对象”。诚然,这的确给了关雯雯扮猪吃老虎、最后反杀的机会,但也给她带来更多麻烦。
  她惯于保持警惕。
  哪怕是进入这个整体氛围堪称友善的新游戏,关雯雯每天晚上也至少要醒三到四次。
  可这一回,关雯雯一觉睡到了天亮。
  久违的“睡饱”感,让她一时有点茫然。睁眼时,看着天花板上的纹路,关雯雯甚至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她翻了个身,在对面床上,看到钟欣的面孔。
  钟欣也醒了,看起来正在赖床。她和关雯雯打招呼:“早上好啊。”
  关雯雯回应:“早上好。”
  讲完这句话,她在心里默数六十秒,允许自己再赖床一分钟。之后,关雯雯从床上坐起,拍拍脸颊。
  昨晚睡下时,她只脱了外套。在“游戏”里待久了,玩家们渐渐变得邋遢,不再讲究。像是钟欣那样,每天晨起还要化妆的,算是玩家群体中难得的奇葩。
  关雯雯下床。
  1308的对话,同样发生在其他几个房间内。
  季寒川站在窗边,拉开窗帘。
  窗外仍然是街道。这会儿又到一日清晨,天气不错。有薄云浮动,日光和煦,照在季寒川身上。
  他手撑着玻璃,透过窗子,往下看去。
  邵佑刚从盥洗室接了水,让烧水壶先烧着。见到季寒川的动作,他说:“酒店里面都是固定窗,打不开。”
  季寒川回头看他。
  邵佑想了想,说:“是客观上的‘打不开’。”
  季寒川听懂了,收回手。
  邵佑这话的意思,是说他不能暴力破窗,然后直接往下跳。
  季寒川:“外面还是街景,里面却是不一样的状况,听起来挺糟糕啊——楼下大门呢?是封闭了吗?”
  邵佑说:“下去看看吧。”
  季寒川看向旁边的水壶。
  邵佑说:“先烧着。出门的时候,把我房卡留下。”防止房间断电。
  季寒川“哦”了声,若有所悟。
  他先拐去盥洗室洗漱。原先想着,邵佑会不会在这事儿上阻止他,但邵佑没多说什么,随便叮嘱了句“别入口、入眼。”
  季寒川“啧”了声,“这么糟糕啊?”一顿,“水箱里难道有东西?”
  邵佑回答:“还是谨慎一点。”
  他们讲话的时候,有人敲门。
  开门看,外面是云鸿才。他还是平常那副带一点笑的样子,有意控制着目光,不去往室内看,只平常地和邵佑讲话。
  云鸿才问:“邵佑,要不要一起去楼下?”
  显然,他也打算“看看情况”。
  随着云鸿才的话,季寒川边擦脸,边从盥洗室走出来,靠在门框上。他说:“好啊,你等等,我和邵佑换下鞋子。”
  云鸿才说了句“好”,之后就站在门外等候。
  但在发觉季寒川与邵佑离开时没拔房卡后,云鸿才到底还是没忍住,往屋内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看到正冒着白烟的烧水壶。
  云鸿才心想:这是不是不太安全啊?直接走的话,会不会有什么消防隐患?
  但看季寒川和邵佑一副不打算说什么的样子,他还是没有开口询问,而是在心里默默记下:烧水的时候,得让水沸腾至少二十分钟,才能使用。
  这还是下楼探查情况的进度十分理想的情况下。如若不然,云鸿才还真怕水壶直接被烧干。
  除了云鸿才外,关雯雯、徐珍、梁浩然、井碌四人加入下楼的队伍。
  莫文昭那边的玩家们似乎已经达成共识,每个房间只出一个下楼的玩家,另一个人留下来看东西。他们昨天买了许多食物,节约点吃,加上房间里原有的东西,足够撑上五六天。也会饿,但多少能垫肚子。既然提前知道酒店后面会出事,那当然需要谨慎地看守物资。
  这个点,电梯上的人很多,还有人在问:“餐厅是几楼啊?”
  其他人回答:“餐票上写了,一楼。”
  “哎,我这写着二楼啊?”
  “那可能是有好几个餐厅吧,一楼二楼都有。”
  “哦哦。”
  七个玩家,已经占据电梯很大一部分空间。他们盯着余下的几个NPC,多多少少都在想,异变者已经出现了吗?自己眼前这个会是正常人吗?
  想到季寒川说过的,异变者会对新鲜血肉产生渴望,玩家们默默往后退一点。两边泾渭分明,季寒川和邵佑被挤到最角落,相对无语。
  等到二楼,有人出去。之后,电梯门关上,继续往下。
  如果以旁人眼光来看,恐怕会觉得电梯里的状况颇为诡异:一个中年男人,站在电梯门前,背后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隔了快要五十公分,终于有其他人。
  而“其他人”挤在一起,像是一个沙丁鱼罐头。原先,在二楼用餐的住客还在,场面还没这么明显。到现在,电梯停下、门打开。站在外面的人往进一看,脸上表情十分精彩。
  玩家们鱼贯而出。
  走出后,云鸿才脚步一顿,转头看刚刚站在外面的一名住客。
  对方臭着脸,和旁边人抱怨:“这也太突然了吧!怎么能这样!”
  “唉,也要理解一下……”
  “理解理解理解,你就知道个‘理解’,可谁来理解咱们!”
  云鸿才说:“你好,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电梯里的人一愣。
  电梯门开始阖起。
  里面的人像是想说什么,可又有点来不及。最后,匆匆喊了句:“你去门口看下就知道了。”
  云鸿才说了句“谢谢”,看电梯门彻底阖上,旁边的鲜红色数字开始上升。
  之前和玩家们一起搭电梯的人已经走出很远。其他玩家听着方才的话,直直往酒店大门方向看去。
  ……挡住了。
  看不到。
  玩家们:“……”
 
 
第443章 封闭
  等真正到酒店门前, 玩家们才发觉,这里竟然有警方封锁。
  这一幕映入眼帘时,季寒川挑了下眉毛:看来还挺“合情合理”啊。
  他其实也没从邵佑那边拿到悦来酒店通关的“标准答案”, 只是大致知道一些情况。邵佑说,他觉得让季寒川拿着攻略过关, 似乎不太好, 会助长惰性。季寒川考虑了下, 觉得他说的不错, 于是接受。
  此刻, 云鸿才上前询问,得知:有人在酒店里丢了很贵重的东西,连夜报警。
  玩家们:“……”嚯,法制频道。
  面对询问的住客, 警方态度还算客气,表示需要他们配合调查,在酒店中停留一段时间。
  玩家们当即表示,配合配合, 一定配合。
  警方的态度更加温和,告诉他们,因为事出突然,知道这事会打乱很多住客的计划, 但也是没有办法……这么说了一堆, 其他有其他人过来, 也是得到一样解释。总归, 现在住在这里的人,直到事情解决,房费都全免。另外,他们可以去前台领取免费餐票,酒店会包揽他们一日三餐。
  季寒川问:“那我们原本订的房子,是给退款吗?”
  警方人员回答:“是。”
  季寒川又说:“再麻烦问一下,肯定有人订了今天、明天……总归是未来几天入住吧,这些人呢?”
  警方人员:“酒店工作人员会给预订过的人打电话,退还订房款。”
  季寒川“哦”了声,说:“谢谢。”
  他暂时没什么问题了。
  但与显得过分平和的玩家们相比,有其他住客义愤填膺。短短时间内,玩家们围观了:
  “你们是哪个派出所的,我要找你们领导!”
  “小哥哥,你就让我出去呗?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偷东西啊!”
  “小伙子,大妈给你说啊,你年纪轻轻,怎么就那么一板一眼呢。嘿,怎么还不愿意听大妈讲话?”
  玩家们看在眼里,宛若看戏。
  关雯雯摸着下巴,低声问云鸿才:“云哥,这会儿再出去,算是‘逃出’了吧?——‘从警方的封锁中逃出’?”
  云鸿才听她这么问,微微意动,但还是说:“再看看,我觉得不会有这么简单。”
  梁浩然不太赞同,说:“有时候,机会稍纵即——”
  他话音未落。
  有人显然和他相同想法。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询问情况的住客中走出。他脖子粗壮,能隐隐看出衣领掩盖住的纹身,说:“警察同志,我是真有急事儿!这样,你说,得找哪个部门开证明,才能出去?”
  守门的警方人员客客气气,说:“不是哪个部门的事儿,大家都得在酒店里待着,一视同仁的。”
  “你们这么‘一视同仁’,老子工作就没了!”
  那男人朝地上啐了一口,蓦然拔腿,往酒店外跑去!
  一边跑,一边喊:“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唔……”
  一条黑影从旁边窜出来,将男人直直扑倒在地。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玩家们几乎没有看清。一直到男人“砰”一声撞上地面,头险些磕到台阶,他们这才定神:原来那窜出来的,是一条黑色大狗,爪子正威风凛凛地按在男人肩头,低着头,舌头吐出来,露出雪白的獠牙。虽然离得甚远,可还是能听见“呜呜”声。
  “卧槽,你们看!”被这一幕惊呆的人群里,终于有人回神,“看他裤子。”
  短短时间内,男人裤子上多了一滩水迹。离得远,看不清颜色,但见位置,就知道,那男人是被吓尿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也太丢人了!”
  “嗨,别说了,咱们照样出不去,给老板打电话吧……”
  “到底什么事儿啊?”
  “这要一直出不去,我八成得被开了,操他妈的。”
  与人群中的各色态度相比,玩家们显得镇定许多。
  看完全场后,云鸿才望向梁浩然,“即什么?”
  梁浩然心脏“怦怦”跳动,有点回不过神,说:“也不一定……总不会有十二条狗吧?”
  云鸿才摇头,“我看悬。”
  很快,有警察上前,把狗牵走。至于躺在地上的男人,则喜提银手镯,重新被拷回酒店不说,接下来的生活,也完全受不到保障。
  看到这里,玩家们心里有谱。
  云鸿才做了两个决定:“这样,咱们回去排个班,每个小时下来一个人。现在呢,先去餐厅看看?”
  玩家们沉默着,答应:“好。”
  他们去前台领餐票。
  徐珍特地问了句,能否帮一个屋的人带领。前台歉疚地告诉她:“女士,最好还是请你室友自己拿房卡下来领哦。”
  说着,前台瞄一眼大门口,压低嗓音,“真的挺严格的,别为难我们了。”
  徐珍叹口气:“好。”
  前台笑了下,说:“我们这边正在把地下室也清理出来,用来当三号餐厅。现在一号、二号餐厅可能需要排队,请耐心等待。”
  说着,她数出六张餐票,交予徐珍,说:“这是两天份的,每两天领取一次。”
  徐珍道谢,其他人也一样,都拿到六张票。
  新的餐票不拘于一楼二楼,但正像前台所说,哪边人都很多。从门口往近张望,里面似乎已经加了椅子,桌子摆放也密密麻麻,可还是不太够。
  看餐台,摆在上面的是常见的自助早餐,稀饭馒头,凉菜热菜,鸡蛋玉米。
  徐珍:“云哥,咱们要不要排队?”
  云鸿才想了想,环视诸人。
  他想到韩川房子里一直在烧的水,而后说:“先回去吧,看看情况。”
  周围有许多NPC,不方便直说:先看看,他们吃了以后,会不会出现什么变化。
  玩家们点头。
  排队的人群大都脸色很差,相互抱怨,怎么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把这么多人全部“软禁”在酒店里。有人提到,自己已经打电话给当地报社,记者马上就到。
  这话引起了一片叫好声,NPC们相互比拼、大显神通,看谁能找到更高层的人。说着说着,最先讲话的那个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来电显示,咳一声,“大家安静一下,记者同志给我回电话了,可能已经到了,这效率,真是……”
  说着,接通电话。
  之后,脸色一点点难看。
  人群起先期待地看着他,可随着通话继续,多少从男人脸上看出些什么。等电话结束,男人还要斟酌言辞,就有人说:“是不是说来不了啊?”
  “肯定的,这就不是‘丢东西’!我猜啊,会是什么机密文件。”
  “会不会是陨石?我之前看新闻,说里面有辐射。”
  “照你这么说,咱们不都得被弄变异了?”
  “这都那到哪儿啊。”
  “你们还真别说。就楼下那些警察,你们看到了吗?他们站的姿势,我看啊,不像是警察,像是……”
  “去去去,这可是闹市区呢,还有人能冒充?”
  “你别急着打断我啊!我是说,他们站得又挺又直!”
  在NPC的议论声中,玩家们离开队伍。
  他们人多,这一走,就空出好大一片。后面的人涌上来,还有自来熟些的,问:“怎么啊,不吃了?”
  赵可回答:“可不是,人太多了,这得排到猴年马月啊!早饭不吃也没什么,我们先回屋了哈。”
  再上楼,电梯里没再有其他人。
  关雯雯有些感慨,说:“你们觉不觉得啊,‘悦来酒店’这个关卡,本身已经有点‘游戏’的感觉了。我原本以为,‘关卡’都应该更简单一点,也没有太详细的背景,否则,咱们说是在京市大学呆一年,实际上是要过几十个不同的小型游戏吧?”
  赵可吐槽:“哎呦喂,您终于发现了。”
 
 
第444章 游戏化
  关雯雯斜赵可一眼, 眼神:有话就说,别磨磨唧唧。
  赵可咳嗽了声,正要开口。电梯却恰好停下, 抵达十三楼。
  玩家们鱼贯而出。
  走廊铺了棕红色的地毯。徐珍和梁浩然走在后面,徐珍心有所感, 说:“这样子, 要是有人死了, 血流在上面, 恐怕都没人发现。”
  “还真是。”梁浩然道。说着, 便低头仔细看地面,像是想从中看出点什么,可惜尚无收获。
  前面,赵可和关雯雯说:“在校医院那会儿, 我就有这种感觉……”
  云鸿才:“大家先别回房,到我1307来,说说自己想排哪一班。”
  语毕,他看向季寒川。
  云鸿才问:“韩先生, 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季寒川笑了下,说:“把我和邵佑排到最后吧,我们晚上去。”
  云鸿才闻言,轻轻“啊”了声, 说:“好。”
  讲完这句话, 他看着那两人回到1306。井碌叫了声“云哥”, 云鸿才回神。他要掏出房卡刷门, 门却从里面打开了,莫文昭听到外面的动作,朝玩家们说:“你们总算回来了。”
  而后往旁边侧一些,让玩家们进入。
  赵可说:“莫哥,要把其他人也叫来吗?”
  莫文昭说:“行吧。”而后往旁边墙壁看了一眼。
  云鸿才会意:“他们先回去了,但说……”他言简意赅,把排班的打算,加上下面发生的事情告知莫文昭。莫文昭听完,考虑一下,“这样,咱们还是按照房间来分,每次下去两个人,如果出了什么事儿,也有个照应。”
  玩家们并不反对。
  莫文昭嗓音微沉,说:“现在看来,这是一场持久战。你们知道那个被抓走的人是关到哪里去了吗?”
  云鸿才说:“是上了电梯,但离得远,没看清具体是哪个楼层。”
  莫文昭说:“这就麻烦了。”沉吟,“不过……这应该不会是孤例,到后面,大概还会有其他人被抓。那时候,在下面的人得好好看清楚,这些人具体是被关到哪里。”
  玩家们皆说“好”。
  莫文昭:“再有。我也是刚刚你们走了,闲着没事儿,慢慢想东西,才发觉,咱们里面有些人,至少是我,可能因为韩川之前的话,陷入了一个误区。”
  云鸿才:“什么?”
  莫文昭:“韩川的原话是,‘渴求新鲜血肉’——这会让你们联想到什么?”
  井碌举手:“那个被关走的、尿裤子的男的,可能要被人吃了?”
  徐珍:“也不一定。他身边有警察看守,如果真的死亡,那太引人注意。最好的办法,还是对楼里的住客下手。异变者可以伪装成保洁人员,假意要打扫房间。再说了,也许不用伪装,他们原本就是保洁人员。”说着,她越来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于是点点头,“对,咱们晚上睡觉,得把门顶上。住客在自己房间里被吃掉,门一关,谁能知道?”
  梁浩然:“也不知道怪物吃不吃骨头。”
  听着玩家们一一开口,关雯雯倒是有了点不一样的想法。
  虽然在进入酒店前,她曾因为韩川的话,联想到丧尸,而丧尸是吃人的。但听着旁边同伴的回答,再看莫文昭不见喜怒的面色,关雯雯想到:他们可能都想错了。
  具体哪里有错?
  关雯雯沉思。她代入异变者立场,如果自己不慎中招,成了同样的怪物,她会怎么做?
  向其他玩家下手的选项排在最后。关雯雯甚至考虑,如果没有特别规则要求,自己完全可以把此事告知莫文昭等人。众所周知,NPC不算人,而这里只是一个关卡。按照校医院那一关的情况,玩家因为“关卡设定”而遭遇的变故,不会保留。
  她会请其他玩家帮忙,去猎杀NPC,填饱肚子、维持理智。
  而徐珍的话,给了关雯雯一些启发。她更深入地想到,保洁人员平日要接触垃圾堆,如果异变者不吃骨头,骨头就可以当做厨余垃圾处理。
  ——但这是错的。
  莫文昭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
  关雯雯的思绪开始转动。她把一切都推翻,来到源头。
  而后,关雯雯说:“韩川其实没说,异变者是‘吃人’的啊。”
  隔壁房间。
  云鸿才的担心很有道理。季寒川和邵佑回到房间时,水已经烧得只剩一个底。倒出来看,不多不少,半个玻璃杯。
  邵佑问:“渴不渴?”
  季寒川说:“还行。来,咱们谈谈。”
  他盘腿坐在床上,说着,拍了拍眼前床铺。
  邵佑意外,端着水杯,依言走过去,坐在季寒川方才拍的地方。
  季寒川从他手中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又把杯子递还回去。他说:“你之前说,在我玩儿过那局‘双六’之后,所有世界里关于‘游戏’的元素都在增加?”
  邵佑点头,“对。”
  季寒川说:“有什么想法吗?”
  邵佑眉毛轻轻拧起,说:“拿这场来说,到最后,会出现大约五十个小关卡。在往常,‘游戏’要开五十个世界,才能完成对这么多小关卡的测试,从而选出更加合适、能带来负面情绪的那个。但现在,‘游戏’只用把这些汇总到同一个世界——这和海城,还有前面那些城市的情况完全不同。”
  季寒川手肘撑在腿上,虎口卡着下巴,全神贯注地听邵佑说。
  邵佑讲到这里,想到什么,叫了声:“宁宁。”
  抱着电脑的少女出现在他们身侧。
  邵佑:“咱们之前不是列过一个统计表吗?”
  宁宁“唔”了声,在键盘上敲打几下,然后翻出一个表格。
  她把屏幕转过来,给季寒川看。
  季寒川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世界,但也有不太熟悉的、似乎是从海城或山淮村发展出来的地方。他看到了“山村冥婚”、“灵异直播”之类的主题,而每一个主题后面,都有一串数据。
  “举个例子。”邵佑说,“海城的很多状况,是在最后三十天才出现的。比如那个游乐园里的迷宫、租衣店,还有鬼司机、鬼大巴……但事实上,目前为止,嵌套了一中的那个游戏世界重启过十八次,但寒川,你经历的那场,仍然是唯一一场玩家们打破壁垒、去到外界的游戏。当然,在学校里,玩家们也被‘招待’的不错。但这么一来,外面发生的一切,其实很浪费。”
  季寒川看着表格:“能量消耗”一栏中,“海城一中”名列前茅,远远高于“安平轮”、“鑫鑫旅馆”等世界。
  邵佑解释:“游戏名字,是我和宁宁大概看着起的,能理解意思就好。而‘能量消耗’,是一个粗略的感觉吧,是我和宁宁最近才想到的情况。”
  在季寒川经历“岛上逃杀”、“鑫鑫旅馆”的时间里,双六游戏所在的世界已经走完一次轮回。
  留在里面的玩家中,有人走到生命尽头,安然阖上双眼。有人则在垂垂老矣时,想到了年轻时曾经做过的那场噩梦。选择再次横亘在他们面前,是要就这样死去,还是回到地狱,然后重新变得年轻?
  他们各自做出选择。然后,双六世界重启。新的玩家进入,面对一样的噩梦游戏。
  这些新玩家之中,不会再有人死亡。但这并非值得庆幸的事,只代表噩梦永不终结。
  ABYSS GAME的世界反倒要慢一些。接触多一些后,Woolf和宁宁的关系升温,现在算是亦师亦友。宁宁教他直接从世界本源入手,“编辑”一切“数据”,Woolf从中受益很多,已经在尝试将一场游戏存续的时间拉长,好让自己有时间培养出Martin的克隆体。
  宁宁觉得他很无聊,曾问:“你这样培育出来的,还是Martin吗?”
  Woolf就笑一笑,告诉她:“当然不是,我知道这个。但我真的很想他,Shaw,你得理解我。”
  “宁宁”两个字的发音,对Woolf来说还是太难了。宁宁便试图教他,把自己叫“邵”——可惜的是,效果不佳,Woolf也没太认真学习,马马虎虎,直接把她叫做“Shaw”。
  他教了宁宁一些六十年以后的编程知识。
  最开始,宁宁觉得,这个“六十年后”的世界过于悬浮,其中科技不一定有现实意义。可慢慢地,随着Woolf的教授,小姑娘有了不同看法。
  她从Woolf那里,学到了一套更容易切入世界本源的编程语言!
  宁宁拿这套编程语言去与画师讨论,画师也认可了其中优越之处。他饶有兴趣,问小姑娘:“这人挺有意思啊,你仔细说说,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宁宁就告诉他。
  说着、说着,小姑娘转变思路:如果“游戏”本质是从更高文明而来,那其中泄露出一些关于那个文明的信息,也理所当然。
  随着这些世界重启、分裂——像是一棵树,长出枝丫,撑起茂密的树冠——宁宁明显发觉,每个世界“开启”时,都会给那条流淌在虚空中的泡泡长河带来一定变化。这种变化很细微,稍纵即逝。但宁宁留心观察,看着无尽的虚无,有一刻,忽然模模糊糊地想:这些泡泡……
  破裂的时候,这片虚无,似乎会往外蔓延。
  而在有新生的泡泡时,虚无则会朝内收缩。
  邵佑:“我们尝试列出一个公式。目前比较确定的系数有‘游戏生物数量’、‘开启天数’等,但还有很多更详细的系数没有找到。当然,因为‘海城一中’世界的玩家数量还可以,一百个人,又所有人都能活到最后,每天都能制造负面情绪,所以按照比例来算,这里的能量投入与回报比,不算很低。”
  宁宁:“但这个世界应该会更高一点。”
  小姑娘说,同时,指一指身下的床铺。
  宁宁:“三千多个玩家,三百六十五天,五十个‘关卡’。”
  她把这一切,输入表格,而后得出一个惊人的比率。
  将表格转换成柱状统计图的话,代表“关卡版京市大学”的柱形高度是“海城一中”、“双六游戏”等世界的数倍。
  邵佑:“这是一种极致的‘物尽其用’。同时,这个世界完全是为了‘游戏’而打造的。目前来说,寒川,玩家会和NPC合作,把一切经营的不错,可以看电影、吃食堂,但这里不是真正的‘社会’。在以往,经历了场地狭小、时间短暂的游戏之后,玩家们总会迎来一场海城、广城那样的游戏。从‘游戏’的角度来讲,后者的‘投入与付出’比率不算高,但对玩家来说,这可以算一种精神上的休憩。”
  毕竟安平轮和鑫鑫旅馆里可不会有心理医生。
  “但在这里,一切都没有了。”
  邵佑说。
  “有的只有高强度的、永不结束的闯关,可随之而来的玩家之间的紧张气氛。”
  季寒川:“——听起来很可怕。”
  邵佑笑了下,说:“你不会想知道,上一次重启中,最后三个月,这里变成了什么样。”
  季寒川短暂想了想,说:“其实能想象一些。但你说得对,我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所以,”他话锋一转,“这是一种‘进化’吗?”
  邵佑说:“而且很遗憾,这可能是我们自己‘推动’的‘进化’。”
  季寒川干巴巴地:“哇哦。”
  邵佑:“包括‘鑫鑫旅馆’。里面的选项,拐角杀、开门杀,这都是‘游戏化’的表现。这些变化,让‘游戏’对玩家负面情绪的监控更加清晰、可视化。像是从原本粗糙的手工作品,变成精密的流水线。”
  季寒川客观地:“听起来很糟糕。”
  邵佑:“但也有好处。‘流水线’越清晰,意味着越有迹可循。只是其中藏了两颗不知道滚到哪里去的螺丝钉,可能会影响整个流水线的运行。‘游戏’想找出、丢掉这两颗‘螺丝钉’。”
  季寒川说:“我猜你是在说我。”
  邵佑轻轻“嗯”了声,又像是在笑。他看季寒川,见寒川坐在床铺上。他们早起时没有叠被子,于是床头显得很凌乱。寒川背后是墙壁上的花纹,他头发有些凌乱,仿佛并没有梳。
  所以邵佑抬起手,将季寒川的头发梳顺。
  他凑过去,亲了季寒川一下。季寒川“呀”了声,说:“你小心点,水洒了……”
  宁宁坐在一边,看这一幕,唇角勾起。
  她喜欢这样平淡又温馨的场面。
  所以宁宁举手:“还有我!”
  螺丝钉之一骄傲地挺胸抬头。
  邵佑好笑。季寒川像是女儿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再说隔壁。
  方才,关雯雯的话,引起玩家之间的波动。
  “不吃人?”赵可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过,“那还算什么怪物?”
  秦月倒是说:“不是‘不吃人’,而是‘不止吃人’吧?”
  陶孟和钟欣坐在一起。钟欣低声对男友说:“陶孟,我有点害怕。”
  陶孟看她一眼,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但还是回答:“没事。”
  钟欣问:“咱们给莫哥说一下,排班的时候,把咱们放在一起吧?”
  陶孟想:哦,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他很无所谓,回答:“都行。”
  对于用来泄欲的女人,心情好、没什么危险的时候,可以稍微哄一哄、给点甜头。但等到真正有危险来临时,一个远远弱于自己的对象,是推到背后的好选择。
  如果是梁浩然,他倒要掂量一下。但既然是钟欣……
  当然,不能表现得太热心,否则会引起怀疑。
  陶孟答应了,钟欣便似乎安下心来,在一片紧张的气氛里,歪头靠在男友肩上。
  陶孟揽住她,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
  钟欣心想:真是个自大的蠢男人。
 
 
第445章 轮班
  “对, ‘不止’吃人。”
  关雯雯说得更顺畅了点。
  “徐珍刚刚的话,给了我一点灵感:如果第一个异变者,是厨房里的工作人员呢?这种大型酒店, 各种生鲜储备一定特别充足。‘生血肉’这个说法也挺含糊的,虽然生鲜肉类一般会放血, 但一定要说的话, 煮火锅不是经常有鸭血猪血吗?这应该也能满足需求吧?而且, 哪怕不是厨房里的人, 就是平常酒店工作人员, 一开始发生变化的时候,他们的最优选,都不会是杀人,而是现成的库存。”
  其他玩家因为关雯雯的话, 若有所思。
  云鸿才:“雯雯说的有道理。”
  “对,我也觉得。”井碌说。
  “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莫文昭做了个“收”的手势,“所以, 咱们排班之外,也要分出人手,去冷库旁边监视。”
  赵可异想天开:“咱们干嘛不直接去酒店监控室?”
  关雯雯吐槽他:“别了吧,你能进门吗?或者, 你能避开警察吗?”
  “也对……”赵可叹气。
  玩家们排好班, 最终的结果, 是三个小时一轮, 两个人一组,倒是和云鸿才一开始的打算有了很大不同。
  云鸿才负责去隔壁敲门,告知这个消息。开门的是韩川,对方听到“你们负责十一点到凌晨两点,在酒店大门观察情况”时,点了下头,没什么异议,只是问云鸿才额外要了份其他玩家的安排。
  等云鸿才走了,一家三口凑到一块儿看:隔壁讨论了太久,这会儿已经到早上十一点。三小时一轮班,从现在到晚间,一共四班。大概是出于“正午时比较安全”的考虑,徐珍和秦月排在第一轮,下面是关雯雯和梁浩然、钟欣和陶孟、赵可和井碌。
  至于季寒川和邵佑,他们是最晚上一组。剩下的两个男玩家,则游离在外。
  对此,云鸿才做了口头说明。都是老玩家了,他们全部清楚,两点以后,那是危险高发时段。
  季寒川似笑非笑看他。
  云鸿才镇定表示,今天一天,自己和莫文昭会去寻找酒店冷库的位置,伺机观察。总之,绝对不是他们以权谋私,光明正大地逃避危险。
  于是季寒川亲切友善地告诉他,不用花时间找,自己知道冷库在哪里。
  云鸿才听完,道谢,离开。
  邵佑:“怎么说?”
  季寒川去烧热水,准备就着饼干吃。他活动一下脖子,“吃完之后,休息一下。等午觉睡醒,哥哥带你去监控室。”
  邵佑听着,笑了声,“好。”
  这场游戏刚开始时,他们两个和被留在学校的酒店工作人员打过交道。所以季寒川知道,悦来酒店的轮班制度是三班倒。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再由晚上十二点到早上八点。
  因此,下午四点,原本在监控室值班的保安迎来了两个陌生面孔。
  对方一样穿着保安制服,但此前从未见过。值班的保安纳闷,问:“你们是新来的吗?”
  季寒川说:“嗯,王哥介绍的,今天刚刚入职。结果没想到,”耸了耸肩膀,“就出了状况。”
  他说得很含糊。但“王哥”确有其人,正是悦来酒店的保卫处总管。听了这话,值班保安将信将疑,但也点头,下班走人。
  因警方要求,所有人员一应不能离开,所以酒店统计了目前的空房,把工作人员们安排进去。但具体条件就没那么好了,因空房不够,大多房间都是几个人共睡。人最多的一屋,是一个标间睡了六个人。
  保安离开的时候,就在抱怨这个,“老张的呼噜声,你是没听过啊?我被分到和他一起睡了,得被吵疯。”
  季寒川和邵佑对视一眼,在椅子上坐下来。
  看监控是个很枯燥的工作,大都时候,都无事发生。季寒川和邵佑安排了个小型轮班,一人一个小时。
  休息时间,主要给季寒川玩儿消消乐。
  莫文昭那边,玩家们在搜集各种新闻,企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可惜一直没什么收获。
  转眼,过了七个小时。季寒川又睡了一觉醒来,看看时间。十点五十五,快要到莫文昭那边换班的时候。他问邵佑:“你去还是我去?”
  两边时间是错开的,所以一开始,季寒川与邵佑就讲好。等到十一点,他们中有一个人去大堂,另一个人则留守。
  邵佑说:“你去吧。”
  季寒川“唔”了声,看着他。
  邵佑被男友盯着,对方似乎想到什么,一本正经分析:“你让我去大堂,那肯定是大堂比较安全。所以,你去。”
  邵佑听了,无奈又好笑,说:“还真不是因为这个……”
  今晚是会出事,但牵扯不到玩家头上。
  季寒川:“不是?嗯,总归,你去。”
  邵佑想了想,也不反对,站起来:“好。”
  他把身上的保安制服脱下来,露出里面原本的衣服。然后将前者叠好、放在椅子上,再离开监控室。
  看邵佑背影潇洒,季寒川摸摸下巴,“难道是我想错了?应该逆向思维?”说着,摇摇头,重新转头,将邵佑离开时的画面用原先寂静的走廊覆盖。
  这个下午,又有三个人冲关被抓。两人知道了他们被抓之后关押的地点,在三楼,特别空出了一层楼房间,警察也在这层休息。
  至于原先的三楼住户,季寒川猜测,大概是被协调过,换了其他房间。
  摄像头的像素很一般,画面连颜色都显示不全,但还是能大致看出些内容。从开合的门窥探里面内容,被关关押的人其实颇多,远不止季寒川看到的那几个。想来,大约是因为经过一天时间,大多下楼溜过弯儿、在餐厅吃过饭的住户,都对门口看守的严厉程度有了数。
  监控覆盖到酒店进货用的后门,那边也有人看守。并且门没有开,加了锁。季寒川几次看到有人恰好溜达过去,被警察抓住,批评教育一番,然后灰溜溜地往回走。
  邵佑到大堂,见到上一班的赵可与井碌。两边交接,赵可问:“邵佑,韩川呢?”
  井碌则说:“我感觉那边,”朝大门口黑压压一片警察努努嘴,“已经盯上咱们了。邵佑,你要小心啊,别被抓住。”
  邵佑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吩咐:“慢慢说。”一顿,“韩川待会儿来。”
  赵可弹了下舌头,脸上似有不赞同。但这会儿,邵佑已经看向井碌。
  井碌说:“他们往这边看了好多次,而且时不时过来转一圈。”深呼吸,“刚刚还有警察来拿矿泉水,”小商店就在休息区旁边,“顺便问我和赵可,是来做什么的,有什么打算。态度倒是不错,说抱歉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可他往那儿一杵,我们总不能不看他、继续看门口吧?那也太可疑了。”
  赵可说:“你就是想太多。”
  “那你别想多?”井碌反驳,然后认真对邵佑道:“咱们来对个台词啊。我们是从青城那边来的,是毕业旅行,咱们是一个社团的同学,桌游社。”
  邵佑说:“嗯?倒是编的挺齐全。”
  因为是一个社团,而非一个专业,所以要是被问起学科上的问题,不用担心所有人回答不同。
  桌游社,桌游有很多,狼人杀、剧本杀,都算一种,能稍微解释这边为什么一直有人轮班——NPC又不是傻子,他们中很多人只是运气不好,或者一开始相信错人。又是警察身份,当然能看出来,这边一直在换人。而年轻人的好奇心,算是虽然可笑、但也“合理”的解释。
  井碌挠挠头:“我原本想说‘侦探社’的,但那好像又太明显、太中二了。”
  邵佑评价:“是的。好,谢谢你,我记住了。”
  井碌笑了下,眼里多了点光彩,像是很高兴自己的小巧思能被认可。
  他们讲话这会儿,又过了十多分钟。好在此刻到了晚上,大约是一白天过去,原先动着歪心思的人多少放弃,所以酒店门口没再发生什么。
  等对完话,井碌就准备离开了。赵可则又问了一遍:“韩川还不来吗?”
  邵佑仍然说:“快了。”
  赵可微微拧眉,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按了下去。
  等上电梯。
  井碌小声哼着歌,忽然听旁边赵可问:“你说,韩川到底去哪儿了?”
  井碌:“韩川应该有自己的打算吧。莫哥不是一直都说吗,咱们两边就是合作,不是谁支配谁。邵佑一个人过来,也能看好大门呀。”
  赵可皱眉:“是这样吗?”
  井碌反问:“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赵可脸色微沉,站在原处。
  井碌没再理会他。
  他心里盘算待会儿去和云哥、莫哥说的话——这次进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但追根究底,自己能拿到这个机会,已经是不易的事情,因此,要加倍表现。
  井碌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耀目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玩家。他能活到现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各种事情中都选择随大流、不出头。
  但这个世界是不一样的。他看着莫文昭挥斥方遒,看着云鸿才和迟向东指点江山。这一切,让井碌心头微热,第一次觉得:既然他们可以,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至少刚刚,邵佑就说了,自己的考虑没有错。看吧,他也会动脑子。
  时间流逝,转眼,十一点半。
  季寒川把保安帽往下压了压,掩住面孔,而后出门。
  八分钟后,他扛着两个人,重新回到保安室。
  季寒川安静地、迅速地,给这两个人穿上原本属于他们的制服,又擦掉自己和邵佑留下的指纹——他们原本也很小心,并未留下太多痕迹——反将两个保安的指纹、毛发痕迹散落在各个地方。最后,修改监控,确保自己离开的画面也已经被寂静走廊覆盖。
  之后,他去大堂,和邵佑会合。
 
 
第446章 保安
  “醒醒, 哎,醒醒!怎么光偷懒呢?”
  两个保安被接下来换班的人推醒。
  他们困惑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眼前:是自己熟悉的工作场地, 一排排屏幕上,呈现着酒店各处的状况。手边是杯子, 被子里泡了菊花茶。可惜手指摸上去就知道, 这茶水已经冰了。
  “几点了?”他们问。
  “十二点啊。”换班的人说, “不带这样的啊, 也就八个小时, 你们怎么睡成这幅样子?”
  两个保安咽了口唾沫,相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模一样的惊恐。他们下意识想说什么,但在那之前, 又感觉哪里不对。
  口袋里,似乎有东西。
  两人默默地把手伸进去,手指各自碰到一叠纸。想粗略数一数,奈何面对同事, 心慌意乱,手指摸了几遍,都没有数清。罢了,还是等回去以后再说。
  换班的人:“怎么?不说话了?睡傻了吗?”
  “不是。”其中一个人抹了把脸, 似乎打起些精神, “老三, 你可别冤枉人哈, 我们哪里谁了?”
  “哎哟,我说你,你还不认账了?”换班的人说。
  保安:“行了行了,现在也轮到你们了,我和老楚就会去睡觉了。呼,拜拜。”
  换班的人听着这些话,露出不满的目光。但两个保安说着,已经端起自己的杯子,离开监控室。
  一直到离开、回到住处之后,两个人先后去了趟厕所,各自在厕所待了半小时以上。这是个标间,还有另外两个人一起睡。
  这两人已经睡下了,可半夜,难免起来放水。睡得迷迷糊糊地人坐起来,先看着窗户那边抽烟的保安之一,被烟星骇了一跳,清醒过来,骂:“大半夜的,抽什么烟啊,骇死人了。”
  然后去厕所,又发觉厕所门被锁住。这人的起床气彻底犯了,“咚咚咚”砸门,直接把另一个睡觉的人吵醒。对方豁然坐起,拿着烟灰缸往门廊砸,“吵什么?!”
  “咚”一声,抽烟的保安听得心惊肉跳,厕所里面刚匆匆忙忙打开门,也被外面的动静吓到。起床放水的人把他一推,嘴里骂骂咧咧,“大半夜的,占着茅坑不……”接着就进门,把门猛然摔上。
  床上的人更气了,同样骂个没完。两个回来的保安看了眼彼此,抽烟那个说:“对不住了兄弟,我去外面抽。”说着,就往门外走。
  出门时,他问另一个保安:“来一根?”
  那个保安跟上。
  但一直低着头,缩着肩膀。等出门,才看着同事,犹豫着问:“是不是你也……”
  “你也?”谨慎地试探。
  “对,头一昏,然后就……”
  “然后就被推醒了?”
  “我的脖子哟。”揉着脖子,稍微活动一下,听到骨头“咔嚓咔嚓”地响。
  “不过,咱们这样合适吗?”从厕所出来的人露出点犹豫、挣扎。
  “怎么不合适啊,人家不是说了,就稍微看看情况——嘿你说,这哥们儿还真怪,要是直接大大方方敲门进来,那多方便!”
  “哦,可能这样的话,咱们也不会答应,工作纪律摆着呢。”
  “也是。”咬着烟,“他这么先斩后奏了,还有三千元呢。咱们这就,吞了?”
  “我不知道,上面不是说了吗,明天去换班的时候,也要说一声,今天也是咱们。”
  “这杂种胆子还挺大啊,就算咱们说了,摄像头不也拍下来了?”
  想了想,“可能不会去查。也可能,对面已经做好手脚了。”
  “那哪知道。”沉默一下,“我脖子到现在还疼呢。”
  “谁说不是。”叹气,“我说啊,明天要真这样,岂不是要传闹鬼……”
  “嗤,你当现在不传?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就要搞出这么大阵仗。说是要查丢东西,可连监控都不查。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哥,照你这么说,咱们这钱就真拿了?”
  “哎哟我去,你怎么还没想通?拿着!”
  时间流逝,转眼,凌晨两点。
  大堂休息区原本还坐了些其他人,或打电话,或看报纸。能在这儿的,目的都十分一致。他们看着门口,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警方还有什么措施。可随着凌晨到来,这批人慢慢又离开。走前,他们看着剩下的人,彼此露出点“你也是为了这个啊”的心领神会目光。
  季寒川和邵佑成了这批人里的熬夜冠军。
  可始终无事发生。
  到两点,莫文昭和云鸿才过来了。两人看上去颇为疲惫,眼睛半睁着,眼袋都比前面明显。见到他们,季寒川问:“莫先生,怎么了,不是说晚上就留到两点吗?”
  莫文昭摇了摇头。
  他没说什么,坐下来,云鸿才坐他旁边。
  云鸿才:“我们的方向可能错了。”
  季寒川饶有兴趣:“比如?”
  云鸿才微微拧眉,看着他,像是在判断,季寒川这种态度,说明了什么。
  但他这一下午,已经想了很多事情:早晨回到房间之后,他和莫文昭提了韩川告诉自己冷库方位一事,莫文昭点头,说既然这样,那下午咱们就去门口看着。他们不是怕苦怕累、怕麻烦的人,再者说,只有自己亲临现场、掌握情况,才能准确判断接下来的发展。
  然而,后面的事,却出乎意料。
  不是没有人去,而是去的人太多了。
  他们用手机拍照,记下每一个员工的面孔。冷库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杂物间,整个下午,莫文昭和云鸿才都挤在里面,透过一扇小窗户往外看。最先有人过去,他们颇为激动。但往后,一波接一波,两人开始疲惫。
  云鸿才:“平常酒店,很少有需要同时为这么多住客提供一日三餐的时候。这一整天下来,厨房就没停过。但厨房本身的负载能力是有限的,一段时间里,只能提供那么多吃的。所以,他们需要不断工作、不断从冷库拿出东西解冻。”
  说着,他耸了耸肩膀。
  “里面的确有很多次,员工推了肉出来,但都是很多人一起前去,并且存在统计。酒店情况这么紧张,冷库里的东西,应该都是有数的。如果丢了,会很明显。”
  季寒川“唔”了声,“这倒是。”
  莫文昭接口:“所以这一下午之后,我们反倒开始觉得,这可能不是一个正确思路……”
  云鸿才:“如果精力一直放在上面,反倒会让我们离正确答案越来越远。”
  莫文昭:“我们的目标,是‘逃出’,以及‘异变原因’,而非‘找出异变的人’。”
  “也不是,”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季寒川终于打断了下,“到后面,异变的人多了,要找源头,难度就会几何式上升。”
  莫文昭听着,表情有些微妙。
 
 
第447章 中招
  他到底看向门口的警察。
  莫文昭低声道:“韩川, 咱们上去说?”
  在他们讲话的过程中,莫文昭留意到,大门那边时常有视线探来。虽然气氛还算和谐, 但显然,他们一直被盯着。
  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之所以来大堂, 他们也并非要接替韩、邵二人, 继续守夜——已经足够困了, 做这种事, 无非是浪费精力。养精蓄锐, 才是正确选择。
  莫文昭懂得取舍。
  他这样问,季寒川就点头:“好。”
  看起来很好说话。
  一群人上楼,在电梯里,莫文昭紧紧抿着唇, 脸色因为困倦,显得有几分苍白。云鸿才就干脆很多了,直接张嘴,连着打了好几个呵欠, 眼睛边儿上冒出点泪花。
  季寒川站在靠前些的地方。他没回头,但一直透过电梯上的反光,看着背后两人。
  见他们满面倦容,见他们半闭眼睛, 见他们眼睛望着前方, 不知在在想什么。
  一直到进了1307, 莫文昭才道:“韩川, 我知道你暂时不愿意多说关于这个关卡的事情——”
  季寒川挑眉。
  莫文昭:“但我和鸿才讨论了下,也担心是我们思路被局限住。所以呢,咱们就当相互讨论、交流想法。”
  季寒川看起来有些百无聊赖,说:“好。”
  莫文昭与云鸿才对视一眼,后者缓缓道:“莫哥说得对,下午那会儿,可能是因为那个屋子比较小吧,我们两个闷着,一次次惊喜又失望。所以,我们的思路有点走偏。你在下面那会儿,这么一说,我忽然又觉得,其实这一个下午加晚上,我们的确不算是做无用功。但确实有很奇怪的地方,那些警察……”
  似乎只是单纯的看守着酒店里的人,不让他们离开,同时不让新的住客进入。
  除此之外,却没有任何“寻找丢失之物”的具体行动。
  季寒川看了他们片刻,忽然打断,道:“你们来这里以后,都吃什么东西了?”
  莫、云两人一愣。
  季寒川:“你们不觉得,自己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吗?”
  莫、云脸色一紧,再度对视。
  他们稍微沉默。季寒川客观地:“如果你们在明知有危险的地方,十多个小时不睡,就会疲惫到现在这种程度,那我认为,你们不可能在‘游戏’里存活到现在。”
  他自己也会有很困倦的时候,甚至会在精神头还凑合的时候有意偷懒,打个盹休息。
  但那是建立在知道环境安全的前提下。
  进入京市大学之后,邵佑在身边,季寒川对他绝对信任,知道邵佑不会让自己陷于危险。而作为另一个世界的“祂”的邵佑,也的确有能力,在危机关头保下季寒川。所以大都时候,他不止是表现得轻松,心态上也同样自在。
  可其他玩家不会有一样的态度。
  莫文昭缓缓说:“你什么意思?”
  季寒川没有回答,反倒是云鸿才说:“莫哥,韩川可能是说,咱们已经中招。”
  他语气平平,听起来甚至不算意外。自己的状况,还是自己最清楚。虽然前面和莫文昭避开了这个话题,可认真说来,云鸿才在自己呵欠连天时,已经有模糊预感。到现在,不过是第二只靴子落了下来。
  云鸿才思索片刻,说:“韩川,早上叫你那会儿,我听见烧水的声音。如果我没弄错,咱们下楼的时候,壶里的水也一直在烧。满打满算,至少半个小时。这给了我一个信息:酒店里的自来水,如果要喝,得经过长时间沸腾。”
  季寒川没说话。
  他其实觉得,应该还不到这么夸张的地步。但云鸿才这样理解,安全性会更高,所以也行。
  云鸿才:“所以回来以后,我给其他人也说了这件事,要求他们如果把矿泉水喝完,接下来要再喝烧的水,也必须这么处理。”
  季寒川:“听起来很谨慎。”
  但都这么谨慎了,怎么会中招?
  莫文昭蓦然站起身,从垃圾桶里,找出自热火锅的盒子,以及喝完的矿泉水瓶。
  他脸色难看,先在自热火锅盒子上找了一圈,但没有看到针孔——这玩意儿,里面还有二次包装,很难不着痕迹地下东西。
  如果自热火锅没有问题,那接下来……
  莫文昭手微微颤抖,去撕矿泉水上的包装。
  云鸿才与莫文昭一起看。
  他们看到,矿泉水瓶侧面,原先被包装盖住的地方,有一块小小的、几乎看不到的填充物。
  而那个填充物,堵住了瓶侧的针孔。
  莫文昭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霍然抬头,看着季寒川。
  他此前虽然也有淡淡想到自己中招的可能,但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
  这一眼,季寒川从莫文昭视线里读出了很多情绪:愤怒、不解。
  他非常生气,认为季寒川应该事先告诉自己这点。然而这样的气恼,又有些无力。他预先就知道了,韩川不会直接把标准答案说出来,最多在同样面临危险时,以身作则,告诉他们怎么处理——事实上,他已经“告诉”过其他玩家,要烧水喝。
  云鸿才明明白白地听到了,是他们会错了意。
  当下,事情已经发生。那最重要的,还是之后。
  电光石火间,莫文昭想到许多。他表情和缓下来,仿佛刚刚的杂乱情绪,只是季寒川的错觉。
  他沉默地、算是自我安慰地想:看韩川的态度,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对,冷库里的肉……
  云鸿才则从垃圾桶里找出另外两个塑料瓶,一一检查。而后,他说:“莫哥,有一个瓶子是‘干净’的。”
  莫文昭心头一跳。
  他深呼吸,缓缓说:“去,把大伙儿都叫起来。”
  在莫文昭等人排查、寻找还有谁中招的时候,季寒川等待片刻,说:“你们先看,我和邵佑待会儿回来。”
  这几乎算一种“体贴”——无论是仇恨,还是其他情绪,莫文昭等人需要发泄。但季寒川与邵佑既然坐在这里,就堵住了其他人的发泄渠道。
  莫文昭沉沉看他,像是在判断,这之后,这两人会不会直接一走了之、不再回来。他在心里考虑了下门口的状况,警察也是轮岗的,至少在自己一行人上来的时候,他们仍然笔直笔直站岗。莫文昭认为,至少韩川与邵佑没办法从大门处离开。
  那之后……
  他心头一紧,想:我还是有点过于注意他们。
  难道忘记之前的谈话了吗?只是合作,不能依赖。
  其余玩家的表情各异,但莫文昭深深呼吸,最后说:“好。”
  季寒川看了他一眼,从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之后,他果然和邵佑离开。
  门没有关。
  赵可立在门口,眼神沉沉,往外望去。片刻后,他回头,告诉莫文昭:“他们去电梯那边了。”
  屋子里一下子炸了锅。
  梁浩然蓦然抬脚:“我操,这两个孙子,搞完咱们就想跑?我不揍得他们满地找牙,就——”
  莫文昭:“够了!”
  他厉喝一声,环视诸人。
  莫文昭说:“有谁喝了被下东西的水?”
  玩家们犹豫。
  关雯雯说:“莫哥,有个问题。我和钟欣房子里的垃圾桶里,有一个空瓶子被注射过东西。但目前,我们不知道这瓶水是谁喝的。”
  她讲话的时候,看起来还算冷静。另一边,钟欣已经摇摇欲坠。
  徐珍和秦月运气好一点,昨晚到今天,都是烧水喝。赵可和井碌则是另一方面的运气好,他们垃圾桶找出的矿泉水瓶都是完整的,上面没有任何痕迹。
  而梁浩然和陶孟,这两人的处境与关雯雯二人一样:两个废弃的瓶子,其中一个瓶子被加料,不知道究竟是被谁喝掉。
  电梯里。
  邵佑看季寒川,说:“你生气了吗?”因为自己没有提前说明,让那么多玩家中招。
  季寒川听了,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邵佑会这么问。
  邵佑察言观色:“看来没有。”
  季寒川叹口气,说:“不至于。”一顿,“咱们房子里的水?”
  邵佑说:“哦,我买的时候就看过几圈了,都没问题。”
  季寒川似乎想笑,唇角略勾了下,又摇头。
  邵佑看他,说:“如果你想要让这一关快点结束……”
  季寒川说:“不,我不想。现在这样很好,遇到点麻烦,但情况整体可控。如果一直能快速通关,才是害人。”
  他知道,其他玩家受不受折磨、状态如何,邵佑其实不太关心。
  如果他还会因此而心绪浮动,那邵佑根本没法撑到现在,早就要因海城的玩家状况而崩溃。
  邵佑听了,似乎不太信任,说:“是吗?我以为你现在要去给他们提供点‘帮助’。”
  季寒川一顿,“这倒也没错。”
  邵佑就叹气。
  他说:“寒川,你太心软。”
  季寒川看他一眼,纠正:“我只是给他们留一点空间,同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邵佑想:明明心软,还不承认,这就是我的寒川。
  说到这里,电梯停下。
  他们又回到一楼。
  往外走时,邵佑看着季寒川的方向:“我以为你会去冷库。”
  季寒川:“那就太麻烦了。”
 
 
第448章 凌晨
  后厨就在大堂之后。等下到一楼,季寒川却并未直接前去, 而是站在楼道里, 先往大堂看了一眼。
  刚刚那会儿,莫文昭与云鸿才过来, 而后与季寒川一起离开。季寒川在心里划拉了几遍这两人会走什么路线, 最后遗憾地发觉:他们肯定会被监控拍到。
  但季寒川仔细回想几次, 都确认,自己的确没看到他俩出现在屏幕上。
  按照那两人的说法, 他们始终挤在狭窄的杂物间内。所以整整一下午加晚上,摄像头能录下的,只有两人进入、出来的过程。
  按时间算,这恰好在季寒川与邵佑“值班”时间之外。
  虽然映出冷库周边的屏幕位置比较偏,加上人来人往,莫、云二人大概也会做一些处理措施。但季寒川还是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挑个时间,去把监控再处理一下?
  至于监控室的三组值班保安。第一组, 前面和季寒川与邵佑“交接”, 知道来了新同事。可等明天, 他们迎来的依然会是老同僚。此外, 还会听老同僚诧异地表示, 昨日明明是自己过来值班, 你们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
  但凡第二组人表现得好一点, 加上酒店这两天神神秘秘的气氛, 不难让第一组人浮想联翩。往后, 稍微推一把,就能把季寒川和邵佑“幽灵”的形象立起来。
  这是件小事,对季寒川和邵佑来说,只是四点去监控室,或者五点去监控室的区别——如果是后者,那与他们打交道的,从来都是第二组人,直接拿钱买闭嘴即可,用不着多费一些周折——但一旦立好了,也可能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季寒川随意插柳,看柳枝能长出怎样的树荫。
  见到季寒川此刻的动作,邵佑问:“你要去‘录素材’吗?”
  季寒川回神,考虑了下,“也好。这个点,除了咱们之外,应该也没什么其他动静,兴许第三组保安正盯着咱们。现在留个影,待会儿……厨房的屏幕也是在下面吧?”
  他比了个“角落”的手势,邵佑点头。季寒川思忖:“既然要去,就先敲掉他们的戒心。嗯,就这样办。”
  他和邵佑在走廊拐角讲了几句话,满打满算,不过两分钟时间。之后,两人走向大堂。
  这就是邵佑说的“录素材”。
  两人搭电梯下来,这个点,又没有新客人入住。季寒川不能一口咬死,但也有八成把握:除了门口站岗的警察外,自己和邵佑,没准是整个悦来酒店里唯一在走动的活人。所以他得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下楼原因,才能在短时间内不引起监控室保安的注意。否则,录像可以消除,人的记忆却不行。死人倒是不会说话,但这个选项暂时不在季寒川的考虑安慰之内。
  同时,看莫文昭和云鸿才的情况,酒店里的变异已经悄然开始。现在在警察面前露面,算是一种姿态展示:你们看到了,至少在现在,我还是个正常人。
  两人走到休息区。
  很明显,有警察往这边看。
  对方并未掩饰,看表情,甚至有点“怎么又是你们”的无奈。好像如果不是工作纪律限制,就有人要走过来,问:“怎么又是你们。”
  季寒川装模作样,和邵佑对话。
  一个说:“你确定会在这里?”
  另一个说:“反正不在房子里。今天一天,也没去什么地方,找找呗。”
  他们的声音不大不小。
  语气平稳,不算刻意,偏偏恰好能被警察听到。
  片刻后,季寒川从沙发缝隙里捞起一串钥匙——原先放在袖子里,这块儿取出来,做个样子。
  钥匙被拿起来的时候,季寒川甚至将其在手里转了一圈,发出清脆响声。
  做完这些,季寒川又与邵佑离开大堂。临走前,他看了眼值班警察,心想:云鸿才刚刚正要说警察哪里奇怪,我就打断他,提到他可能中招。这话没说下去,但的确,这些警察站在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
  和酒店工作人员一样,他们同样三班倒。但也有点不同,工作人员人手不够,大都数人都被调去厨房忙活,余下的人在各自岗位忙成陀螺。
  至于监控室,三组共六人值班,实则是安保部把平常巡逻、值班的任务都交接给警察的结果。拿了季寒川共计六千块的两个保安嘴上抱怨,心里却清楚。他们的活计,到现在,不知多少人羡慕。
  警察方面,倒是人手充足。
  不止人手,连巡逻犬都很富余。夜深人静,能听到些白天不会留意的杂音。外面似乎有人在训狗,这么看来,连狗都要“轮班”……
  季寒川沉思。
  他们这一趟下来,起先,的确引起了警察的注意——这是理所当然,再没有其他东西值得留意。
  往后,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警察视线中。后者相互看看,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其中一人问:“头儿,咱们还得在这儿站多久啊?”
  领队的人回答:“急什么?这才一天,你就撑不住了?”
  “那倒不是。”问话的人挠挠头,“可这次任务也太凶残了吧,真有那种病毒啊?”
  “有没有,按照线报,明天就能知道。现在,立正!”
  “咚”一声,所有人的右脚整齐地跺在地上。
  片刻后。
  “可头儿,真有病毒的话,咱们不应该把里面的人一个个隔离吗?否则伤到人可怎么办?”
  “……”
  没有回答。
  “嘶……”季寒川回头,喃喃抱怨,“外面什么声音?”
  “嗯?被吓到了?”邵佑捏了捏男友肩膀。
  季寒川说:“那倒没有。”
  他自然否认。
  季寒川的目标简单,只打算在厨房冰箱里拿一份生肉,约莫够五六人食用即可,不用太费功夫。
  为这个,特地跑去冷库一圈,不值当。
  但在那之前——
  邵佑:“‘素材’录了一半,寒川?”
  接下来要怎么做?
  季寒川说:“我在考虑,是先去监控室,还是先去后厨。”
  两方各有利弊。
  如果是前者,现在就可以抹掉所有痕迹,顺便掐着时间,对他们待会儿上楼时的画面做些处理。
  这个选项的缺点在于,第三组保安同样出事,相关NPC范围扩大,季寒川与邵佑先前针对第一组保安的布置几乎就废了。
  ——说是NPC,可他们毕竟是能沟通、会讲话的人,不是真的只会机械地念台词。两边一对,再联合起来,逼问第二组人,后者八成要招。金钱的力量虽大,但三千块的力量实在不大。
  这么一来,要选后者吗?
  似乎可以。甚至可以再发挥一下,让第一组保安连续两天见到“新同事”,往后,再知道接班的一直都是旧同僚。季寒川考虑了下,觉得这种方案也不错。
  问题在于,他琢磨着厨房画面在监控室中的位置。与冷库周边一样,不算显眼。不是特地留意,视线便很难往上面转。
  这是一场赌博,赌保安是否会在第一时间留意。
  想到这里,季寒川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
  硬币被他拇指弹起,在空中翻转一圈,最后落在掌心。
  打开看,是背面。
  这一串动作进行得很快。邵佑饶有兴致,看季寒川沉吟、动作。在稍作等待地过程中,他有意无意,打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而后,邵佑问:“这说明什么?”
  季寒川原本正低着头,看手心。片刻后,他抬眼看邵佑。
  季寒川:“说明‘现在监控室里的保安在偷懒,不会看到咱们去厨房’。”
  他一本正经。
  听得邵佑忍俊不禁。
  片刻后,邵佑神色正色下来,说:“哦,你是在观察我,想直接抄答案?”
  季寒川弯了下唇,凑过去,亲他一下。
  邵佑叹气:“你这样……咱们说好的,嗯?”
  季寒川更正经,回答:“这不算‘作弊’呀!我自己看出来的。所以,不会?”
  邵佑没说话,绷着表情。
  季寒川把硬币收回口袋。
  他难得踟蹰,眉尖拢起,并不因为这个答案高兴。
  准确地说,高兴是有。偷懒是人之常情,少一次跑腿,饶是季寒川,同样很乐意。
  但更多的,却是随之而来的深思。
  季寒川:“有点奇怪,你好像明确知道‘不会’,为什么?”
  他一针见血,问眼前男友。
  邵佑没讲话。
  季寒川也不意外,说:“好,我来猜一猜。你对这里关卡的了解,并不像是之前那样,是从‘由内往外’。这次,你只是比我早经历了一次,但最多拿到‘参考答案’,而非‘标准答案’。至于保安什么时候打盹儿,你其实也不可能知道。所以,是这个点,出了问题——对,你刚才看手机了。”
  他看时间。
  “两点三十六。”
  季寒川道。
  “但刚刚咱们下电梯,包括去大堂,你都没有多说什么——别说话,你‘作壁上观’,和‘知道没事所以任由我胡来’,这是两种态度,我分得清。”
  听到这里,邵佑还是耸了下肩膀。寒川刚刚让他“别说话”,所以邵佑的确未曾言语。然而,季寒川看他眼神。他似乎想说:既然如此,莫文昭他们的情况,你怎么没“分得清”。
  季寒川振振有词:“他们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管你对他们是什么态度?”
  邵佑只好承认:“嗯,你说得对。”
  季寒川思绪飞速转动。
  “你知道一个确切地、保安会忽略一切的时间。这说明,你了解得情况里,存在一个‘清晰’的时间。可能是我想太多,但这么一说,我想到每台电脑左上角的分秒——邵佑,看着我。”
  邵佑心想:我一直都看着你啊,什么时候离开过。
  季寒川喃喃说:“真是个出乎意料的发现。早知道这样,咱们应该选择晚上再来,应该会有很大收获……好吧,我知道,之前决定‘下午过来’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我应该看出来你有什么态度,唉,失策了。”
  他那会儿一心想着午睡,以至于忽略了枕边人的态度。
  所以季寒川颇认真,说:“我以后会好好盯着你的。”
  邵佑听了,回答:“好,我等着。”
 
 
第449章 变化出现
  两人在楼下耽搁了一些时候。
  季寒川从后厨冷藏室内,数出约够五个人食量的生肉。不拘牛、羊、猪。之后, 他象征性地把外套脱了, 搭在手臂上,盖住下面的袋子。
  之后, 他也照例抹去了自己与邵佑的指纹等痕迹。
  看时间, 他们下楼、上楼, 约莫花了半个小时。
  回十三楼后,玩家们之间的气氛沉闷很多。赵可看着季寒川, 像是想说什么,最终一言未发。他记起自己在校医院电梯里的经历,那会儿韩川回头看自己的眼神。虽然已经听莫哥他们讨论很多,知道韩川对玩家的态度应该是“善意”,只是这份善意更加偏向于“中立”,但赵可还是有些难以面对。
  好在平日也不打交道,不至于出问题。
  至于其他人。梁浩然被莫文昭约束过,表情里有些残留的愤愤, 但勉强能安稳坐在一边。
  看着季寒川回来, 再看他手上拎着的东西——隔着塑料袋, 能清晰瞧出里面的肉色。
  玩家们表情各异。
  莫文昭视线在袋子上转了一圈, 嗓音沙哑, 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看了眼旁边坐在椅子上的钟欣。
  因他的视线, 钟欣一怔, 不明所以。关雯雯反应要快一些, 立刻拉了钟欣一把, 把人扯到自己旁边,与另外两个女玩家一起挤在床上。
  钟欣看起来有点无语,望向自己男友。然而陶孟正盯着季寒川,想判断他接下来会有什么行动,于是没有理会钟欣。
  钟欣只好转回视线,看韩川拉着椅子坐下来,另一个叫邵佑的玩家自然而然站在他身后。
  韩川说:“既然已经有问题了,就要面对结果。”
  他看起来甚至有点“苦口婆心”的意思。
  韩川:“老莫,现在是什么情况,有多少人中招?”
  莫文昭眼睛微微眯起,缓缓回答:“我和鸿才,这是肯定的。然后,他们四个里面,有两个。”
  这么说,一共会有四个人出事。
  季寒川听了,心道:这么看来,肉还拿多了?不错。
  莫文昭同时想:他管我叫“老莫”?这是在暗示吗?
  校医院关卡中,莫文昭判断冒牌鬼出现的重要依据,就在于当时“假韩川”换了对他的称呼,由“莫先生”,改为“老莫”。虽然往后看,莫文昭也倾向于认为,这是一场误会,又被韩川顺水推舟。但“老莫”这个称呼,仍然给他留下很深印象。
  现在,韩川旧事重提。以本场游戏的已知信息判断,莫文昭自然不会再重蹈覆辙,走进思维误区。但他忍不住考虑,此前,韩川只这样叫过自己一次。现在重来——
  “你好像更虚弱了。”
  季寒川说。
  莫文昭沉默,抿了抿唇,看向季寒川放在电视柜上的塑料袋。
  他扪心自问:我是不是已经“饿了”?
  季寒川深深看他。
  就在莫文昭觉得,韩川会再问一句,“你是不是‘饿了’”的时候,季寒川却转开视线。
  他说:“我猜猜,你们四个里面,”关雯雯是个老熟人,其他三个季寒川却没怎么打过交道,“中招的,会是谁?”
  被季寒川这样看着,梁浩然额角的青筋又开始跳。季寒川轻轻笑了声,看着他苍白的嘴唇、眼睛里的血丝。
  他说:“你们真客气啊,这么明显的变化,还假装看不到吗?”
  “你他妈说什么?!”
  梁浩然猛然站起。
  这一间屋子,还是太小。里面挤了十二个人,大多数坐在床上,没有占据地面空间。饶是如此,因房间原本就不大,所以梁浩然一抬脚,就走到季寒川身侧。
  他表情狰狞,眼睛瞪大,唾沫横飞。
  季寒川看他,见他眼珠上的血丝,也见他嘴巴张开,能看到与寻常人相比,略显尖锐的牙齿。
  梁浩然直接抬脚,要踹翻季寒川的椅子。
  他脚抬起来的瞬间,邵佑的手摸上口袋。莫文昭留意到,心中“咯噔”一下,危机警报响起:邵佑有枪!!!
  好在片刻后,邵佑又把手放了下去。
  他温柔地、眼里带着许多爱意,望着季寒川。
  季寒川抓住了梁浩然踢起来的脚。
  两边接触的瞬间,季寒川的每年微微拧起,说:“你的力气,比我以为的大一点。”
  这话是明晃晃的挑衅。
  他看起来不以为意、漫不经心,露出一个笑来。
  “但也没有大多少。”
  梁浩然骇然。
  他想要动作,偏偏眼前男人的手如同钢铸,死死抓住自己的腿。对梁浩然来说,这是个别扭、痛苦的姿势,他想要把腿抽回去,偏偏季寒川似是不许。他抬手,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梁浩然身形不稳,另一条腿在地上跳来跳去,想要维持平衡,看起来殊为可笑。
  看到这里,莫文昭嗓音一沉:“韩川,咱们还是合作伙伴。”
  季寒川嗓音懒洋洋的,说:“对,合作伙伴。”
  倒听不出这话里是什么意味更多一点。
  梁浩然张口欲骂。
  季寒川友善建议:“你想好,待会儿要说什么。”
  他的手继续往上抬。
  梁浩然身体一歪,险些直直倒下去。
  他心带怨气,看向季寒川。又在触及对方眼神时,略有瑟缩。
  能活到现在的玩家,或莽撞,或冷静,但总有些求生之道。梁浩然在性格上是前者,所以他也有更强大的危险直觉,在此刻向他拼命拉响警报,告诉他:不要触怒他!不要触怒他!
  梁浩然一时困惑,不知道自己这份预感是从何而来。
  但他果断认怂:“韩哥,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话说到这里,一个屋子里,其他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刚刚场面一触即发,又是在这样的危险关头,谁都不希望出事。
  季寒川看起来有些意兴阑珊,果然放下了梁浩然的腿。梁浩然悻悻,退回原先的地方。莫文昭看着他,叹口气。梁浩然正要说点什么,肩膀就被云鸿才猛然拍了一下。
  梁浩然一个哆嗦,回头,恰好撞见云鸿才的苦笑。到此刻,梁浩然背上的鸡皮疙瘩全部立起。他模糊地、茫然地想:我刚刚到底经历了什么?
  季寒川:“还有,你。”
  他看向钟欣。
  钟欣一怔。
  可能是因为梁浩然前面的经历,这话出来,钟欣却没有太多反应。她花了点时间做心理建设,然后张了张口,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最终,却只欲语还休地看了眼陶孟。
  关雯雯识趣地往旁边让一点,然后冲着陶孟,往中心的方向努了努嘴,意指:你女朋友,你来安慰啊!
  陶孟没说什么,坐过来,把另一边的秦月挤到更旁边的地方,再揽住钟欣的肩膀,无声地拍了拍。
  钟欣表情看似平静,实则丰富。先有些怯怯的,似乎难以置信,自己竟然真的中招。又高兴,男友没有放弃自己,这会儿还愿意作为自己的倚靠。往后,为难、犹豫,想要把男友推得远一点,不要牵连对方。又想要自私地停下陶孟,作为倚靠。
  她这些表情,说来复杂,但往往也只是一个眼神、一点嘴角眉梢的细微改变。关雯雯一秒不差地看完,心情复杂。一方面,替钟欣觉得累。另一方面,则是:我也是的,看她做什么。
  季寒川:“这样。现在暂时还不明确,除了‘疲惫’之外,异变主要还会体现在什么方面。食谱上的变化,不用说,身体上,可能还有其他问题。”
  比如梁浩然已经出现不同之处的牙。
  他提议:“其他玩家,现在不妨回去休息。已经很晚,明天还有需要你们做的事。至于莫先生,你们四个。”
  莫文昭沉声道:“你说吧。”
  季寒川说:“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还是做点小‘处理’吧,你说呢?”
  “措施?”云鸿才问。
  季寒川考虑,“捆起来,绑住手脚。这样一来,就不会伤人了。”
  按照邵佑之前说的,莫文昭等人不久之后就会“野兽化”。而季寒川很怀疑,牙齿的变化,是不是一种预警,表示这些受到感染的人,接下来,不会一直像现在表露出的一样疲惫、虚弱,而是会有第二次改变。
 
 
第450章 咬伤
  听完季寒川的话,梁浩然脸色不太好, 叫了声“莫哥”。
  真按照韩川说的, 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四个, 又手脚被缚, 这岂不是任人宰割?
  梁浩然觉得:不会吧?莫哥应该不会答应这么无理的条件。
  莫文昭抬手, 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而后对季寒川道:“这是当然。”
  梁浩然脸色更难看。
  钟欣也有些瑟瑟发抖, 靠着陶孟。因脸上苍白,她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莫文昭却说:“不过,如果真有问题,韩川,只有你和邵佑的话,可能制不住我们四个。这样,让陶孟、赵可也留下帮忙吧。”
  他话说的好听,仿佛是对季寒川的体贴。不过在场所有人都知道, 背后蕴藏的含义是:把我们的人也留下来, 和你制衡, 确保你待会儿不会做其他手脚。
  季寒川听了, 不反对, 说:“也好。”
  莫文昭叹气。
  少数几个知道邵佑有枪、季寒川的武力值绝非赵可等人能比的玩家, 在此刻交换一下眼神, 什么话都没说。
  井碌是唯一一个没被点到的男玩家, 有点发愣, “莫哥,我呢?”
  莫文昭瞅他,笑一下,说:“你就等明天吧。大家要养精蓄锐,打持久战啊。”
  井碌勉强接受这个解释。
  接下来,季寒川指挥着玩家们,把床单撕成细条,再编成绳子。这花了点时间,等所有绳子都编好,已经将近四点。莫文昭等人身上的变化更明显,但理智还在。他能清楚表述:“我感觉很糟糕,口渴,头晕,想吃东西……”
  说到后面,他怔了怔。
  季寒川说:“想吃什么?”
  莫文昭隐晦地看了点桌子上的塑料袋。
  其他人的眼神就清晰很多了,钟欣默默咽口水,又挪开视线。陶孟负责将她绑住,动作间,两人讲话,有点打情骂俏的意思。但在钟欣对着生肉咽口水后,陶孟的表情便淡下来。
  季寒川问:“那个?”
  莫文昭知道,这会儿不是强撑着表现坚强意志的时候。他说:“对。我的味觉可能发生了一些变化,现在再想到普通的食物,有些反胃。但看着那个,”莫文昭深呼吸,“觉得会很好吃。”
  季寒川说:“哦,那你多看看。”
  莫文昭:“……”
  等把四个人都绑好,季寒川又开始询问,他们大约是什么时间喝了被加料的水。回忆这种事的难度实在太大,玩家们想了一通,只能大致报出“上午”、“下午”、“前天晚上”一类的时间。听到最后,季寒川:“莫先生,这么看,你是第一个。”
  他是前天晚上拧开瓶盖。
  莫文昭说:“嗯,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季寒川看他,缓缓说:“所以有个小试验,得在你身上做。”
  他话音落下,梁浩然瞳孔便一缩。
  他就知道!
  这个姓韩的没安好心!
  现在能客气讲话,可如果赵可和陶孟不在,谁知道韩川会是什么态度!
  他不寒而栗,又庆幸,好在莫哥识破了韩川的阴谋,留下另外两个己方玩家。
  莫文昭的思路对上来,“哦,你是不是想看看,‘异变者’的完全体是什么样?”
  季寒川:“对。但有个问题,我不能判断你什么状态是‘完全体’,所以会尽可能等待。这期间,你可能会比较难受。”
  莫文昭沉默。
  这是个很大的挑战。他可以想象,自己待会儿会受到怎样的折磨。
  但同时,这似乎也是一个机会。如果利用得当,“异变者”的体质未必不能成为自己在本关卡中的助力。
  所以他说:“好。”
  季寒川说:“辛苦。”
  接下来,他每半个小时,就会记录一次四个玩家的情况,赵可和陶孟协助。
  四点半,莫文昭:“我头更晕了,很渴,韩川,我不能喝口水吗?”
  季寒川耸了耸肩膀。
  莫文昭叹气,说:“我开始后悔了,为什么要答应你这种事。”
  这当然是玩笑话。
  五点,天边有点蒙蒙的亮光。莫文昭还好,钟欣却显得很难受。她坐在床上,靠着床头,低下头,头发垂下来,遮住面孔,许久都没出声。
  陶孟对她,原本也是逢场作戏。现在,钟欣中招,陶孟没太多心思关怀。他精力放在琢磨接下来的情况上,直到闹铃响起来,又到记录的时间了,陶孟才在床边坐下,问:“欣欣,感觉怎么样?”
  钟欣没有回答。
  陶孟皱眉,抬手,去扶钟欣肩膀。手伸到一半,却见钟欣猛然凑过来,张嘴,往陶孟手臂上狠狠一咬!
  “!”陶孟大怒。
  他想抽出手臂,可钟欣下牙极狠,陶孟甚至看到有血从袖子上氤出来。他痛的一头冷汗,“钟欣!你放开、放开我!”
  季寒川原先正在和莫文昭讲话,聊他的状况。听到陶孟那边的动静,他皱眉,走上前。因为疼痛,陶孟表情狰狞,看起来欲将钟欣除之而后快。他还能动作的另一只手在旁边摸索,拿起烟灰缸。如果不是季寒川来得快,把烟灰缸拿开,陶孟兴许已经砸上钟欣的头。
  季寒川不怜香惜玉。
  他一只手,抓住钟欣的头发,将人猛然抓起。陶孟痛呼一声,之后却没太大动静。他咬牙忍耐,看季寒川打量钟欣一下:她眼球翻白,看起来不似活人……奇怪,不是说异变者和正常人看起来没差别吗?
  季寒川另一只手伸过去,捏住钟欣的下巴。
  他手上用力,只听一声轻轻的“咔”声,咬在陶孟手臂上的力量一松。
  陶孟冷汗涔涔,将手臂收回。钟欣的牙已经嵌入肉粒,好在并未真的将肉咬下。饶是如此,陶孟手臂仍然痛得发麻,眼前一阵白光,痛到失去言语。
  他虚弱,季寒川却没理他。
  季寒川没回头,问:“赵可,你会处理吗?”
  赵可突然被叫到,摸摸鼻子:“处理伤口?哦哦,可以。陶孟,来这边。”
  酒店客房里有备用药箱,里面没有纱布一类包扎用品,但有一瓶云南白药。赵可先用酒精给陶孟消毒,陶孟痛得不住喘气,弄得赵可无奈:“兄弟,你是怎么撑到这会儿的啊?之前没受过伤?”
  怎么耐痛能力这么差?
  陶孟原先头脑发晕,听了赵可的话,勉强缓过神,苦笑了下,说:“也不是没有。但每次身体一刷新,也就忘了。”
  赵可说:“也是。”说着,手一歪,又倒了一点酒精。陶孟这回咬住下唇,尽量不发出声音。但他身体剧烈颤抖,赵可瞅着,想:简直像是羊癫疯。
  等消完毒,他把云南白药撒上去,看伤口止血。而后取了刚刚剩下的床单包扎,说:“先这样吧,出去以后再仔细处理。”
  陶孟沉默片刻,赵可则说:“我忽然觉得……”
  他没有说完。
  在这一场游戏里,他们因为“超市”的存在而欣喜时,并未意识到,一年时间中,玩家们会面临的危险不止有饥饿,还有各种伤情。
  过往,他们面对鬼怪追杀,也会伤痕累累。但这时候,玩家们是不会害怕的。最危险的时候,也是离一切结束最近的时候。哪怕被开膛破肚,只要有一丝神智保留,都能等到身体刷新、一切如旧。
  可这回,不一样了。
  关卡结束,他们获得的,只有积分,而非一个完好无损的新身体。这让赵可猛然意识到,其实之前自己的想法并不对。“游戏”不是只让玩家付出、不给回报。事实上,“回报”一直都在,只是太理所当然,所以被所有人忽略。
  赵可在心里暗骂:搞什么?我怎么开始对这鬼东西“认同”起来了?
  他把心思抽离,重新看陶孟。陶孟问:“你觉得什么?”
  赵可说:“女人真可怕,都是母老虎。我原先也想,要不要找个长期的睡觉,现在看,还是算了,短期玩玩儿就行。”
  陶孟厌恶地皱眉,说:“你说得对。”
  另一边,季寒川把钟欣下巴卸掉之后,就坐在那里,看着她。
  莫文昭虚弱地问:“她怎么了?不对啊,不是说是早上……”
  按时间来算,钟欣喝水的时间,在他之后几小时,为什么反倒比他快出变故?
  莫文昭短暂地考虑了下,钟欣是否在时间上撒谎。但这同样说不通,自己喝水的时间太早了,早到钟欣如果撒谎,而异变真的和时间有关,就只有一种可能:她是在没进入酒店时,就被埋下种子。
  所以是其他原因,造成了钟欣这会儿的变故。
  因下巴脱臼,钟欣嘴巴里逐渐溢满口水,其中混着陶孟的血,顺着下巴蜿蜒留下,滴在自己身上,也滴在床单上,氤氲出点淡粉色。
  她看起来很焦躁,充满攻击性,头往季寒川方向撞去,身体扭动,想要逃开束缚,可是全无章法。
  季寒川抬手,点在她额头上。
  钟欣和他较劲。
  可惜动弹不得。
  季寒川说:“我不知道她原先的力气怎么样。但现在,还算是平常水平——等等。”
  他忽然发觉,钟欣背后的床头,似乎有些不同。
  季寒川将钟欣往旁边推了点,见床头上多了许多细密划痕。不像是手指甲,而是更加细小的东西。季寒川微微拧眉,问其他三个玩家:“你们手上有没有什么变化?”
  莫文昭、云鸿才,加上梁浩然,三人一起感受,再告诉季寒川:“没有。”
  季寒川看他们片刻,“哦”了声,“行,你们眼睛也没有翻白。”
  邵佑:“寒川,耐心。”
  季寒川挑眉:这算不算提示?
  邵佑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询问梁浩然与云鸿才一些问题,看他们身体变化进展到哪一步。按照云鸿才的回忆,他喝水只比莫文昭稍晚。但邵佑问完,说:“梁先生的情况可能更严重一点。”
 
 
第451章 食欲
  几个小时前,梁浩然试图挑衅季寒川, 却被制住、动弹不得的时候, 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到这会儿,显得更加苍白, 像是生病, 无比虚弱。
  云鸿才看着他, 心里遗憾,可惜没有镜子, 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什么尊荣。但邵佑这么说,他扭动一下身体,让被绑住的腿活动一下,保证血流通畅。他自我感觉,这会儿自己脑子其实不太灵光。浑浑噩噩,像是里面塞了细细的棉絮。乍看起来,还能思考问题。可稍微转一下脑子,就哪那都显得淤塞。
  云鸿才不想承认自己变蠢了, 所以他尽量得出一个答案。
  他问:“是因为体型的关系吗?”
  云鸿才仔细对比自己和梁浩然、钟欣二人的不同。性别问题摆在一边, 这里没有第二个女人当做对照对象。但体重吨位上的差距, 倒是清楚又显眼。云鸿才仔细想了想, 愈发觉得自己这个思路符合逻辑:钟欣那小身板儿, 一看就是他们着三人里最弱的一个。
  邵佑听着云鸿才一本正经的分析, 看上去很想笑。他说:“我想应该不是。”
  云鸿才一怔, 遗憾, “这样啊。”
  如果他脑子清醒些, 这会儿会有的想法,应该是:我为什么要听邵佑的?
  以及:为什么邵佑能那么笃定地说“不是”?——没错,虽然邵佑用了含糊的说法,“我想”。但看他态度,便知道,他似乎知道什么,只是没有直接说出。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可惜的是,因身体上的变化,云鸿才忽略这点。他一心死磕,想要找到自己和钟、梁二人的其他区别。莫文昭冷眼旁观,忽然听见:“钟小姐?”
  他蓦然转头,往季寒川、钟欣的方向看过去。
  钟欣“醒了”。
  她眼睛恢复成正常样子。眼白里面,盛着黑色的瞳仁,像是水银滚在水里,清楚又分明。如果不是嘴巴打开、不住有口水流出来,光这样看着她,恐怕想不到,钟欣刚刚做了什么。
  她眨了下眼睛,眼珠往下瞄。因不能说话,连手势都做不了,只好“呜呜”着应这种姿态暗示季寒川,求她把自己下巴装回来。
  她在房间一角,陶孟则在离钟欣最远的地方,手臂放在一边桌子上。
  又是“咔”一声,钟欣把口水咽下去。里面的血已经很淡,但入喉的时候,还是刺激着她的味蕾,给她带来一点难言的愉悦和兴奋感。她珍惜地尝着鲜血的味道,舌头在牙齿上细细舔舐,勾走最后一丝余韵。在季寒川视线里,她甚至舔了舔嘴唇,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享受的表情。
  这之后,钟欣才像是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瑟缩一下,怯生生地看向眼前众人。
  她轻轻叫:“陶孟,刚刚,我不是故意的。”
  陶孟没说话。
  钟欣看起来十分忧郁,抿了下嘴,不说话了。
  因“抿嘴”这个动作,她把嘴唇上沾的最后一点血也舔进肚子里。
  季寒川冷眼旁观,最后问:“味道怎么样?”
  钟欣一愣。
  她迟疑:“你说什么,味道?”
  季寒川:“陶孟的血。”
  钟欣喉咙清楚地滚动一下。
  季寒川:“你咬他胳膊,牙齿隔着一层衣服,切进他肉里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钟欣喘着气。
  她像是被季寒川刺激到,眼睛又有点往上翻的趋势,这会儿艰难地微笑了下,“韩先生,我,我也不是故意的,现在你这这么说,实在……”
  她说着,“呜”了声,像是难以抵抗食欲的汹涌来袭,眼睛睁大,嘴巴张开,贪婪地看着季寒川。
  片刻后,又像认识到了自己的丑态。钟欣要被折磨得发疯,自暴自弃:“肉!给我肉!”
  这一出,把其他三个因异变,脑子不太好的玩家整懵。余下的人里,邵佑无条件支持季寒川的一切决定。赵可倒是稍微有点迟疑,但陶孟刚刚被钟欣伤到,不说怀恨在心,也的确有些在意,想看那不知好歹的女人吃点苦头。
  所以在季寒川取出一块生肉,又拿出一把水果刀,把肉割下拇指那么大一块儿,拎在手上,在钟欣面前晃悠的时候,陶孟没有说话。
  他看钟欣,想:这女人,眼睛追着一块儿肉的样子,简直像一条狗。
  这种恶意的想法,让陶孟心中的怒火稍稍倾泻。他看韩川问:“这个可以吗?”
  钟欣的视线在他手上的肉,以及他的手之间打转。
  她似乎能听见眼前男人血管中血流汩汩涌动的声音。
  那是新鲜的、温热的,美味,涌进喉管之后,可以让味蕾得到极大满足的食物。
  在喝他的血时,顺口咬下肉块,带着充足的血液,入口就能化掉。光是想到其中口感,钟欣就兴奋、想要流口水。
  但是——
  她勉强维持一点清醒,告诉自己:不行!
  如果遵从本心,选了这个答案,那可以想见,自己一定会被他们捆住,一直没有自由,也就无从谈起满足食欲。
  所以钟欣最终回答:“可以。”
  她又咽口水,尽量让自己的视线留在那块深粉色的肉上。是普通的猪肉,有股动物的腥气。钟欣心烦意乱,想:这上面甚至没有一点血!这要怎么下咽!也就比那些方便面饼干要强一点。
  虽然“难”,可至少能够吃下去。不像后者,钟欣简直难以置信,不知道自己从前是怎么吃下那些。不像现在,光是想一想,她就要干呕。
  钟欣问:“我能吃了吗?”
  季寒川看她,陈述:“我觉得你在骗我。”
  钟欣蓦然睁大眼睛。
  她眼里的世界似乎扭曲了,眼前并非“人”,而是一团可以说话的食物。除了他之外,这个酒店内还有更多食物。
  强烈的食欲烧灼着她的胃部,钟欣又开始咽口水了。好像从刚刚开始,她的口水就在增多。她回答:“我没有骗你,给我吃吧,我可以吃这个——我可以!真的可以!韩川,快给我吃,给我吃!”
  钟欣的嗓音越来越尖锐,到最后,隔壁房间的关雯雯被惊醒。她脑子昏昏沉沉,听墙另一边传来尖锐嗓音。关雯雯从床上坐起来,拧着眉,去摸手机、看时间。
  五点多。
  其实没睡多久。
  她头痛欲裂,想要继续睡,可理智又要求她,至少问问隔壁在发生什么,事情是否可以控制。犹豫了下,关雯雯敲了敲墙壁。
  季寒川回头看。
  邵佑安慰他:“没事,可能是关小姐被吵醒了。”
  季寒川“唔”了声。
  邵佑过去,同样敲了几下墙。这不像他和季寒川在一起的时候,遇到没法发声的情况,就在手心里写字。如果话比较多,就换摩斯电码。现在,只是随便敲,让关雯雯知道,隔壁的人还留有理智,不用担心。
  关雯雯听到答复,稍微安心一点,重新躺下来。
  她翻了个身,捂住自己耳朵,把身体埋在被子里。
  养精蓄锐!
  养精,蓄锐……
  关雯雯要睡着。
  可睡到一半,隔壁:“啊啊啊——!!!”
  关雯雯霍然坐起,咬咬牙。
  她睡眠质量原本就不好,到这会儿,关雯雯有预感:得,接下来,恐怕也再睡不着了。
  果然,往后钟欣的声音一直在往复。关雯雯贴在墙壁上,听她尖叫,也听她哀求。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想要韩川给她肉。关雯雯一边听,一边搓鸡皮疙瘩,觉得这里的异变实在太可怕了,简直是把人变成鬼啊。这么一想,她又有点迟疑: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只有钟欣有动静?其他人呢?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回应关雯雯。她先听到一声轻轻的:“邵佑,可不可以?”
  是梁浩然。
  他开始问,钟欣是疯子,可自己不是啊!看他这么配合,能否把肉给他?
  邵佑没说话。
  他这种冷处理态度,让梁浩然情绪一点点崩溃,步上了钟欣的后尘。在他愈来愈暴躁、眼睛要往上翻的时候,季寒川提醒邵佑:“看一下他的手。”
  邵佑果然去看。
  他看到,梁浩然手心里,长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刺。
  云鸿才也看到,他虚弱地问:“这说明什么?”
  邵佑回答:“说明,现在的他,可以在墙壁上爬行。”
 
 
第452章 饥饿
  墙上, 爬行……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 激起在场玩家很多联想。
  莫文昭与云鸿才痛苦地闭上眼睛。身边两人的哀嚎,无形之中也腐化着他们的意志。他们的视线愈来愈长久地盯着季寒川的手, 看他指尖拎的那一小块猪肉。因为时间推移,这小块猪肉开始发干,季寒川手指捏动的时候,会微微黏在他的手指上, 又因为他的动作撕开。他指尖沾了点肉的粘腻触感,对异变者而言无比诱人的香气折磨着两人的神经。与另外两个玩家相比,他们这会儿还留存有自己的意志,可是——
  “咕咚。”
  莫文昭咽了下口水。
  京市天亮的时间算早,不到六点。
  五点多时, 钟欣和梁浩然接连失控。等到之后,莫文昭和云鸿才也出现了短暂的眼睛翻白、手上长出小刺。
  但很快, 莫文昭又恢复过来。
  赵可和陶孟原先觉得, 莫文昭的“恢复”,可能和之前钟欣的状况一样,是种假象, 很快又会往复。但他们猜错了一点:是“假象”没错,但和钟欣不同, 莫文昭已经可以自如地控制自己手上的东西。
  邵佑和季寒川商量了下,解开莫文昭手上的束缚。陶孟原先对此略有微词, 但他还没开口, 就见季寒川侧头, 看了自己一眼。
  这一眼,让陶孟沉默。
  和梁浩然方才一样,韩川的眼神,让陶孟感觉到危险逼近。他本能地不想和对方发生冲突,而这种直觉,在前面的游戏里救过陶孟很多次,所以他选择相信自己。
  就这样,莫文昭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跳上了天花板。
  他面朝下,手和脚却贴在墙壁上,快速地、悄无声息地爬行。
  看着这一幕,季寒川和邵佑商量:“以后会有异变者这么埋伏吗?在比较黑、比较高的地方?”不过话说回来,要说高,似乎也只有一楼大堂。
  说是商量,更多的,还是季寒川看邵佑的反应。所以邵佑没说话,抬手,捂住季寒川的眼睛。
  季寒川摇了摇头,看起来因为男友和自己的小打趣而高兴。他这种自在态度,让已经完成异变的莫文昭心里填了一重警惕。他嗅到邵佑身上的硝烟味,这又一次警醒莫文昭:他身上有枪。
  也在这时候,季寒川拿掉了男友盖上来的手,抬头对莫文昭说话。
  他说:“首先,如果你对自己的实力没有准确判断,那咱们可以打一架试试。”
  莫文昭犹豫。
  他清晰地意识到,在异变之后,自己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他看那些没有变化的人类,完全是看猎物。
  这让莫文昭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在农村老家。家里有一条黑色的大狗,自己每天都和狗跑在田垄上。狗会咬死野兔,带回家,由母亲剥皮、爆炒。肉熟透了,带着麻辣椒香。这股味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代表着莫文昭的“故乡”与“童年”。
  那时候,他放学回家,走在小路上时,时常会抬眼眺望,看哪里有兔子洞,自己今天要去什么地方捉兔子吃。
  到现在,他重新想起母亲炒兔子时的姿态,却有些不同了。他在记忆的虚影中,走进泥土垒成的房间,站在锅前。旁边有一个巨人一般的影子,穿着带了许多油污的暗红色围裙。那个影子打开锅盖,烟雾扑面而来。莫文昭看到了锅里的“兔子”,那并非真正野兔,而是一个人。
  那是个女人——女人胸口有两块圆润的肉,里面带着略略多出的油脂,一口咬下去,油脂会顺着嘴巴溢出来。最先的想象力,这还是两块熟肉。可慢慢地,莫文昭忽而发觉,生肉或许更加好吃。细腻,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皮肤的温度,可能还混杂了香水一类工业品的味道。他因之着迷,肥腻的舌头在上面打转,然后一口咬下——
  “嘭!”
  他听到一声轻响。
  莫文昭回神,低头,看到下方床铺上有一点氤氲的水色。他脑袋旁边插着一把水果刀,季寒川自下而上看他,问:“你在想什么?”
  莫文昭想:我在考虑,一起来的玩家里,谁最好吃?一定不是雯雯,那丫头肉少。韩川和邵佑吗?他们看起来好吃,可我打不过。余下的人里,钟欣原先是个好选择。肉多,柔嫩,可惜她也成了捕食者。这么说的话,秦月和徐珍,或许可以凑合。
  他又想:可我不一定要吃她们,我可以选择其他猎物,比如外面那些NPC。对,我吃了他们,也不算吃人,这么一来,等出去,我一样……
  季寒川:“你知道吧,玩家们不可能被一个有‘吃人’经验的家伙控制。如果你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他们会推翻你,拿这件事当把柄,所有人都能在你头上踩一脚。如果出了内奸,他们第一个就会怀疑你。玩家们出现矛盾,你永远是第一个被指向的人。”
  莫文昭眼皮颤动。
  季寒川说:“我把你放开,是因为我认为你可以自控。如果你不可以,那好。”
  他手腕一翻,竟然又拿出一把水果刀。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抬头,看莫文昭。
  莫文昭心里拉响警铃,想:如果我不表现好一些,那接下来,这把刀,就会插进我的脑袋,我的脖子,我的心脏!
  所以他又跳下来,看起来彬彬有礼,儒雅和蔼,说:“韩川,你放心,我的确可以控制。”
  有莫文昭作为先例,云鸿才也强迫自己冷静,而后获得“豁免权”。赵可和陶孟私下觉得,这似乎来得太轻松。可惜的是,他们没什么发言权。
  季寒川把生肉给他们,另外拿了筷子、剪刀。剪刀用来剪肉,筷子则用来让莫、云两人保持当“人”的体面。
  “建议一下,”季寒川说,“吃的时候,你要明确知道,这是猪肉,不是人肉。别搞什么‘这不是猪肉,这是人肉’的把戏,离开这个酒店之后,你还要在学校里继续过下去呢。”
  莫文昭眉尖微微一拧。
  这话里有警告的意思。
  他因此浮想联翩,觉得:韩川这么说,是不是因为,在他知道的另一场“京市大学”游戏中,有人从酒店出来以后,就混淆了人肉和猪肉的味道?对,一般来说,如果没有在最初建立秩序,往后,一切混乱,食物短缺,又没有一个信息共享渠道。不敢进入关卡的NPC、乃至玩家们会做出什么选择?可以预见。
  在莫文昭和云鸿才进食的同时,季寒川也用生肉,让钟欣、梁浩然暂时庆幸。当然,在这两人身上,“体面”是找不到了。他们像是没有理智的动物,咬住床单上的肉块,头埋下去,大快朵颐。
  赵可看着这一幕,同情地看一眼陶孟,“他们可能在想象,哦,至少钟欣在想象,她现在吃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你。”
  陶孟皱了下眉头。
  季寒川看时间,六点多了。在场所有人都熬了一整晚,该休息。填饱肚子之后,钟欣和梁浩然也相继冷静。钟欣头发凌乱,在发觉自己的动作有多难堪后,她身体停顿住,慢慢抬头。可抬到一半,她又停下来,不知如何面对身边的人。
  季寒川看完全场,总结:“云先生前面的想法有些谬误,这是个看‘意志力’的事情。但如果实在支撑不住,一些普通生肉,也能起到压制效果。我的意见是,莫先生和云先生可以尝试自控。但钟小姐、梁先生,还是找人看着,会比较安全。”
  莫文昭说:“谢谢?”
  季寒川走到旁边,拉开窗帘,一点日光照进。光线落在脸上,莫文昭有点如获新生的释然。自己在天花板上时,心里想的一切,都是罪孽。好在没有付出行动,否则,韩川说的,自己被所有人唾骂、失去当下地位……一切确有可能。
  季寒川宣布:“现在,可以休息了。”
  莫文昭一顿,问:“我和云鸿才就留在这里,你真的放心?”
  季寒川说:“‘我’放不放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放不放心。顺便说一下,我大概会休息一个小时,然后去楼下,看看监控室。如果运气好,可能不用我帮你处理昨天留下的痕迹。如果运气不好,”他沉吟,“不至于,至少到现在都没人来敲门。”也就是说,保安确实没看到自己昨天晚上,带邵佑一起,偷偷摸摸,去厨房一游。
  莫文昭听懂他的话。
  莫文昭停顿一下,说:“这倒是不用担心,我和云鸿才换了职工的衣服。”厨师那一身行头,“也留意了摄像头位置,没有露脸。”
  季寒川:“嗯嗯。”
  听起来有点敷衍。
  莫文昭只好叹口气,想:随便吧。
  等季寒川二人离开,留下六个玩家。钟欣自觉丢尽了脸,不愿意看到其他人。但现实摆在这里,她只好尽量把嘴角的碎肉舔干净,不让其沾在脸上。然后晃一晃头,让头发垂在正确位置,再抬头,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看其他人。
  她轻声说:“莫哥、云哥,还有陶孟……我刚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样,大家就把我捆起来吧,别解开了,否则真怕出事。”
  钟欣识趣,其他人多少松了口气。有她这个榜样在梁浩然虽有腹诽,但也勉勉强强,认同了这个处置。
  赵可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瞌睡虫传染,其他人也跟着困。赵可还挺意外:“莫哥,云哥,你们也要睡啊?”
  莫文昭说:“是。这都一晚上了,休息一下。你把井碌找来换个班,然后大家凑合凑合,就在这儿睡了。对,把我绑起来,可别再出问题。”
 
 
第453章 控制
  凌晨那会儿, 季寒川最开始的打算, 是等到下午四点,自己和邵佑再去换一次班。但在从邵佑的态度里, 推断出第三组保安会出事之后,季寒川转变想法。
  去的晚了,可能所有痕迹都被抹去。
  他们赶在第一组保安上班之前,七点出头, 打开了监控室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色。
  所有电脑屏幕都黑掉了,血液溅得到处都是。地上扔了两副骨头架子,上面还挂着残余的碎肉。吃他们的人似乎钟爱腰腹这类肉多、柔软的地方,对骨头多、毛发厚的头敬谢不敏。于是季寒川看着地上两个还算完整、死不瞑目的头, 皱了皱眉毛。
  他问邵佑:“两点三十六分,出现什么了?”
  邵佑看他片刻, “寒川, 咱们得找两双鞋子过来。”
  季寒川明白了:“哦,看来前面的监控还在。”
  “嗯,两点半的时候, 监控线路被切断了。”
  ……
  ……
  “效果这么强烈的话,异变者应该会首先对身边的人下手。”
  “也不一定。不是试过了吗, 如果能捱过前面几波,到后面, 反倒会清醒过来, 进入第二形态。呃, 是这么叫吧?”
  “可莫哥他们能捱过来,是因为韩川一开始就把他们绑住,NPC可不会这样。异变者最开始的表现是虚弱、无力,看起来像是生病。他们身边的人可能会因此放松警惕,猝不及防,就被——”
  像是陶孟那样。
  “而且韩川提前找了‘替代品’,NPC身边却不会有。哦,最多工作人员会有,前面说的,冷库,还有冰箱。”
  “不会把牙崩掉吧?……不好意思,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酒店里一定已经出现死者了,只是在房间里。”
  “那些警察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们明确一下,‘寻找失物’的理由一定是假的。但最开始,我们以为他们的目标是调查异变情况、找出感染者。可现在看来,他们仅仅是封锁入口。”
  “笃笃笃。”
  “谁?”
  “我,雯雯。”
  “你回来了?下面怎么了?”
  “门被封锁了,外面乌压压的警察。咕咚咚,”像是在喝水,“呼,下面有人现场异变,有人……有人死了。莫哥他们现在怎么样?”
  “还在睡。死人了?雯雯,你仔细说下,情况到底怎么样。”
  “很糟糕。”咽了口唾沫,不过这回是出于后怕,惊魂未定,“血,到处都是血。”
  “警察呢?”
  “警察没有动。他们只是……看着里面。”
  透过一扇玻璃,看里面的人变成怪物、残杀彼此。
  关雯雯哆嗦了下。
  她说:“像是在看一群小白鼠。对,就是这样!他们一定没有把咱们当成同类!可有个问题,我不知道……”
  莫文昭蓦然睁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先是雪白的天花板。他的视线一点点定焦,眨动一下,想要坐起身。
  有人留意到他的动作。是徐珍,她打断旁边讲话的众人,“莫哥醒了!”
  “啊,”旁边的人一拥而上,挡住了光线,问,“莫哥,怎么样?”
  莫文昭有些头痛。不知道睡了多久,但现在醒来,腹中又有些饥饿。他看着眼前人,心想:他们闻起来都好香啊。
  像是食物。
  带着诱人的、引自己冲动的气息。
  他喉结滚动一下。玩家留意到这个细节,一起沉默。
  旁边插进来一道冷静的嗓音,问:“感觉怎么样?又想吃东西了吗?”
  莫文昭转头,看到坐在窗台上、看起来百无聊赖的韩川,还有他手上的一把水果刀。
  他哪儿来的那么多水果刀?
  莫文昭心想:如果我刚刚有失控,那这把刀,现在应该已经插在我身上了。
  他坦诚,回答:“想。”
  玩家们齐刷刷往后退。
  季寒川轻轻笑了声,说:“你觉得,现在还可以控制住吗?”
  莫文昭感受了下,说:“应该可以。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让我‘吃饱’。”
  季寒川从窗台上跳下来,从旁边小冰箱里拿出一个保鲜盒,丢给床上的莫文昭。
  莫文昭深呼吸了下,说:“等出去以后,得好好搓一顿。”
  关雯雯说:“嗯,出去之后咱们再团火锅,我给大家烧排骨。”
  其他玩家咽口水,唯独莫文昭一个,听了这话,有些反胃。
  他尽量忍耐,把剩下的生肉吃完,胃里烧灼般的饥饿有些许缓解。到这会儿,莫文昭总算有功夫想其他事。他先问季寒川:“你之前说,要去看看监控室,情况怎么样?”
  季寒川看他,眼神幽幽的,说:“监控室……出了点问题。”
  莫文昭放下保鲜盒。
  季寒川大概讲述了先前自己和邵佑遇到的情况。
  他们把前面的监控画面处理好之后,就离开现场。徐珍原本想问,你们能处理,其他人难道就不行吗,就没有一个更专业的人,直接看出问题,再把监控修复?
  但想到关雯雯前面带回来的消息,她沉默了。
  莫文昭缓缓说:“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现在的情况是:酒店里的人,已经被‘外界’放弃了。”
  “我怀疑酒店才是唯一‘正常’的地方。”徐珍插话,“否则……莫哥,我真不相信,警方会那么处理。”
  莫文昭拧眉。
  “有道理。”关雯雯说,“莫哥,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一开始试着找新闻,但什么都没发现?这未免太干净了,会不会从一开始,这就是个‘楚门的世界’?”
  莫文昭心想:会吗?雯雯可能想太多了,兴许是外界却是没有发生什么,所以才没有相关新闻。可警察……
  他斟酌言辞。
  在胃里塞满食物之后,莫文昭再回想起自己饥饿时的心态,只觉得不可思议。要他来判断,他也只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已经不是真正的莫文昭,而是一个披着这个皮囊的怪物。所以他略有迟疑,想:现在的我,难道又是真正的“我”吗?
  他开始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虽然认为关雯雯的思路有误,但莫文昭还是没有直接否认,而是挑选了一个中庸的说法,回答:“我们可以明确的事,只有一点。这里是一个‘关卡’。”
  其他人洗耳恭听。
  莫文昭说:“我们的活动范围,是酒店之内。外界,可以通过网络连通。但网络反馈给我们的信息,”他停顿一下,“不一定是‘真实’。”
  这话有赞同关雯雯的意思。
  莫文昭不欲如此,他更仔细的挑选着词句,说:“本质上讲,这里不存在‘外界’。整个关卡世界,只有这栋酒店,加上外面的一小块地方,被‘游戏’构造了出来。”所以关雯雯那种说法,根本无从验证。因为没有“答案”,所以反倒不可能是真正设定。
  其他人若有所思。莫文昭说了这些话,有些把自己绕进去。关雯雯想一想,问:“莫哥,你刚刚应该没听到吧。我在下面,看到……”
  她更细节化地描述了自己看到的场景:异变者突然出现,旁边抗议警方直接关上门,在外封锁的行为是把他们当做“囚犯”,如果要查案,至少要做出样子来,而非这么一味把所有人都关着。讲着讲着,群情激奋,不少人开始质疑,酒店里的人究竟是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他们呼吁,希望外界听到自己的声音。可是——
  关雯雯:“上不了网了。”
  最先发现这点的,是NPC。这意味着,外界切断了他们的信息联络渠道。发觉这点后,NPC们愤怒,准备拿东西砸门、反抗封锁。外面的警察拿起了枪,对准内部。场面一触即发,就在这时候,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
  关雯雯是在二楼看这一切。
  人群之间,先出现了一个圆。然后,圆扩大,人们作鸟兽散。关雯雯这会儿,终于看到圆心发生了什么:有人蹲下来,贪婪地撕咬着另一个人。被咬的对象还活着,身体抽搐,想要挣扎躲避,偏偏因疼痛,不能动弹。
  也没有人来救他。
  在他漫长的死亡过程中,其他人慌忙逃离,无人留意。
  “不过,”关雯雯想到什么,“我走之前,看了眼外面。好像……有个警察想要开枪,然后被拦住了。”
  “拦住了?”莫文昭诧异。
  “对,”关雯雯肯定地回答,“我们排班去楼下‘盯梢’的时候,那个人一直都在。我好像听过其他人把他叫‘头儿’。”
 
 
第454章 盛宴
  关雯雯讲着讲着, 自己也开始觉得古怪。显然,异变者是“不正常”的一方, 所以徐珍方才的猜测有误。有莫文昭等人昨晚的经历在, “异变者”切实存在,并非虚假。从自己方才楼下所见来看,警方似乎也在敌视异变者。可不知道发生什么,让当老大的拦下属下……
  旁边,一直没有讲话的秦月忽而开口。
  她算是玩家之中很沉默的一个, 但既然能站在这里,就说明, 在最初的那几天中, 秦月也有亮眼表现, 让其他人记住。
  秦月说:“雯雯说的是, 给了我一个想法。”
  莫文昭有种解脱感, 立刻道:“你说。”
  秦月迟疑, 问:“会不会在外面的警察眼里, 吃人的, 还有被吃的, 其实是一种东西?”
  其他人一愣。
  秦月分析:“按照雯雯的说法, 在异变者吃人的时候, 警察把枪抬了起来,又被阻止。这么看, 抬枪的人, 和阻止的人, 之间可能有信息差。在前者看来,被吃的是‘受害者’。但在后者看来……”
  她语调微微拉长。
  虽然没有讲话,但在场的人无疑都明白她的意思。
  秦月想说的是:可能在后者看来,整座酒店已经遭到感染。以他的行动来看,这种感染大约不可逆、同时不会在人群之间传染,所以警察昨天还在大堂入口值守,到今天,却关门、守在外面。
  一旦中招,留下的就不是人,而是怪物。
  云鸿才喃喃说:“这就说得通了。”
  关雯雯想到:“这么说来,‘逃出悦来酒店’的方式,会不会是向外面的人证明,咱们其实是正常人?”
  说着,她停顿一下。
  秦月:“不过莫哥他们就只能选另一种办法。”
  徐珍:“这么看来,可能两个基础任务,原本就是对应两种情况?”
  关雯雯心想:的确有这种可能。
  她往更深处思索。
  “已知情况是,有人在矿泉水里下了药。这个下药的人,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异变者’——留有一定理智、知道要拖别人下水。要么,是‘泄露者’——这是一个简略称呼,一种不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染的东西,可以通过食物入口……实话说吧,挺科幻的,我觉得这更像是一种被‘游戏’设定出来的病毒,或者其他的?不管怎么叫,但并没有用现实科学讨论的价值。‘泄露者’嘛,就是把这个东西带到酒店来的人。如果可以通过‘食用’而感染,那么……”
  关雯雯脸色难看。
  她转头,看门口。
  秦月喃喃说:“昨天一天,有多少人,吃了酒店提供的‘自助餐’?”
  季寒川插话:“一大半。至少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这段时间,酒店一共二十四层,每层都有至少六成人下楼吃东西。”
  莫文昭转头看他。
  他记起一件自己刚刚就察觉到、但一直没有问出口的事。
  莫文昭:“邵佑呢?他怎么没在?”
  季寒川“哦”了声,说:“他去忙点其他事。”
  莫文昭拧眉,“一个人?”
  季寒川面色有点古怪。
  他想:不是一个人吧,有宁宁呢。
  但莫文昭这么问,好像也只能回答:“对。”
  莫文昭微微眯起眼睛,说:“你放心吗?”
  好歹一起闯过几次关卡,莫文昭大致判断,在韩、邵二人中,韩川是身手比较好的那个。至于邵佑,他手上有枪,不能从常规角度判断。但看韩川与他平日焦不离孟的样子,莫文昭很难想象,这两人竟然会分开。
  面对莫文昭的问题,季寒川假笑:“放不放心,也就那回事了。”
  他有点忧伤。
  前面两个关卡,时间都太紧张。当下,倒是难得松快。所以邵佑说,他想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关于本场游戏“祂”的线索。
  季寒川原先的确想和他一起。
  然而邵佑说,加上季寒川的话,他可能不太方便让宁宁做一些“修改”。
  季寒川只好遗憾地接受这点。
  在玩家们集中在1307时,邵佑去了酒店泵房。
  宁宁在他旁边。
  此时此刻,小姑娘手中的电脑屏幕上,是整座悦来酒店的三维图。图中,能见到密密麻麻的红点,还有零星几个蓝色的点。
  红点意味着“异变者”,根据红色深浅,可以辨别异变程度。像莫文昭那样,已经完成二度变化,可以理智地和人交谈的,是深红色。从整座酒店来看,这样的人较少。大多数人,还是在浅红和正红之间分布。
  浅红是还没有发作的人。他们或许昨天一天都没有下楼吃东西,但在今天早晨,毕竟去了餐厅门外排队。也可能运气比较好,挑中了少数没有被加料的食物。再或者,纯粹是意志力比较坚定,没有被突如其来的“食欲”困扰、诱惑,选择把自己关在房间,默默抵御,不曾失去意识。当然,在邵佑看来,最后一种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
  人类的本性就是疯狂。
  至于正红,则是钟欣、梁浩然那样,已经发作,无法自控。但其他人并不会如他们俩一般,被捆住,不会伤害旁人。他们可能已经吃掉了同行者,在大快朵颐之后,恢复少许理智,开始思索现状……
  邵佑在眼前的水箱上轻轻敲了敲。
  里面传来闷闷的回声。
  要保证感染率的话,往这里加料,是最好的主意。
  可据邵佑所知,病毒不易在高温下存活。他能放心给寒川喝烧过的自来水,也是因为这个。
  此刻,宁宁直接拿水箱里的“数据”和异变者身上的“数据”对比,很快,电脑上显示出水箱——是象征着“正常”的蓝色。
  “但是,”宁宁敲了下回车键,屏幕映出一个房间,里面有正在谈话的人,都是陌生面孔,“他们好像在商量,要往水里下东西了。”
  邵佑看了眼屏幕。
  在墙角,隐约可见几具尸体。
  他眨了下眼睛,心中纠正:不对,不是“尸体”。
  是虽然遍体鳞伤,可依然活着的人。气息奄奄,倒在角落中,瑟瑟发抖。他们的战栗可能是来自于疼痛,也可能是来自恐惧。明明楼下就是警察,自己离自由有多远?没有多远!可偏偏,他们会死在这里……
  为什么要留下呢?
  他们痛苦地、绝望地想。
  为什么要来这座酒店,为什么?
  几个异变者谈论到要点,摸一摸肚子,干脆直接从墙角拖来一个活人,将其摆在床上。旁边其他的异变者大笑,低头,各自咬上那个人的手臂、腰侧。他们像是没有进化完全、茹毛喋血的野兽,不知是谁咬到伤者经脉,鲜血喷涌而出。几个异变者最初还维持着“人”的外表,但在鲜血喷出的瞬间,他们眼睛顿时翻白,其中一个人咬住伤者,头一偏,直直撕扯下一大块肉!
  邵佑在屏幕上看到了皮肤下的肌肉、脂肪,还有包裹着内脏的最后一层壁垒,一层薄薄的、脆弱无比的膜。
  床单上淌满了血,鲜血的味道大约传了出去,让其他异变者也蠢蠢欲动。
  邵佑听到了敲门的声音。慢慢地,敲门变成了砸门。最后,整扇门被砸开、倒在地上,无数异变者涌进来,加入这场鲜血淋漓的盛宴……
  邵佑意兴阑珊,说:“至少‘附加任务’很好做。”
  像这些异变者这样,一点血肉,就能引来一窝。这也就算了,吃到兴奋的时候,还会相互抢食。在邵佑看来,实在没什么威胁性。
  宁宁赞同他。须臾后,小姑娘问:“要告诉寒川爸爸,自来水现在还没问题吗?”
  邵佑说:“他需要知道的话,会自己下来看的。不过——”
  宁宁眨巴眼睛。
  邵佑:“他原本也知道,这里不是最初的感染源。”
  宁宁“唔”了声。
  也对。
  邵佑爸爸一开始就给寒川爸爸剧透过了。
  无论到哪里,做菜,都无非烹炸煎煮焖。既然烧水半个小时就能解决水中的感染源,那在经历了大火烹调、小火慢煮之后,被端去餐厅的食物,能保留多少传染性?
  至于异变者们现在的计划,则是另一回事。
  当整座酒店沦为地狱,为了自保,仅剩的“正常人”会选择不出门、躲在屋里。
  能有这个底气,多半也是有些存粮。可在这同时,他们仍然会接触自来水。
  邵佑准备离开地下室了。
  宁宁给他规划路线,一路往上,都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异变者。
  直到十三楼,楼上,就是正在进行的盛宴。
  邵佑去敲1307的门。
  他遗憾地承认,自己依然没有找到关于“祂”的信息。
  不过,他在小姑娘离开之前,闲闲说了句:“我要是他们,”指狂欢中的异变者,“就把酒店里的电断掉,瓮中捉鳖。”
  小姑娘吐了下舌头,和他挥手说“拜拜”。
  邵佑“嗯”了声,回头,看着眼前打开的门。
  开门的是季寒川。
  他对邵佑做口型。在所有人都未曾留意的时候,听脚步声,他便知道,是邵佑回来。
  邵佑轻轻笑了下,而后视线环视季寒川背后诸人。他们安静地、警惕地,看着天花板。
  邵佑挑眉,心想:不错,还挺敏锐。
  他礼节性地低声问:“怎么回事?”
 
 
第455章 路线
  季寒川侧头看邵佑, 像是在说:你怎么明知故问?
  他想了想,也礼节性地答复:“莫先生说, 楼上好像有动静。”
  声音很轻, 是咬着耳朵讲话。吐字的时候,气息喷在邵佑耳边。
  邵佑伸手,钳住季寒川的腰。两人靠在门廊墙壁上,旁边是忧心忡忡,评判接下来行动的玩家们。但在门廊处, 只有他们两个。邵佑的心思在刚刚宁宁电脑上看过的画面里转了一圈,扣在季寒川腰侧的手指稍微收紧。季寒川察觉到, 想问他什么, 但邵佑侧头, 把头埋在他肩膀上。
  季寒川意外。
  他抬手, 稍微转过身, 去摸邵佑的头发。
  邵佑更用力地抱住他。
  其他玩家里, 有人留意到这处动静, 相互使眼色:这是在干什么呢?
  关雯雯:邵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应该啊, 看他身上, 还挺干净的, 而且脸不红心不跳, 不喘气不发抖,不就是平常的样子吗?
  赵可摊手:不知道, 不了解。
  季寒川的手从邵佑头上轻轻揉过, 手指插在柔软的发间, 片刻后往下滑,像是自己十八九岁、刚被邵佑捡回家那会儿,邵佑如何对他一样,慢慢地、像是照顾小动物一样的安抚着。
  对他来说,眼前爱人的面孔,的确过于年轻了,让他不自觉地想要照顾。
  片刻后,邵佑放开他,看起来还是平常样子。
  季寒川端详,放心。
  两人身后,莫文昭咳了声。
  其他玩家身体一颤。
  莫文昭此事手脚还被绑着,但绑得不算太紧,行动还算自如。关雯雯问:“莫哥,你到底听到什么?”
  莫文昭:“我猜,有人正在咱们头顶‘吃东西’。”
  其中蕴藏的含义,让玩家们不寒而栗。
  而莫文昭考虑片刻后,忽然提出:“我想上去看看。鸿才,你要和我一起吗?”
  玩家们诧异,赵可:“莫哥,你?!”
  他几乎是审视地看莫文昭。
  如果莫文昭也吃了人……
  他记起凌晨那会儿,韩川的话。最先,赵可还有点不以为然,觉得韩川实在夸张。但后面,过去这么久后,赵可再回想,不得不承认,韩川说的没有错。以往,玩家们不把NPC当做同类、将他们推给鬼怪垫背——这种事,在赵可看来,再正常不过。谁没做过?能活到现在的,谁不背了十几二十条NPC的命?
  哦,韩川那个怪物可能没有。
  但“把NPC推给鬼怪”,和“成为残害NPC的鬼怪”,还是有很大不同。
  赵可扪心自问,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前者,甚至可以干脆利落地杀人,却做不到生啖另一个人形生物。
  哪怕对方并不是“人”。
  所以他将心比心,认为:如果莫文昭真的迈出那一步,往后,我还能信任他吗?再去别的关卡,他会对我动手吗?如果……他觉得人肉味道不错,那等结束关卡、回到学校之后,他会对其他NPC做什么吗?
  这是一场长达一年的游戏,而今过去一个月。玩家们之间,构筑起来看似坚固,实则所有人都知道,那有多岌岌可危的“信任”。
  而莫文昭的做法,就是要打破这份信任。
  在众目睽睽之下,莫文昭回答:“大家不要误会。”
  他看着所有人。
  目光坚定、有力。
  莫文昭:“我可以给大家承诺,和其他异变者接触之后,我不会做让大家不能接受的事情。”
  玩家们沉默。
  言语太苍白,再者说,莫文昭哪怕真的做了什么,他们也不会知道。
  莫文昭说:“秦月和徐珍刚刚提出的观点,大家都忘了吗?——两个基础任务,对应两种‘身份’。现在,你们无疑不能直接接触其他异变者。至于钟欣和浩然,他们也有不方便的地方。”
  其他玩家心有戚戚。
  如果莫文昭和云鸿才还有一丝自控的可能,那毫无疑问,钟欣与梁浩然两个人,一旦解开束缚,大概就会加入其他异变者的狂欢。
  莫文昭:“只有与其他异变者接触,我们才能快而准确地找到感染源。当然,我和鸿才昨天也进行了一些调查、算是有一些收获。鸿才,那些照片,你拿蓝牙给雯雯发一份。雯雯,你再看着安排,其他人如果要照片,想自己调查,也由你看着决定是否给他。”
  他话是这么说,但大家都知道,“其他人”,可能专指韩川与邵佑。
  莫文昭:“但这样‘排查’,还是太慢了,不如直接面对面交流。还有,雯雯,如果你们要走‘和警察沟通’这条路子,你看着来。我现在的状态,可能不适合就这点来给大家提建议。不过,还是有一个想法,给大家参考:你们可以再去楼下看看,还有没有一样被‘加料’的矿泉水。如果有的话,尽量给自己准备一瓶,以备不时之需。”
  如果逃出失败,至少可以从莫文昭他们这里直接获得关于异变者的调查进度,从而试着走走基础任务A。
  玩家们面面相觑。
  关雯雯不自觉地看了季寒川一眼。
  季寒川还是靠在墙上,旁边就是邵佑。两人视线相对,季寒川偏了下头,盯着关雯雯。他笑了下,看起来无辜,又有种奇怪的坦荡,像是在说:我知道你可能不太听得进去我的“建议”,既然这样,还是不说了。
  关雯雯意识到:哦,他好像也赞同莫哥。
  这么说来——
  这么说来……
  莫哥兴许,是对的。
  哪怕关雯雯不赞同。
  她深呼吸了下。
  莫文昭前面的话,无形之中,肯定了关雯雯在余下六名玩家中,近乎于“领导”的地位。这样一来,接下来,就得靠自己了。
  在这之前,最消耗关雯雯脑细胞的,就是在学校里建立货币体系的事情。到后面,她有了一些新想法,可惜还没有来得及整理。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平安出去。
  关雯雯说:“好。但是,”她话锋一转,“莫哥,你得想好。”
  莫文昭一顿。
  关雯雯没有明说,但她相信,莫哥可以听懂。
  包括云鸿才。
  他们这一去,往后,两人是否加入异变者——无论是被食欲催动,还是情势所迫,必须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吃人队伍,就成了一个无法证明的事情。哪怕他们问心无愧,往后,也可能有人揪住这点,来做文章。
  片刻后,莫文昭回答:“我想好了。当然,大家也要想好。在这里的,都是我相信的人。”
  话说的不轻不重。
  ——我相信你们,所以才选择让你们进来。但如果你们不值得我信任……那你们会“值得”其他人信任吗?
  听了莫文昭的回答,关雯雯微微笑了下,心里那块石头,到底落了下来。
  他们解开莫文昭和云鸿才身上的绳子,看两人离开。
  出了房间之后,云鸿才揉着手腕,松了口气。
  房门在他们两个背后关上。
  云鸿才:“呼……”
  他嗅着空气里的味道,舔了舔嘴唇。
  莫文昭看他一眼。
  云鸿才耸肩:“放心,我没那个意思。”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或许还要考虑。但现在,两方制衡。云鸿才“哼哼”了两声,想到一个笑话。一个和尚有肉吃,两个和尚没肉吃。
  莫文昭嗓音一沉,说:“走吧。”
  “电梯还是楼梯?”
  莫文昭:“……”这话问的,和校医院那会儿韩川问的一样,“楼梯吧。”
  总归只是要上一层。
  “真的是十四楼吗?我是说,可能是因为咱们的听力被加强了。”
  “其他人的听力总没有。刚刚‘咚’的一声,所有人都听见了。”
  “也对。唉,在房间里的时候,我觉得一群人围着,那味儿啊,已经够难熬了。可没想到,往外面一站,嘿,更难熬。还好刚刚有吃东西,不然还真怕捱不住。”
  “鸿才,”莫文昭叫了声,“不要因小失大。”
  云鸿才耸了耸肩。
  他刚刚的话,的确有点试探的意思。但现在看,莫文昭的态度很明显了。当然,这也可能是对方听出了自己的试探,所以有意摆出态度。
  不管怎么说,至少当下,两人达成了一致。
  忍着!
  他们上楼。
  愈往上,愈闻到浓郁的血腥味。鲜美而甘醇,刺激着两人的味蕾。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听到“咕咚”一声,是对方在咽口水。
  莫文昭抬手,揉了把脸。云鸿才则深呼吸,在脑海里默背《出师表》。先帝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云鸿才啊云鸿才,你可得撑住。
  终于,两人稳定心情,这才拐出楼梯间。
  与十三楼不同。
  十四楼,已经成为明晃晃的人间地狱,异变者的食堂。
  墙壁上四处都溅有血液,长长走廊上,不少处地毯已经被鲜血濡湿,带着诱人的香味。有人无力地倒在墙边,旁边伏着正在进食的异变者。
 
 
第456章 陶孟
  有异变者从还在颤抖、流血的人体上抬头, 看了眼新上来的两人。
  异变者的目光最先是警惕、审视……而后,大约是吃饱了,理智恢复,又分辨出莫文昭与云鸿才同为异变者的身份,于是变得颇为大方, 稍微让开一点,示意莫文昭和云鸿才也可以来吃。
  这之后,异变者眼睛恢复成正常的样子, 站起身,重新披上一张人皮。可惜身上全是乱七八糟的血,混合着碎肉、脂肪, 还有内脏碎块, 看起来颇为狼狈,谈不上“衣冠楚楚”。
  莫文昭考虑了下, 拒绝他:“谢谢?我们吃过了。”
  异变者看着他们,古怪地笑了下。在身体出现变化之后, 他的嗅觉得到了很大提升, 可以闻到远处传来的血腥味。想来,这两位新来的伙伴也一样,因为十四楼浓郁的食物气息, 这才从下面赶来。也因为这个, 异变者可以断定, 新来的这两位身上并没有血气。
  他们明明在咽口水!
  虚伪、装模作样。
  异变者“嗤”地笑了声, 摇头, “是吗?那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莫文昭假笑:“找同伴?毕竟酒店里的‘食物’,总有吃完的一天,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这个理由不错,说服了异变者。渐渐地,又有其他吃饱、恢复成正常人模样的同类闻声而来。他们交流片刻,再统一意见、告诉莫文昭二人:“好啊,那就来‘计议’吧。”
  一行人往1407走去。
  往前推半个小时,异变者们就在这间房中商量事情,只是后面出了点小意外。如今,大家情绪都平复了,又有新伙伴加入。异变者中领头的人站在窗台上,挑衅地对楼下的警察笑了下,蘸着血,在玻璃上写:HELP!
  云鸿才和莫文昭默默看着这一幕。
  两人对视一眼: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不让正常人也对外求助吗?
  楼下,1307。
  邵佑看了眼宁宁电脑屏幕上显示的画面。
  季寒川侧头,视线同样要落在屏幕上。但宁宁手忙脚乱,把电脑拿开。
  季寒川:“……”
  他有种被老婆孩子排斥在外的忧伤感。
  关雯雯正在说:“不管警察是否相信,但至少,我们得把‘我们是健康人’的消息传递出去。另外,兵分两路,还要试着找一下酒店有没有其他能够离开的通道。后面这点,需要咱们在酒店中活动。事不宜迟,拖得越久,异变者就越多。”
  井碌提出异议:“但真要在酒店里探索,会很危险吧?”
  关雯雯说:“对,但你看,”她点了下手腕上的校徽,任务信息被投影在墙壁上,“附加任务是‘杀死异变者’,300个积分,等同于一次基础任务。‘游戏’在告诉咱们,异变者或许危险,但并非不可战胜。咱们……得先找到武器。”
  她沉思。
  “长兵器可能更合适。”赵可说,“韩川就算了,一手飞刀出神入化的,但普通玩家做不到这点。异变者的牙齿、手掌——大概也包括脚掌,这些都会出问题,莫哥当时停在天花板上,也不会往下掉。他们如果埋伏在什么地方,等我们开灯,然后直接扑下来,根本防不胜防!所以,长兵器吧,至少撑起一道防线。”
  井碌似乎仍然有些疑虑,但最后说:“但这里是酒店啊,我们上哪里找武器?”
  “后厨。”徐珍说,“牛刀和三德刀应该最合适,切片刀也可以……呃,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关雯雯老神在在:“我之前没太分过刀具体叫什么名字。”
  “哦哦,”徐珍说,“就是,大概这么宽,这么长,比较薄。切片刀会更长一点,也更窄,但很尖。总之,都适合绑在棍子上,当矛来用。”
  她比划了下。大约五厘米宽,二十厘米长。关雯雯想象了下,“嗯,知道了。”
  她问:“咱们这边一共八个人,兵分两路吧。一边负责和警察沟通,一边负责找出路,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秦月提到:“‘沟通’,意味着我们得暴露在大堂?这是不是有点不安全?”
  关雯雯:“风险总和收益并行。”
  秦月:“但我们做的是需要有普适性的‘攻略’。”
  关雯雯停顿一下,“话是这么说,但,”她看了眼季寒川,对方似乎并不打算“仗义”地直接说出最优解,“我们自己的生存,应该排在‘攻略’之前。如果一味权衡普适性、而不做出行动,那可能有些舍本逐末了。或者,秦月,你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她把问题抛了回去。
  言下之意:你如果想直接拿到“答案”,那你可以自己去问韩川。但是,这只是你的个人行为,其他人还是要老老实实自己完成关卡。
  秦月耸了耸肩,“好吧,你说得对。”
  往后,几人开始分配任务。在面对其他玩家时,往往是关雯雯直接建议:“陶孟,你的伤还没好,遇到异变者的话不太方便。这样,你就留在1307,看着钟欣和梁浩然吧。”
  “赵可,你带井碌一起。第一次下去,也不强求找到出路,至少拿几把刀回来。后厨在……”
  季寒川接口:“在大堂后面。”他大致描述了下进入的路线。
  关雯雯:“我,还有秦月、徐珍,咱们三个,去大堂。如果咱们能说动警察,兴许就根本不用担心异变者袭击,他们会帮咱们搞定的。”
  玩家们相互看看。陶孟的伤口仍然很疼,虽然上了药,但他还是觉得,是否有些发炎。只是现在是危险时期,他不打算拆开包扎去看——哪怕真的发炎了,也没有更好的处理措施,不如闭眼装瞎,起码有些心里安慰。
  在面对季寒川和邵佑时,关雯雯语气缓和一点,问他们有什么打算。
  季寒川说:“楼里应该还有一群聚集的活人:工作人员。”
  关雯雯眉毛挑了一下。
  季寒川:“和住客不太一样。昨天我们从监控上看的时候,发现他们基本都是多人挤一个房间。注意,这个‘多人’,不是像咱们一样,两个人睡标间,而是三个、四个——没记错的话,最多的房子里,住了六个人,这还只是我和邵佑在那段时间里数出来的,可能不准确,有挤了更多人的房间。”
  关雯雯沉吟:“对,也不能忽略这群人。但是——”
  所有住客都分散在自己的房间,可能绝大多数已经被感染。关雯雯坚持自己“他们是在用餐时被感染”的想法,不过具体下料的时间,可能并非做饭时,而是之后,从后厨,到餐厅那段时间。
  加上小商店里被“处理”过的矿泉水,这清晰地告诉关雯雯一件事:酒店工作人员里,一定有人有问题。
  这个有问题的人,可能是最初的感染者,也可能直接是病毒来源,只是伪装成了员工的样子。
  季寒川这样说,关雯雯便想到此处:“‘源头’在他们之中的话,难道不会先一步让他们感染吗?”
  季寒川看出关雯雯的态度。
  他脾气很好地笑了下,说:“这也是一种可能性。”
  话是这么说,但看语气,他似乎不太赞同。
  关雯雯看他,说:“好吧,看来咱们不能一起行动了。”
  季寒川:“不,咱们可以一起下楼。那个挤了六个人的房间,是在四层。”
  关雯雯:“……也好。”
  他们再打开门时,赵可往外看了看。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走廊从上到下都打量一圈,确定天花板上没有蹲守的异变者,走廊里也的确静悄悄,这才提心吊胆地出来。
  其他人鱼贯而出。
  关雯雯对着陶孟叮嘱:“你要小心啊,记住敲门暗号了吗?”他们讲好,虽然房间门上有猫眼,理论上可以看见外面的人。但为了防止“有玩家被异变者绑架,被强迫来敲门”的状况出现,所以根据不同状况,他们也有不同敲法。
  “记住了。”陶孟回答。
  关雯雯看起来有些忧心。她点点头,看陶孟关门。这之后,外面的玩家们轻手轻脚离开。而陶孟站在门口,抬头,看一眼天花板。
  就在上面。
  他想。
  那些怪物——和钟欣、和梁浩然一样的怪物,就在自己头上,吃着这栋楼里其他的NPC。
  陶孟走回床边。
  钟欣和梁浩然的状况太糟糕了。这两个人,像是两条脱水的鱼,无力地倒在床上,手脚都被绑死,身上黏黏腻腻,出了很多汗。脸色苍白,因为疲惫、体力消耗过大,他们的眼睛半闭着,留出一点缝隙。从这点缝隙看,他们的眼睛还是白的,瞳仁没有翻回来。
  看着钟欣,陶孟就觉得,自己的手臂隐隐作痛。其他人都走了,他可以做点什么,来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最好是想个办法,让她直接“意外离开”。从关雯雯那群人的对话里,陶孟捕捉到一个信息:如果真吃了人,哪怕是NPC,那成为异变者的玩家,也会被群体排斥在外。
  陶孟觉得这种“坚持”十分可笑。都活到现在了,谁手上没有两条人命?搞这种无谓的形式主义,实在脑袋有泡。
  但既然存在,就可以被利用。
  前提是,得要确保自己安全。
  想到这里,陶孟心烦意乱,低头看手臂。他霍然往前,站上床,居高临下看着钟欣。挣扎扭动太久,钟欣衣衫凌乱。他看着对方,虽然厌恶,但又有另一种本能在复苏。一个怪物,还是从“游戏”的机制判断来说,可以被普通人杀死的怪物。要杀十个,才能拿到附加积分。这么说来,可能——
  陶孟的态度悄然转变。
  他眼神微妙,看着脚下的钟欣。
  如果是平常,他怎么会“害怕”她?只是在这次关卡中,她被游戏赋予了另一种力量。但自己依然可以杀了她。
  他慢慢蹲下来,忽然伸出手,去掐住钟欣的脖子。
  钟欣猛然一颤。
  她更像是一条鱼了。被人甩在案板上,连挣扎都很无力。陶孟感觉到了手掌下粘腻的汗水,感觉到了钟欣跳动的动脉。多可笑,她已经不算一个人了,动脉居然还在跳。
  陶孟自言自语:“我觉得他们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你说对不对?”
  钟欣没办法回答他。
  但陶孟还是觉得不保险。他左右看看,找到刚刚从莫文昭身上接下来的绳子,系在钟欣嘴巴上。钟欣嘴巴被撑开,里面又被额外塞了一块揉成团的布。至此,陶孟彻底放松,知道钟欣不可能伤害自己。他撩开钟欣的头发,笑一下,眼神轻松又疯狂,喃喃说:“我之前就在想这一天了。哈哈,鬼算什么,老子照上不误。”
  床开始“吱呀吱呀”震动。
  期间,钟欣似乎醒来过。她瞳仁回到了原先的位置,茫然地看着眼前景象。饥饿依旧盘踞了她大多意识,她没办法分辨此刻是今夕何夕、自己身在何处。她身体在摇晃,被陶孟捏圆搓扁,变成各种样子。
  陶孟一面觉得恶心,一面兴奋。他看着钟欣手上浮出来的小刺,有种自己将所有鬼怪都踩在脚下的兴奋感。这样翻来覆去,钟欣不知是兴奋还是其他情绪,她的口水打湿了嘴巴里的布料,流出来。
  陶孟察觉到。
  他恶意地笑了下,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拍下眼前场景,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出去以后这些会不会留下?不管了,先拍吧。”
  他甚至去和钟欣合影,自拍。之后,视线又转向旁边的梁浩然。
  陶孟有了意外发现。
  “哟,不是吧?”他视线放在梁浩然身上的某个地方,微微眯起眼睛。
  梁浩然眼睛闭着,似乎是睡着了。而陶孟啧啧称奇,思前想后,觉得是否要让梁浩然也加入这场娱乐。但仔细想想,他又放弃。不是因为心软、怜惜,而是从现实角度考虑。看时间,这也过去快两个小时,其他出去的人随时可能回来。他理智回来,知道自己这事儿做的似乎不太厚道。
  不过梁浩然和钟欣两个疯子,大约也不会记得。
  陶孟最后捏了捏钟欣的脸,把衣服给她穿上,自己去盥洗室,洗手、洗脸。
  他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调整表情。
  从原本的扭曲、疯狂,渐渐又成了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第457章 直面
  时间前推, 关雯雯等人刚离开房间,不到两分钟,就面对一次变故。
  他们得拐过一条走廊,才能看到楼梯间、电梯间。关雯雯正在琢磨,走哪边会比较安全。前者, 变数太大,谁知道那层会冒出一个异变者。再者说,楼梯间里黑洞洞的, 也不太能掌握局势。
  但要说后者,哪怕不提“好不容易等来电梯,里面已经有异变者在守株待兔”这种可能, 就算他们顺利下楼, 也可能在接下来的楼层里被瓮中捉鳖。
  韩川只会和他们一起到四楼。往后的路,还得自己走。
  关雯雯十分犹豫。
  但她还没犹豫出结果, 就听到一声被压在喉咙里的惊叫——只短促地发出了一声尖锐嗓音,就捂住嘴巴, 后怕地往四下看。因方才叮嘱陶孟事情, 关雯雯走在队伍最后。她加快脚步,往前,拐过走廊, 看到眼前场景。
  关雯雯瞳孔缩小。
  异变者!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 看起来比莫文昭要年长几岁, 猿臂粗腰, 或许不算“魁梧”, 但一个人也顶得上关雯雯两个。现在,他被韩川牵制住。韩川手臂卡住他脖颈,冷酷又镇定。异变者张着嘴,徒劳地喘着气,可空气并不能进入肺部,他很快濒临窒息,力气小了下去。
  韩川左右看了看。
  邵佑看起来很懂他。他从韩川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那是什么?发卡吗?还是铁丝?——去一边,看不清是怎么操作的,总归,直接打开了杂物间的门。
  韩川将异变者拖了进去。
  玩家们看起来有些懵,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赵可低声道:“楼梯间好像有声音,大家进去!”
  所有人连忙进入。
  杂物间很小,玩家们勉强挤下。这里的门只是普通木门,没有猫眼,薄薄一层。赵可将门反锁住,脸贴在旁边墙上,听外面动静。他比着噤声的手势,其他人一起屏息静气。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
  季寒川说:“外面的人走了。”
  而后低头,看着被自己拖进来的异变者。
  玩家们一愣。他们其实没听出什么不同,但韩川这样说,他们又条件反射地相信。井碌蹲在他旁边,问:“韩哥,你把这人拖进来,是……”
  季寒川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水果刀。
  玩家们:“……”这是你的第几把刀了!
  季寒川吩咐:“来,你说说,如果要杀他,你会怎么做?”
  说着,他把刀递给井碌。
  井碌一愣。
  其他人倒是反应过来,原来韩川是为了这个。
  井碌接过水果刀,深呼吸。
  他尽量冷静,保持理智:“我个子没他高,如果不是韩哥你把人放倒了,那我应该很难接近他……”
  井碌站起来,看看四周,找到角落里的拖把。
  他把拖把摘了,只留棍,再把刀绑上去。季寒川很有耐心,并不催促,看井碌这一翻动作。等井碌做好一个粗制滥造的“矛”,季寒川甚至问:“要不要把他抬起来?”
  井碌:“啊?哦哦,麻烦韩哥了。”
  他的座右铭就是:不要害怕给别人添麻烦。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们往往会选择相信被自己帮助过的人。当下,井碌心态还算正直,并不包藏祸心。不过,有备无患嘛。
  季寒川将异变者拎起。
  井碌感叹:“韩哥,你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啊。”拎一个看起来还算强壮的大男人,都像是拎小鸡仔似的,轻轻松松。
  听了他的话,邵佑笑了声。井碌心中默默吐槽,而后试着调整角度。他原先想割异变者的脖子,但后面,发觉还是直接捅身上更轻松。后者目标更大,但要留意,如果运气不好,刀可能被衣服绊住。
  井碌慢慢寻找手感。
  期间,季寒川看着,打了个呵欠,说:“你们呢,要不要也来?”
  这是问其他人。
  井碌意识到:“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用太久了……”
  “没关系。”季寒川说,“外面有人正趴在门上听呢,把他‘请’进来就行。”
  站在门口的赵可听到这话,简直炸了。他浑身哆嗦一下,而后深感自己太丢人。
  关雯雯干巴巴说:“那就,呃,请、请进来?”
  她原本想说,其实大家不一定要拘束在这块闭塞的小地方吧?但转念一想,真到了外面,左右都是空的,异变者可以从各个方向来,真出了事情,韩川可不一定来得及捞人。不过这么一想,似乎还是电梯更加安全。
  他们看季寒川开门,果然如前面说的那样,外面守着一个异变者。季寒川和他好好“聊了聊”,知道异变者是闻到了门里传来的血腥气,于是停驻。季寒川有点意外,和他“亲切探讨”,询问在异变者的嗅觉系统中,普通人的气息和他同类的气息有什么不同。异变者有点茫然,神思恍惚,求死不能,回答:“就是不一样啊。”
  他没办法解释。
  季寒川只好换种角度询问。
  他再度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水果刀。
  其他玩家看在眼中,麻木。
  刀刃贴在异变者的皮肤上,季寒川问:“你是不是饿了?”
  异变者点头。
  饥饿让他失去理智,疼痛又让他找回理智。
  季寒川说:“你要吃东西吗?”
  说着,刀刃慢慢切入他的身体。
  异变者错乱摇头。
  季寒川遗憾:“不吃?我原本还以为……”
  异变者惊恐摇头。
  季寒川宽容地看他。他考虑一下,指了指旁边,那个已经被井碌当做“练手道具”、弄得血渍斑斑的中年男人。季寒川问:“他呢?”
  异变者拼命摇头。
  季寒川沉默一下,问:“为什么?”
  异变者沉默。
  他不知道。
  这好像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告诉他,不可以。
  季寒川还要再问,邵佑的手搭上他肩膀,劝:“别为难这位先生了。”
  季寒川侧头看他。
  两人的视线勾在一起。邵佑摇头,季寒川似乎不悦,但片刻后,还是轻轻点头。
  关雯雯很肯定,这短短时间里,虽然一言未发,但这两人的确交流了什么。可惜的是,他们似乎没有分享心得体会的意思。
  玩家们在杂物间里待了大约三刻钟。
  进去的时候,他们对异变者满心警惕,也有些虽然不好承认,但确实存在的恐惧。但出来的时候,他们心情截然不同。
  他们选择搭电梯下楼。井碌依然拿着他那个粗略版的矛,等电梯到来,门打开,玩家们多少紧张,看着里面。还好,里面是空的,并没有预想中的情况出现。
  几人进入,关雯雯叮嘱:“对了,你们还要给钟欣他们两个拿一些肉。如果顺利的话,你们也来大堂,可我们会合……”
  说到一半,电梯停下。
  到四楼了。
  关雯雯的心提起来。她心里涌起一个强烈的念头:之后的路,得我们自己走。
  这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往前数一个月,关雯雯都没有依靠自己的经历。她有些许恍惚,仿佛到这一刻,才真正进入京市大学。
  季寒川和邵佑走出电梯。
  他们没有回头,但朝背后挥了下手。
  关雯雯听到自己咽唾沫的声音。她不动声色,手插在口袋里,捏紧布料。
  冷静。
  吸气。
  冷静。
  呼气。
  “呼——”
  电梯重新下坠,而后又停下。
  五个玩家,脸色微微僵硬,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数字。
  3。
  他们像是等待审判,见眼前的门一点点打开。记起韩川前面的话:“……之前,那些警察是睡在三楼的。不过现在他们应该都撤出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对了,还有:“……监控室啊,被人先一步踏平了,两个保安也死得一塌糊涂。我觉得,异变者吃饱喝足之后,可能也会顺便看看监控?”
  关雯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怦!”
  “怦怦——”
  “怦!”
  电梯门终于开了。
  外面没有人。
  看着这一幕,秦月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前面竟然那么紧张、害怕。她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腿软、倒在地上。
  徐珍搂住她的肩膀,想安慰,或说相互打气,但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
  井碌稍微放下手上的矛。刚刚,他一马当先站在最前,但心中也有忧虑。在杂物间时,自己虽然“所向披靡”,但那时因为韩川先把人制住了啊!到现在,就得全部依靠自己。他在脑海里排布了很多画面,考虑如果门外是两个异变者、三个异变者——自己应该先对付那一个。现在来看,这些是多余顾虑。井碌多少觉得浪费感情,但也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庆幸。
  当然还是安全点好啊。
  电梯门在玩家们眼前慢慢阖上。
  赵可低头,瞄一眼按键,确认他们的目的地。
  关雯雯紧绷着脸,一刻都不放松,心里排布这待会儿到一楼,要怎么和警察沟通。要喊吗?动静实在太大了,但以警察离酒店入口的距离来看,不喊话,他们又听不到。
  她想到会议室里那块白板。在这场游戏开始的第十五天,韩川曾在白板上画画,来讲明校医院的情况。这或许是个好主意,再说了,如果是对悦来酒店不了解的其他住客,多半也想不到,酒店还会有这么个地方。去一趟,大约不会有危险。
  关雯雯拿定主意。
  而后,她听到一声低低的抽气声。
  电梯门阖上的进度被打断了。
  有一只手,从外面伸进来,卡在两扇电梯门之间。
  门停顿一下,重新往两边打开。
 
 
第458章 领头者
  十四楼。
  莫文昭很庆幸自己之前的决定:加入异变者群体。
  虽然总会有些麻烦。从刚刚在走廊上时, 异变者的态度来看——还有,他自己也能闻到,自己和云鸿才与其他异变者相比,身上少了一股血腥味——他们两个没吃过人肉这件事,似乎不是秘密。
  他们迟早会面对人肉的考验, 好在不是现在。
  而现在,他们已经看到,异变者们拿出一个箱子。他打开箱子, 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个透明的小瓶子,里面摇晃着同样没有颜色的液体,旁边还有针管。
  “这是?”
  “这是让大家完成‘进化’的好东西。”
  拿出箱子的异变者微微笑了下。
  他们浑身都是血。莫文昭和云鸿才两个衣服干干净净的人在异变者之中, 看起来格格不入。
  窗户上那个巨大的HELP已经凝固了。有这个作为先例, 之后正常人如果想要通过玻璃传递信息,楼下的人也会打个折扣来看。
  “——你们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莫文昭问。
  他忽然插话, 那个拿箱子的异变者却不恼。他看莫文昭,眼神让后者想到丛林中的蛇。冰冷, 腻滑, 蛇信子扫在自己脸上、眼睛旁边。
  莫文昭因为这个联想而瑟缩。好在这里没有其他人,云鸿才倒是在旁边,但他同样忧虑与气氛、忧虑于自己的格格不入, 所以并未察觉。
  那异变者似乎很满意于莫文昭的反应。
  这是威慑, 也是一种对于“我知道你还不愿意放下‘清高’、加入我们”的警告。莫文昭的问题, 与他的表现重叠, 异变者并不觉得他这样问有什么不对。一个可怜的、不愿意接受现状的可悲的家伙, 宁愿吃一些糟糕、难以入口的东西,也不愿意接受无上美味。他总会知道,自己错了。
  于是异变者孔新回答:“从神降临之处。我们是神创造的新种族,而那些旧种族的蝼蚁会被我们踩在脚下、成为我们的羔羊,我们的食物!”
  莫文昭:“……”什么鬼啊?!
  要不要这么中二?!
  孔新微微笑了下。
  箱子里的小瓶子还有一半左右是满的,他其实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当他找到这些东西时,箱子原先的主人已经死了。现在,这是他的东西。
  他话音落下之后,房间里有一刻静谧。这让莫文昭稍稍安心:看来其他人也觉得这是个神经病。
  可惜的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并不如莫文昭所愿。
  短暂的停顿之后,孔新又问:“大家还饿吗?”
  他没有等其他人回答。
  孔新嗓音抬高,问出第二个问题:“你们还想要食物吗?”
  而后是第三个。
  到这时候,他的嗓音高亢,两只手打开,做出拥抱的姿势,喊:“你们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在废墟之上建立新的乌托邦吗!”
  莫文昭看到这里,忽然了悟。
  他觉得,以孔新的表现,他不可能是“制造”出这一箱液体的人。
  充其量只是从什么渠道拿到这个东西。他甚至不知道这会带来怎样的变故、灾难。这箱液体落在他手中,就像是一个孩子,拿到了核弹操纵按钮。他或许会按,或许不会——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这个“孩子”,根本不明白,自己手上握着的,究竟是什么。
  不过,区别在于,孔新不是真正的孩子。
  如果能看到这个世界的后续,他最可能得到的结局是,被抓紧监狱里,被判死刑。
  莫文昭有点想抽烟。他不否认血肉对自己的吸引力,这让他浑身不得劲,像是有千百根羽毛撩拨着自己的神经,诱惑他,要他也去墙角,捡起哪里的残肢,一口咬下,用牙齿撕扯上面的筋肉,舌头浸没在已经不太新鲜的血液里。但莫文昭只是想象着这样的画面,他已经平静下来,拇指在食指侧面轻轻摩挲了下,用对香烟的想象,去遏制这份更加强烈的欲望。
  他是人。
  不是野兽。
  在孔新的第三句之后,他旁边的人开始应和:“想!”
  “我们想!”
  “冲出去,把他们撕碎!”
  “吃了他们!咬碎他们!”
  孔新沉浸在这样的欢呼里。
  莫文昭冷眼旁观,考虑:我之前可能想的太复杂了,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直接把孔新捆住,毒打一顿,要出箱子来历……当然,这一切的前提,仍然是深入异变者之中,这一步倒是没有走错。
  得找个孔新落单的机会。
  或者说,人为制造一个孔新落单的机会。
  “停!”
  在享受过一波欢呼之后,孔新做出一个“收”的手势。
  他语气里多了薄薄遗憾,说:“可惜的是,因为有一位兄弟没有忍住,让羔羊们发觉了我们的存在……”
  他是说那个在大堂里,直接下手,咬死旁边人的异变者。
  “外面的猎犬在虎视眈眈。”孔新说,“所以,在大家的食欲得到满足之后,我们要面对现实:现在,我们的兄弟,还是太少了。”
  “那怎么办?”
  有人配合地问。
  孔新微微笑了下,说出前面已经计划好的答案:“我们要制造出更多的兄弟。悦来酒店,只是一个起点。之后,整个京市、整个国家、整个世界——”
  他的嗓音发飘。
  莫文昭心想: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是搞传销出身的?
  孔新:“都是我们的新餐厅。”
  莫文昭心想:得了,没救,还真以为枪打不死你?
  他原先以为,自己进入异变者群体之后,一定会左右挣扎,在食欲与理智之间沉浮。然而现在看,莫文昭骤然发现,自己只觉得自己无比清醒,和周围那群低等生物,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反倒坚定了自己的身份。
  异变者们开始商量,要如何开始这第一步。
  他们讲了很久、很久。孔新就势提出去给水箱加料,云鸿才听着,眼睛微微眯起,重新看对方。直到孔新开始招人、准备行动。云鸿才终于抽出空子,对莫文昭说:“莫哥,你怎么看?”
  “应该是个酒店工作人员。”莫文昭说,“因为意外,接触到那一箱东西。”
  云鸿才:“我也这么觉得。可以看看前两天的监控?”
  莫文昭:“双管齐下吧。这傻逼,韩川要是来了,能直接按死他。”
  “也是。”云鸿才沉默一下,“莫哥,但咱们不能——”
  “不能‘依赖’韩川。”莫文昭说,“我知道。”
  四楼。
  电梯门阖上之后,季寒川稍微等了片刻,确定其他玩家已经下去了,才问:“为什么不能吃?”
  邵佑:“这是‘更新’之后才有的新内容。”
  这个理由很容易理解。季寒川听明白了,笑了下,“我都忘了,咱们这是初代版本……”
  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转头,看向电梯。
  季寒川的眉尖一点点拧起。
  “什么声音?”
  真是一刻也不能让人省心。
  三楼。
  电梯门再打开时,外面站着三个人。
  那似乎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带着一个小男孩儿。他们看起来很害怕,忐忑地看着电梯里的人。见到井碌手上的矛,他们非但不担心这玩意儿戳伤自己,反倒显得有些安心,小心翼翼问:“你们也见过那种怪物了吗?”
  井碌一愣。
  他下意识想转头,看关雯雯、看赵可——总归,不是自己来做决断。但转到一半,他意识到这点,又硬生生扭回来,告诉电梯外面的人:“出去。”
  他语气冷冰冰、硬邦邦。
  一家三口中的男人显得有点为难,小男孩儿则躲在妈妈后面,听到井碌的话,他似乎鼓起勇气,头探出来,喊:“我们不是怪物!你们是不是怪物!唔……”
  他被妈妈推到身后。
  当妈妈的护住孩子,当丈夫的则护住妻子。他们小心地陪着笑,说:“我们也是人啊,这不是,想到三楼来找找警察,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吗?楼下都是血,我们又不敢过去。唉,说真的,你们怎么不信呢!”
  男人看起来十分焦虑,团团转着。
  小男儿又凑出来一点,看着电梯里的人。
  夫妻两个问:“你们是要下楼?是去看看情况吗?那能不能,让我们也和你们一起啊?”
 
 
第459章 夫妻
  四楼, 季寒川站在电梯前, 低头, 仔细听下面的动静。
  邵佑在他身后, 看宁宁电脑屏幕:大多数红点, 都集中在上面的楼层, 以十四层为最多。但也有零星一些, 分散在各处,譬如三楼, 电梯前,就有一个正红色的点。
  那个异变者已经吃过东西,并不是很饿。但异变者的家人还是很焦灼,想在这危急情势之中,为自家亲人储备更多的食物。
  季寒川听到, 井碌的嗓音坚定而有力, 说:“不行!”
  季寒川轻轻笑了声, 心想:不错啊,还挺有决断的。
  其他玩家都不反对井碌的决定。
  井碌停顿一下, 看着把手挡在电梯入口的男人。他的刀尖几乎要指向男人心口,这会儿要求:“你出去。”
  男人表情悲伤,甚至掺杂了一丝隐约可见的绝望。他这么哀痛, 仿佛自己一家人不止是被电梯里的同类拒绝, 更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井碌的刀尖往前一点, 女人背后的小男孩仅仅拽住妈妈。他妈妈猛然一哆嗦, 转头, 蹲下来抱住儿子,把儿子的头埋在自己胸口。
  她肩膀颤抖,哽咽的声音传出来。
  井碌看着这一幕,不为所动。
  男人左右挣扎、权衡……最终,还是认命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电梯门再度阖上。
  他们开始下坠。
  这时候,关雯雯心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
  她只看到电梯壁。
  片刻后,电梯停在一楼。井碌与赵可对视一眼,率先走出。左右看过,确定至少视线所及之处没有异变者,这才对着关雯雯打了个手势,两边分开。
  四楼,季寒川依然在电梯旁边。他侧着身,耳朵贴在电梯门上。宁宁看着,小声问邵佑爸爸,要不要让寒川爸爸也来一起看电脑呀?只是一些平平无奇的画面,也不影响接下来的发展啊。
  邵佑要说话,却见季寒川转头,“嘘”了下。
  背后的父女:“……”行,看来不太需要。
  季寒川耐心地听。
  那声音其实很细微。需要很用心,才能听到。
  有人在哭嚎,喊着:“老婆、老婆——”喊到后面,声音哽咽。之后,换作小声地、急切地:“楠楠,楠楠你别吃了!爸爸给你找其他东西吃!你别吃妈妈了,妈妈要不行了……”
  季寒川听到这里,身体站直。
  邵佑见他抿起唇,问:“要去看看吗?”
  季寒川想一想,说:“他们算什么?”
  邵佑:“学校里其他NPC的削弱版?”
  季寒川站在远处,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邵佑耐心地等。
  季寒川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很伪善。”
  邵佑微微眯起眼睛,说:“怎么会?”
  季寒川:“我在救那些NPC的时候,其实知道,他们以后一样会遇到那些事……我捞不捞他们一把,都是杯水车薪。最多,算是把骆驼上的稻草稍微搬开点。但之后,他们还是会被压垮。”
  邵佑说:“也可能不会。”
  季寒川说:“对,‘也可能’不会——但是,其他的游戏,到现在为止,可能只会重启十次、二十次,这里面,一点希望,就能支撑住‘人性’了。可这里……”
  邵佑静静看他。
  季寒川心绪激荡,但表情却很平和。他说:“我知道,接下来,学校里的NPC会无数次进入这里,把这里当做一个鬼物,而里面的这些NPC——”
  他们的苦难、血泪,对学校里的学生们而言,只不过是一场情景剧。这种心态或许残忍,但对后者来说,反倒是最“安全”的态度。
  季寒川:“‘游戏’把人类分裂成‘玩家’和‘NPC’两个阵营,现在呢,连后者也要再被分成两个阵营。哦,不过我知道,这里面有些‘人’,只是纯粹被捏出来的角色。但他们不是。”
  “他们”是指楼下那一家三口。
  邵佑温柔地叫:“寒川,不管怎么样,做你想做的事情。”
  季寒川叹气。
  “我想做的,都是些没意义的事。”
  他转头,拐向一边的楼梯间。
  邵佑看着男友的背影。
  宁宁吐槽:“有时候寒川爸爸实在太心软了,这样会受伤的。”
  邵佑说:“好,那我们保护他,不让他受伤。”
  宁宁思考片刻,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对呀,哪怕在“未来”,她不一定能永远守在两个爸爸身边。但至少在当下,她可以做很多。
  所以宁宁扫了眼楼梯间,确定里面没有东西,便说:“好,我先下去等啦。”
  她身体穿透楼层,往下坠去。
  季寒川的声音遥遥从楼梯间传来,说:“你们在讲什么?我听到了。”
  邵佑含笑,往前,跟上季寒川。
  他们到三楼时,见到的景象是:
  小男孩嘴巴上沾满了血,意兴阑珊的站在一边,看他面前的男人抱着一个胸口一片血红色的女人,仓皇四顾。
  听到楼梯间里传来的声音时,小男孩儿蓦然抬头。大约因为吃饱,他的眼睛这会儿是平常模样,黑黝黝的,像是两颗葡萄,镶嵌在眼眶内。
  他叫:“爸爸,有人来了!”
  男人原先正要抱起妻子,在旁边找个房间,紧急包扎。他心中又惧又恼,充斥着对自己孩子的恐慌,还有一点已经快要被消磨殆尽的“父爱”。看到来人,他听着孩子的话,有一丝茫然。男人很清楚,孩子那么说,意思是告诉他,要他想办法留下这些人——爸爸妈妈答应他了,要给他找吃的,不让他挨饿啊。
  否则的话,如果爸爸妈妈不遵守诺言,也只能像是刚刚那样,给妈妈一点小小的“惩罚”,嘻嘻。
  小男孩催促:“爸爸,爸爸!”
  男人脸色木然,抬头。
  他看向站在楼梯口的两个男人。俊朗,高大。男人模糊地想:如果是他们的话,一定能、一定能——
  他脚下踉踉跄跄,抱着妻子,往前走去。
  妻子胸口被撕扯下一大块肉,血肉模糊,鲜血直涌。她的气息已经衰微下去,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去呼吸。她嘴巴喃喃讲着什么,但男人已经听不清了,不知道妻子是要他听孩子的话,还是只是单纯地意识昏沉,于是梦呢。
  他走到季寒川与邵佑面前。
  男人说:“救救我们,我们遇到怪物了,我老婆快死了。”
  最先的时候,他声音很轻,更像是遇到事情之后,无法接受,于是喃喃自语、说给自己听。季寒川看着,客观评价:“对,她快死了。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但这里没有医疗条件。”
  男人的眼睛蓦然睁大。
  他眼里仅有的光彩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季寒川说:“不过,我可以帮她一把,让她死的轻松一点。”
  男人听到这句话,似乎十分困惑。
  季寒川沉吟片刻,而后说:“请让一让。”
  男人下意识地让开。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背后有什么。
  是他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前面来京市时,楠楠第一次坐火车。他是个活泼可爱的男孩儿,在火车卧铺里爬上爬下,看得他妈妈心惊胆战。男人也有点担心,但在他想来,男孩子嘛,就是应该好动一点。所以他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并不多说什么。见楠楠和其他家带出来的孩子交上朋友,他还很高兴,庆幸自己有魄力,等国庆黄金周结束了,再请年假,带老婆孩子出来玩。人少,价钱便宜,也能尽兴些。
  可谁能想到呢。
  男人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听到孩子喘气的声音。或者说,那个披着楠楠的皮囊的怪物,这会儿惊叫着大喊:“爸爸!救救我,救救我!呜……”
  那个怪物的声音衰微下去。
  男人蓦然回头。
  因长久抱着妻子,他的手臂已经酸痛、麻木,但他还是抱着对方。
  这回转头,他看到刚刚下来的男人从地上站起来,而那个小怪物躺在他脚底下,脖子上有一圈红痕。
  季寒川扭了扭手腕,转头看抱着妻子的男人,问:“需要帮忙吗?”
  男人一愣。
  他意识到什么,低头,看着怀中的女人。
  女人身体已经开始发凉了,连原先会有的颤抖、踌躇,也没再有。
  季寒川“唔”了声,说:“哦,好像不太需要了。”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男人的神经。
  他蓦然崩溃,大哭:“呜、呜呜——”
  季寒川看他,想:好丑。
  又想:不过,如果我遇到他这种情况,老婆没了,孩子也没了……呸呸呸,不能这么胡乱诅咒自己!
  他看向邵佑。
  邵佑对他抬手,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季寒川脚步一顿,往前走去。
  路过男人时,他说:“你还是找个空房子待着吧,把门堵上,别出来了,饿死也比被吃了好。”至少没那么疼。
  说完这话,季寒川又觉得自己很没意思。
  他耸耸肩,继续往前走,到邵佑身边。
  邵佑抱了他一下,轻轻亲了亲季寒川耳廓,然后说:“走?”
  季寒川漫不经心,“走,去看看楼上什么情况。”
  一直到两人消失在楼梯间里,男人都没想明白,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己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孩子。
  他在原地,哭过之后,静静坐着。眼前的电梯又一次往下,男人抬头,看着鲜红数字下落。他好像记起什么,身体蓦然弹起来,犹豫一下,看着地面上妻子、孩子的尸体。平心而论,当然还是想把他们“带走”。但电梯,马上又要到三楼。
  这回下来的,是人,还是怪物?
  男人咽了口唾沫,抬手抹掉眼泪,跌跌撞撞,冲进旁边一个房间,将门锁上。
  他浑身发抖,背靠着门,慢慢滑下,听外面动静。
  电梯停下来了吗?
  会有人下来吗?
  他们会看到楠楠和老婆吗?会发觉旁边一个房间里有人在吗?
  男人发着抖,等待一个结果。
  楼下。
  赵可仿照井碌那根矛的样式,给自己也DIY了一件趁手的兵器。至于井碌,则把拖把棍上的水果刀换成一把三德刀。
  到这会儿,赵可终于稍微安心一点,拉一拉自己的领子。
  “赵哥,”井碌犹豫一下,“我觉得有点奇怪啊,咱们这一路往厨房,竟然也没遇上什么人……”
  赵可说:“你不高兴?”
  “哪能呢!”井碌立刻否认,但还是说出来:“我觉得怪怪的。这样子,要么那些怪物正埋伏在这儿,等着时候,要咬咱们一口。”
  赵可:“又不会传染,咬咱们做什么。”
  井碌:“你听我说啊!也不是咬咱们,就是,吃咱们。”
  赵可:“那你能杀了他们吗?”
  井碌挠挠头。
  刚刚在楼上,那两个异变者,最终被“谦让”给了关雯雯和秦月。
  所以到现在,赵可和井碌在“杀死异变者”的附加任务上,进度依然是“0/10”。
  井碌咕哝着:“好歹来一个呗。”
  他话音刚刚落下,就听见“当啷”一声。
  井碌一愣。
  赵可蓦然回身,看向一处橱柜。
  在橱柜侧面,被操作台挡住的角落——
  有什么东西?
  四楼。
  季寒川一一数过门牌,对照着自己的记忆,敲门,同时嘴巴里配音:“笃笃笃!”
  没有人开门。
  季寒川思考一下,问邵佑:“你猜,里面还有活人吗?”
  邵佑摊手,说:“你确定要我‘猜’?”
  季寒川叹气:“没意思,算了。”邵佑肯定知道标准答案。
  他又拿出刚刚那根铁丝,捅进锁中。片刻后,“咔嚓”一声轻响,门顺利打开。
  季寒川推门,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其中场景。
  邵佑说:“怎么样?”
  季寒川:“你不要明知故问。”
  他们来晚了。
  至少这间房中,已经不剩活人。余下的,是床上的、已经渗入床垫里,却还没有完全干透的血。
  季寒川走近。
  他手指碰上床上的血。
  季寒川:“看来不是每个人,都有莫先生和云先生那样的‘公德心’。”
  他话音落下,看起来很心不在焉,手插在口袋里。
  邵佑止步门廊。
  在宁宁电脑上的三维图中,季寒川的右上角,有一个变异者,正趴在墙壁上,静静蛰伏,等待时机,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入者拿下。
  而季寒川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里,甚至蹲了下来,从床底下,拖出一具、两具……三具尸体。
  他看尸体的面孔。
  在看到其中一个的时候,季寒川轻轻笑了声,“哦,还是个熟人。”
  那赫然是前面在监控室里,八点到下午四点值班的保安之一!
  季寒川喃喃自语:“我猜猜,你之前说‘老张’打呼噜太厉害,谁是‘老张’呢?”
  他说:“是你吗?”
  瞄一眼另一具尸体。
 
 
第460章 异变之处
  季寒川一本正经。
  眼下的血腥场景, 非但不能让他害怕, 甚至让季寒川饶有兴致, 一一“问”过尸体。
  “我猜不是你。”他拍拍那具尸体的脸颊, 认认真真分析, “嗯, 你看起来还挺年轻啊, 最多是‘小张’?那,”看向第三具尸体, “会是你吗?”
  从年龄上看,的确有点“老张”的样子。但季寒川本着学术的、实事求是的态度,去观察此人面貌:看起来瘦削,长脸,下巴都长, 整个人干巴巴的。所以季寒川说:“我觉得不是你。”
  宁宁:“……我觉得寒川爸爸好像很高兴?”
  邵佑侧头看她, 轻轻笑了下, 说:“嗯,他压力很大, 偶尔需要放松一下。”
  季寒川:“停。你们知道吧,在这里讲话,我可以听见的?”
  虽然他既然背对着自己的家人, 但邵佑听了这话, 还是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手势。宁宁见到, “嘻嘻”笑了下, 同样配合。
  季寒川, “我猜,这两个人都不是‘老张’。那会是谁呢——”
  他的嗓音慢慢地、一点点拖长。
  在他背后、天花板上的异变者,忽然有种诡异的感觉。
  这个异变者听到门廊处,一个男人慢悠悠说:“不好意思啊,忘了关门了。”
  而那个和尸体讲话的人则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外面有东西进来把你吃了怎么办,我找谁要人去?”
  邵佑耸了下肩膀。季寒川说:“你这样不行,我有点生气。”
  停顿一下。
  异变者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
  他已经杀了三个人。在这之前,他其实和这些人并不熟识,最多只是偶尔擦肩而过的交情——悦来酒店业务不错,部门甚多,要不是这回突然出现的状况,他一个在厨房工作的人,恐怕直到从这儿辞退,都不会和安保部的普通职工说一句话。
  但因为酒店封锁,所有人三班倒,所以在排房间的过程中,行政那边的人,是按照上岗时间来安排住处,美其名曰这样一来,他们不会相互干扰,能以更加好的精神面貌迎接工作。
  迎接个屁啊。
  这还有什么工作!
  他手扣在天花板上,动作很轻,像是真的成了一只虫子。蚂蚁,蜘蛛,或者无论其他什么东西,总归不会引起地上站着的人留意。
  门廊上那家伙,让这个异变者有点浅浅的忧心,怕对方发现自己——这倒是很奇怪,如果不是此刻过于敏锐的嗅觉,异变者恐怕不会察觉到,那边竟然还站了一个人。要真是这样,刚刚对方讲话的时候,自己恐怕得被吓一大跳吧?
  他决定进攻了。趁那个地上的人蹲着、背对自己。这是最好的机会,一旦错过,哦,大约也不碍事儿。
  异变者猛然向前扑去!
  季寒川听到了背后的风声。
  他唇角勾起一点,手从口袋里抽出,拿着一把刀。
  异变者表情一变!
  在这把刀上,他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季寒川蓦然回身,正面对上背后扑来的异变者。刀刃锋利,贴在异变者脖颈上。季寒川抬起腿,用膝盖在异变者腹部狠狠一顶!
  剧痛袭来,异变者身体弓起,倒在背后床铺上,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季寒川和他确认:“老张?”
  异变者瑟瑟发抖。
  季寒川:“哦,看来真的是你。”一顿,笑一笑,“你别紧张啊,我只是有点问题,想问问你。”
  一楼。
  井碌喘着气,抬手,擦了把脸。
  他点开手腕上的校徽,看任务信息。杀死异变者之后,数字变成了“1/10”。
  井碌松了口气。
  刚刚那下子,他还真有点担心,怕自己杀错了对象,刚刚不是异变者,而是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带了血的普通人。
  没办法,实在是……
  “这也太弱鸡了。”井碌吐槽。
  “你在楼上不是练过手了吗。”赵可说。
  “哦,这不一样啊。”井碌说,“楼上那会儿,是韩川控制着人呢。要不是他先把人干倒了,我哪能往上干啊。”
  赵可一脸一言难尽,想: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不过他没直接说。
  井碌说:“看来杀异变者还真挺容易的,嗯咱们现在有十来把刀,对,还要去拿点肉……赵可,呃,赵哥,咱们是不是去大堂看看啊,看关姐她们怎么样了。”
  赵可瞄他一眼。
  因刚刚的“口误”,井碌有点心虚。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膨胀过头了,要一步一个脚印才好。
  希望赵可不要生气。
  赵可果然不生气,说:“也行。不过小井啊。”
  井碌喉结滚动一下,想:在这之前,他都是直接叫我名字的吧?
  赵可似笑非笑,说:“下次再遇到异变者呢,也给哥让一让,咱们相互帮助、共同取胜,怎么样?”
  井碌回答:“好、好。”
  他们从冰箱里抱肉出来。
  大约是因为外面直接出事,以至于之前准备好的材料没有用上。房间里有小冰箱,不担心肉会坏。所以井碌一狠心,抱了颇多。他拿塑料袋装好,拎着,往出口走去。
  赵可与他一起。
  两人离开后厨。橱柜附近一片凌乱,许多碗碟摔在地上,徒留瓷片。而这些碎瓷片之中,躺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瘦弱的女人。
  等赵可和井碌的身影消失,有人从碗柜顶上爬起来,低头,看向地上的尸体。
  原来无论是人类,还是异变者,死掉之后,都是同一个样子。
  大堂。
  关雯雯打开会议室的灯时,心里捏了把汗。
  三个女玩家在会议室中快速扫了一眼。两周之前,他们就在这里,开了一次复盘会。没想到,再进入,竟然已经是另一番光景。
  关雯雯低声说:“大家小心,贴墙走。”
  和其他房间不同,会议室中,桌下、窗帘之后……四处都是视线死角。乍一眼看上去没有其他人的踪迹,不代表真的完全、无事。
  三人轻手轻脚,走到主席台边。徐珍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对环境放心。她有点后悔,觉得之前其实没必要分开啊,完全可以和赵可、井碌两人一起,先去拿刀,然后再来这里。手上有家伙,做事才放心。可惜的是,关雯雯当时直接安排下来,自己也没什么话语权。
  关雯雯轻声和秦月商量,要不要直接在白板上写一些东西,然后再推出去?
  秦月肯定了这个提议,说:“也好。这里至少还算安全吧,到了外面,情况可能就不由我们控制了。”
  关雯雯点头,从一边拿起笔。但她也说:“咱们还是要留一些地方,给待会儿用。哦,板擦也拿上。”
  之所以有了板擦,还留空,仍然是出于一样的考虑:万一来不及擦呢。
  秦月说:“好,都拿上。珍珍,”她叫了一直没开口的徐珍一句,“咱们大概都写什么?”
  徐珍回神:“第一,表明身份。第二,表明诉求。”
  关雯雯补充:“还有,目前来看,他们认为咱们是‘怪物’,所以不愿意进来,坐山观虎斗。但异变者本身不是‘虎’,从刚刚韩川的表现来看,异变者可以杀死,甚至很容易被杀死。”
  徐珍说:“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头了?”
  秦月说:“这样吧,就说我们出来的时候杀死过异变者,主要是表明咱们不具有威胁。他们怀疑咱们,很应该。但哪怕怀疑成真,咱们也没办法真的伤人。”
  关雯雯说:“对。但有个问题,‘逃出悦来酒店’,什么样才算‘逃出’?”
  前天晚上,进入酒店时,她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当时,她直接拖着行李箱离开,被判定为不算完成关卡。那现在,如果警方相信了她们的话——哪怕知相信一半呢,总归,是允许她们离开酒店,或许之后再被送到别的地方关押……这也不是本关卡的内容了。
  关雯雯想:“这样一来,算我‘逃出成功’吗?”
  她不太确信。
  秦月:“字得要大一点、粗一点,以防他们看不见。对了雯雯,从大堂门口到警察站的地方,大约有多远?咱们也往后站一点,得确保白板的效果。”
  “哦哦,好。”关雯雯说:“大概八米左右吧。但我是在楼上看的,可能预估不太准确。”
  秦月更详细地问,警察大致站在什么地方,花坛旁边,还是花坛前面。关雯雯和她一一确认,绞尽脑汁。秦月说:“好,我现在来写?”
  关雯雯说:“好。”
  她们尽量让言辞简洁。
  按照之前所有人的提议,一共如下几点:
  一,我们是人,没有异变
  二,酒店危险,请让我们离开
  三,异变者虽然有变化,但体能仍然等同于普通人(下来的路上,我们杀死了两个异变者)。
  秦月一一往白板上写。
  她的字很工整。谈不上漂亮与否,但是是标准的楷书。关雯雯起先还没发觉这点,是徐珍留意到,说:“秦月,字不错嘛。”
  秦月一顿,笑一下,说:“是吗?也是之前练的。”
 
 
第461章 切菜工
  就着这个话题, 几个女玩家大致聊了几句, 知道秦月在“游戏”降临之前是一名小学老师。
  她没多说什么。然而另外两个玩家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想到:这么说来, 一切开始的时候, 秦月恐怕正和她的学生在一起。
  关雯雯抿了抿嘴巴。
  她浅淡地想:这么说, 秦月的学生里, 能活下来多少人呢?
  一群小孩子,就这么被投入凶残恐怖、四处鬼怪的“游戏”——对于他们来说, 连“游戏”这个字眼,都显得无比残忍。关雯雯扪心自问,如果是往前推二十年,自己遇到这种事,那她是死在一开始好呢, 还是像现在这样, 坚持到许久之后……
  不过, 这好像并不是可以被选择的问题。
  她沉默,看秦月写字。大约因为气氛压抑, 秦月写完,提了句:“当时,我们所有人一起练粉笔字, 我练得还不错。不过现在, 也就拿着油性笔凑合。”
  关雯雯听了, 笑了下, “对了, 既然校医院里的药能拿走,那这里的油性笔应该也可以吧?”
  徐珍:“你还真是大管家啊,什么时候都记得这些。”
  关雯雯说:“是得记得。”说着,就把所有油性笔都抓起来,塞进口袋里。这是39楼淋浴室那个关卡的刚需,如果往后一直能从酒店这边补充,那39楼的关卡中,玩家们可以轻松不少。
  徐珍说:“‘超市’里应该有卖的吧?”
  关雯雯:“是有,但我去看过,那边的文具都卖的特别贵,一根油性笔要十二块。而且超市是每天刷新一次,里面的油性笔也有限,不够39楼的关卡挥霍。”
  徐珍叹道:“也不知道咱们从这里出去,外面具体过了多久。”
  “这倒是。”关雯雯沉默一下,“唉,想这些……”
  她说着、说着,忽然停顿。
  关雯雯看向会议室门口。
  刚刚进来的时候,三个女玩家也想过,是否要将门关上。如果关了,但里面有异变者,她们又没有趁手的武器,情势未免不妙。但如果不关,外面的异变者进来,状况也同样糟糕。
  所以最后,她们选择折中:将门闭起来,留一点缝隙。
  这样的选择,其实有些自欺欺人。但她们的想法是,如果外面真有人推门,如此一来,多少有点缓冲余地。
  譬如现在。
  那扇深棕色的、颇为厚重的门,正在被慢慢推开。
  关雯雯当机立断,拉了把徐珍和秦月。她大脑快速转动,考虑着会议室中的布置,思索要如何躲避,才能绕过来人,先一步离开。
  同时,四楼。
  邵佑已经从门廊走进来。
  四处看看,觉得无处下脚——两张床旁边的位置,已经被季寒川从床底下拖出来的三具尸体占据。至于床铺,一张上面鲜血淋漓,另一张,则躺着姓张的那个异变者。到现在,季寒川已经通过“友好交流”,知道对方的名字。
  张新成。
  季寒川说:“不错,崭新的,有成就,给你起名字的人是你爸妈?还是其他长辈?”
  张新成的手脚被捆住,脖子上架着刀。到这会儿,阴差阳错,他竟然体会到了与躺在地上的同僚类似的情绪——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们死掉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是现在这样?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疯子到底想做什么。
  张新成颤颤巍巍回答:“是我爷爷。”
  季寒川说:“哦,你今年多大了?”
  “咕咚,”张新成咽了口口水,“三十六。”
  季寒川说:“那老爷子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张新成说:“是……呜。”
  在他们讲话的时候,邵佑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他坐在电视柜上,抬手,把旁边放零食的盘子拉过来,在里面挑挑拣拣。矿泉水也被邵佑一一看过,确定有一瓶被加料,另一瓶则是干净的。他拧开,喝了口,叫:“寒川?”
  季寒川前面听到邵佑那边淅淅索索的动静,故而哪怕不回头,他也知道男友试图投喂自己。所以他礼貌地回答:“不用,谢谢。你先考虑一下怎么让我不生气吧。”
  邵佑举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他准备和男友讲道理,说:“寒川,虽然我现在是二十岁,但我也练了十年泰拳,你不用太在意这个。”
  哪怕刚刚他没开门的时候,的确有其他异变者闯入,也不太可能是邵佑的对手。
  季寒川:“哦,那回头咱们打一架。”
  邵佑干巴巴地笑了下,“这还是算了。”他一顿,义正辞严,温柔地说:“我永远不会和你动手的。”
  季寒川冷笑。
  宁宁在一边幸灾乐祸,觉得两个爸爸这样斗嘴,对自己来说十分新奇。
  她捂住嘴笑。
  再说张新成。
  虽然眼前男人在和另一个人讲话,说的东西他也听不太懂,但在这期间,那把水果刀一直贴在他脖子上,稍微一动,就觉得脖颈刺痛。张新成认清现实,知道自己一个不好,就小命难保。他心中怨念,考虑自己刚刚要怎么做,才能补陷入如今的地步。想了一圈,却绝望的发现,这一切好像由不得自己。
  他已经关门了啊!
  谁能想到,这家伙竟然能直接撬锁?
  季寒川:“算算年纪,老爷子应该见识过不少大场面吧?那他想没想到,自己孙子成了这么一个吃人的畜生?”
  张新成表情一苦,说:“这又不是我愿意的!”
  季寒川:“哦?”他笑眯眯的,刀锋顺着异变者的脖子,一点点往下。张新成的眼睛睁大,拼命低头,想要看清刀尖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刺痛的感觉更强烈了,这个疯子虽然没有下狠手,但刀尖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串细小的血珠。他浑身发凉,惴惴不安。季寒川说:“那还是谁逼你的?”
  他蓦然凑近,看着张新成的眼睛。
  异变者意识到:他会杀了我!他真的会杀了我!
  我杀了三个人,那他杀了我,好像也顺理成章。
  但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从前被食欲压倒的“人性”,在此刻似乎复苏。异变者涕泗横流,不顾自己的衣服上、下巴上海沾着血——甚至于,在季寒川与邵佑进来的时候,那些血还没有干涸。他听到撬锁声时,正伏在那个保安身上,贪婪地张开大嘴,扣在对方的伤口上,拼命吸吮,想要从中榨出更多甘醇的血液——大声哭喊:“我不知道!不知道!”
  季寒川侧头。
  此刻,他带着有一种几乎锋利的俊美。邵佑欣赏地、感叹地看着他,允许自己在心里放肆一下,想:我的小猫真漂亮啊。
  季寒川:“哦,看来我的确没必要和你废话。”
  异变者眼睛一翻,这回却不是因为食欲来袭,而是因为强烈的、几乎将他压垮的恐惧。他快速思索,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自己摆脱当下的处境。而季寒川已经在喃喃自语:“另一个保安住哪间来着?0406?希望他没死,不然当时岂不是白演了……”
  他准备动手。
  异变者忽然大喊:“等等,等等!我想起来了!”
  季寒川一怔。
  他低头,看着那个狼狈得一塌糊涂的中年男人。对方嗓音沙哑,声嘶力竭,喊着:“孔新!孔新他那两天一直不对劲!是他,对,一定是他!”
  季寒川垂下眼,问:“孔新是谁?”
  异变者哆哆嗦嗦,告诉他:“是一个切菜的学徒。他师父倒是我们这儿的老师傅了,说孔新是他亲戚家的小孩儿,读完初中以后,没考上高中,就在社会上胡混——”
  季寒川:“说重点。”
  “是、是,那小子,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不好好干活儿,就知道打游戏、看小说。我听他师父说了好几次,等发完下次的工钱,就把他开了。都是亲戚,不好做的太狠。”
  季寒川不耐烦:“他有什么‘不对劲’?”
  异变者:“他那两天一直旷工!”
  季寒川:“‘哪’两天?”
  异变者:“就是大前天!大大前天!”
  季寒川一顿。
  这么说来,就在玩家们进入酒店之前。
  季寒川:“然后呢?”
  异变者:“然后?然后他前天又回来上工了。但神神叨叨的,让他切肉,他也不好好切。我还看到——”
  季寒川:“……”
  异变者一个激灵,不敢再卖关子,迅速说:“我看到他切着切着,把一片生肉直接吃下去了!”
 
 
第462章 猫捉老鼠
  “人呢?”
  井碌小声问。
  他和赵可来到会议室, 见门闭着, 却未锁上。再打开看,里面亮着灯,白板摆在主席台上。
  这门离主席台颇远,他要眯起眼睛,才能勉强看到白板上写了什么。从模模糊糊分辨出的几个字眼来看,那的确是关雯雯她们留下的字迹。
  问题是, 人呢?
  赵可环视会议室一圈, 从地板, 看到天花板——好在, 虽然没看到关雯雯她们, 但也没有异变者的踪迹。
  但这并不能让人放心。
  他的视线又落在会议室的桌子上。
  光是这一张圆桌, 就能藏不少东西。
  这里的安静,给了井碌一种很不妙的感觉。他手微微放松,把拎在手上、装满了各样刀具、肉品的袋子放下, 以防万一。
  另一只手则握紧,捏住手上的矛,
  赵可犹豫一下,侧身进入屋内, 又抬手, 在墙壁上敲了敲。
  桌子下面,蜷缩着身体的三个女玩家起先并未听到这细微的动静。
  但赵可又敲, 声音大了些, 是他们先前约好的, 如果能平安回去,就这样敲门——在临走时,关雯雯还特地给陶孟叮嘱一遍。
  徐珍拉了拉关雯雯的袖子,说:“是不是赵可?”
  关雯雯踟蹰,从桌子底下探出头。
  “嘭!”
  “唔——”
  “搞什么?!”
  “赵可?”
  “关姐,呃,怎么回事儿啊?”
  短暂的混乱后,会议室中,几个玩家面面相觑。
  赵可先弄明白了,“你们是不是以为我们是那怪物啊?”
  关雯雯耸肩。秦月轻声细语,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原定的行程里,可没有在会议室会合这一项。
  徐珍和秦月一唱一和,说:“不过你们来了也好。哇,这么多刀。你们不知道啊,刚刚看到有人推门,吓得我们——”
  玩家们短暂地叙了几句话。
  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既然赵可和井碌拿来了刀,秦月等人也就地取材。会议室旁边有一个杂物间,里面放着不知道是哪个公司租用时留下来的旗子。秦月把旗面展开看了看,撇嘴:“应该是微商吧。”
  她们按照赵可和井碌的法子,快速做了三个新矛。井碌传授经验,说:“最好先找个怪物练练手,否则等冷不丁遇到了,可能反应不过来。”
  关雯雯手心里溢了冷汗,面上还算冷静:“嗯。”
  也是说曹操,曹操到。
  五个玩家聚在杂物间时,外面又传来声响。他们对视一眼,往门口走去。
  杂物间的门没有关。但此地偏僻,因外面光线能透入,玩家们便没有开灯。他们静静贴在门口,隐蔽行踪,观察外面动静。
  “哟,这是什么?”
  声音近了,是男声。关雯雯在心里默数,这是第一个人——不对,第一个异变者。
  而后是第二道声音:“我看看,‘我们是人,没有异变’。哈哈,什么玩意儿?”
  “闭嘴,有人在这里。”
  第三道声音。
  第四道:“有人吗?有人吗?快点出来,让哥哥看看。”
  他们四下走动。
  关雯雯嘴巴微微张开,肩膀僵硬。她不断默念:冷静、冷静。
  然后清醒地意识到,如果自己一行人与外面的异变者正面交锋,那再到后面,他们推着白板出去。面对他们身上必然留下的一点血迹,外面的警察,还会相信她们吗?
  兴许这并不是正确的道路。
  她有一刻灰心丧气。
  不过很快,关雯雯又振作。
  不管怎么说,总要一试。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被警察当做异变者。但看上午那会儿,他们的态度。面对正在吃人的异变者,警方都没有开枪。既然如此,自己这行人出去,大约也不会被直接干掉。
  赵可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一根油性笔。
  这里再没有第二块白板,不过玩家们不用讲究这些。赵可直接在墙壁上写:一共六个。
  其他玩家见了,屏息:六个异变者!
  他们只有五个人!
  这会是一场恶战!
  赵可又写:里面好像有工作人员。
  他的角度,如果谨慎一些,小心地探头,就可以看到屋外会议室。当然,也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
  但有在后厨中对付异变者的经验,赵可知道,这群怪物只是食谱变了,此外手脚有些变化,帮助他们捕猎、进食,但除此之外,他们并不会跑得更快、力气更大。
  这就是玩家们的机会。
  想到附加任务上的数字,赵可心头微热。
  刚刚那一眼,他视线只是简单掠过,目的在于数人头。但视网膜中残余的景象,还是告诉赵可,外面有人穿着厨师服,也有保安服。
  关雯雯听到,神色一沉:不是个好消息啊。
  赵可也有一样的感觉。
  他犹豫一下,有写:他们可能想要猫捉老鼠。
  是啊……
  在玩家们“沟通”的时间,其他人明显感觉到,外面的声音忽远忽近,但总体看来,是在靠近。
  猫抓老鼠,从来是为了享乐。那些异变者大约已经吃饱了——像莫文昭和云鸿才那样,能按捺住食欲,克制自己,以此重新恢复理智的异变者,凤毛麟角。更多的,还是通过食欲的满足,来重新披上人皮。
  他们不急着捉住躲在杂物间中的几只小耗子。
  当下更想做的,是在这没有网络、无法与外界联系的酒店里,拿小耗子们逗乐。
  异变者们对着玩家们写了字的白板,高谈阔论。好在他们似乎对玩家们很感兴趣,相较之下,没心思理会外面的警察,毕竟惧于后者手中的枪支。关雯雯原本很担心,怕他们直接把白板推走,假作没有被感染的普通人,欺骗警察。如果真这样,那往后,他们无疑就和“狼来了”中的孩子是一个境遇,无论说什么,都不会被信任。
  看着赵可写下来的字,井碌面色焦灼。
  赵可继续写:不怕,我们来瓮中捉鳖。
  他看起来十分自信。
  有这份安稳在,玩家们心头稍定。
  关雯雯打手势:要把怪物引过来吗?
  她询问旁人。
  徐珍垂眼想了片刻,忽而笑了下。
  她有更好的主意。
  同时,四楼。
  在季寒川的“亲切询问”下,张新成瑟瑟发抖,把自己能想到的事情,全部一股脑吐露。
  他哆嗦着,提出:“我手机里有孔新照片。”
  季寒川说:“好,来看看,在哪里?”
  张新成小心地看他,“枕头旁边。”
  季寒川去摸,果然摸到一个手机。
  打开看,“密码?”
  张新成试探:“是个图案,我不知道怎么描述。”
  季寒川想了想:“知道手机键盘是怎么九宫格吧?你报数字。”
  张新成苦着脸,“我平时都是直接划拉的!哪想过数字啊!”
  季寒川和善地看着他。
  张新成梗着脖子,坚决表示自己也没办法,除非季寒川把他手解开,让他自己来。
  季寒川和他讲了几句话,开始觉得没意思。
  他说:“好吧,看来你不想说。”
  说完这句,他便把张新成的手机丢到一边,不再理会。
  张新成瞪大眼睛。
  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
  难道这男人不应该答应自己,然后自己再在他低头看手机时,把脚也解开,接着就能逃跑了吗?
  张新成惊惧、惊恐地看到,刚刚那把在自己身上划出一串血珠的水果刀,又开始在男人手中晃来晃去。
  现在,刀上沾着两个异变者的血味。张新成心想:不知道前面那个人是怎么死的。
  想象的匣子一打开,就有些关不上。季寒川看得颇为纳闷,想知道这NPC到底是记起什么,才这么瑟瑟发抖,忙不迭地喊:“对,我知道怎么和你说了!就是一个Z的形状!”他姓张,就拿自己的姓氏首字母来当开锁图案。
  季寒川听到,礼貌地:“谢谢。”
  他打开相册。
  异变者手机里,有颇多乱七八糟的照片,季寒川还翻到几个少儿不宜的视频。邵佑和宁宁都坐在电视柜上,一大一小,看着眼前的季寒川和异变者,活像是在看戏。季寒川心中郁闷一刻,把手机拿远一些,心里琢磨,不知道宁宁会不会用她那种看到世界本质的方式,看见这些视频是什么。
  作为孩子父亲,季寒川有些头大。
  他花了点时间,总算找到异变者说的那个,所有后厨工作人员的合影。
  把手机放到异变者脸前,异变者颤颤巍巍,和他数:“第三排,左起第四个,就是他。”
  季寒川“唔”了声,拿过手机看。
  是个小青年。
  脸型颇为崎岖,很担得起一句“骨骼清奇”。普普通通站着,没什么大表情,也看不出什么阴暗面。如果不是脸型特点鲜明,季寒川甚至怀疑,自己把手机放下之后,还能不能认出对方。
  张新成胆战心惊,看季寒川把手机放下。
  他心中情绪甚多,一刻觉得自己是否要逃出生天,一刻又觉得,不,对方多半不会放过自己。自己能求的,只是死个痛快。至少不要像是一间屋子里其他人那样,人还活着,就眼睁睁看自己身体被吃掉。
 
 
第463章 将计就计
  季寒川最后看了眼时间。
  他似乎有些诧异, 喃喃说:“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甚至有点饿。
  张新成咽了口唾沫, 看他从旁边拿了个枕头。他意识到:哦,这就是他给我选择的死法。
  闷死。
  异变者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接受这个。但接下来,枕头捂在脸上,缺氧带来的痛苦让张新成手脚抽搐。他隐隐约约听到,那个坐在电视柜上的男人似乎开口, 说了句什么。而捂住自己口鼻的人应话——
  他肺部沉甸甸, 脑袋昏昏沉沉, 眼前晃起了走马灯, 同时记起男人刚刚的问题。爷爷啊, 对自己寄予厚望的老头子, 如果知道孙子成了一个吃人的怪物,会怎么想?
  他以为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但不知过了多久,异变者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看到天花板。
  他头一歪,又看到倒在地上、已经冷掉的尸体。
  那个差点杀了自己的男人还是很礼貌, 说:“对了,忘记问你。你们这个酒店, 有没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可以出去的地方?”
  一楼。
  原本安静的、连脚步声都被地毯吞没的会议室里, 忽然有了其他声音。
  是什么东西在放歌。
  徐珍贡献出了自己的手机。歌单其实属于她这个身份原本的主人,另一个在第一场游戏里存活、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的玩家。她在其中翻找, 深感自己落伍。里面的歌, 日文、英文都有, 还有更小众的俄文和西班牙语,就是没有中文。
  徐珍咕哝了声,想:我原本希望找到《最炫民族风》的。
  不过既然找不到,也就只能拿其他东西凑合。
  她选好歌,把声音开到最大。更幸运的是,这首歌开始之前,竟然还有一段空白。徐珍趁着这段空白,把手机丢出去。
  手机悄然滚在地毯中。
  一段歌被放出来。
  这是一个将计就计。
  果然,在突如其来的歌声里,外面的异变者显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然而,他们早就察觉,杂物间里似乎有人。所以这歌声,在异变者看来,是一种“声东击西”。
  有人被吸引,但这只是做戏。也有人,已经埋伏在杂物间外,只等人出来。
  一只手,贴上门框。
  趴在天花板上的异变者兴奋地睁大眼睛,口水滴答。
  关雯雯忍住恶心。
  她身体往前,半步迈出屋子去。
  几乎在迈出屋子的瞬间,她就猛然缩回身体!
  三个异变者扑了下来,扑了个空。
  他们趴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就有四个长矛伸出来,在关雯雯之后,插进异变者们后背。
  三个异变者愤怒、哀嚎。强烈的疼痛,让他们身体失去力量。关雯雯从地上爬起来,从旁边拿起另一根矛,走上前去。
  门口空间太小。
  秦月和徐珍力气不够,刀尖插进异变者后背之后,花了一番力气,才将刀刃抽出。这空档,原先装模作样去找手机的异变者们反应过来,情知自己中计。他们往玩家这边扑来,赵可和井碌将长矛从异变者身上拔下——与秦、徐两个女玩家不同,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用手中武器,在自己目标的异变者身上连捅了十数下。两个异变者失去力气,趴在原处,俨然已经垂死。
  关雯雯走出。
  她脚踩在异变者背后,隔着鞋底,感受到脚下的怪物在颤抖。
  这只是一个普通而简单的动作,但无形之中,却鼓舞了关雯雯,让她想: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按照玩家们的任务分配,赵可和井碌各自负责一个异变者,余下三个女玩家则尽量缠住剩下一个。但在赵、井两人抽身后,却见关雯雯正艰难地从墙上拔出刀刃。
  而异变者被她钉在墙上,瞪大眼睛看她,满身是血。
  也不知道,那些血液,究竟是属于异变者,还是被他们吃掉的普通人。
  赵可:“关姐,不错嘛。”
  关雯雯抿着嘴,脸紧绷着,没说话。
  她拿着长矛,往前主席台走去。
  其他人看她背影。
  片刻后,徐珍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同样猛然抬手,在脚边半死不活的异变者背后连捅数刀。接着,她气喘吁吁,同样往前走去。
  关雯雯的手摸上白板边缘。
  到这会儿,她才觉得,自己心跳那么剧烈,手又那么冰冷。
  紧接着,徐珍也过来。关雯雯转头看她,两人对视。关雯雯嗓子有些沙哑,说:“待会儿出去之前,把鞋底蹭干净。”
  徐珍:“也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血。”
  关雯雯笑了下。
  徐珍突发奇想:“对了,雯雯你说,如果咱们把身上涂满异变者的血,那些异变者会不会认为咱们是同类?”
  赵可从后面过来,听到徐珍这话,浑身哆嗦一下。好像须臾之间,队伍里的女同志一个比一个凶残。他数了数自己的附加任务完成进度,心想,这么下去,可能完成情况不算乐观。
  关雯雯认真考虑:“看情况吧。如果莫哥他们还回来,可以问问。”
  “对哦,咱们还有莫哥和云哥两个钩子。”
  两人说这话,顺势把白板推走。在出会议室时,几个玩家相互端详。赵可苦哈哈地被指出身上血点最多,好在他穿的是一个双面外套。这会儿听了其他玩家的话,干脆把外套脱下来、反着穿。井碌感叹:“行啊赵哥!你这外套超市有卖吗?”
  赵可说:“没留意,不过可能也就这会儿有用。对了,关姐,咱们对下时间?这群东西是几点进来的来着?”
  关雯雯说:“四点半吧。嗯,是得记住。”
  井碌嘟囔:“希望外面别再有怪物了。”
  四楼。
  “0406,0406……哦,找到了。”
  走廊上的壁纸、地毯上的花纹。两边加起来,让季寒川有点眼晕。
  他遗憾地从异变者那里听说,原本有进货的后门,但现在,后门外也都是警察。
  季寒川听了,问他,难道一楼、二楼就没有哪扇能打开的窗子吗?
  异变者叹气,说,还真没有。
  季寒川听得头疼。
  但仔细想想,也不意外。此前,这里尚没有成为关卡的时候,两人时常会在后厨做饭。那时候,季寒川留意过窗户,可以打开。但现在再看,窗子已经成了封闭式。这么看来,“除了大门意外,再没有其他地方能走出”,可能是一种“游戏”给予的设定——和楼上的玻璃不能砸碎一样,强迫玩家们按照“游戏”设置的路子探索。
  他还是拿铁丝开锁,顺道问邵佑:“你说,关雯雯她们那边怎么样,能说通吗?”
  邵佑沉吟,问:“你真要‘我说’?”
  季寒川就笑,说:“配合一下——嗯?”
  他意外,拧了拧手上的门把手。
  锁已经开了,但还是没法往里推。
  季寒川眉毛拧起一点,神色冷下去。这意味着,里面有什么东西,把门挡住——里面有活人。
  他改换思路,抬手敲门。
  “笃、笃、笃。”
  无人应声。
  季寒川继续敲,同时叫:“蔡旭?你在里面吗?”
  他叫的,就是那天另一个保安的名字。
  邵佑指出:“寒川,你这样直接叫,会吓到他的。”
  会让NPC觉得,站在门外的,是自己过去的同僚,现在多半已经成了怪物,正在四处觅食。
  季寒川停手,考虑一下:“有道理。”
  问题在于,他已经敲了门,讲了话,也没办法把刚刚发出的声音收回。
  所以季寒川说:“我想了下,这么大的酒店,平时应该会有维修需求,找个电钻,应该挺容易。”
  门内,几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听外面的声音不急不缓传来。
  他们小声的、惊恐交加地相互询问:“是谁?”
  “没听过这个声音啊。”
  “蔡旭,他刚刚叫你了!你知道是谁吗?”
  被叫到的保安露出了困惑、迷茫的目光。
  他想了片刻,手抱着胳膊,说:“有点印象,但是——”
  但是,“那个人”,他真的存在吗?
  季寒川又在敲门。
  工作人员们看着用来堵门的沙发、椅子。他们特地调整了很久角度,准确地说,门是被“卡住”,不是简简单单花点力气就能打开。相对的,屋里的人也做好了持久抗战的心理准备。
  早晨起来,蔡旭准备去值班,结果发觉了监控室里的惨状。再之后,又得知,昨天并没有新同事来换班。两者相加,让蔡旭有些怀疑人生、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对了。
  他以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态度,去楼下小商店里买了许多食物,几乎搭上自己一个月的工资,然后回到屋里。
  蔡旭原本以为,自己会被同屋的人当做疯子。但在那之前,同屋的人也摇摇欲坠,提到自己同样目睹了什么惨状。几个人的言论对在一起,加上从窗户往下看,下面密密麻麻的警察。终于让他们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超出控制。
  他们达成一致:躲避。
  这时候,蔡旭买回来的食物,就派上大用场。
  至于蔡旭本心里愿不愿意把自己的东西给其他人“分享”,就是另一回事了。
  然而,躲避才刚刚开始,就碰上大问题。
  季寒川:“不过,在我去找电钻之前,你们可要小心一点,不要乱吃东西。否则的话,有哪个人,变得和那些怪物一样,其他人恐怕不够他吃啊。”
 
 
第464章 蔡旭
  “他是什么意思?”
  “变得和那些怪物一样?怎么会!”
  “咕咚。”
  “谁?!”
  目睹过异变者吃人现场的人, 此刻多少有点神经质。他们听到季寒川的话,旁边再有人咽口水。原先细微而不引人注意的声响,在此刻, 工作人员群体之中, 掀起千层浪。
  屋里的人们惊疑不定, 望着其他人。此前,他们最多因为食物分配,有些隐秘的、没有浮于表面的冲突。但此刻,因为季寒川一句话,矛盾被瞬时激化。
  所有人顿时各自为营,警惕地各自占据一方。
  这就是季寒川前面对关雯雯等人提到的,一共有六个人的房间。不过他的目的, 始终是找蔡旭。用“六个人”来应付关雯雯,则是懒得从头解释。
  蔡旭身在其中,叫苦不迭。他很后悔, 觉得自己之前根本不应该回房间, 如若不然,自己好好一个人躲着, 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外面不知道是什么人,听他那些话,就知道来者不善。里面,对, 自己还不知道那些怪物是从哪儿来的, 看模样, 可不就是之前多多少少打过交道的同事!他们在酒店里吃人,是怪物披着人皮,还是人变成了怪物?
  他想着想着,愈加惊惧。
  门外,季寒川看着手机。
  邵佑问他:“你觉得里面的人会开门吗?”
  季寒川考虑了下:“可能?实在不开也没关系,再去找其他人问,一样的。”重要信息,他已经从张新成那里知道了七七八八。可惜的是,张新成并不知道孔新具体住那里。
  再有,虽然张新昌惊惧之下,说的应该是实话。但寻找线索这种事,最好不要只听一家之言,而是多方搜集,再做判断。
  想到这里,季寒川瞄邵佑。
  邵佑倒是知道标准答案。
  不过现在的情况,没必要问他。
  季寒川说:“等两分钟。要是还不开,就算了。”
  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他话音落下,眼睛便一亮。
  两人一起看0406的门,里面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是有人在搬东西。
  也能听到一些争执声。里面的人显然分成两派,一方认为,外面可能是引蛇出洞的怪物。但也有人觉得,如果真是怪物,那何必点名要找蔡旭?
  ——“因为只知道蔡旭啊!叫他开了门,就能吃咱们了,你傻啊!”
  ——“你他妈才傻,老子就要开门,滚!”
  ——“卧槽王顺你疯了吧?!”
  季寒川沉默片刻,不太确定,犹疑着问:“他们是不是打起来了?”
  邵佑给他一个肯定答复:“好像是的。”
  季寒川无语。
  虽有打斗,但在那之前,里面的人似乎已经把挡在门口的东西挪开大半。季寒川试着再推门,能推出一点缝隙。
  里面的人打红了眼,没有留意门口动静。倒是蔡旭,作为争执源头,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趁乱藏起食物。
  说是藏,但整个房子,也就那么大地方。蔡旭瞄着天花板,心里琢磨事情。厕所那边,天花板上是一层板子,再往上则是热水器管道等。平日里,除了维修师傅,谁也不会把那层板子打开。这么想来,倒是个藏东西的好去处。
  可惜四周都是人,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哪能藏得住呢。
  他心中惆怅。
  正惆怅,听到一声咳嗽。
  原本扭打成一团的工作人员们愣住,随即扭头,看向门口。
  有人愣住,也有人惊恐不已、往后退去,再顺手把其他人扯到自己面前。
  这又引来一番打斗。
  季寒川看得头疼,客气地问:“你们能不能安生一点?”
  没人理他。
  季寒川叹口气,看起来有点奇怪的惆怅。
  他往前,活动一下筋骨。
  蔡旭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个从门口进来的人,把打成一团的几个室友分开。
  季寒川和邵佑配合默契,不消片刻,蔡旭的几个室友就软成一团,躺在地上,咬牙、战栗。
  季寒川态度不错,问几个被卸掉肩膀的人:“能不能好好讲话了?”
  那些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季寒川又抬眼,看蔡旭。
  蔡旭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颤颤巍巍:“你?是你!”
  季寒川说:“对呀,是我。可以请你把这几位先生扶到床上吗?”
  蔡旭咽了口唾沫,心慌意乱,没心思想自己背后那些吃的是不是暴露在别人眼前。
  他匆匆忙忙,说:“好。”
  五个室友,加上蔡旭,六个人,齐齐整整,坐在床上,等待接下来的审判。
  季寒川先去看门口。
  确定邵佑这回关上门后,他给男友递了个“做的不错”的眼神。邵佑笑一笑,没说什么。
  而季寒川接下来转头,面对NPC们。
  他声明:“我是人,不是那些怪物。”
  NPC们静默。
  他们多少也猜出来了。
  除了蔡旭,剩下的人阴差阳错,都见过怪物。那些东西嘴巴里长獠牙,看到活人就迫不及待地往上扑。手脚也不知有什么变故,能贴在墙上,像虫子一样往上爬。
  季寒川和邵佑显然不是如此。
  但这并不能让NPC们安心。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无伤无残的人,蔡旭承担了所有室友们的期许,鼓起勇气,说:“那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季寒川看他,笑一下,问:“你觉得呢?”
  蔡旭喃喃说:“昨天下午,你们到底有没有来和我们换班?”
  他因为这个问题心力憔悴。
  季寒川还是那句话:“你觉得呢?”
  蔡旭沉默。
  他不知如何说。但因为昨日经历,加上今天知道的答案,哪怕浑身上下零件完好,他对季寒川与邵佑的恐惧,仍然不比其他人少。
  邵佑甚至有点遗憾了。如果眼前并非NPC,而是玩家,自己的力量应该能有少许增长吧。
  蔡旭说:“我不知道。但,算了,无所谓,你来找我,是做什么?”
  大约是被逼急了,他反倒有点冷静。最差的结果不过是死,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季寒川说:“其实我来这里,是想和大家了解一下,你们怎么看酒店里发生的事情?”
  因为肩膀上的疼痛,其他人冷汗涔涔,看着季寒川,无力思索。
  季寒川补充:“有没有什么线索?提供线索的朋友有奖励哦。”
  奖励……
  NPC们迟疑。
  在当下环境里,这两个字,会代表什么?
  季寒川:“或者换一个问题,你们都是什么部门的?”
  这倒是好回答。
  蔡旭这边,一屋子的人,大都是原先安保部门。但因为酒店变故,不太需要保安,所以他们被分去厨房。
  只有蔡旭,被留到了监控室值班。
  其余人原本因此羡慕他,直到今天早晨,蔡旭脸色惨白的回来。他们相互交流,知道监控室里有两个同僚惨死。蔡旭是一屋子人里离这次死亡最近的一个,因情势艰难,其他人没心思安慰他,但或多或少,都会想:还好我没有留到监控室。
  否则的话,说不定死亡名额就会落在自己头上。
  “安保啊,”季寒川沉吟,“好,第一个问题算你们回答完。”
  作为“奖励”,他帮其他人把胳膊重新安上。“咔嚓”一声,关节复位。酸痛仍在,但至少能够感知到自己的手臂。
  季寒川:“第二个问题,还是刚刚那个。”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NPC们相互看看。
  季寒川等待。
  除了验证张新成的消息是否准确之外,他还有一个目的。
  他要知道,提供“孔新”这一线索的,究竟是特定NPC张新成,还是随机NPC。
  这关乎到后面攻略组成。
  为此,季寒川没有直接点明“孔新”这个名字。好在,往后,NPC们回忆一点点复苏。里面同样有人提到孔新吃生肉的事情,并且几人相互询问一番,得出结论,吃生肉的,似乎不止孔新,还有几个与他玩的不错的年轻人。但核对时间,孔新的确是带头那个。
  季寒川问:“他住哪里?”
  “好像是,”一个NPC想了片刻,“十四楼吧?”
  季寒川听到这里,有点语塞。
  这么巧?
  他心思转了一圈,意识到,这可能并非纯粹巧合,而是特定人数玩家进入,并且要求住在一起时,会触发的一个隐藏线索。
  想到这里,季寒川看了眼邵佑。
  邵佑还是那副表情,带点笑,温柔地看季寒川。
  季寒川有些心软。可很快,他还是硬气起来,默念:不行,要让他长点记性。
  与作为玩家、只有一条命的季寒川不同,这里的邵佑,只是邵佑在无数游戏世界里的一个影子,并非本体。这意味着,虽然邵佑会珍惜京市大学里自己的生命,但这是出于“不想损失力量”的考虑,而非真正在意“生命”。
  这让季寒川觉得不妙。
  理论上说,只要有一个世界的邵佑存活,他的爱人便永生不灭。
  但他已经引起“游戏”注意,换言之,季寒川与邵佑能想到的事情,“游戏”一定也能覆盖、计算到。
  对“游戏”来说,要一次性杀死所有邵佑,难点在于,不符合“游戏”刻板的行事准则,而非这件事本身。
  邵佑现在有后盾、不在意。可等往后,这份不在意,可能就会成为“游戏”捅来的刀子。
  季寒川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第465章 另一条路
  在孔新之外, 季寒川也问了酒店有无其他出路的问题,答案仍然是否。
  季寒川并不失望。
  作为回报,他告诉NPC们, 他们需要检查矿泉水等食物, 不要中了招, 自己却还不知道,害人害己。
  有他这句话,NPC们惊恐万状,检查垃圾桶里的各种包装。之后,几人庆幸,表示:“好像没东西。”
  “对,水也是打算之后喝的, 没开。不过里面的确……”看到了季寒川提到的针孔痕迹。
  “是孔新干的吗?”
  “谁知道呢。那小子,缺德。”
  “也不一定是孔新。我说,他们现在的样子, 根本就不算是人了吧!”
  “那倒也是。”
  几人讲了几句。期间, 季寒川站在窗边,往下看。他微微眯起眼睛, 觉得自己大约看到了关雯雯等人与警察交流的现场。效果大约不佳,但同时,警方也像是产生内讧。
  季寒川又自上而下,端详那些“警察”。
  警察们之中, 有人抬头。眼前一扇扇窗子, 里面映出人间百态, 地狱种种。他们看到了鲜血写在玻璃上的HELP,像是来自魔鬼的嘲笑。看到了趴在窗户上,苦苦挣扎、求助的人,也看到后者被怪物拖走、吃掉,手原先还搭在玻璃上,往后,却无力地滑下。
  他们看到坐在窗台上的小孩,看到走过来的小孩父母。前者天真懵懂,后者冷静绝望。
  他们看到一双双眼睛、一条条求助的信息。然后,看到有人勇敢地走到自己面前,用一张白板,写着诉求。
  每一个人,都在表示“我不想死”。
  同时,每一个人,都可能……
  不是人。
  关雯雯五人将白板推出会议室之后,往大堂走的路上,又与一伙人狭路相逢。
  这回,不止关雯雯,其他人也第一时间看手机上的时间,默默记下:四点五十。
  见到杀气腾腾的关雯雯等人,新来的一伙人一怔。他们身上衣服干净,面容平和。徐珍冷眼看着,觉得这回兴许是真正人类。但说白了,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玩家们略觉烦躁。
  对面第一时间表示友善,说:“你们这样,哎哟,该不会是刚刚和那群怪物交过手吧?太厉害了!不像我们,只敢偷偷摸摸往下走,唉。”
  脸上透出点愁苦。
  有之前在三楼电梯口的经验,井碌第一时间往前,把长矛对准前方,冷声道:“我不管你们是人还是怪物,总之,滚,别出现在我们面前。”
  来人一愣。
  他们似乎有些生气,生气里有夹杂着欣喜、急切。种种情绪混合在一起,让关雯雯模糊想到了三楼遇到的那位父亲。她考虑:也不知道他们一家三口现在怎么样了。不过说白了,这些和我没关系。
  玩家们态度坚决。
  奈何,对方先一步看到了白板上的字,然后“不计前嫌”,表示自己一定要加入。
  有唱白脸的井碌,他们不在意,表示知道看到有人能杀死怪物,安心!
  秦月试着唱白脸,来人也跟着和软,险些声泪俱下,问他们,不然要怎么办呢。说着,还警惕地看一看四周。
  在这期间,天花板上还爬来一波异变者,被井碌等人斩于刀下。前面那伙儿人看得眼睛发亮,向他们求教,这些刀啊、杆子啊,是从哪里来的。玩家们被磨得头疼,但他们又不是变态杀人狂,如果面前不是怪物,他们也不想杀人。
  前面给莫文昭那一番警告,不止莫文昭听进去了,玩家们也记在心里。他们虽然不用面对“杀人”的困境,但现在这样子,也的确麻烦。
  好在,大约是他们态度过于抗拒,那伙人商量一下,最终决定,还是先去厨房,找点武器。
  见他们离开,井碌简直心力憔悴。赵可更加郁闷,发觉因为刚刚新来的异变者,自己外套又沾血了,里里外外,被安排的平等又明白。
  玩家们原先一鼓作气,到此刻,这气有些衰。
  好在不至于竭。
  他们相互打气,之后,重新推着白板,往前走。
  期间也大致讨论,对方才那伙儿人究竟有没有鬼,抱有不同意见。最终,倒是达成一致:不管有没有鬼,都不能让他们加入。
  是,他们在外面的时候,的确因为学校里那些NPC学生的举动,一次次鼓掌、一次次大喊的“加油”,在草坪上放的电影、唱的歌……而心怀感动。
  但这里的NPC,和外面的学生,是不一样的。
  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刻,自己与韩川,算是想到一处去。
  几人终于到大堂。
  被一堆枪口对着,玩家们到底还是会觉得紧张。碰上异变者,兴许还能对付。但如果中了枪伤,哪怕能苟过悦来酒店关卡,往后还有足足十一个月,之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关雯雯看起来冷静,实则小腿发抖。
  几人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把白板往前推。至于人,则谨慎地停留在离门还有几米的地方。
  并且庆幸,还好白板有轮子。
  门外的警察们如临大敌。
  也有人读起了白板上的字。
  “头儿,他们好像在说,他们不是怪物……”
  “是不是,不是他们说了算。”
  警方的领头者嗓音冷酷。
  他们没有放下枪。
  与大堂内的玩家们僵持,并且不为所动。
  关雯雯试着往前走。她举起手,示意自己无害。然而在走到离门口还有一米时,外面的警察鸣枪。
  枪口朝上。
  “嘭”一声,关雯雯清楚地看到了枪口的硝烟。她身体一颤,停下脚步。
  怎么回事?
  没法沟通吗?难道前面的想法错了?
  她试着开口。
  然而在关雯雯讲出第一句“我们真的是人”之后,前面抬起枪的警察,又把枪口放下。关雯雯颈后的汗毛竖起,意识到,这一回,枪口指着自己。
  她会死的!
  真的会死的!
  关雯雯闭了下眼睛,表情僵硬,往后退去。
  她没有讲话,玩家群体们陷入寂静。
  因情绪不稳,关雯雯实在抽不出经历,去留意警察们的表情。但在她身边,秦月和徐珍代劳了这件事。她们仔细地、留心地看完全场,最终,得到了和关雯雯早晨一样的结论。
  “他们内部也有分歧。”
  “对,咱们可能需要把他们之间的分歧激化。”
  “要怎么做……”
  正在考虑,后厨方向,忽然拐出来一波人。
  就是方才与玩家们在会议室外狭路相逢的那一伙。
  听介绍,那是一伙同事。这回来京市,是为了培训。
  现在,培训还没结束,他们就被困在这里。
  关雯雯心力憔悴,心情烦闷,实在摆不出好脸色。
  她有种古怪的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猴子,当然,身边的玩家、NPC,则是其他猴子。他们一起,演着一出可笑的戏。
  “我们来看看情况。”来人之首客气地说。
  赵可和井碌把最合适的刀型都挑走了,所以他们手上的矛,大都用了中式厨刀,看起来颇为笨重。
  “没有什么好看的。”井碌说,“你们可以走了。”
  “是吗?”来人之首还是很客气,问:“我大胆地猜测一下,你们是不是没什么进展?他们不相信你们,对不对?”
  关雯雯沉默不语。
  “照我说呢,”来人之首缓缓道,“你们看样子,都还是学生吧,或者也没工作几年,还是年轻。有些时候呢,这些矛盾,得靠自己解决。”
  关雯雯微微眯起眼睛。
  她想:这难道是另一股势力?
  说“势力”,可能有些夸张了。但玩家们之间都有共识,NPC们并不是无脑的数据。如果鬼怪没有强大到一定程度,让人无法反抗,只能绝望溃散,那NPC们之中,根据情况不同,也可能诞生出强大的力量,尽力生存。
  虽然玩家们不承认NPC同样是人,但他们偶尔会矛盾地认同,NPC之间,也有“人性的光辉”。
  他们在警方的众目睽睽之下,听对方做自我介绍。关雯雯记住这个NPC的名字,很巧,和自己一个姓,名叫“关督”。
  “我们可能没办法依靠外界的力量。”关督说,“但是好在,这座酒店里,留存了一些食物。外面的人,可能是想把我们当做小虫子,让我们厮杀,最后留下活着的人。我们当然不能这么做,但杀掉一些‘害虫’,保护自己,只算‘正当防卫’。”
  相比之下,玩家们的数量更少,他们似乎在一夕之间,成为了更弱势的群体。
  关雯雯想:对,这个关卡,直接给了两个基础任务,这可能就是一种暗示——明示。完成关卡的道路,不止一条,大约也不止两条。如果玩家们觉得走和平路线离开很难,也有另一条路子。
  暴力、武力。
  关督说:“你们五个,是不是都已经杀过怪物了?这不错。我们这边的人,还应该向你们学习呢。”
  关雯雯想:可话说回来,他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地方谈这些?
  她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关督说着说着,转头,看向身后,自己队伍里的一个人。
  关督脸上带着假笑,说:“不如,现在就开始‘学习’吧。”
  他话音落下,那人脸色一变,整个人蓦然跳起,手脚并用,爬向一边。
  门外的人们看着这一幕。
  “头儿——”
  “闭嘴。”
 
 
第466章 天黑
  酒店大堂既宽且阔, 被关督提到的异变者也不欲攻击旁人,只想逃跑。
  这给关督等人的追杀工作造成很大不便。
  有人已经去追,而关督短暂地对关雯雯说:“不如我们约个时间,以后详谈?”
  关雯雯考虑片刻,答应他:“好。”
  关督迅速说:“晚上七点,”一顿, “会议室?”
  关雯雯想了下,“好。”
  第一计划宣告失败, 几人遗憾而归。
  好在仍有收获。
  上楼时,井碌问:“关姐, 待会儿还要下来吗?”
  他有些忧心。
  这会儿下来,已经遇到颇多变故。看时间,现在是五点出头。七点再见,说白了, 只够吃一顿晚饭、稍微休息片刻。
  关雯雯原先在想事。听到井碌的话,她一怔, 回神,说:“是。”
  井碌嘟囔:“其实可以约在十三楼吧?”
  赵可敲他脑袋,说:“你刚刚不是还想多杀几个异变者吗?”
  井碌:“这倒也是。不过,算了,咱们这条路算是走不通吧?”
  关雯雯说:“可能是因为咱们表现得不够惨。”
  徐珍叹气:“你可别说了。我怀疑,咱们虽然不‘惨’, 但他们未必没看过真的惨的。你们讲话那会儿, 他们里面, 好像有人一直在往楼上看。”
  关雯雯敛眉。
  等回到1307,几人敲门,是陶孟来看。悦来酒店没有可以打开的窗户,但安装了新风系统。这会儿开着,给屋内换气。陶孟的脸色有点苍白,钟欣和梁浩然依然昏睡。见几人走进,陶孟问:“关姐,情况怎么样?”
  关雯雯说:“不太好。”
  她状态不好,秦月察言观色,主动接替她,大致讲了自己一行人遇到的事。但也没说太仔细,只是三言两语:在会议室里杀了几个异变者,和门口警察沟通失败,遇到另一伙儿人。
  “那个叫关督的,是个狠人。”徐珍说,“照他的话,那可是他的同事,他居然就那么面不改色地去追杀?”
  “可能是心理素质比较好?”井碌说,“毕竟都变成怪物了,没法当做原本的人看,很正常吧。”
  玩家们瞄他。
  井碌“啊”了声,尾音上扬,似乎是切实诧异。
  玩家们叹气,秦月说:“对我们来说,这可能是正常的事情——”
  “哪有,”徐珍道,“我们还不是要照顾钟欣和梁浩然?对了陶孟,今天下午,这边有什么情况吗?”
  陶孟神色如常,“没有。他们可能是一直没东西吃,很快就睡过去了。我就等你们回来,也没做别的什么。”
  关雯雯喃喃说:“也不知道莫哥他们怎么样。”
  因待会儿还有一场会面,所以玩家们抓紧时间,拆了几包泡面。更多时间花在烧水上,在等待水滚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关雯雯简要和几个玩家商量,待会儿去见关督,具体要说什么、怎样表明态度。
  “不能让他们知道咱们这边有异变者。”赵可首先提出。
  关雯雯沉吟,“对。而且徐珍和井碌刚刚提醒我了,他能那么对待‘认识’的异变者,那不认识的呢?”
  秦月拧眉,“你什么意思?”
  关雯雯还算心平气和,说:“我有些不太好的联想。”
  警察们装备了热武器。
  关督当然知道这点。
  如果他的出现,真的代表着“逃出悦来酒店”的第二条路线——这里只是一个普通游客吃住的地方,不可能有能和外面警方装备想媲美的护具!而要防备这点,关雯雯只能想到一个办法。
  用人命去填。
  当然,对关督来说,那可能不是“人命”。
  她想,最好在见关督之前,和莫文昭等人碰个面,了解一下异变者那边具体是什么风向、有什么打算。可此刻天花板上安安静静,问陶孟,陶孟也说,他一开始似乎还听到几声叫喊,但往后,头顶就没其他声息。
  在这期间,泡面泡好。玩家们吃着,味同嚼蜡。陶孟最先吃完,他主动表示,自己前面什么事都没做,只是留在1307,根本没费什么力气。不如,把给两个异变者“投食”的工作,交给自己。
  其他人没有异议。
  他们是一个团体没错,但这团体,原本就很松散。井碌原本还担心,陶孟听说了其他玩家待会儿要离开,会不会也提出,他同样想要杀异变者、拿附加奖励,这么看来,倒是自己杞人忧天。
  陶孟甚至很耐心。
  他把肉切成小块,捏着钟欣的下巴,不让她咬到自己,又顺利把肉塞进去。关雯雯看了眼他的手法,有点莫名。陶孟留意到背后的视线,微微一僵,复而笑道:“我想到之前养猫,也是这样子,给小东西吃药,它们自己是不愿意吃的,只能趁它们不注意,直接塞进去。”
  关雯雯“唔”了声。
  她视线稍微偏移一些。
  有浅而淡的直觉,告诉她,屋里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的视网膜捕捉到了钟欣手腕上薄薄的红痕,看到了钟欣比从前拉高一些的领子,还有她衣裤凌乱的地方。但在接收这些信息的时候,关雯雯又自发地将其解读成“陶孟之前的话,可能真假参半”——这是褒义,觉得陶孟大约也遇到点麻烦,钟欣和梁浩然毕竟是异变者,不受控。他们原先的体能可能不如陶孟,但既然“疯了”,就不是寻常人能相较的存在。陶孟与之相处,可能也有辛苦的地方。
  关雯雯最终没有细想。
  她在心里重新过了两遍待会儿要和关督说的话,之后,就等时间流逝。
  她趴在桌子上,像是在“游戏”降临之前的每一天那样,趁着工作之间的一点休息时刻,抓紧补觉。
  然而——
  也就是这时候。
  屋内的光线闪了闪,蓦然暗了下去。
  玩家们猝不及防,迎来黑暗。
  季寒川和邵佑这会儿正在电梯里。
  电梯漆黑,好在并未失控,只是卡在原先位置,不再上升、下降。
  他们刚从0406离开不久。
  在0406时,蔡旭等人讲了许多话。除了孔新的问题之外,蔡旭等人也提到,在他们印象里,那些警察们到来,仿佛是凌晨,两点左右。
  之后,就是突如其来的换班、三班倒,所有人心力憔悴。
  蔡旭等人还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是否可以跟季寒川一起离开。他们讲话的时候,带着点微不可查的讨好,说人多了,好办事啊。
  季寒川看他们一眼。
  蔡旭等人:“……”好吧,其实是出于私心。虽然从前面的检查来看,他们之中,还没有人吃到被加料的东西。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再者说,现在不吃到,不代表以后没有其他变故。
  季寒川诚恳地说:“但你们可能‘跟不上’。”
  蔡旭等人面面相觑。
  的确,将心比心,自己也不愿意带上一群拖后腿的废物。
  季寒川给他们留了一些建议。
  喝开水,检查食物包装。只要没有弹尽粮绝,就不要开门。往后,再来敲门的,就真的不知道是人是鬼。
  蔡旭沉默一下,问:“那如果到了什么吃的也没有的时候呢?”
  季寒川看向墙角那一堆东西:两箱泡面,是袋装,这一箱,就有三十多包。屋内六个人,节约些吃,加上其他东西,足够撑两周左右。
  他说:“那可能你们需要考虑一下,是饿死比较好,还是被人吃掉比较好。”
  NPC们被这句话骇到。
  季寒川说:“友情建议,你们最好存点水。这里有浴缸,还不错。不是嫌脏的时候,不过具体脏不脏,就要看你们同事平时有没有认真工作了。”
  他们到底在0406耗费了很长时间。
  期间,不知是出于讨好,还是其他,蔡旭等人提出,把自己储备的食物分出一些,给季寒川和邵佑。两人看着眼前的NPC,看他们期期艾艾的眼神,也看到他们对未来的踌躇不定。季寒川忍不住想,这些人呢,他知道这座酒店里,的确有从“人”身上割裂出的一段时期、一段回忆,但也会有“游戏”捏出来、为了游戏进行下去,而创造的“角色”。所以他想,这些情绪,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离开0406后,季寒川并没有就此问题问邵佑。
  他直接决定:“去十四楼吧。哦,坐电梯。”
  邵佑自然听他的。
  上电梯的时候,季寒川还在想,不知道关雯雯等人如何。但眼下被困住,伸手不见五指。想也知道,按紧急求助按钮不会有用。他短暂思考片刻,说:“这会不会是莫文昭的投名状?”
  黑暗里,邵佑的眉毛挑动一下。
  季寒川喃喃说:“几楼了——”
  天色已经开始暗下。
  京市天亮得早,于是天黑也一样会早。1307,玩家们比较了所有人手机的电量,秦月说:“早知道,在楼下的时候,应该拿一桶油上来。”
  赵可突发奇想:“油吗?泡面的调料包里不是有油?”
  玩家们一起循着声音看他。片刻后,关雯雯:“很好,思路不错。”
  他们花了点时间,用烟灰缸做基地,再用床单浸了油,做成一个小小的“蜡烛”。
  秦月问:“雯雯,咱们还要下去吗?”
 
 
第467章 分析情况
  这无疑是巨大的挑战。
  没有光线, 电梯停运,只能选择走楼梯下楼。
  这也还罢了。
  最重要的是,关雯雯按亮手机屏幕,上面显示:六点半。
  他们要没有时间了。
  如果要下楼,必须尽早做出决定。
  这一路,不好走, 恐怕需要耗费许多时间、精力。
  电梯里,邵佑不急着出去。他有很清晰的游戏思路, 知道如何走才能过关。所以自始至终,他都更像是一个旁观者, 看季寒川做出各样决断,然后跟随。
  季寒川:“停。邵先生,情况比较糟糕,不想亲。”
  邵佑叹气, “好。”尊重男友的想法。
  季寒川说:“我们来分析一下情况。”
  邵佑依然:“好。”
  全然阒静的环境下,不会有异变者, 只有他们两个——哦,可能还要加上宁宁。
  小姑娘身体在黑暗里带着点莹莹亮色。
  季寒川站久了,有些累,干脆坐下来,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一下,说:“从张新成、蔡旭他们给出的信息来看, 孔新并不具备‘研究异变来源’的能力——除非天上掉下来一个‘变异系统’, 直接砸在他身上, 给他开金手指。”
  邵佑:“嗯哼?”
  季寒川冷酷无情:“你不要发出声音,会影响我。”
  邵佑再叹气。
  季寒川侧头看他。
  宁宁身上的莹莹光线,只能映出她自己的身影,并不能照亮哪个爸爸。所以准确说,季寒川只是在黑暗中,看向邵佑的方向。
  他的夜视能力很好,哪怕是这样全然的黑暗,也能稍微看出些邵佑的轮廓。
  季寒川明明知道,邵佑刚刚的叹息,并不能说明什么。
  可他依然,该死的,心软了。
  他一遍又一遍默念: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到最后,自暴自弃。
  有什么不能?
  他坐在这里,和邵佑在一起。他们此刻离得那样近,可在十一个月之后,就又要分开,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相遇。
  季寒川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割裂。
  他在黑暗中,安然地讲话,嗓音却越来越轻。
  季寒川:“他会知道,‘异变病毒’,姑且这么叫吧,会知道这种东西在高温之下会失活吗?”
  邵佑说:“不一定不知道。”
  季寒川挑眉,“我说了吧,你别说话。”
  邵佑温和地:“寒川,你这样对我不公平。虽然我知道答案,但你也不能剥夺我因为眼下线索而思考的权利。”
  季寒川无言。
  邵佑又叫他:“寒川。”
  他声音很轻,像是一阵风,从季寒川耳边掠过。或许之后,这阵风会吹走,吹去季寒川再也无法见到的地方。“游戏”针对他们,会想方设法伤害他们,这是真。但兴许会掐断他们再见面的可能,这同样,也是真。
  季寒川静了许久,终于,轻轻“嗯”一声。
  他承认:“对,我前面的想法,太武断。当然,我还是坚持这种可能。如果异变者之间已经有比较完善的组织体系,莫文昭要打入其中,最快的方式,就是做出一定‘贡献’。我们之前对他耳提面命,不要杀人、不要伤人,更不能吃人,这么说来,他没办法在这方面对异变者群体做出贡献。”
  可如果没有贡献,那莫文昭于异变者们来说,从始至终,都不过一个无需听其讲话的“外人”。
  邵佑听着,“嗯……寒川?”
  季寒川嗓音不动:“你说‘不一定不知道’,也对。孔新在厨房工作,从他们把料下到商店矿泉水里的行为来看。不,准确地说,他们可能是在库房中行动,否则那些有问题的水不会分散到各个房间。总之,他们的目标里,一定有‘尽可能传染人’。但同时,也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在。虽然‘尽可能传染’,却不是‘传染所有人’。”
  他说话的时候,手指摩挲着邵佑的手指。
  方才,邵佑的声音,正是为此:他感觉到了,寒川的手掌贴上来,将自己的手握住。
  季寒川的手温暖,干燥,手指在邵佑的指缝中流连。如果这是其他时候,换一个场合,空气里的温度更高些,也更暧昧一些,这样的动作,或许是一种很亲昵的暗示。
  但这会儿并不是。
  仅仅是亲近,还有一点微不可查的歉意。邵佑眼皮颤动了下,听他的男友、他的爱人,在这片小小空间里讲话。
  季寒川:“但对孔新来说,在矿泉水里加料,还是一件比较曲折的事情。以他的工作来看,他完全可以在厨房就搞小动作。”
  关雯雯前面对异变源头进行推论,最后落点在于“所以下药的不后厨做饭的人,而是把食物从后厨到食堂路上经手的工作人员”。
  两边是一样道理,一个正向思维,一个反向。
  季寒川:“你说的是,他也可能发现,直接下到锅里,是没有用的。”
  悦来酒店的自助餐食偏中式,被摆在餐桌上的东西要煮要炒,全部会经历高温。
  在经历一次失败之后,孔新转变主意……
  很有可能。
  季寒川:“如果他还抱有一样目的,好吧,接下来,结束之前,咱们都得喝矿泉水了。”
  他扣住邵佑的手。
  邵佑挠他掌心,问:“我们和好了?”
  季寒川微微一怔,严肃:“我们没有‘吵架’,哪里来的‘和好’?”
  邵佑平静地说:“对,没有吵架。”
  季寒川站起来,顺道拉起邵佑。他准备开门。
  区区电梯门,对季寒川来说,问题不大。让他有点头疼的,还是开门之后,兴许会遇到异变者。
  季寒川说:“宁宁,保护好你爸爸。”
  宁宁:“呃,好。”
  她和邵佑爸爸对视,父女两人的眼睛里有如出一辙的好笑。宁宁心中宽慰,愉快地想:寒川爸爸和邵佑爸爸的感情果然很好。
  他们相互为对方考虑,遇到难处,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对方。
  季寒川借助水果刀,把电梯门撬开一条缝隙。邵佑在他身后,帮他用手机手电筒照亮走廊。
  他们停在九楼和十楼之间。
  两人快速商量。
  季寒川:“十楼?”
  可以少走一层。
  邵佑:“好。”
  季寒川深呼吸,准备用力。
  他说:“亲我一下。”
  邵佑:“……好。”声音带笑。
  话音落下,宁宁忽而把电脑端过来,屏幕画面落在邵佑眼中。
  邵佑的眼睛轻轻眯起,点头。
  他知道了。
  在十楼,手电筒没有照亮的地方,有异变者,正趴在天花板上。
  对刚刚嗅到的两具身体,虎视眈眈。
  “……我必须要说,”赵可压着嗓子,“那些怪物,一点‘可持续发展’的意识都没有。”
  他停顿一下。
  毕竟已经离开校园许多年,赵可不太确信,自己是否用词准确。
  不过这不妨碍他因为走道里的尸体而吐槽。
  听着他的话,徐珍有点不赞同:“嘘。”
  赵可闭嘴。
  不过徐珍也并非反对赵可话中内容,只是对于他在危险关头,还不管不顾地发出声音、讲这种冷笑话,颇有微词。
  马上要七点,出来的照旧是他们五个人。临走时,陶孟站在门口相送。他背后有幽幽烛火,火焰摇曳,光线照亮了1307的家具轮廓。他说:“希望那位关先生能赴约吧。关姐,祝你们好运。”
  关雯雯看他,仍然觉得古怪。但时间紧急,来不及细想。她点头:“你也是,小心。”
  她话音落下的时候,听到屋内传来一声沉闷声响。陶孟身体停顿一下,扭过头。他似乎看到什么,语气无可奈何,对关雯雯说:“关姐,是钟欣又有点状况,我先……”
  关雯雯理解地:“好了,我们也走了,再见。”
  不必相送。
  门关上,五个玩家轻手轻脚,握着手上的矛。下午会议室里的经历,给了他们很多勇气。除了手中的矛外,他们还在小腿、腰侧等部位,藏了水果刀,以防不备。
  而门内,陶孟的脸色有少许变换。他盯着门,听外面轻轻的、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然后转回头。
  陶孟自言自语:“怎么办,我好像有一点上瘾……”
  他走到床边。
  的确是钟欣。在这点上,他没有撒谎。
  钟欣的身体滚到了地上。她嘴巴被堵住,这也是陶孟的杰作。他给钟欣和梁浩然喂完了肉之后,就表示,以防他们咬伤别人,还是给嘴巴里塞一些东西。
  玩家们都赞同这点。
  此刻,看着在地毯上扭动的钟欣,陶孟蹲下来,笑了声。
  他自言自语:“这也不能怪我,男人总是这样的。”
  说着,陶孟甚至叹了口气。
  他嗓音还算温柔,说:“你现在吃饱了,对不对?不愿意让人看到吗?”
  烛光黯淡。
  钟欣看着他,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仇恨、煎熬,最后,一切都模糊在泪水之中。
  陶孟说:“真可怜。”
  他抬手,擦去钟欣的眼泪。
  然后拉着钟欣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拽起。
 
 
第468章 静悄悄
  陶孟把钟欣带去盥洗室。
  很快, 盥洗室里升起热腾腾的水雾。
  陶孟试过水温, 然后低头, 看钟欣。
  他的眼神起先是温柔的, 但到后面, 对上钟欣楚楚可怜的目光,陶孟心里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可以掌控这个女人!
  钟欣不会对他有任何反抗违背!
  这样的认知, 让陶孟的肾上腺素再度飙升。他甚至从钟欣的眼神里读出另一种恳求的意味:你何必这样绑着我呢,你哪怕不绑我, 我也会配合的啊!
  他们之间本来就有这样的“默契”。
  两个在各种游戏里摸爬滚打太久的成年人,需要一点额外的事情来消耗精力。钟欣接近陶孟, 难不成就是为了“爱”吗?在陶孟之前, 短短二十天不到,她已经和两个男人睡过。
  在校园中, 陶孟和她一拍即合。
  可在这里,陶孟开始觉得,校园里的一切玩法都很无趣。
  他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 说:“欣欣, 别这样,我们都知道,一旦给你解开, 你恐怕会咬死我吧?”
  钟欣睁大了眼睛。
  她发出“呜呜”的声音。
  陶孟哄她:“乖,咱们先把衣服脱了。关雯雯那母老虎, 眼睛倒是挺尖的, 之前往你身上看了好多次吧?不过欣欣很听话, 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他不想留下痕迹。
  钟欣完全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明明前一刻,她还在心里嘲笑陶孟愚蠢,只配被自己利用。但现在,却是她自己成为了陶孟的玩具。她的头发被拉扯着,身体浸没在水中,连口鼻都浸了进去。她绝望,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只有一点可以确信:陶孟不会弄死她。
  但他会做什么?
  到后面,食欲又一次袭来,钟欣的意识昏昏沉沉。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体力的消耗、身上的疼痛,让她迫切地渴望食物来补充力量。在悦来酒店里,她身上发生的改变,压过了她作为“钟欣”的思维。她其实知道,如果自己再坚定一些、抗拒一些,那或许可以保留属于自己的意识。
  可这实在又太难、太累了。
  如果在一开始进入游戏之后,她没有发觉这条捷径,没有利用身体,去走一条比其他人轻松许多的道路——像是关雯雯,她的舍友。最先在这场游戏里见到对方的时候,关雯雯还没有剪短发,不像现在这样,完全是小男孩的外表。那会儿,关雯雯扎了马尾辫,素颜。虽然有扎头发,但钟欣还是隐隐同情她,觉得她本身也没有什么“资本”,“游戏”又把她身上所有性别特质都抹去。
  不像是自己。
  她曾经因为这些事情而隐隐得意过。可习惯了坦途之后,又怎么会再去走崎岖的路。她像是在海面上,有浪打过来,她所在的小船儿颠沛流离,然后粉身碎骨。
  她的意识在下坠、下坠。
  仿佛尝到了鲜血的香甜,钟欣意识最深处,有发觉不对。可对于血肉的贪婪,最终唐模了她的意识。她不再是“钟欣”,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怪物。
  这回,陶孟脸上都是冷汗,表情扭曲。
  但他没有动作。
  他看着钟欣,咬住自己身体——好在她毕竟虚弱,无力动弹,不至于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再给你喂一点血。”
  陶孟挑起唇角,自言自语。
  “接下来,你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了。”
  时间前推。
  楼梯间里,玩家们用电量最多的手机开了手电。但他们不会一直开着,而是每每在要走过拐角的时候,才亮起灯光,迅速地扫一眼接下来的台阶中有没有徘徊怪物。
  这样小心谨慎,他们还是遇到一点麻烦:在十一楼时,有两个异变者,站在楼道中抽烟。
  这大大出乎玩家们的意料。
  原先觉得,既然成为怪物,就是抛却了人类的身份、爱好,可这两个家伙,竟然还会抽烟!
  不过这没有占据玩家们多少精力。
  火星让异变者提前暴露。当然,他们也嗅到了玩家的味道。两点光火落在地上,异变者们悄无声息地走上台阶。这是一场双方心知肚明,却都出于暗处的争斗,相比之下,玩家们甚至更劣势一点。
  好在他们还是赢了。
  在“杀死异变者”的进度又喜 1之后,赵可擦着汗,井碌则喘着气,喃喃自语:“这也太难了。”
  没有光,失去视野,一切都成了不确定。
  这给玩家们的行动带来了极大的阻碍。井碌心里嘀咕:虽然我想要附加任务的积分,但我不想死啊!
  然而已经走到这里,便很难回头了。
  幸运的是,他们这里的争斗,没有引来其他异变者。
  等要下到十楼的时候,手电的光,在下面快速晃动一下。
  负责拿手机的徐珍心头一跳。
  她身体缩回来,在手机上打字:有两个。
  手机在玩家们之间传递。
  赵可和井碌就着荧光,相对而望。
  所有人心照不宣:此时此刻,他们之间,士气实在有些低沉了。
  但这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我们回去吧”。
  便只能继续往下走。
  玩家们深呼吸。既然要打斗,便还是需要光线。依然是由徐珍拿手机,玩家们手中长矛对准楼梯,拐过去之后,定睛一看:
  没有人。
  这一眼,让他们心头发冷。
  手电筒的光上上下下,把目力所及的地方都照过一遍。徐珍咽了口唾沫,脸颊发麻,嗓音发飘,说:“我刚刚的确看到——”
  关雯雯抬手,捏住她胳膊。
  这原本是个提醒徐珍噤声的动作。奈何徐珍这会儿紧绷到了极点,于是最初的时候,并未领会,而是整个人猛然一颤!
  反倒把关雯雯吓到,以为徐珍碰到了什么东西,于是左顾右盼。
  死一样的寂静蔓延在玩家们之中。
  秦月小心地看一眼旁边通往十一楼走廊的门——和大多数高楼一样,悦来酒店也是剪刀型楼梯间。换言之,如果徐珍刚刚看到的东西,在留意到玩家们的到来之后,就从楼梯口离开,换另一个口往上,然后出来,从这里偷袭……
  她无声地捏紧了矛。
  关雯雯一咬牙:“不行,咱们先下!”
  不能停在这里!
  这么耽搁下去,不说下面了,就是楼上那两个异变者的尸体,都可能引来其他东西。
  “可是……”井碌忍不住叫她,“关姐,万一,咱们被前后夹击了?”
  关雯雯:“走!”
  她一意孤行。
  在她背后,其他玩家们对视,对关雯雯的态度颇不赞同。然而毕竟是关键时刻,所有人都被拴在一条绳上。如果落单,才是真的很有可能再也回不到1307。为此,玩家们还是跟在关雯雯身后,重新下楼。
  惨白的手电光照着每一个角落。
  季寒川靠在墙外,仔细听背后动静。
  他带着一点笑,用手机打字,问邵佑和宁宁:味道怎么样?
  ——玩家们的恐惧,对游戏生物来说,是最好的美餐。
  邵佑现在更像一个普通NPC,并未“吃”到多少。宁宁倒是给出了高度评价,笑眯眯说:“我喜欢呀。”
  季寒川考虑,打字:那可以多来一点。
  宁宁偏头看他。
  季寒川侧头,看着身旁的走廊。
  他背后,玩家们在小心摸索,担心有异变者突然袭击。同样也担心,刚刚徐珍看到的、一闪而过的影子,会是其他“东西”。虽然目前的状况,都在告诉玩家们,这次游戏的危险之处,在于,且仅仅在于徘徊在酒店之中的吃人怪物,至多,再加上他们会遭逢的诡异欲望、吞灭人性,但从校医院的经历来看,“游戏”或许会刻板到只认可某几个危险之处,而不将其他的灾厄计入其中,可每一处绝境,对玩家们来说,都是一次死亡危机。
  他们不得不警惕。
  不得不谨慎。
  一墙之隔,有薄薄月光洒向走廊。如果玩家们看到,一定会惊愕不已。
  短短时间内,季寒川已经完成了“杀死异变者”任务。
  甚至余出一些数量。
  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倒在地上,像是一个个曾经被他们吃掉的普通人一样。死去之后,他们似乎又没有任何差别了。一样的黑发黑眼,一样的痛苦绝望。
  季寒川走过他们。
  他的身影,像是黑夜里的幽灵。踩上地毯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进入另一个楼梯间时,季寒川侧头,想:我是要去楼上呢,还是楼下?
  他很快就愉快地打定主意。
  虽然不知道其他玩家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下楼,不过就在刚刚,他才和邵佑有过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到现在,一片黑暗里,他的优势,仿佛被放到最大。
  异变者并不是多么优秀的捕猎者。
  他们的确有异于常人的嗅觉,但他们并不会打斗,只会凭借本能撕咬,甚至摒弃了曾经身为人类时,最重要的一点:使用“工具”。
  所以对季寒川来说,这群怪物,全然不是对手。
  以一当十,虽然会有些疲惫。但邵佑就在他身边,他一伸手,就能拉住邵佑的领子。
  季寒川的唇挑起一些。
  他几乎有些心不在焉了,想:可能刚刚和人打架,还是让我的肾上腺素有点飙升吧。
  所以在踩上楼梯时,他脚步忽而一顿。
  邵佑在他身后,一样停下来。他大约开口,季寒川听到一点气音,意识到,邵佑想要叫自己的名字。
  他心跳更快了,是因为兴奋,也是因为激动、难耐。
  季寒川蓦然转头。
  这个小小动作,带来一点风声,被邵佑捕捉到。
 
 
第469章 换棒
  邵佑:“寒——唔。”
  他被吻住了。
  季寒川拉住他的领子, 因在台阶上一级, 所以这会儿, 他吻邵佑, 要微微低头。
  他吸吮着邵佑的唇舌。
  然后走下台阶。
  邵佑起先意外, 但往后,却迅速放松、配合。
  他一手扣在季寒川腰间, 另一只手去摸季寒川后脑,手指在季寒川头发里穿过、按揉着头皮。寒川被他揉的很舒服, 像是撒娇的小猫,想要更多的亲昵。
  季寒川懊恼。
  他原本, 的确, 是仅仅想要一个吻的。
  但现在——
  嗯,也可以刹住闸。
  邵佑的手滑下去一下, 落在他颈后,轻轻捏一下。
  季寒川嗓音闷闷的,含含糊糊, 对邵佑说:“我不是猫。”不要老捏我后颈皮。
  邵佑说:“寒川, 我们真的要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吗?”
  季寒川思考一下,“你说得对,咱们出去之后再‘讨论’。”
  可惜等出去之后, 没了酒店,不太方便。
  季寒川大脑转动。
  他考虑:学校里还有其他能住的地方吗?或者说, 梅园里, 有没有多余的、还是空闲的职工公寓?
  不过既然空闲, 多半也没有装修,不带任何家具,如果光是人进去,可没法住。
  种种思绪,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两人拥抱片刻,季寒川打起精神:“嗯,走吧。”
  还有“正事”要做呢。
  玩家们仍在下楼。
  拐过十楼拐角之后,他们提着一口气,生怕被“拐角杀”。可不知是好运,还是奇怪。一直到九楼,他们都没有遇见异变者。徐珍自己都怀疑,难道是紧张过度,以至于眼花?
  不过她心里知道,“眼花”这两个字,相当于恐怖片里的FLAG,谁说了,谁就是第一个死的无脑配角。
  所以她依然在小心翼翼,观察环境。
  每层一个拐角,这好像是跨栏赛跑上的一个个栏杆,横亘在所有人面前。必须要面对,可总是劫难。
  秦月先发觉徐珍心态不对。
  在下到八楼的时候,又要去探下一个拐角。徐珍的呼吸明显乱了,她的动作虽然还算平稳,可这时候,赵可不小心碰到她,徐珍便整个人都跳起来,仓皇失色。
  赵可有些无语。
  因徐珍的动作,他反倒先一步扫到了被手机手电照到的地方——很好,从八楼到七楼的楼梯,依然干净、安全。
  所以赵可稍微放心一些,仍然压着嗓音,却道:“徐珍,你别这样啊。刚刚在楼上,你是不是也被关姐吓到了?接下来还有好多层呢,别一惊一乍的。”
  别没被异变者咬死,反倒被自己吓死。
  黑暗之中,徐珍的表情阴晴不定。
  在确认过楼下没人之后,手机手电就可以关掉了。不过这会儿在楼梯口,有一点幽幽的逃生通道牌绿光,落在徐珍脸上。
  她说:“好。”
  赵可便不觉得这是要紧事。
  可秦月说:“等一下。接下来,咱们轮流去照楼下吧?”
  她提议。
  井碌一愣,“为什么啊。”
  秦月抿一抿嘴:“这也是个挺严肃的活儿,还是分担一下。下面还有八层,徐珍已经照了五层了,接下来,不算她,咱们正好四个人,一人两层。”
  井碌皱眉。
  他不是抗拒这个差事,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莫名其妙。
  但在秦月讲了之后,关雯雯反应过来。徐珍的状态,的确不对劲。
  所以她赞同:“也对。如果光交给徐珍,还是有点……”
  井碌:“怎么不说异变者基本都是我和赵哥杀的呢?”
  “井碌。”赵可叫了他一句,“别说这个。”
  井碌深呼吸。
  黑暗催发了他们的情绪。
  恐惧又让所有人心中的焦灼滋长。
  可若说在十楼那会儿,他们还有一丝回头的考虑。到现在,已经到了中间位置。再不情愿,都必须往下走了。
  井碌脸色很难看。
  现在往下,那等和关督那些人“谈完”呢?是不是又要“往上”?
  还有,下午那会儿,他们在会议室里,和异变者们正面相对,虽然顺利地把异变者杀死,可那是因为有光线!他们知道异变者会有什么行动!就连那个先声东击西,再将计就计的计划,也是建立在“可以看清异变者动作轨迹”的基础上!
  不像现在。
  玩家们完完全全陷入被动。
  他们不知道,在楼上,季寒川正拿手机打字给爱人孩子看。
  季寒川:他们好像要吵起来了。
  邵佑:嗯。
  季寒川考虑:如果——
  会不会给玩家们带来实质性的危险?
  他像是站在游戏生物与玩家之间。
  一面光,一面影,而光影将季寒川的思维方式分成两半。
  他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接下来的打算,根本不像是玩家,更像是被玩家们恐惧的、憎恨的游戏生物。
  但季寒川不觉得哪里不好。他能离开海城,能再次遇到邵佑,能有宁宁,这些经历,原本就和普通玩家不同。
  他们从来没有站在一条船上。旁人憎恶与否,恐惧与否,季寒川不在乎。
  宁宁跃跃欲试。
  她想说:这个问我呀!我知道下面有什么东西!
  但在讲话之前,宁宁还是先看一眼邵佑。
  之前他们说好的,不能给寒川爸爸提供像是上一局游戏一样的便利了。
  这样才是对寒川爸爸好。
  不过宁宁觉得,现在的情况,和普通游戏不一样呀。
  完全可以特殊看待。
  在她的视线里,邵佑轻轻点头。
  宁宁想要欢呼。
  她记起在双六游戏那一局里。说起来,那其实只是一个月前的事情,甚至不满一个月。但短短时间,宁宁“成长”了许多。再回首往事,依然清晰,历历在目,可心境还是不一样了。
  那会儿,寒川爸爸在网上找了游戏棋盘,一家三口一起玩乐。
  而现在,他们面对的,是更大的“棋盘”。上面的人物,也不再是电脑数据,而是真实存在的玩家。
  宁宁喜欢这样的“游戏”。她从这样一个世界诞生,邵佑与季寒川的善恶,就是她的善恶,她不觉得接下来的行为是对是错。
  宁宁兴冲冲地,把电脑推到季寒川面前。
  但她也颇为留心,并没有给季寒川看整栋楼的红点分布,只显示出了楼梯间,以及门口的一点变化。
  季寒川看了,安心。不用宁宁解释,他便明白红点、蓝点的意思。要在往上一些的楼层里,才有红点进入楼梯间。而从这里往下,只有八楼的关雯雯等人,再有,就是四楼的另外一批蓝点。
  他唇角弯起一点弧度,说:“好啦,那接下来,咱们给关小姐一点surprise吧。”
  话音落下的时候,季寒川察觉到,邵佑捏了捏自己的手。
  他心中熨帖。
  虽然气氛不睦,但玩家们还是通过了秦月的建议。
  他们继续往下。
  脚踩在台阶上,身侧是墙壁,是其余人的呼吸声。眼前是黑暗,是看不见尽头的无底深渊。
  徐珍的下一棒,是主动请命的秦月。
  因为这个,徐珍再看秦月时,眼神复杂,掺杂了一丝感激。
  秦月没有功夫和她交流感情。
  拿到手机的那一刻,她才发觉,自己之前可能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原来充当斥候——当然,这甚至不算是“斥候”——竟然是这样的心情。
  她腿发软,脚底发飘。徐珍叮嘱她,每层楼之间,是有三十二级台阶。秦月在心里默数,从“一”开始,越往后,心里就越没有底。像是有冷水从头浇下,不,更像是水银。秦月胡思乱想,记起自己曾经看到过的刑罚:把人埋在地底下,在头皮上切一个“十”,再把水银灌下去。
  她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水银一定流的很慢吧,流向四肢百骸,将整张人皮与骨肉分离。
  她在心里数:到多少了?十,十一——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沉重。
  明明在楼上,跟着徐珍,跟着其他人的时候,她没有这么多想法。但到此刻,秦月甚至冒出一个诡异念头:我背后,真的还是那些玩家吗?
  会不会已经是异变者?
  他们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把其他玩家拖走、吃掉,然后跟在我背后……
  这样的想象,让秦月的腿发僵,肩膀更是完全僵直,几乎无法动弹。
  她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从生到死的距离,终于,数到了“三十二”。
  再往前,脚下就是平坦的楼梯间拐角。秦月把手机手电打开,看到光线。她有一刻以为,光线亮起的时候,自己面前,会多一张惨白面孔。但这只是她在自己吓自己罢了,被手电照出来的,依然只有楼梯间里的水泥色,以及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
 
 
第470章 换人
  看到眼前场景, 秦月毕竟松了口气。
  她的使命完成了一半!
  接下来, 就是下一个拐角。
  仍然是三十二级台阶。
  与方才心情不同,这会儿, 因为马上可以交棒。想到此处, 秦月心中雀跃。这样的心情之下,连往下的脚步, 都快了不少。
  然而——
  她眉尖微微拧起。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在秦月背后, 玩家们屏息静气。他们不敢发出声音,可耳边,总像是有细细的喘气声、脚步声萦绕。那声音一时远, 一时又像是很近。玩家们原本相互怀疑,总觉得是自己背后哪个人太胆小、太不顶事儿,又粗心, 所以会留下纰漏、搞出动静。看所有人默默相互怀疑了一圈,唯有走在五人最后的赵可,没有怀疑对象。
  那呼吸声更近了, 几乎就在他脖子后面。赵可第一次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脑子里转了八百个自己在从前游戏里遇到的鬼怪。
  鬼也是分很多类的。
  或者说得在准确些, 在各场游戏中, 有时候,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鬼”, 玩家们会面对的, 是能轻易撕碎人类身体的怪物。他们或许身形庞大, 或许力量超群、速度远超人类, 像是《生化危机》中的舔食者。
  至于现在这种,赵可在考虑:这究竟是贴脖子鬼,还是异变者?
  他理智被割成两半,像是有两个“赵可”,在他的意识里大吵大闹。其中一个说:这就是贴脖子鬼!哪个异变者会这么耐心做事儿?他们不都是没脑子、看到人会往上扑吗?
  另一个说:如果是贴脖子鬼,那怎么可能只有喘气,没有附带的降温?
  两边念头一起冒出来,赵可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他想:我还是“成长”了,遇到这种事,没有被吓到崩溃,甚至有心思调侃。
  这不算什么好事。
  短暂地调侃之后,赵可收敛心神。
  他继续往下。
  三十二级台阶啊。到这会儿,已经走了一半。秦月自己可能都没发觉,但赵可知道,与刚刚那会儿相比,秦月的速度,在加快。
  他好像很期待走完台阶,把手机交给下一个人。
  留给赵可的决策时间不多了。
  他十分矛盾。
  如果是贴脖子鬼,那依照赵可的经验,自己要做的,是假装一无所觉,就这样往下走。鬼这种东西,就像是小孩儿。你越理它,它越来劲儿。
  但要是异变者呢?
  就应该直接反手,把刀捅进对方肚子里,再划拉一刀。
  嘭!
  所有内脏都掉出来,肠子沾着灰,再被他亲手塞回异变者肚子里,做成一锅“大杂烩”。
  赵可想着事,脚下的步子,慢慢变慢了。
  好在,他还是没有脱离队伍。
  由于下一个拐角平台逐渐接近,秦月同样放慢了脚步。被肾上腺素压制的恐惧再度涌来,她睁大了眼睛,却挡不住眼前扑来的幻想画面。她想到了站在墙角的白衣女人,抬头看自己时,眼眶里流下血泪;想到蹲在墙角的小姑娘,细声细气问自己,“姐姐,你看到我的头了吗?”;想到拐角贴过来的一只手,只有一只手,每每以为摆脱了的时候,就会从镜子、电梯壁……任何一个反光的东西里看到,那只血淋淋的手,就在你背后。
  她的踟蹰,给了赵可一点喘息空间。但这空间终归有尽头,最终,秦月的脚步踩上平台。
  因腿软、犹豫,她几乎跪在地上。
  秦月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她沉默地、安静地想:原来前面那会儿,徐珍一直往下走的时候,是这种感觉啊。
  心思转动着,秦月打开手电筒。
  光线不知照亮了前方,也有一点微光,帮助赵可,垂下视线,看自己身后。
  什么都没有。
  他没看到多余的影子。
  赵可脸颊肌肉抽搐,所有血液在这一刻一起涌入头颅。如果有其他玩家在此刻看他,而不是被拐角处的手机手电吸引了所有注意力,他们就会看到,赵可此刻脸颊发红,头发一根一根竖起。不过他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恐惧。
  赵可在心里默默地念:我要不要回头,要不要回头——
  这可能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但在视线落在秦月身上的时候,赵可又想:不,我可能有一个更好的机会。
  他咽了口唾沫。
  玩家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大多数时候,他们没有必要相互竞争。这是一场非常残忍的“游戏”,不存在“我杀了你,我就能活下去”的简单关系。越往后走,越有可能两败俱伤,所有人一起丧命。
  但在这一轮中,赵可看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玩家相处模式。“游戏”里也有这样的传说,说“诺亚方舟”,也说这组织以外,有玩家似乎胸怀天下,总要让所有玩家和睦相处。这一切的前提,自然是碾压式的力量。赵可曾经对这样的说辞不以为意,觉得只是桃源梦境。但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遇到了。
  他面前摆着一个机会。
  要破坏这一切吗?
  还是用简简单单一声叫喊,换取自己接下来性命无忧?
  赵可想:这好像根本不需要思考,可以直接做出决断。
  秦月的手已经在往下垂了,她会把手机给关雯雯。这是最好的时机,手电甚至本来就照向秦月身后。终于,这一刻,所有的“理智”都被冲垮。赵可恶狠狠地想:去他妈的,这女人会不会见到鬼、会不会死,和我有个屁关系!
  赵可啊赵可,难道是你在修罗地狱里待得不够久吗?这才一个月时间,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手机已经被秦月交到关雯雯手上。
  赵可死死盯着在两个女玩家手中传递的手机,终于开口。
  他自己都没发觉,这一刻,自己嗓子发哑。
  赵可叫:“关姐。”
  他声音很轻。
  因此,其他人也没有察觉到,赵可的嗓音不对劲。
  关雯雯:“嗯?”
  她拿着手机,转头看赵可。
  光线照在赵可身上,也照到他身后。
  他仔细地看关雯雯的表情。
  好像很平常,没有任何不对劲。她就是普普通通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并不担忧,也不恐惧。
  所以……
  赵可心里缓缓松了口气。
  他像是一个在监狱里待久了的囚徒,在此刻,刑期结束,走出铁笼,站在阳光下。
  哪怕面前的并非真正阳光,赵可仍然有些“被宽恕”的感觉。
  他勉强笑了下,说:“没什么。”
  关雯雯皱眉。
  赵可说:“我来走下面两层吧。”
  关雯雯意外。
  她挑眉,说:“我还以为……”赵可不太愿意继续往下走了。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赵可下来。他腿一抬,直接迈过好几级台阶。眨眼功夫,就站在关雯雯眼前。
  赵可告诉关雯雯:“没什么,就,我刚刚看秦月和你换手机,实在挺不容易的。”
  关雯雯看他,片刻后,“哦”了声。
  不容易?
  这话怎么说的颠三倒四的?
  不过赵可主动干活儿,关雯雯也的确知道徐珍压力很大,秦月兴许也被逼出点心理上的小毛病。接连两个人是这样,平心而论,在这种没有收益的小事上,关雯雯不是很想赌。所以赵可主动提出,关雯雯很乐于“退位让贤”。见赵可过来,关雯雯没说什么,把手机交给他,说:“也行,辛苦你了。”
  赵可的手指在手机上轻轻摩挲一下。
  他说:“没事儿,不辛苦。”嗓音比前面清亮一些。
  这一幕,反倒看得井碌不太满意。他心里嘀咕:赵可怎么这么积极表现?难道是要讨好关雯雯?不至于吧。但刚刚秦月下楼,也没见他这么献殷勤啊。
  不解之外,井碌还有点其他心思。赵可这会儿主动顶替了关雯雯,接手一个对玩家们来说都有弊无利的差事,那他呢?井碌想:我是不是也需要一样表现?
  种种思绪纠葛,想得井碌脑壳痛。
  他们没有在原地停留太久。
  短短几句话之后,赵可率先迈开步子,走在所有人之前,一马当先,探索眼前。
  他甚至有意没有留意,在换了位置之后,又是谁,落到最后。
  赵可心里默念:不关我的事。
  他其实已有论断。
  这可是游戏世界啊!
  他感觉到的冷风吹脖子,不会是错觉。
  这么一来,被短暂地“宽恕”之后,赵可的所作所为,追根究底,只有一个结果:
  他替“监狱”,找到了下一个囚徒。
  赵可坚持认为,异变者没有那个脑子。能跟着自己一段时间,往脖子后面吹气吓人,已经是超常发挥。这么说来,答案只有一个。
  这座酒店,的确有鬼。
  现在又没有光了,所以,鬼大约会跟在最后一个人后面。
  最后一个人是井碌。
  他和赵可一前一后,将三个女玩家夹在中间。虽然区区五个人,且楼梯间谈不上宽窄——一般走路,自然是一人独下高楼,但一定要说的话,台阶上并排走两个人,也并非不可——但井碌也知道,自己这种近乎于“断后”的走法,理论上说,并不会给前面玩家提供什么保护。
  可却可能给自己带来实实在在的伤害。
  他捏着长矛,同时另一只手试探着扶住墙壁。
  这原本是一个给自己助威、帮助他往下走的动作,奈何越往下走,井碌越觉得自己身侧空气凝滞成胶,单是挪动手指,都像是要费一番功夫。所以他遗憾地把手从墙上拿下来——
  拿下来?
  井碌一只脚踩在台阶上,另一只脚凌空。
  他像是一尊塑像,停留在当场。
  耳边“嗡嗡”而鸣,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井碌几乎晕在这一刻。但同时,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赵可为什么要做在自己看来“有弊无利”的事情?
  因为在那件事情之外,有很大的“弊”啊!
  井碌只觉得自己愚蠢到了极点。
  以至于他无法忘怀,刚刚那一瞬间,把自己的手,从墙上拉下来的,另一只手。
  他喉结滚动。
  意识缥缈时,井碌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一点很轻微、常人几乎无法察觉的动静。有“人”,不,那玩意儿一定是鬼!
  正在他背后笑。
  笑着的东西还抬手,从背后,帮井碌整理了一下肩膀的衣服,扯扯整齐,不要凌乱褶皱。
  井碌站在原处。
  他听到其他人的脚步声。
  他们知道吗?背后一直有“东西”跟着!
  哦,赵可是知道的。
  所以他去前面了,而且把危险留给后面的人,自己只字不提,甚至做出为人帮忙、不求回报的戏码。
  这一刻,井碌心中作呕。
 
 
第471章 误会吗
  背后的东西似乎很温和。
  除了“帮”井碌把手从墙壁上拿下来之外, “它”便没有做什么。后面整理肩头衣服, 也是轻轻动作。
  玩家们继续下楼,井碌面前就是徐珍。
  他刚刚恶心过赵可的做法, 这会儿, 却已经开始考虑:我要不要和徐珍学一下呢?
  好在接下来的楼梯上,井碌没有再遇到什么。
  他不会因此庆幸, 只会更加恐惧。这份恐惧来源于“未知”, 被愤怒压下一些,然后愈演愈烈。
  他不知道,此刻, 一墙之隔的地方,季寒川靠在墙壁上。他刚刚拉扯了几下井碌的衣服,其实很随意, 但效果不错。而现在,他手机打字:再这样下去,他们得打起来啊。
  邵佑看完这一行字, 回复他:玩家们总是这样的。
  总是这样。
  季寒川抬眼看他,做口型:你见过多少玩家?
  邵佑思索一下, 回答:三千?四千?
  季寒川眼睛睁大一点。
  邵佑打字:不多。和玩家总数比起来, 只是九牛一毛。
  季寒川叹气。
  对啊,九牛一毛。
  他们已经下到五楼了。
  邵佑努努嘴:继续吗?
  季寒川侧头, 看宁宁的电脑。
  玩家们快要遇上楼下另一伙儿人。
  鉴于另一伙儿人都是活人, 并且和玩家们一样, 在这个点, 不怕死地往下走。所以季寒川大胆假设,这群家伙,就是玩家们下楼的“目的”。
  他活动一下手腕。
  在遇上之前,自己还有点时间。
  季寒川再到玩家们之后时,不算意外地发觉,排在最后的,又换了人。
  是徐珍。
  井碌最后还是做出了和赵可一样的选择。
  他成为了一个自己在两分钟前还在唾弃的人,并且思考:如果说赵可往下换,是因为这个鬼。也就是说,鬼已经跟了我们快四楼。马上就要到楼底了,这样下去,它什么时候会杀人?还有,徐珍会不会和我一样,再换一个人去后面?
  井碌诡异地觉得,眼下场景,很像是击鼓传花。
  虽然徐珍还没有做出选择,但井碌已经默认:人嘛,总是这样的。
  他坚定地认为,徐珍一定要和自己一样。因此,井碌开始琢磨,下次换位置,自己要不要干脆跑到赵可后面。对,就这么办!总归,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举手机了。
  井碌打定主意。
  然后慢慢地、出神地,想:也不知道,在“花”传到哪一个人手上的时候,“鼓”会停下。
  也不知道,在哪一个人被一无所觉地换到最后,然后恍然,知道要换回来的时候,被后面跟着的鬼吃掉。
  接下来的事,却出乎井碌意料。
  一直到他顺利和赵可换了第一个人的位置,顺便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徐珍依然没有动静。
  她大约是在前面被吓太厉害了,所以安然走在所有人之后。
  井碌一手手机,一手长矛。如果有人这会儿照亮手电看他,恐怕会被吓到:在想事情的时候,井碌嘴巴撇成了奇怪的样子,鼻孔变大,眼角抽抽。他依然是人,没有变成怪物。只是习惯性在思考过程中,把五官扭成鬼脸。
  井碌想:她还没有遇到吗?不会吧吧。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焦灼。
  真的没有遇到吗?
  鬼怎么可能那么好心地放过其他人!
  井碌坚决不相信。
  那么——是“还没有”遇到?马上就“来了”?
  井碌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这个可能性。
  接着,立刻被更严重、更危险的情况,撰取了全部心神。
  徐珍会不会遇到了?
  已经被吃了?
  所以她才没有反应!
  所以她才甘愿跟在所有人背后!
  这么一来,她根本已经瞄准下一个目标了啊!
  突然冒到脑子里的猜测,让井碌牙齿打颤。
  脚下一扭,险些滚到地上。好在在这之前,背后,赵可拉住他。
  饶是如此,井碌还是惊叫一声。和徐珍方才不同,在楼上的时候,徐珍虽然接连受到惊吓,但在快要一声“嗷”地喊出来前,她总能自己压制住,不真的发出太大声音,把异变者引到楼梯间。可井碌不同,他嗓门儿太大了,不说楼梯间,其他玩家甚至怀疑,旁边楼道里倘若有异变者,都会听到动静。
  井碌喊出来之后,就想到:完了。
  果然。
  他的声音,如水落入油中。玩家们登时乱了,赵可气得要命,骂他:“卧槽你有病吧!喊什么喊!”
  最先,井碌自知理亏,并不回话。
  但他的态度,无形之中,又催长了赵可的怒火。
  “你他妈说话啊?!操,刚刚嗓门儿那么大,现在怎么成哑巴了!”
  “行了,你们两个,也别吵了……”关雯雯试图劝架。
  “我他妈怎么就哑巴了?你他妈才哑巴吧!”
  两人都在黑暗里,看不清对方模样。但愤怒的男人,就像是愤怒的公牛,对视,顶着犄角。
  关雯雯:“……”
  关雯雯不想劝架了。
  在她判断,这两个人此刻情绪上头,根本无法沟通。
  所以关雯雯冷笑一声,说:“好,你们先吵,我们往下走。秦月,徐珍,走。”
  她打开自己的手机,照亮前方的路。
  正要迈步,井碌却伸手,拦住她。
  关雯雯深呼吸,尽量压制。
  他们一共才五个人。两个疯了,剩下的人必须要保持冷静。
  井碌虽然拦着关雯雯,但他的视线还是落在赵可身上。
  “赵可,你刚刚做了什么,不用我说吧?!”
  三个女玩家不明所以。
  赵可皱眉,忍耐地:“井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咱们之间应该有误会吧?”
  井碌就说:“误会?好,我现在问——”
  他快速评估了一下所有人的站位。
  因他阻拦,所以此刻,赵可和关雯雯并排,站在井碌身后。相对来说,关雯雯的身体要稍微偏一点,可能不好迈步。但挡在她面前的,只有井碌的手。相比之下,井碌整个人,都挡在赵可面前。他不让开,赵可就没办法往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已经六点五十五,离关雯雯和关督约定的时间很近。虽然认真来说,关雯雯已经不太把“七点”放在心上。成年人的世界,需要一些耐心,一些等待。她认为,在这点上,自己应该可以和关督达成共识。
  而在赵、关二人背后,则是秦月。
  秦月站在那里,有光照过去,更多照着她的腰、她的腿。这是个角度问题,总而言之,她的脸,仍在阴影之中,俯视一切。
  再背后,才是徐珍。
  井碌心想:我是最容易跑的位置。
  如果后面跟着的鬼暴起,我就跑!
  我一个人往下,后面四个人垫着,应该,大概,总能活下来吧。
  他想了一通。
  然后果断说:“徐珍。”
  徐珍突然被叫到,莫名其妙:“怎么了?”一顿,和关雯雯一样,她也不满赵可和井碌这突如其来的争执。虽然生气井碌竟然会“失误”,但已经发生了问题,就要想着如何勘正,而非一味纠缠,反倒误事。
  井碌做好拔腿就跑的心理准备。
  他问:“你背后,刚刚有什么东西?”
  徐珍困惑:“我背后,没有东西啊。”
  井碌呼吸。
  他命令自己:吸气——呼气——
  脸颊肉在颤抖,拿着矛和手机的手一样颤抖。
  他要跑!
  可赵可抓住了他。
  男人在他背后,手一伸,直接卡住井碌的脖子。
  他手腕一扭,想要将井碌甩到自己身后。
  男女玩家之间的信息差,让女玩家们搞不懂男玩家们的争执,也不明白他们的目标。
  如果是其他时候,兴许还要沟通、解释。
  但此刻,秦月:“闭嘴!”
  她声音轻,命令却很急。
  “我操,都这会儿了你还让我闭嘴,是真不知道赵可这出生刚刚……唔。”
  玩家们眼睁睁看着,井碌被赵可由脖子拎了起来。
  井碌的眼睛瞪大、瞪大,像是想要看见天空、看见太阳。然而太晚了,他只看到了眼前墙壁上投下的阴影。他心中混乱,只觉得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自己来不及反应。怎么会呢,自己做错了,不应该出来,不应该相信韩川,不应该——
  “我说你们,闭嘴啊!!!”
  秦月的声音听起来焦头烂额。
  “你们听没听到,”她快刀斩乱麻,说:“刚刚有脚步声!”
  听了这句话,其他人一愣。
  “脚步?”
  连赵可,都放松了手上的力气。
  井碌从他手上挣脱,捂住自己后颈,往台阶下跳,远远逃开赵可。但在这同时,他又迟疑,不敢继续往下。
  这会儿往下,就是脱离了玩家队伍,等出去之后,莫说有“一席之地”,他恐怕,不,是一定会被以莫文昭为首的玩家团体排挤!而在这基础上,莫文昭这群人往后走,会对每一个关卡都拥有话语权。换言之,一旦得罪了他们,便很难再获得积分,无法去超市兑换,在学校里艰难挣扎、求生。
  这样的种种顾虑,让井碌停下脚步。
  而秦月说:“对,脚步……”
  徐珍:“我也听到了。”一顿,“刚刚叫我,我还以为是要问这个。”
  结果是其他一堆有的没的的问题。
  关雯雯拧眉,低头,看向地面。
  空气里依然漂浮着灰尘。与血腥味相比,算是谢天谢地的好运气了。至少刚刚井碌的喊声,没有引来其他怪物……
  季寒川:“呼。”
  他又扭断一个异变者的脖子。
  在他背后,邵佑拉着另一个异变者,对方颓然倒下,脸颊红肿、出血,意识昏沉,倒在地上。
  季寒川抱怨:“我开始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了。”
  邵佑说:“嗯?谢谢款待?”
  季寒川听了,想笑,“所以,你还挺喜欢的啊?”
  宁宁在一边举手,“我也喜欢呀!”
  短短几层楼时间,排在最后的玩家情绪固然起伏不定,但排在前面的人,也并非完全安稳。
  宁宁十分满足。
  邵佑也承认:“还行吧。有一点点,”他比划,“被我‘吃’了,剩下的,可能是给它们。”
  说到“它们”的时候,他轻轻踢了脚脚下的异变者。
  在刚刚井碌尖叫之后,季寒川便果断走出楼梯间。他知道,四楼不会有什么东西出来。虽然之前一直吐槽悦来酒店的隔音,可井碌发出声音的地方,毕竟是楼梯间。
  所以季寒川守在五楼。
  果然有异变者被吸引来。
  但这些异变者全部没有得到进入楼梯间的机会,就被季寒川和邵佑解决。
 
 
第472章 水箱
  女玩家们的话, 让两个男玩家一起看向楼下。
  视线所及之处,空空荡荡, 并没有异变者。
  在走了快要十层楼后, 他们胆子大了些。关雯雯也放松要求, 觉得玩家们的确不必一味摸黑走路, 这样反倒不便。至少从过往十来层的经验来看,异变者们似乎对楼梯间不感兴趣,不会在这里大片聚集。
  关雯雯默默想:也对,又不是蝙蝠。
  “雯雯,咱们现在……”
  知道楼下可能有问题,还要继续往下走吗?
  秦月虽然问话, 但事实上, 她知道关雯雯的答案。
  果然, 听了她的话之后, 关雯雯点头,一如既往:“走!”
  到这一步, 井碌心里纵然有不满, 也因为前面的一系列经历, 开始泄气。
  走吗?
  那就走吧。
  但还没迈开腿,关雯雯又补充。
  她说:“赵可, 井碌,我知道, 你们刚刚心里有鬼。”
  她这样忽然点名, 两个女玩家对视一眼。
  心里有鬼?
  她们不意外。
  从刚刚井碌和赵可的表现来看, 要是没鬼,才是怪事。
  但让她们略感惊诧的,是关雯雯竟然在这儿直接说了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两人又觉得:这的确是最好的时机了。
  两个男玩家刚刚才有一番“互动”,现在直接戳破,就是在警告他们:你们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现在不直白讲,是给你们面子。
  而两个男玩家的确没有翻脸的机会。
  楼梯还没有走完,谁也不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楼下安全吗?那些就脚步声从何而来?再说楼上,他们刚刚下来一路,是没有遇见危险——秦月想到这里的时候,稍稍一停,无奈地认识到,自己或许应该对此持有保留意见。但无论如何,至少没有人员伤亡,也没有任何混乱。这样一来,对玩家们来说,就算是“安全”了。
  但这不代表,他们此刻上楼,会遇到同样的平安顺畅。
  赵可和井碌沉默。
  关雯雯看他们。手电筒的光下,所有人的面孔都被镀上一层白而冰冷的色泽。
  “走吧。”
  最后,关雯雯说。
  玩家们往下。
  关雯雯站在最前。
  拐过又一个拐角,他们开始从四楼,下去三楼。
  先前的纷争,有些冲散赵可心里对于“贴脖子鬼”的忧虑。人气太旺的时候,鬼大概也会被驱逐吧?他不太确定地想,明知这是可笑的自我安慰,可其他人的态度,还是给了赵可一点底气。
  此外,则是一点知觉。在校医院动脑子失败之后,当下,赵可不再自己胡乱琢磨,而是直接问:“关姐,你们都说有脚步,那……”
  关雯雯神色不动,脚下丝毫不乱。
  她说:“咱们是要做什么?”
  赵可一愣,回答:“去见关督他们。”
  关雯雯:“关督他们住在哪里?”
  说到这里,赵可心里有些眉目。
  他回答:“不知道。”
  关雯雯改换问题:“他们‘不’住在哪里?”
  赵可想了想:“一楼是大堂,二楼也有其他东西,三楼是警察住的地方,现在警察走了。四楼,哦,不管怎么说,关督他们都在四楼以上。”
  至此,答案就很清楚了。
  赵可说到一半,明白过来,原来关雯雯不害怕,是因为这个。
  那背后呢?
  他明智地闭上嘴巴,不再开口。
  关雯雯则想:异变者不是蝙蝠,那当然也不会是蟑螂。看到光、听到声音,就淅淅索索的爬走,这种事儿,他们不会干。这么说来,在楼下的,有很大可能,是关督他们。九成?八成?总之,这点小事,赌得起。
  他们往下。
  果然,直到最后,都没有出意外。
  玩家们顺利打开了楼梯间的门,从中鱼贯而出。夜晚的一楼冰冷、寂静,能看到大堂那边的光。月光从外面照来,塞在大理石砖面上。
  玩家们用手电四处照明。
  照了一半,所有人呼吸停滞。
  角落有人!
  有两个身影——
  他们拿起长矛,严阵以待!
  但很快,玩家们重新开始呼吸,关雯雯的心跳恢复过来。
  “韩川?”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莫文昭?”孔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哦,还有你,叫什么来着……”
  他嗓音拖长一点。
  云鸿才看起来颇为憨厚,甚至能与“老实”两个字挂钩。一张胖乎乎的脸上,挤出笑来,并不因为孔新不记得自己名字而生气,而是好脾气地回答:“我叫云鸿才。”
  “还有人姓‘云’啊。”孔新嘀咕一声,语气轻慢,“这都一下午了,你们还不吃东西?”
  他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过。
  其中带着纯粹的轻蔑,还有恶意。
  云鸿才把身体挪开一点。
  孔新地恶意主要针对莫文昭。
  在下午,从十四楼离开,准备去水箱处干活儿那会儿,他还是异变者之中说一不二的老大!
  旁人为他欢呼,为他喝彩。而孔新洋洋得意,享受着一切声音。
  他矜持地拎着箱子。往楼下去的时候,途中,电梯门打开过几次。门外可能是同类,如果是这样,他们会叮嘱:现在电梯满了,坐不下。我们有事情要忙,你要是想加入,可以去1407等候——不过这仅限于面对理智尚存的那部分。
  也可能是活人。
  他们心惊胆战,想要寻求帮助,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百般无奈,战战兢兢,光是等电梯,都像是等候一场审判。而孔新等人的“降临”,某种角度上说,的确满足了他们。异变者们不算饿,但他们不介意多吃两口。或者说,哪怕不吃,只是将人拖进电梯,撕碎了,折磨致死,再把他们的血涂在电梯壁上,都是一件有趣的游戏。
  然后,就到了地下室。
  孔新是厨房切菜工,家里人都说,他是男孩儿,总要学上些手艺,之后才好安身立命。孔新对此颇有怨气,并且振振有词:学手艺,那也得学些能赚大钱的吧!他有哪位伙计,跟人学着玉石雕刻。三年下来,出师了。一笔单子,就能赚上千把块。
  这是伙计对他吹牛时的话,孔新听了,心中痒痒,更痛恨自己手中菜刀。
  凭什么啊。
  凭什么都是人,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其他人可以用手数钱,自己就只能用手切菜。
  他桀骜,不服!
  现在,境况变化,可惜的是,孔新依然只会切菜。
  他不会打开水箱,把药下进去。
  但他不愿意露怯。
  这样折腾许久,会跟着他下来的异变者,多数也是写从前的小混混,走各种关系,被收入酒店干活儿。当然,也有些脑子不太清醒的游客,被整体气氛裹挟,浑浑噩噩,就来到地下室,在灰尘之中,看孔新瞎忙活。
  忙来忙去,不见成效。
  莫文昭便站出来,问:“有没有会开水箱的朋友啊。”
  孔新不满。
  他瞪莫文昭一眼,莫文昭却当没看到,甚至帮他打了个圆场:“有的话,快点站出来,现在有事要你做。”
  孔新心里舒服了。
  这种说法,依然是别人给自己干活儿,自己是大老板啊。
  到后面,果然有人出来,顺利打开水箱。
  而孔新把箱子拿出来、打开。他眼神扫了遍所有人,考虑是否要找人帮忙。平心而论,孔新不愿意让旁人经手自己这些“宝贝”。但他也有点少见的自知之明,发觉:要是我在这儿,一个个把瓶子拧开、把药水倒进去,这实在太蠢了点。
  所以孔新还是下定决心。
  他安慰自己:干大事的人,总要学会利用手中资源。要知人善用,这才是成事之道!
  孔新便点了几个和自己亲近的、这两天拍了不少马屁的小弟。
  莫文昭在这会儿又站出来,毛遂自荐。
  他话说的很好听,只说想给孔新分担点辛劳。孔新原先颇为不屑,也不想点头。箱子还在他手上,莫文昭和云鸿才算是势单力薄。韩川不知道去了哪里,武力压制暂时不在选项之内。还有另外考虑,一再强调过的,不能过于依靠韩川,得找所有人——不光是玩家,还有NPC——都能上手的方法,譬如:嘴炮。
  所以莫文昭上场。
  他话说的很好听,好听到孔新虽然不想理会,但也“勉为其难”,觉得自己可以多听一点。结果到后面,就晕头晕脑地点了头,让莫文昭与云鸿才也加入了拧药水瓶大军。
  云鸿才闷声发大财。
  这之后,孔新自己都郁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稀里糊涂就做出决定。可事已至此,弥补是来不及了。他只好紧盯着莫文昭和云鸿才,要确保他们没有偷偷不做事。
  这是不可能的。
  两人不仅认真做事,还顺手踹了小瓶药水在口袋。莫文昭动作的时候,速度极快,直接将透明的瓶子塞进袖子里。云鸿才瞧着,心想,莫哥这手艺不错啊,难道之前学过魔术?
  这会儿不是问话的时候。
  两个人有默契。莫文昭已经在考虑,等出去之后,是否要将自己刚刚那洋洋洒洒的一段“演讲词”打印下来,好让所有人默写背诵,一样哄得那傻缺NPC晕头转向。云鸿才则想:莫哥要拿药水出去?他想做什么?
 
 
第473章 灯
  云鸿才知道, 认真说来,药水多半“拿”不出去。莫文昭的小动作, 可能是场小试验, 也可能有其他考虑。但不管是什么, 都不适合在这里说。
  这会儿时间还早。
  莫文昭估量着关雯雯等人回房的时间。他是有主意, 但也不打算坑自己人。
  是以,直到确定玩家们上电梯、回到十三楼,莫文昭才在异变者中,提了“不如把整栋楼的电源断掉”一事。
  他毕竟没有天眼,无法预料到,NPC之中又冒出一个新角色。更不知道, 玩家们还要下来一趟。
  因断电的提议, 短短时间内, 莫文昭得到了许多NPC拥护。这种改变潜移默化, 但或许因为这毕竟只是一个关卡,不会让玩家耽搁太久。所以, 短短时间之中, 连孔新都察觉到, 旁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光,开始不一样了。
  他年轻, 二十多岁,身材细瘦, 像是一颗豆芽。从前在厨房工作, 旁人也多半看不起他。觉得他不读书、没出息, 只能做做切菜的活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就连师父,一样认为他不堪重用。孔新做了许久切菜工,却还是没开始学习真正炒菜的手艺。
  现代社会,不讲究天地君亲师。可在一些行业里,仍然有“绝活儿不传外人”的说法。这样下去,孔新在浑浑噩噩、醉生梦死之中,心里已有所觉:等自己被酒店开掉,再去社会上“闯荡”,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
  但莫文昭不同。
  他三十多岁,看起来儒雅,有风度。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京大学生,在读研。年级上嘛,三十多岁的研究生,不稀奇。且莫文昭还自然而然地透露,说自己大学毕业,到考研之间的这些年,做了些生意,有些本钱。
  他是“成功人士”。
  和他相比,孔新的得意、傲慢,成了很可笑的事。孔新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丑。
  他因之愤怒。
  但在旁人面前,孔新稍稍忍耐。他沉默地、阴冷地想,自己要给莫文昭一个教训……
  莫文昭笑着说:“吃不吃东西,倒是其次。我们留在这儿,主要是想问问你,今天以后,其他留在酒店里的人要再喝水,应该就能变成咱们‘同伴’了。”
  孔新“嗯”一声,有些隐晦地得意:说到底,莫文昭今天的言行,还是在自己的想法之上打补丁。
  莫文昭说:“接下来呢?”
  孔新挑眉。
  莫文昭更详细地询问:“咱们总不能坐吃山空!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
  这个时候,其他异变者已经离开了。他们之间,组织十分松散。饥饿会剥夺异变者的意志,让他们不再清醒。下午那会儿,孔新就察觉到了大规模异变者争抢食物的麻烦。所以到晚上,又一次饥饿来袭时,他提前做出选择,并美其名曰,不限制旁人,给他们空间。
  所有人自由自在。
  他们作恶,而孔新注视着一切。顺便摸摸肚子,想:我也有些饿了,可惜不能吃他们两个。
  “接下来,”孔新瞥一眼莫文昭,“我自然有我的打算。”
  莫文昭笑了。
  他问:“你真的有吗?”
  孔新皱眉。
  他问:“你什么意思?”
  莫文昭看他,同时,也是看聚拢在孔新身边的人。到这会儿,其他异变者不在,所以1407中,除了他和云鸿才,只剩下四个小青年。同样是异变者,药水带来的各种能力,将他们放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莫文昭扪心自问,觉得就这些小东西,自己一个个打过去,辛苦是辛苦,但不见得会输。
  所以他说:“我的意思是,你真的有明确规划吗?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孔新:“……”
  孔新愤怒了。
  “你这是在质疑我?!”
  莫文昭摊手。他脸上带着宽厚的笑,像是成年人,在看一个胡闹的小朋友。孔新旁边,其他几个年轻人和他同仇敌忾,一起愤怒地看向莫文昭。
  能聚拢在一起的人,多半有一样的经历。虽然他们并非不对孔新的所作所为、孔新言语之中勾勒出的“美好世界”犯嘀咕,但在面对莫文昭时,他们想到了年少读书,那些只看得见好学生,而看不起自己的班主任,甚至任何一个对他们说,“要读书啊,否则以后要怎么办”的大人。
  诸如此类的联想,让他们和莫文昭天然不能站在一条线上。两方对视,云鸿才说:“莫哥?”
  莫文昭说:“一边两个?”
  云鸿才一愣。
  接着,他看向前方青年。
  云鸿才心中古怪,想:这也太简单了吧?
  但也不是不能试试。
  所以他说:“好。”
  七点十分。
  一楼,季寒川无辜地笑一笑,说:“我原本想上楼的,但电梯用不了。所以呢,就想着,要不然干脆在楼下睡一觉。”
  这话漏洞百出。
  关雯雯皱眉。她狐疑,看着季寒川和邵佑,心想:他也不至于连个谎话都编不圆吧?
  现在却还这么说。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韩川似乎不太打算和玩家们合作。
  季寒川又说:“不过遇到你们,太好了,你们下来是做什么?总不能是来接我上去吧?”
  这会儿光线昏暗,只有来自手机手电的惨白光束。关雯雯试图嗅一嗅周边环境,好判断韩川这会儿是否仍是人类。不过显然,她失败了。
  她说:“那倒不是。”
  警惕,谨慎。
  季寒川叹气:“我知道不是。”
  他说:“我开个玩笑的,看你们都好紧张。”
  玩家们无语。
  按说,在这种时候,被“开玩笑”,他们应该要生气。可韩川的话,奇异地让他们心中的慌乱有些消散。对于原先就很不情愿下楼、更踌躇着不知如何上楼的井碌来说,刚刚短短句子,给了他另一种可能:对啊,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就睡在楼下!
  他念头转到这里,就有些刹不住闸。会议室还是太大了,但杂物间不错,把里面东西清出去,关上门,是很合适睡觉的地方。自然,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只能躺冷冰冰的地板。但对玩家而言,这不是很恶劣的条件。井碌推己及人,觉得能有一块平整地板,就应该知足。实在不行,也可以去外面取一块地毯。
  和以前那些睡山岭、睡丛林的经历比较,这算是好去处,要知足。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这样一来,楼上的陶孟不知道这点,可能要提心吊胆。但井碌觉得,与玩家们重新上一次楼的担惊受怕相比,陶孟好好待在房间里,安全,有食物,这根本不算什么。
  他被自己说服了。
  并且开始梳理思路,准备待会儿,关督等人离开之后,就拿这些话,去试着说服其他人。
  季寒川明知故问:“不过,既然不是为了接我,你们又是什么情况。”
  关雯雯捏着手中长矛,说:“刚刚,你和邵佑一直在这里吗?”
  她还是疑虑深重。
  总想多套出些信息。
  季寒川老老实实:“没有。”
  关雯雯挑眉。
  她实在摸不准韩川。
  季寒川:“也就是四处转转、看看。不过刚刚,我们听到有其他人出来,好像是往那边去。”指了指会议室方向。
  关雯雯问:“具体是什么样的人?”
  季寒川:“六七个吧,领头是个男的。”
  关雯雯想:男的?那应该就是关督。
  季寒川:“说这么多,你们到底——”
  关雯雯收起长矛:“我们遇到了其他的NPC,和他们说好,要一起讨论一下接下来的打算。但没想到,听见了。”
  季寒川“哦”了声,说:“好事儿。”
  关雯雯挑眉。
  季寒川:“你们上次坐电梯,是什么时候?”
  关雯雯迟疑,说:“上楼的时候,五点多吧。”
  季寒川皮笑肉不笑,说:“那也不知道你们看到没有,现在的电梯,和咱们下楼时候的电梯,不太一样。可能是有‘其他人’乘过吧,他们不太讲卫生,总随地丢弃垃圾。而且吃饭也不认真,浪费食物。”
  听着他的话,玩家们咽了咽唾沫。
  这次,不是因为饥饿、食欲,而是出自一些恶心的、令人反胃的联想。徐珍觉得很不可思议:韩川是怎么做到这样把这些话说出来的?看他说的,如果不是知道环境如何,徐珍恐怕要觉得,此人话中所述,并不指爱好活人血肉、以此为食的异变者,而是哪个被所有人投诉的邻居,或者干脆是不听话懂事、欠教育的小朋友。
  他们在廊道里略说了几句话。
  这期间,或许是讲话的声音在阒黑的廊道中传开、传入会议室门中,或许是手电晃动的光,吸引了关督等人的注意。总归,不消片刻,有人推开会议室的门。和玩家们不太一样,对方手里拿了个手电筒。不知有意无意,手电筒的光线,正好照到玩家们的眼睛。
  出来的,是关督身边另一位“同事”。虽然和他们没打多久交到,但关雯雯大致能猜到,如果说关督是这伙儿人之中的莫文昭,那此人就是云鸿才。二把手,说话有分量,却更多停留在“建议”的层面,不会真有所行动。
  关雯雯想:不,他肯定就是故意的。
  这是一个下马威。
  而且由于此人很快就挪开手电,所以玩家们虽有不适,也不好直说,否则显得过于斤斤计较。
  他招呼关雯雯等人,“来了?进来吧。”嗓音漂浮在空气之中。
  关雯雯心神一定。
  她对季寒川说:“既然来了,一起?”
  季寒川笑道:“嗯,一起吧。对了,你们的‘矛’不错。”
  他们走入会议室。
  进入的时候,关雯雯有意,留意了下背后动静。
  韩川和邵佑是最后走进的。
  那之前,韩川的手扶在门框上,侧头,看了眼大堂方向。
  季寒川看到许多。
  挂在天花板上的异变者,对外面的警察虎视眈眈,兴许还在流口水。
  这很正常。
  今天一天的混战之后,季寒川虽然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活下来,但可以肯定:只要是身体健康、没有受伤、没有被俘虏的人,一定都将房门紧锁,宁愿饿死,也不愿意离开房间,被怪物捕猎。
  异变者们却总需要食物。
  像莫文昭和云鸿才那样,能压抑进食欲望的异变者,是凤毛麟角。更多的,只能暴躁地徘徊在屋外。季寒川严重怀疑,以他们现在的脑子,多半连去前台取房卡、把房门一间间刷开都想不到。这之外,还要考虑像蔡旭他们一屋人那样,把房门卡住、即便开了锁,也没法进入的情况。
  种种条件相加,那外面的警察,当然不可避免地进入异变者们视线。
  季寒川回头,走入会议室内。
  刚刚出门迎接的NPC已经站在桌子上,踩着垫高的椅子,要把手电筒倒吊在风扇上,当一个摇摇晃晃的灯。
  赵可啧啧称奇,看NPC们为之努力,说:“这也行啊。”
  井碌:“这倒是不错……”说着,左顾右盼,想要确定,这地方,有没有潜藏的异变者。
  关督上前,和玩家们一一握手。他看到季寒川和邵佑时,笑了下,说:“原来来了两位新朋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关督。”
  “关先生。”季寒川轻轻点头,“我是韩川。”
  “韩川?”
  “韩国的韩,四川的川。”
  “好,这位——”
  “邵佑。”
  邵佑简单地说。
  他们的态度不算热切,甚至显得有些冷淡了。并且这份冷淡与关雯雯等人不同,更像是某种俯视性的疏离。其中有微妙区别,寻常人可能根本不会留意。不幸的是,关督不属于“寻常人”。
  他有所察觉。
  但一时之间,也没有说什么。
  “好了!”
  踩着凳子的人固定好灯。他用绳子,将手电绑好,一层一层缠着,各种角度捆绑。因手电筒的光是一束,在这种环境下,不太友好。所以在将其系上之前,他还在手电筒上蒙了一层纸,好让光线晕开。
  旁人扶着他,帮他下到桌子上。此人擦一擦汗,跳下来,走到关督旁边。
  自有其他人收拾椅子。
  他问:“关督,情况怎么样?”
 
 
第474章 会议桌
  关督说:“我在和这两位新朋友聊天。好了, 既然咱们已经有了相互了解,那不如直接坐下来,进入正题吧。对了, ”他看向井碌, 微微一笑,“我们来的要稍微早一点。没有责怪大家不守约的意思, 情况有变, 你们能来, 我们就很惊喜。”
  关雯雯暗暗撇嘴。
  要是真“不责怪”, 关督根本不应该说这话。现在来看, 这NPC分明是野心勃勃,想要在“正常人”群体之中拿到话语权。
  不过,这不是坏事。
  关雯雯假笑:“关先生是怎么想呢?”
  所有人落座。
  桌子是圆桌, 他们在旁边排开, 恰好十二个座位坐满。手电垂在最中间,照亮桌面,也照出桌旁的人。除此之外,玩家们,包括NPC们之后, 都是浓郁的、能将人吞噬的黑暗。
  关督先对井碌说:“你放心,我们虽然没有提前多久, 但已经检查过这里。对了, 那边, ”他指了指杂物室方向, “我们看到了几具尸体,从伤口看,仿佛就是你们这些‘矛’造成的。所以,我们大胆假设一下:下午那会儿,咱们遇到之前,你们已经做过‘大事’了。之后,又杀了天花板上爬过来的那些怪物。”
  井碌说:“对。”
  关督眼睛发亮。
  他喃喃说:“我果然没有看错!是这样,我有一个想法。”
  他娓娓道来。
  玩家们听着,心思各异。
  关雯雯没什么表情,想:果然是这样。
  秦月和徐珍感想差不多:疯子,一群疯子。但似乎,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赵可和井碌的的思绪要外散一些。面前的白色光线,和背后的黑暗,形成了强烈反差。就连他们自己也是这样,前身是光,后身是影。正在讲话的关督,是一个不错的演讲家。他口若悬河,滔滔讲述。赵可没心思听,只觉得周遭环境,让自己心里郁气丛生。同时,之前楼梯间的情况,也一直在赵可心中打转。
  当时,是因为楼下的脚步声——现在看来,兴许就是关督等人——玩家们从紧张气氛中被拖出。
  但往后,说不准,那几个女玩家就要追根究底,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发生着什么。
  这个念头,让赵可开始烦躁。
  至于季寒川和邵佑。
  他们坐在相邻的地方。
  同时,两人之间,也有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
  他们的座椅是挨着的。
  而其他人,则相隔至少一米距离。
  两人几乎并肩。身体靠在椅背上,看关督讲话。手扣在一起,在桌下,暗通款曲。
  邵佑的指尖在季寒川掌心轻轻一挠。
  季寒川扣住他,用手指敲摩斯电码:你怎么看?
  邵佑微微侧头,看着他。
  季寒川:“……”他只是随便问问,真的没有想要被“透题”的意思。
  邵佑唇角勾起一点细微弧度。季寒川看在眼中,意动。
  他承认,在这一刻,以及前面的许多时刻,自己都在想,如果这一个关卡可以尽快结束,就千好万好。
  季寒川唾弃自己:你怎么这么堕落!
  糖衣炮弹简直腐蚀人啊。
  关督讲话的时候,很有技巧。
  他会配合一些微表情,以及手上的动作。虽然语气平而稳,但他的话里,充满了力量。
  关雯雯从中提取出的重点,和她前面想过的差不多,但也有些不同。
  关督认为,外面的社会里,可能也出现了变故。但他仍然想要离开酒店,至少亲眼看看,一切都变成什么样。
  只有离开了,才能发出声音。留在这里,才是死路一条。
  他说着说着,一顿,说:“井先生怎么看?”
  井碌一愣,说:“用眼睛看。”
  关督听了他的话,眼睛轻轻眯起一点。
  井碌恼火地察觉到,对方的眼神里,多了点包容。这不是让人愉快的情绪,只有面对弱于自己、愚于自己的人,才需要“包容”——井碌这么认定,这个NPC,是在瞧不起他!
  井碌硬邦邦说:“你出去了,也可能会死。”
  关督说:“‘出去’,才有转机。留在这里,必死无疑。”停顿一下,“当然,我会这么想,也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接下来,具体情况,还要和大家沟通。毕竟,我们这边只有几个人,不足以成事。”
  关雯雯说:“你们需要很多人手?”
  关督说:“也不是‘很多’,但的确需要一些不怕和异变者战斗、将其控制的同伴。”
  关雯雯:“然后?”
  关督无奈似的笑一笑,说:“然后吗,我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外面的警察,很难沟通,也许他们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对他们来说,我们也是危险等级SSS?”
  他开了个冷笑话,可惜无人发笑。关督露出遗憾的表情,这种表情,不止井碌,连关雯雯也觉得不舒服。不过两人并不知道,差不多同一时间,莫文昭也让另一个NPC有类似心情。
  关督:“不管怎么说,对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生存。”
  关雯雯想:哪怕你出去,会给其他人带来灾厄?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关卡,不会有此类情况。但关督不知道这些,所以他的话,只向关雯雯证明,此人心性冷酷。
  光是这样,也还罢了。可此人又颇会花言巧语,把自己的残忍,掩盖在“求生欲”之下。
  关督说:“你们或许需要‘考虑’一下?”他表现得很友好,“鉴于现在,你们比下午见面时多了两个人。所以我大胆猜测,会不会说,你们其实还有其他朋友,现在正藏在楼上的某个地方?”
  关雯雯不置可否。
  关督说:“或许我又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能拿到你们的答复了。”
  关雯雯沉吟,想要说什么。但在那之前,她意外地听到韩川讲话。
  那道嗓音响起来的时候,关雯雯其实没有反应过来。她面色古怪,想:我还以为他不打算说话呢。只要和邵佑在一起,对对眼神、咬咬耳朵,他就很高兴。
  关雯雯不知道怎么评价韩川。
  最先的时候,两人在校医院门口见面,莫文昭把她和其他几个玩家介绍给对方。那之后,无论是自己和韩川相处,还是从旁人那里道听途说。关雯雯心里,很多次对韩川有了某种“印象”,可紧接着,又会被推翻。
  但有一点,自始至终都没有变:
  韩川和邵佑之间的感情。
  季寒川说:“我确认一下。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关督说:“请明示一些,否则的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季寒川说:“你会和‘怪物’合作吗?”
  他话音落下,关督倒是还好,可他身边的人,一个两个,全部警惕地看向季寒川。甚至有人直接抄起手边的武器,对向季寒川。
  季寒川举起手,说:“大家不要这么暴力,我们来理性地讨论一下。”
  关督向关雯雯确认:“关小姐,这位——”
  关雯雯有点无奈,又好笑,像是看着两个非人生物在自己面前出现分歧。她自己,则处于一种难得的“作壁上观”境地。
  但韩川到底是玩家,和她关系更近。所以关雯雯说:“他是人,你们放心。”
  关督:“那我大胆猜测一下,你们的同行人里,已经有人,变成——”
  关雯雯说:“我们把他们叫做‘异变者’。”
  “‘异变’?”关督琢磨一下这三个字,“好吧,听起来不错。不过关小姐,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看待他们?”
  他在确认。
  双方的立场是否真正重合。
  关雯雯意识到这点。
  她原先就觉得了。关督在他们面前,“追杀”一个变成怪物的同事,这是一件奇怪、微妙的事情。这大约说明,在关督眼中,一旦有了异变,对方就是彻彻底底的怪物,不再是从前朝夕相处的人类。但这种心境转变,来的太快。也是因此,关雯雯在心里,给关督敲了一个“残忍”的戳。
  但难道不是?
  关雯雯说:“怎么看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可以沟通,可以克制。”
  关督的眼睛有点发亮。
  “沟通、克制……好吧,我们确实没想到,原来怪物和怪物之间,也有一些不同。”
  关雯雯“唔”一声。
  关督说:“很遗憾,我们的那位同事,已经失去了这种能力。但既然你们的同伴依然保留这类能力——我还有一个问题,从‘异变’到现在,他有‘进食’吗?”
  “吃了其他肉类。”关雯雯想了想,觉得这不算是什么大事,便如实告知,“没有碰人肉。”
  陶孟被钟欣咬的那下不计入其中。
  “我原本想说,还是不要信任‘他们’比较好,毕竟大家不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关督说,“但这种想法,可能不太正确。关小姐,韩先生,谢谢你们提醒我。”
  井碌被此人说话的语调弄得浑身要起鸡皮疙瘩。
  他默默庆幸,还好自己不是与关督沟通的人。
 
 
第475章 门口是谁
  谈到八点钟, 玩家们与关督初步达成一致。甚至某种程度上,他们也和孔新等异变者达成一致:
  短短一天之中,异变者们手上多少沾了鲜血。那现在, 也该让他们贡献出血肉, 作为余下的普通人离开酒店的垫脚石。
  关督转变想法。他原先的打算里,“暴力”成分占大多数, 所以需要能和异变者打斗的玩家。但得知玩家之中, 也有同伴已经异变后, 他忽然觉得, “理智交流”, 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以让他直接要求其他异变者,”关督入乡随俗,改变称呼, “去大堂, 冲击大门。咱们混在里面,浑水摸鱼。”
  这种作战计划,要求异变者足够多。同时,也足够“听话”。
  关雯雯听到这里,冒出一个微妙的念头。
  她想:既然如此, 我为什么不干脆变成异变者?否则的话,在“浑水摸鱼”过程中, 岂不是还要担心自己受伤、被咬?
  不过在关督面前, 她暂时没有将这话说出口。
  等商量到差不多之后, 关雯雯客客气气地询问, 不知道关督晚上是什么打算。
  关督说:“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待会儿上楼的时候,我们走两个楼梯间。”
  这是鲜明的防备姿态。
  同时,也一次性回答了关雯雯的隐藏问题:他们不打算留在楼下,相反,是很明确地打算,要回楼上住处。
  并且不打算让玩家们得知,自己究竟住在哪里。
  关雯雯说:“好说。也可以你们先走,我们过二十分钟再走。否则的话,楼梯间的隔音效果不太好,可能还是会有动静。”
  关督露出一点笑,说:“那就多谢关小姐体贴了。”
  几人离开。
  玩家们对视,秦月:“雯雯——”
  徐珍:“等一下。”
  她制止玩家们讲话,先轻手轻脚,去门口查看情况。在楼梯间时,虽然一路都没遇到什么危险,可徐珍还是感觉自己被伤到“元气”。是在这会儿,她才好一些,能够有些动作,为团体做点小贡献。
  她在门口查看,确保关督等人全部都离开了,才说:“可以说了。”
  秦月叹气,“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关雯雯:“比如?”
  秦月拧眉:“说不上来。”
  赵可大大咧咧,说:“那可能就是在这一关里待太久了,事情太频繁,所以心态紧张。”
  秦月喃喃说:“是吗?”
  赵可:“嗯,咱们得面对一个现实问题:现在,要怎么办?”
  井碌听到这里,率先投票:“我觉得,咱们不一定要上去啊!”并且数出自己已经计划好的理由一二三。
  关雯雯说:“咱们得和莫哥商量。”
  井碌一愣。
  他的第一反应是:她在用莫哥来堵我的嘴。
  所以井碌回答:“可莫哥也不一定会回来啊。可能会遇到其他情况?都说不好。”
  赵可眼珠转了下,从另一个角度考虑:“我们能肯定啊,没有电这事儿,应该是那群怪物搞的鬼。也就是说,在搞这件事的时候,包括之前一段时间,他们得有商量、做计划——总归,他们是‘聚在一起’的。但现在,咱们都吃晚饭了,他们能不吃吗?”
  关雯雯:“你的意思是?”
  赵可一本正经:“你们留意到没有,大堂那边,有挺多晃悠的影子的。虽然和警察还算相安无事,但咱们出去了,可不一定继续相安无事。”
  关雯雯说:“有道理。”
  赵可:“那——”
  关雯雯征询季寒川意见。
  她说:“韩先生,依你看,咱们有没有可能平安上楼。”
  季寒川:“我觉得还是不要问我吧,否则的话,其他人进来,没有我了,他们不太方便。”
  关雯雯:“……”这是实话。
  她叹气,认真考虑起,井碌的那些话,是否有道理。
  同一时间。
  陶孟听到了敲门声。
  声音响起来的一瞬间,他身体一抖,回过神。
  手臂很痛。新伤和旧伤叠加在一起,让他头晕目眩。他勉强站起来,晃晃悠悠,去开门,心里转了百千遍自己想好的剧本:一时不察,钟欣竟然又咬伤自己!自己在反抗过程中,一不小心,也给钟欣身上留了点伤口——如果关雯雯那女人再眼尖,发现不对劲,也可以用这点来解释——而后,出了这关卡。如果钟欣听话,知道闭嘴不提,那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算作两人之间的一次小情趣。如果钟欣不识趣,嗯,那她无论说什么,都会变成“因为她咬伤我,我不小心伤到她,她怀恨在心”。
  陶孟知道,这个说辞,恐怕不能让所有人信服。但四位数玩家,能说得上话的人里,莫文昭、云鸿才……大伙儿都是男人,有些默契。至于关雯雯、秦月她们几个,也就关雯雯,因为管后勤的事情,所以在玩家群体之中,有一些话语权。但因为关卡不断出现,玩家们又作为“监督员”,算是京市大学所有人中积分最多的一群人。所以,关雯雯的作用,被大大削弱了。
  玩家们根本不需要那些京市大学之中原有的库存!
  他们完全可以在“超市”里买东西。
  陶孟愿意狠狠心,让钟欣再咬自己一口,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他手上的积分,已经足够他生活到把伤口养好。在这基础上,甚至会生活得很滋润。
  当下。
  屋里黑洞洞的,好在外间天色不错。把窗帘拉开,低头看,能看到路上车水马龙、霓虹光彩。哪怕是陶孟,看到这一切,也有些许心动、感叹,想到正常的人类社会,大抵就是这样运行。不过,他的这点小心思,多半很快又要折在发现那辆会“轰”一声开足马力的跑车第二次、第三次跑过的时候。
  这些光一样照进屋子里,照亮了陶孟眼前家具的轮廓。他摸摸索索,走到门口,准备开门——
  不对劲。
  他心里骤然“咯噔”一下。
  门外,敲门的声音还在继续。然而,那并不是关雯雯给他耳提面命的、证明玩家们“没事”的敲门节奏!
  陶孟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他手脚发软,意识一下子清醒过来。手臂上的疼痛在刺激他,要求他快点相出办法,应对外面的声音。是异变者吗?还是有玩家被抓住了?如果自己一直不打开门,他们会不会——
  陶孟脚下步子很乱,猛然转身,想要搬点什么东西过来,挡在门口。这件事,其实在关雯雯他们走掉之后,就应该做。只是当时陶孟沉浸在其他事情当中,往后,更是给在自己包扎伤口、习惯疼痛,于是没有心思。
  他的视线在屋子里乱转,快速思索,究竟可以利用什么。茶几?沙发?该死的,手上有伤,自己根本不能有什么太大的力气消耗。
  床上的钟欣和梁浩然似乎醒来了。
  他们听到了门口敲门的动静。不知为何,那敲门的声音始终不算很重,只是轻轻的,“笃笃笃”三声连着,敲在陶孟心上,让他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梁浩然“呜呜”了几声,像是想说话。他吃过东西,现在处于意识还算清醒的时间。虽然前面的混乱,让梁浩然不知如何面对。但到现在,他至少能在“玩家”的立场上,做些什么。
  可惜陶孟不太领情。
  他低声呵斥:“闭嘴!”
  梁浩然:“……”行吧,咱闭嘴。
  毕竟外面就算有异变者砸门进来,也不会吃他和钟欣。
  陶孟呵斥完,又开始后悔。
  他觉得自己走在钢丝上。一边是悬崖,一边是深渊。说到底,都一样。是赌外面的东西不杀自己,还是赌屋里这两个怪物有理智?要知道,自己手臂上还有伤啊。这些血腥味,一定会吸引到梁浩然。陶孟甚至怀疑,外面的东西,是否同样是被血腥味吸引过来。
  陶孟张口:“梁浩然,我给你松绑……”
  他话音刚刚落下,门口方向,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滴”声。
  完了!
  陶孟瞬时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
  是房卡。
  前台,对,前台那里,一定有所有人的房卡……
  他脑海一片混乱。
  想到:如果我是异变者,我是那群吃人的怪物,我也会这么做。
  门正在被推开。
  管不了那么多了!
  陶孟猛然扑上前去,在床上,给梁浩然解开身上那些用床单编好的绳子。这期间,梁浩然嘴巴里还是塞着东西。陶孟有心给他取下来,又担心一取下来,自己还要再被咬一口。要是那样,自己可以挂了三次彩。这样犹豫时,他听到门口越来越清楚的动静。有人进来了,不,不是人,是怪物。静悄悄的,除了门本身的响动,再也听不出什么声音。
  陶孟心中发苦,因为太过紧张、害怕,他除了背后发凉之外,甚至开始干呕。
  梁浩然扭动身体,催他快一些。黑暗里,梁浩然的眼睛里隐隐划过一道微光——
  “你们在做什么?”
  他们听见有人讲话。
  陶孟后知后觉,抬头。
  他看到莫文昭,站在床边。
 
 
第476章 倒吊人
  “莫哥……”
  陶孟的肩膀松懈下来, 同时停下手上的动作。
  梁浩然:“唔唔!”怎么不解了?
  莫文昭看了眼床上两人,又转头,对云鸿才说:“行了, 进来吧。”
  云鸿才拖着孔新, 还有他那个箱子进来。
  待把门关上,云鸿才四处环视, 发觉:“其他人呢?”怎么都不在?
  陶孟正犹豫, 是否要将梁浩然身上的绳子再捆回去。莫文昭大约看出什么, 笑了声:“哦, 陶孟, 你以为是谁敲门、开门?”怕不是以为有其他怪物要进来吧,“行了,小梁,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一副沉稳的掌控者模样。
  梁浩然:“唔唔!”还可以。
  莫文昭吩咐:“那陶孟, 你先给他解开。也绑这么久了,活泛一下手脚。”
  陶孟垂眼,看着梁浩然身上的的绳索。莫文昭又说:“不过咱们可先说好啊,待会儿还是得给你绑上。小梁,理解一下, 这是为了集体考虑。”
  梁浩然:“唔唔——”
  他手脚上的绳子终于被解开。
  因长久摩擦,手腕有些破皮。梁浩然活动手脚, 把嘴巴里的东西取出来、丢在一边。他喘着气, 浑身难受。但有莫文昭、云鸿才两人盯着, 也不敢有太大动作。
  莫文昭又看一眼钟欣。
  钟欣昏迷着。
  但作为异变者, 莫文昭闻到了一点血味。他当然知道,此前,钟欣就把陶孟咬伤。但现在,血腥味似乎仍然新鲜……
  他眉毛微微皱起。
  自己出去这段时间内,留守的玩家之间,显然发生了很多事。
  所以虽然陶孟看来的眼神中带着好奇,像是很想知道孔新是什么人,为什么被莫文昭拖来这里。但莫文昭还是没有解释,先开口:“钟欣又咬你了?”
  陶孟没有直接回答。
  他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要替钟欣辩解。接着,又抬手,捂住自己方才新增添的伤口。最后,状似为难,犹豫着,说:“莫哥,钟欣也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和她……是我不忍心,所以,难免不小心。”
  这话说的,虽轻轻飘飘,什么细节都不提。可实际上,又已经能够勾起许多联想。
  莫文昭没想太多。
  他有些不满,要求陶孟:“陶孟,你要搞清楚,现在不是‘你和她’有什么关系的问题。如果她失控了,等到出去之后,她要怎么办?或者,在出去之前,你们要怎么面对她?你要真为她考虑,就不能妇人之仁。”
  陶孟叹口气,说:“好。”
  他看起来老老实实。端看这幅模样,又有两处伤口为证,旁人完全想不到,此人先前做过什么。在玩家们没有回来前,又是如何耀武扬威,让钟欣苦不堪言。
  莫文昭说完了陶孟和钟欣的事,重问:“其他人呢?”是回自己房间了吗?
  陶孟说:“他们下去了。”
  “下去?”莫文昭一愣。
  陶孟简单解释了关雯雯等人遇见一伙NPC、与之约定相见的事。
  莫文昭听着听着,心情不太美妙。
  千算万算,他还是坑了自己人。
  莫文昭在心中反思。
  到现在,他已经很习惯在玩家之间充当“首领”。既然如此,现在,他也该挺身而出。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解决孔新。
  所以莫文昭说:“小梁,不好意思啊,得再委屈你,一下。我和鸿才要下楼一趟,接赵可他们上来。之后,屋里只留陶孟一个没变异的人,对他不太好,所以还是再给你绑回去。”
  梁浩然面色一苦。但他没有质疑莫文昭的决定,听完了,也就叹口气,说:“行吧。”
  还有孔新,一样被绑住。
  往后,莫文昭和云鸿才各走一边楼梯,以防恰好与楼下人错过。期间,云鸿才遇到有人上楼。他嗅到那群人的气味,并非其他玩家。云鸿才心里琢磨,知道这大约就是与其他玩家约见的那伙儿NPC。不知楼下情形如何,所以云鸿才没有与他们正面相遇,而是避其锋芒。
  一直到楼下,莫文昭和云鸿才都没碰到其他人。两人意外,去了会议室。这才看到,原来一起的玩家们正在商讨,是否要干脆留在楼下。门一锁,等天亮,再上去。
  见了莫文昭,玩家们多惊喜。两边说了几句话,大致谈过分开以后都经历了什么。听到关雯雯等人的PLAN A失败,莫文昭表示遗憾。接下来,他则提到,往后,自来水就不能喝了,不过矿泉水还算足够,请其他玩家稍微忍耐。再有,自己抓了一个为首的NPC。
  季寒川在这会儿插口。
  他问:“孔新?”
  莫文昭意外,但很快回答:“对,你知道他?”
  季寒川说:“嗯,我也和几个NPC聊了聊。”
  他说起来的时候,很轻描淡写。莫文昭听了笑一笑,“看来这个关卡的剧情设置还挺简单。”
  季寒川不置可否。
  莫文昭拍板:“行了,那咱们先上楼吧。”
  “嗯……”其他玩家赞同。
  有莫文昭和云鸿才在,上楼一路,与下楼相比,有既然不同的安心。赵可和井碌倒是还有点在乎“贴脖子鬼”,但他们不好直说。要是说了,岂不是明晃晃承认自己在下楼时试图直接推别人垫背?
  井碌开始后悔,自己当时不应该把话半挑明。现在看来,非但没有起到威胁赵可的效果,反倒给自己留了个坑。至于赵可,则在不断思考,自己之前的表现里有什么破绽。
  算了。
  全是破绽。
  他们心思各异。
  好在,直到回到十三楼,都算平安。
  赵可和井碌始终沉默。
  这回上楼时,莫文昭在最前,云鸿才在最后。等到了1307,两人视线时不时要转到云鸿才身上。等到云鸿才有所察觉,则再迅速转开,假装自己始终目视前方。
  好在云鸿才的注意力多半放在孔新身上,才没察觉。
  “怎么搞?”赵可倒是发觉,自己的举止有些怪异,所以先声夺人,询问旁人,“是要直接弄醒了问话,还是来点凶的?”
  莫文昭饶有兴趣,问:“比如?”
  赵可说:“要他回答问题。不答,就直接切肉?”
  莫文昭想了想。
  他说:“有没有其他的?”
  他倒是不介意用酷刑招呼一个NPC,还是怪物NPC。但割肉这种事,比较难以控制。万一孔新直接被弄死了,他们岂不是没了突破口?
  “换个地方吧。”季寒川说,“去浴室?”
  玩家们相互看看。
  怎么说呢……
  虽然韩川平时不太参与玩家之间的各种决策,但从他前面表现种种来看,玩家们莫名觉得,此人的确“专业”。
  到了浴室,季寒川先吩咐,在浴缸里放水。然后,他踩在浴缸上,把天花板上的板子掀起来、摘下,露出后面的热水器管道,以及整个钢构结构。
  季寒川没有回头,询问:“孔新大概多重?”
  “多重,一百二吧?”云鸿才说。
  “也可能一百一十多?”莫文昭也不太确定,“细胳膊细腿儿的,小二流子。”
  季寒川摇了摇头,觉得这两人不太靠谱。他估量了一下头顶钢架的承重,然后跳下来,看着仍然只有薄薄一层水的浴缸底,说:“还有个问题。”
  玩家们问:“什么?”
  季寒川:“‘绳子’不够了,得再编一点。”
  玩家们:“……行。”
  ……
  ……
  孔新再醒来的时候,先嗅到了烟味。
  他很难受。
  头胀,眼睛痛,感觉浑身血液都冲上来。孔新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装满水的气球,只要别人轻轻一碰,拿针一戳,就要“嘭”一声,爆炸,还要把墙壁溅满血,弄得一塌糊涂。
  他身体扭动,想要换一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可这一动,孔新错愕、意外地发觉,自己似乎动不了。
  他耳朵旁边有水声。像是有什么人,正把手伸进水中搅弄。还有另一道嗓音,问:“冰不冰?”
  “就是要冰。”有人说,“这样才更‘上头’。”
  前一个嗓音里带点笑,说:“你这么说,难道——”
  “嗯,有点小经验。”
  “寒川?”
  “嘘,出去再说。”
  季寒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坐在预感上,身体偏过去,看着孔新。
  而孔新到此刻,终于弄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被倒吊在浴缸上!
  头下面就是水!
  水冰冰凉凉,而旁边正在搅水的,是一个普通人。
  孔新能嗅到对方身上的血味。
  生机勃勃,在血管里汩汩流淌。他更仔细一点,就能听到此人脉搏跳动的声音。这象征着食物,象征着一个健康的、可以提供许多力量的生命!
  孔新原本就有些饿了。他猛然扭过身子,凭借腿、腰上的力量,让上半身往前拱去,想要咬一口旁边坐着的男人。
  “哟,”季寒川带点笑,“这么凶?”
  他比孔新更快,直接拽住对方的头发,让孔新没法动弹。
  季寒川说:“谁来打个光?”
  话音落下,一道光线落在孔新脸上。
  前面习惯了黑暗,到这会儿,这点光,显得尤为刺目。孔新被刺激得闭上眼睛,季寒川则端详他的面孔。他有点看不下去似的,说:“好丑。”
  邵佑的手放在他肩膀上。
  季寒川笑了下,站起来,说:“好,开始吧?”
  “嗯,开始。”
  孔新这才留意到,原来自己身边,还有其他“人”。
 
 
第477章 问答规则
  “我们来强调一下规则。”
  季寒川说。
  盥洗室的空间还是太小, 于是并非所有人都在这里。但因玩家之间的话语权等问题,最后,还是尽量挤下多个人。
  莫文昭就在浴缸之前, 孔新正对的地方。他坐在椅子上。
  左右分别是云鸿才, 加上关雯雯。
  这个决定,无形之中也在告诉其他所有玩家:关雯雯的确是玩家群体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季寒川:“——我们会问你一些问题。如果‘回答正确’, 会有奖励。”
  光线转向云鸿才那边。
  他手上抓着一块生肉, 正大快朵颐。被光照到了, 他才停下来, 带点仍然憨厚的笑, 像是在表示:嘿嘿,我知道刚刚吃相不是很雅观。但这会儿又没人看到嘛,大家理解一下!
  他从自己手上的肉块上撕下一小块, 丢给孔新。
  孔新厌烦地看着那块生肉, 想要嘲讽一句。他也的确这样做了,说:“你们就吃这个?”难怪身上没有血味。啧,怂货!
  在察觉莫文昭等人的存在之后,孔新就发觉,在场诸人, 加上自己,恰好是三个“进化者”, 再加三个普通人。换言之, 莫文昭和云鸿才选择和后者一伙儿, 背弃同伴!
  孔新说:“我给了你们成为‘狼’的机会, 但你们居然还继续选择做一头羊?算了,就是每种。”
  他想要朝莫文昭和云鸿才吐唾沫。
  可惜的是,因为姿势缘故,他吐出的唾沫,最后也只是落在旁边水中。水里有肉块,还有孔新落下的一点头发。季寒川露出点嫌弃的表情,说:“如果‘回答错误’,哦,比如像是你刚刚那样,当然也会有惩罚——”
  孔新的眼睛微微睁大。
  邵佑手上的绳子稍稍一松,孔新整个人直直坠下。他有一刻失重感,这让孔新难得地惶恐不安。这之后,他的半张脸被淹入水中。此次,孔新的大脑比身体更显意识到危机到来。
  他虽然“进化”了,但只是牙齿、手脚有些不同,却仍然需要呼吸。
  可在失重感之后,紧接着而来的,是一阵窒息感。
  水在灌入他的鼻子!
  浴缸之中,翻腾起一阵水花。孔新在拼命晃动、挣扎。季寒川往旁边避开一点,不让混合了孔新口水的水溅到自己,然后同情地看了眼邵佑。
  邵佑看着自己手上、身上的水。
  邵佑:“……”
  季寒川凑过去,和他咬耳朵:“没事,回去以后,我帮你洗。”
  邵佑眼睛眯一眯。
  季寒川咳嗽,站回原处。
  孔新在水中沉了一分钟。
  不算很久。
  如果他没有那么慌乱,知道闭气,那这一分钟,本来也不算什么。但在他一顿操作之下,孔新结结实实地吸了水,这会儿肺部火辣辣疼痛,整个人晕头晕脑。他终于明白一件事:哪怕是“进化”之后的自己,也仍然有可能面对死亡!
  这让孔新瑟瑟发抖。
  他腿部一酸,险些尿出来。不过在那之前,他仅有的一点意识,记起:自己下面就是水。如果真的尿了,待会儿,岂不是就要被淹没在自己的尿里?
  他忍住,大喊:“我说!我什么都说!你们要知道什么!”
  “这倒是……”关雯雯在旁边记录。
  他们出去以后,要做“攻略”。
  所以这次,面对一个自主性很强、偏偏掌握了主要情报的NPC,莫文昭是做了很多打算。他提到,玩家们最好整理出一套完整话术,好确保接下来的人也能顺利从NPC口中拿到线索。可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没出息,只稍微浸了点水,就要把一切都招出。
  关雯雯想到这里,改变策略。
  也许玩家们需要的不是话术?
  而是韩川那套把人捆好、倒吊的手法?
  她咬着笔头,往上观察,争取学习。可惜的是,据她所知,学校里没再有类似结构的天花板。但也无妨,接下来,完全可以找个类似的地方,玩家们先练练手,然后作为“监督员”,再去培训NPC。
  关雯雯想着想着,有点好笑。这里明明应该是危机四伏、令人崩溃绝望的游戏场地,可在有了韩川,有了“深渊攻略组”——学生们给他们起的外号——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关雯雯甚至感觉到了很不值钱,偏偏总有人相信的“希望”二字。
  “你那个箱子。”莫文昭问,“是从哪里来的?”
  孔新咽了口唾沫。
  好吧,不意外。
  他还沉浸在恐惧的余韵之中,嗫嚅着回答:“从一个客人那里。”
  “怎么会到你手上?”
  “就看到了呗。”
  “你不是在厨房工作吗,怎么会‘看到’?”莫文昭追问。
  孔新艰难地回答:“他出事儿了,那天去围观的人挺多。”
  “什么事儿?”
  孔新深呼吸。
  他嘴唇有些颤抖。
  季寒川察觉到这些细微表情,意外地挑眉。
  孔新竟然在害怕。
  他已经杀了许多人,竟然还会害怕?
  孔新回答:“他死了。”
  他刚刚说莫文昭和云鸿才“怂”,可事实上,孔新自己才是个纸老虎。当把他所有的怨气、不甘,全部从他身上剥离之后,留下的,就只有对世界、对旁人的恐惧。他一事无成,没有学历,连师父都不想要他、要赶他走。他怨天尤人,可在这之后,却掩藏着极端的、只能被挂上其他名义的自卑。
  他害怕。
  哪怕今天、昨天,他杀了再多人。想到当时的场景时,恐惧还是油然滑上孔新的心头。他瑟瑟发抖,冒着鼻涕泡。又因为被倒吊,鼻涕眼泪一起灌进嘴巴里。
  孔新颠三倒四地开始叙述。
  他说,在玩家们到来之前,酒店里,出了一场命案。
  玩家们精神一振!
  季寒川纳闷:命案?我怎么不知道?
  下午和蔡旭那间房的人聊了很久啊,可他们压根没有提起。
  不过孔新很快就说:“是两个清洁阿姨先发现,之后被压下去了,都不让人知道。我是那天有点其他事,意外碰上。”
  季寒川:“什么事?”
  这个问题,和他们当前的主题,其实没有关系。
  云鸿才微微皱眉,莫文昭看了季寒川一眼,但是没有反对。
  孔新别别扭扭,说:“就,有点事。”
  季寒川说:“回答错误。”
  孔新的瞳孔猛然缩小。
  他想到了刚刚被淹进水中的痛苦。这会儿,听到季寒川所说的四个字,方才的感觉一下子涌入脑海。身体又开始下坠了,和前面一样,最先是头发,然后是额头——孔新没有察觉到,此次,自己落入水中的速度,异乎寻常地慢。
  他兀自被吓破了胆。
  惊恐万状,说:“我说!我说!呜呜呜不要把我再丢进去——”
  他没出息地边哭边喊。
  抛却了所有修饰言语,直接说:“我、我有时候会去客人的房间里,‘拿’一点东西。不多,我有分寸,我知道什么东西可以拿、什么东西不可以!”
  他这句话结束的时候,耳边长久沉默。
  玩家们无语。
  合着就是偷东西呗。
  到这里,季寒川倒是有点明白。按说,亲戚家的孩子,总要稍微照顾一下。孔新的师父却说了,要开掉他。这么不留情面,大约就是因为孔新手脚不干净,被他师父发现。看孔新话里的意思,他也不认为这有错,并且因之理直气壮。
  季寒川评价:“难怪你师父不要你。”
  “呸!”孔新骂道,“是我不想要他!”谁要一直切菜啊,一点手艺都不给自己教,老东西,该死!
  “行行行。”
  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
  倒是他那师父,也就是张新成、蔡旭等人都提过的,那位厨房师傅,还给孔新留了点面子,没有将亲戚家孩子的小动作直接公诸于众。
  季寒川敷衍了句,孔新镇定一些,说:“我当时,也就是随便看看,结果就……”
  玩家们听来听去,仍然云里雾里。
  季寒川有点不耐烦了,耳边净是孔新的叨叨。一会儿说自己真的很谨慎,也从来不“多拿”,所以才一直没有被人发现。一会儿又说,那天死人,场景惨不忍睹,不止是自己,在场所有人都被吓到——
  季寒川打断他。
  “在场?谁?”
  孔新理直气壮:“清洁的阿姨啊!”
  其他玩家在一边看着这一切。
  季寒川揉了揉自己眉心。
  他重新问:“这个箱子,是你在哪个房间拿到的?”
  孔新原先正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之中,因为当时的场面而不安。听了季寒川的话,他犹豫一下,回答:“1821。”
  十八楼啊。
  季寒川在心里记下。
  他又问:“当时住在那个房间的,是什么人?”
  孔新说:“我怎么知道,都死成那样子了。”
  季寒川:“什么样子?”
  孔新想了想,回答。
  “就和十四楼一样吧。”
  季寒川:“……”没法沟通。
  不止是他,没有亲自去过十四楼的关雯雯也在这一刻觉得头疼。莫文昭和云鸿才倒是知道一些,明白孔新说的大约是墙上满是鲜血、地上一地残尸的场景。但这么一想,未免可笑。
  孔新作为人的时候,多害怕这些。成为异变者之后,却肆无忌惮,炮制一切。
 
 
第478章 1821
  一番问题下来, 玩家们渐渐摸清孔新拿到箱子的时间线。关雯雯也记下一些“有效问题”,准备等出去之后,对照时间线,进行整理、归纳,尽量根据孔新的认知水平,找到一些更加一阵见血的问题,给之后的玩家整理时间。
  这么一想, 她心中充满惆怅:怎么觉得不太乐观呢。
  “游戏”降临之初,便对玩家进行了筛选。走到现在, 关雯雯已经很久没有与孔新这种人打过交道。所以在听对方颠三倒四的话时,她头疼之余, 还要花点时间, 感叹:这才是“人生百态”啊。
  总结下来,孔新平日里,就有穿上保洁衣服、假冒清洁人员, 堂而皇之进入酒店房间、翻动客人东西的行为。但因身上服装, 他的行为,虽然一样会被录入摄像头中,但并未引起安保部人员注意。加上孔新的确如他所说的那样“小心”, 假若面前有一叠钱, 他至多只抽出一张。有客人买的特产食物,若是零散包装, 他则会薅一包出来, 尝尝味道。
  他的偷窃金额不大, 够不上入刑标准。只是手脚不干净,到底被客人察觉,于是上报。最后排查下来,发觉是孔新。酒店给老师傅面子,先和他谈。老师傅被起了个倒仰,要把这没出息的东西开走。
  至于1821出事,则在于:那天,师父勒令孔新月底走人。孔新心中愤恨,他是的确不觉得自己“拿”东西有错,并且振振有词——我只拿一包米花糖、一张几元钞票,这能有什么问题?那些有钱人,自己压榨别人,还不准我“劫富济贫”?
  师父失望地看着他。
  他还是想给亲戚家小孩留面子,可看着孔新,师父又觉得,孔新连“里子”都没有。
  当然,面儿上的工作,还是要做好。这也是从各个方面考虑:对于老师傅自己来说,有一个不勤快、被自己直接赶走的徒弟,总好过有一个偷东西还不知悔改的徒弟。再者,若孔新爸妈来闹腾,自己也可以以此为借口,堵他们的嘴。
  这就不是孔新在意的事情了。
  他只觉得,自己既然要走,那就没必要恪守“江湖道义”,不如干一票大的。他逃了班,蹲在大堂,想看哪位客人算是“大鱼”。最后,挑中了1821那位。据他描述:“看起来就很‘精英’啊,拎着个箱子。我当时琢磨着,里面可能有一箱钞票吧。但后面去看,才发觉,里面竟然是一箱药水……”
  季寒川说:“你港片看多了。”
  孔新茫然。
  季寒川问:“你去‘看’,和1821的客人死亡,前后顺序是什么样?”
  在他一个个指向明确的问题之下,玩家们听出,原来孔新被发觉偷盗之后,那一身“装备”也被一起收走。所以在去1821之前,他先花了点时间,等保洁下班,再去柜子里取她们的衣服。到第二天,他去1821。十八楼的房间与楼下标间不同,那又是一间大床房,整体布局为:进门时,左边是洗手间,面前是床铺、电视机,右手边则有格挡,格挡处是一个四方桌,两把椅子,再加一个与厕所位置相对的衣帽间。
  孔新一眼看到桌子上摆着的箱子。
  他瞄一眼床铺,庆幸上面没人。而后,就去旁边桌上,想要打开箱子看看。要真是一笔巨款,自己稍微拿一叠,就能逍遥快活很长时间,不必回家,也不必被人追问为何被开除。唯有一点麻烦,万一此人是要去做什么交易,没了钱,大佬追查下来,找到自己……
  他想了很多有的没的。
  不止季寒川,关雯雯听着听着,也吐槽:“这到底是哪年啊!哎,都不用手机支付的吗?”
  孔新头发湿淋淋的,滴着水。他头脑空空,典型的一次只能想一件事。关雯雯这一开口,就把孔新的思路拖走。孔新反驳她:“看你,什么都不懂。男人说话,有你们娘们儿插什么嘴?”
  关雯雯:“……”
  她反思。
  我错了,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智障讲逻辑。
  孔新大谈特谈:“都说了,是非法交易!所以不能走手机啊,得用现金!那些贪官,不都是这样,家里堆一堵墙的现金。”
  关雯雯:“……”不错,至少看了之前那部特别火的反贪电视剧。
  至于“一个手提箱根本装不了多少钱”这种事儿,关雯雯思索片刻,决定大度一点,不和他计较。
  因关雯雯插话,所以季寒川又花了点时间,把话题拉回去。
  那天,孔新正在捣鼓箱子,忽然听到门外有声音。
  要么是客人回来了,要么是真正的保洁。
  孔新眼珠一转,抱着箱子,躲进了衣帽间里。
  外面有淅淅索索的声音。孔新原本还担心,答案是前者。但往后,他渐渐放松:听动静,应该是保洁。
  他百无聊赖,继续摸索手中样子,想知道要如何打开。没有密码,但在按开关之后,箱子不动。所以孔新猜测,应该还有暗处机关。他甚至有点小小兴奋,觉得自己找到了非法交易的关键证据!这么说来,其实可以更有追求一点,比如举报给国家,拿一笔奖金。
  他正想得美滋滋,就听到一声惊叫。
  外面出事儿了。
  孔新愣住,不太明白。他小心翼翼地把衣帽间的推拉门推开,往外看。那保洁似乎正要给垃圾桶换新塑料袋,这会儿正把旧袋子从垃圾桶上取下,却发觉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在床的另一边,离门最远的地方。
  孔新进门的之后,只是粗略扫了一眼那边,确定没有人。到这会儿,他才细细地看,然后察觉,那边墙上的贴纸上,似乎有些不同。
  保洁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去。
  孔新抱着箱子,蹑手蹑脚地走出。他去床边,惊愕,又恐惧地看到,那里竟然有一具尸体。尸体的手臂像是被什么东西吃了,有孔新不太能认出来的牙印。旁边都是血,若说墙上的血还因壁纸的图案,所以有些分辨不出。那地毯上、床单上……
  清晰又分明。
  孔新喉结一滚,踉跄着跑出去。他觉得不对劲,觉得害怕。这么看来,自己的确目睹了不得了的东西。
  之后,保洁报了警,警察来“勘察”了现场。孔新浑浑噩噩,抱着箱子,在自己宿舍里。他是事后才发现,自己惊慌之下,竟然把这玩意儿抱了出来。所以孔新十分矛盾,不知道要把这箱子怎么处理。上交给警察吗?
  他是个没有什么常识的人。
  并不知道,警方查案,要讲什么证据。
  所以孔新的第一反应,是:他们会不会以为我是凶手?把我抓起来?
  孔新绝对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他做出第二个选择:不行,不能交!
  这期间,季寒川问他:“那你是怎么把箱子打开的?”
  孔新难受地皱着眉毛。长久被倒吊着,他觉得脚、腿,腰以下所有地方,都发麻,冰凉,难受至极。他有心求眼前一伙儿人,把自己放下来,好歹正过来啊!但是又不敢。
  孔新福至心灵。
  他知道了!
  这伙儿人,兴许就是1821住客的“非法交易”对象。
  这个猜测,像是打通了孔新的任督二脉。但在“清醒”之余,他更加惶恐。既然是道儿上的大佬,那要杀自己,恐怕还有其他手段吧?光是刚刚浸水那一下,就去了自己半条命,往后,谁知道还有什么折磨。
  孔新忙不迭说:“就是那么打开的啊!”
  季寒川深呼吸。
  孔新也终于聪明了一回,发觉对方并不满意自己的答案。可他也的确痛苦,不知如何分所。孔新:“也就是不小心,碰到那个地方。”他费劲地描述,告诉玩家们,箱子上的确有开关,在隐蔽的地方。他那会儿太慌也太乱了,莫名其妙就碰到、打开。看到里面的药水,觉得莫名其妙。之后,又开始认为,那一定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东西。
  季寒川说:“然后你就喝了?”
  孔新赔笑,“哪儿能呢,我捉了只猫。”
  旁边就是大学,大学里有许多流浪猫,也要专门喂猫、给猫凑钱做绝育的社团。孔新之前没事儿干,在学校里闲逛,曾经碰到过一个喂猫地点。他去那里蹲守,很容易蹲到一只三花。
  给猫喂完药水之后,孔新小心翼翼地观察。
  季寒川:“有什么结果?”
  孔新:“没什么……”
  药水对猫不起作用。
  所以孔新开始怀疑。
  1821有人死亡的事情,并没有传开。知道的人,只有当天一个经理、发现现场的保洁,还有孔新。孔新惶惶不安,待在自己那间小地下室里,看着窗口的一点光——他这个地下室,是有窗户的,但只有二十公分左右,露在地面上,好歹不会把人憋死。但每天,都要看外面一双双鞋子走来走去。
  那天,他拿着药水瓶子,对着外面看,然后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要不然,我来喝一口试试?
 
 
第479章 错了吗
  关雯雯总结:所以这事儿, 就是有一个特别莽撞的蠢货,干了一件违法犯罪的蠢事儿。
  她在心里想。
  ……不过这依然不能解答,外面的“警方”为什么会有那样表现。
  孔新还在继续说。
  他那几个小跟班,说来,就是一个宿舍的“兄弟”。那天,孔新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把一小瓶药水, 下到了自己炒的一锅番茄炒蛋里。
  室友回来之后,还诧异, 说孔新啊,你怎么今天那么勤快, 还做饭?
  孔新就说:“去去去!老子哪天不勤快?!”
  他把番茄炒蛋端上桌。
  金红交错, 其他人招呼着,要去舀米饭。还有人主动说,今儿个, 孔哥既然做了饭, 那自己就负责洗碗。
  一群人嘻嘻哈哈,完全不知道,刚刚那顿饭菜里, 究竟有什么东西。
  孔新最先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吃完饭之后, 其他人相互推着,说:“你不是说去洗碗吗?还不快去!”
  “也没说不洗啊, 就先休息一下, 急什么。”
  孔新绷着脸, 坐在一边。
  他等啊,等啊。
  等到要睡觉了,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一切如常,毫无不同。
  孔新心中失望。
  难道……那真的只是“水”?
  他开始觉得,自己之前遇到的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诡异的梦。然而,哪怕他想要找人商量,都无从找起。他和那个发现现场的保洁并不相识,至于知情的经理,更是知道孔新“手脚不干净”。他要是敢去找对方,无疑是自投罗网。所以最后,孔新只能怀揣着满肚子疑惑,准备睡去。
  墙壁上那个窗子的存在,有好处,也有坏处。可以通风、透光,但外面的喧嚣吵闹,也会落入。旁边就是马路了,到半夜,时常会有喝得醉醺醺的人走过,吆五喝六。
  孔新躺在窄窄的行军床上,拿手机看自己下载下来的小说TXT,想象自己是其中主角:某个大家族遗落在外的孙子,在身份还没有被发现时,娶了一个名门闺秀。可惜因为出身不好,所以老婆的所有家人都瞧不起他、歧视他。老婆倒是很温柔,可惜没有什么用处。不过到了之后,他的身份终将曝光!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都要觍着脸过来讨好。
  孔新怀揣着这样的“梦想”,看到困倦,然后睡着。
  他是被饿醒的。
  饥饿吞噬了他的理智,让本能掌控身体。浑身上下,所有细胞都在叫嚣:饿啊,饿啊!
  他要吃东西。
  孔新甚至没有发觉,自己竟然是趴在天花板上。他轻轻地爬到冰箱上面,再跳到冰箱顶上。或说,用“跳”来形容他的动作,不太合适。地下室里,屋顶比一般屋子要矮一些。闭塞、闷人。他只是一扭身子,就蹲上冰箱。
  孔新幽幽地看着下面的人。
  是他室友。
  他室友一样饥饿难耐,出来寻找食物。可惜的是,他们的冰箱里,并没有可以饱腹的东西。
  饥饿磋磨着他们的神经。
  三个已经发生变化、却又浑然不觉的异变者,一起看向墙壁上的窗户。
  有醉汉走来,晃晃悠悠,然后歪到墙根儿,手上还端着一瓶酒。
  这醉汉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身边,有一扇窗子,正在悄悄打开。
  三双带着贪婪目光的眼睛,对他虎视眈眈。
  饿啊,饿啊!
  醉汉的手被他们拽入地下室里。
  孔新三人,一起凑上去,一口咬下!
  季寒川:“停,不用扯那么远。”
  听他这么要求,孔新果然停下来,但似乎心有不甘。
  他很想继续回味一下,自己“进化”以后的第一餐。鲜血、生肉,一切的一切,给了孔新一顿此前未曾尝试过的盛宴。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醉汉的右臂已经只剩下骨头架子。之后,孔新三人有些慌神,但也确认了一点:他们其实……
  好想多吃一点。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做呢?
  三人合伙出门,带了件外套,披在醉汉身上。有人负责擦掉窗户框子上的血,有人则把醉汉架回家。他们没心思查证醉汉是否有家人,自己是否会被察觉。而是再度大吃一顿,负责擦窗户的孔新回来之后,发觉这点,勃然大怒:
  你们居然都不给我留吃的!
  等三人的食欲都被满足之后,他们才有功夫思考:怎么办?是不是闯祸了?
  其他两人还很挣扎,觉得是否要去自首。再有,他们怎么会忽然想要吃人呢?虽然人肉味道的确很好,入口美味芬芳,鲜嫩无比。想着想着,就又要流口水了……
  孔新是唯一知道真相的那个。
  他心知肚明:会有这种变化,应该,可能——不,一定是那药水的效果!
  三人聚在一起抽烟。
  烟味儿飘满房间,余下两人愁眉苦脸的同时,还蠢蠢欲动,恨不得把地板上的血都舔干净。他们相互询问:“哎,你说咱们干这事儿,够不够得上被枪毙啊?”
  “够得上吧,杀人了,哎。”
  “可我不想死……”
  “你们说,会不会是丧尸病毒啊?”
  其中一个伙计忽然问。
  他很正经,分析:“肯定是吧!不然怎么就想吃人了!”
  另一个人:“对对对,我就说!所以呢,咱们应该是中病毒了,咱们也是‘受害者’。如果真的上报上去,咱们——”
  孔新:“会被抓去实验室,切片研究吧?”
  两个伙计:“……”
  他们犹豫着,问:“那怎么办啊?要不要逃走?我听说,南边有个地方,里面全部都是没身份的人。咱们要是去了,把身份证一卖,也一样,每天打打工。”
  两人开始认真规划。
  孔新听着听着,说:“没必要吧。”
  两个伙计:“那你说呢,怎么办?要被抓住,被枪毙还好说。要是真和你所得一样,被切片了,那不得疼死啊。”
  孔新犹豫。
  他在思考,要不要把药水的事情抖出去。
  但室友的话,点醒了他。
  对啊,这可不就和丧尸病毒一样吗!
  这么说来,他们三个,现在就是丧尸?
  孔新蓦然站起来,去厕所照镜子。
  镜子里,他的脸还和之前一样:苍白,憔悴,没什么精神气。
  孔新琢磨,自己是第一批发生这种变化的人。等到接下来,按照套路,就是整个世界都被感染。到时候,自己岂不是——
  丧尸皇?
  他心跳如鼓。
  再看背后那两个二百五,孔新也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丧尸皇这个名字太晦气了,自己可以当个更加神气的。既然要当老大,手下就应该有小弟。
  他思索一番。
  至于结果,玩家们已经知道了:孔新说服两个“小弟”,把酒店当做第一个“改造”地点。莫文昭记起下午孔新那番演讲,十分无语。
  至此,孔新也没法再给出更多信息。玩家们无情地抛弃了他,并不将他解下,只将人倒吊着,关在厕所里,然后出去,到床边,一起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他们离开之后,厕所里一片寂静。
  孔新其实很饿了。
  只是精神高度紧张,所以段时间内,食欲并未吞噬他的理智。对于孔新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很新奇的体验。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还能这样与上头的食欲对抗。再想想莫文昭、云鸿才二人,孔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他们不需要吃人肉。
  床边。
  在莫文昭等人回来之后,有赵可、井碌等人看着,梁浩然得到了再度“释放”。到现在,他老老实实地吃着生肉,听其他人讲话。偶尔转一转眼珠子,看陶孟和钟欣,但不发表什么观点。
  在知道钟欣又把陶孟咬了之后,关雯雯心里诡异的感觉更加强烈。但她面临的事情实在太多,于是短短时间内,也没心思细想。
  莫文昭大马金刀地坐下,说:“我的意思,是咱们去1821看看。”
  他点了手腕上的校徽,让任务信息浮现出来。
  目前为止,他的附加任务完成情况还是0/10,远远落后于在场其他玩家。但莫文昭不太在意,他的积分足够多了,不缺这一点。
  他说:“比较麻烦的事情在于,‘调查酒店产生异变的原因’这个任务,并没有给出具体进度表,所以咱们不知道,现在走到了哪一步。不过从目前状况来看,我倾向于,咱们肯定会从1821找到关键情报。”
  关雯雯:“还有个问题。”她说了玩家们与关督商量的结果,“我觉得这也是个推进方向。”
  莫文昭赞同:“对。不过——”他同样想到,如果走这种路子“逃出”,那是不是以异变者的身份操作更好。这么一想,莫文昭心念一动,“我们之前会不会想错了?其实这才是异变者该走的路子,相反,调查真相,其实是没有异变的玩家的任务?”
  关雯雯眨了下眼睛。
  她斟酌:“有可能。”但这不是重点。
  莫文昭宽和地笑一笑,说:“总归,咱们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这样,正好,今天下来,我在异变者群体里,也算能说的上话。要把他们鼓捣去闯门——嗯,不难。”
 
 
第480章 夜间
  时间更晚。从一楼到十三楼, 他们好运, 未遇见异变者。但从十三楼往上, 却是难关。
  莫文昭问诸人, 谁要一起上楼。
  他的意思是:“如果上去以后, 能直接完成‘调查真相’的任务, 这是最好的。尤其是你, ”莫文昭看了眼陶孟, “你手上有伤, 还是别在这里久留。其他人,倒是可以留下来, 再去试试能不能‘逃出’。”
  陶孟犹豫。
  平心而论, 他不想加入。
  手臂仍然很疼, 陶孟很确定, 自己一旦遇到什么事, 便会没有还手之力。
  但不好直接拒绝。
  黑暗里,玩家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陶孟背对窗子, 面色笼罩在一片阴影里,他想一想, 说:“莫哥,你说得对,我是该上去。不过,”陶孟话锋一转, “我想着, 欣欣和梁浩然, 是不是也要一起?他们的状态,可能不太合适参与什么行动。如果能在意识清醒的时候,直接完成任务,这最好不过了。”
  此话一出,玩家们都懂了:哦,陶孟在婉拒莫文昭。
  不过他抬出来的理由不错。莫文昭想了想,说:“也对。这样,那咱们还是先找几个人上去,之后,看情况再说。”
  玩家们应许。
  陶孟不好再说什么。关雯雯倒是提了句:“不过既然报了警,可能原本也不会留什么线索。”
  “会不会线索其实在前台?”徐珍头脑风暴,“一般来说,前台会有寄存服务吧?”
  “啊?又要下去啊。”赵可说,“这是不是太累人了。”
  “那边好像有挺多怪物。”井碌说,“我走的时候看了一眼,一堆影子晃来晃去,跟蝙蝠似的。”
  其他玩家咽了咽唾沫。
  “也对,”云鸿才提出,“今天太晚了,之前做了很多事,挺累的。要不然,就先休息?”
  “我担心有异变者去拿房卡。”关雯雯说,“万一他们进了1821,破坏现场,可能会让我们错过线索。”
  “也是……”云鸿才叹气。
  莫文昭一路在听,到这会儿,总结:“这样吧,1821还是得去,现在就去。前台,倒是得等明天。雯雯,你和那个NPC约了什么时候?”
  关雯雯说:“明天早晨,十点,还是会议室。”
  莫文昭沉吟,“时间有点紧,可能不够我去‘动员’其他异变者。”
  关雯雯说:“我可以和他传递一下这边的意思,至于具体行动时间,之后再约。”
  莫文昭应许:“这样最好。”
  他接着问:“谁要上楼?先别急着回答。我知道,今天晚上,你们也很累。”
  这话一出,井碌等人不免回想起下楼时的提心吊胆。那会儿,他们无比后悔,觉得自己为什么要掺和这些事儿。但到现在,多少有点“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意思,又开始跃跃欲试。
  莫文昭强调:“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上楼的路,不好走,有很多异变者。对了,我和鸿才把孔新那个箱子也拿了下来。”因为进展太顺利,所以莫文昭偷藏起来的药水瓶,还没来得及起到什么作用,“所以,你们可以选择换一种身份上楼。”
  此外,也可以直接去厕所,对着自来水管吨吨吨。
  玩家们犹豫。
  季寒川说:“算个我,不用换身份——”
  说到后面,他声音轻下去,是对邵佑讲话。其他玩家听着,似乎是邵佑也想要去。但这回,韩川拒绝他。
  不过两人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很快,邵佑就退一步:他得承认,在这一局里,自己从小学到大的泰拳,可能不太合适。对于飞刀一类技巧,邵佑还是手生。至于弹跳等能力,也远远不及寒川。
  他去,算是添乱。
  莫文昭等待片刻,知道两人做好决定。他问:“其他人呢?”
  玩家们寂静。
  莫文昭:“好,那就我,鸿才,加上韩川。对了,”他提醒诸人,“虽然不知道咱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但今天以后,大家最好还是不要分散,最好就在这里睡吧。先等一下,我们去把旁边房子的被褥床品抱过来。”
  他从来不介意多做事。
  等辛苦地走完几趟,井碌小声吐槽:“那些怪物会不会闻见咱们这儿人气儿太重,所以直接过来啊。”
  被莫文昭听见。
  莫文昭哭笑不得,说:“不至于。你们人多一点,力量总会大些。”
  听前半句,井碌原本有少许放心。但到后面,他明白了:得,还真能被从外面闻出来。不过也的确,和莫哥说的一样,人多一点,打起来能稍有优势。
  这也是别无他法。
  等莫文昭等人离开了,关雯雯打起精神,招呼众人铺床睡觉。钟欣和梁浩然身上的绳子又加了两层,两人睡床中间的狭窄小道。此外,关雯雯三女挤一张标间床铺,井碌和赵可挤另一张,外加一个陶孟。床铺已经没有什么空位,他们原先踟蹰,不知道是否要叫邵佑一起。不过邵佑提前说:“不用,我也睡地上。”
  赵可和井碌悻悻:这怎么还嫌弃呢。
  他们睡下。
  陶孟有意,睡在靠近边缘的一边。这地方,似乎很容易被挤下去。井碌和赵可提前说:“哥们儿,咱睡相不太好,不好意思啊。”
  陶孟好脾气地笑一笑,说:“没关系。”
  他受伤的手臂垂在床边,稍微挪动一下,就能碰上钟欣。
  钟欣嘴巴里塞着东西,不能说话。手脚被束缚,没法动弹。她已经醒来有一会儿了,可无人留意。唯一察觉到的,就是陶孟。
  陶孟的手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
  钟欣已经发觉,陶孟似乎厌倦了自己的“配合”。而自己的痛苦,对陶孟来说,才是兴奋剂。
  这让钟欣十分煎熬。
  她不知道要如何表现,才能换取生机。
  这之中,邵佑独自一人,躺在地上。
  他看不见其他人,却能听见所有动静。
  寒川没回来,他不会睡。宁宁在一边,用电脑实时观测寒川爸爸等人的动向。他们上楼,路上的确遇到异变者。有人理智尚存,认出莫文昭与云鸿才,对他们有些许尊重,所以没有打算对季寒川动手。但也有异变者,已经饿到发疯,正在房间外面拍门,听里面人惊慌失措地哭叫。
  楼下,警察们若抬头,一样能看到,有人在绝望地敲着窗子,朝他们喊叫。他们想要活下去,不想被异变者撕碎、吞噬。可他们能做的,似乎只有这样无力地喊叫。门锁还能保护他们多久?外面的东西什么时候会闯进来?
  他们就要这么死了吗?
  “头儿,”那个年轻警察又问了,“我们是不是……就要这么看着?”
  领队看他一眼。
  他说:“对。”
  年轻警察茫然、颓然,“我不明白。”
  领队说:“你不明白,就很好。”
  年轻警察露出困惑表情。
  他说:“我们的任务,真的只是守在这里吗?”
  “不然呢?”
  “不让他们出来?”
  “……”
  “看他们在里面杀人。”
  “……”
  “直到把所有人都杀死?”
  “……”
  “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明白,就很好。”
  年长的男人冷漠地说。
  “这一次,不需要有人‘明白’。”
  而年轻警察听着,长久沉默。
  他问:“难道还有‘上一次’?”
  砸门的声音忽然静了下去。
  躲在里面的,是一对年轻情侣。
  他们贴在窗子上,恐惧折磨着两人的神经。在外面寂静下来以后,他们花了很长时间反应,终于犹豫着询问彼此:“走了吗?”
  “好像走了……”
  “真的吗?”
  “嗯,真的。”
  女生身体一点点滑落。
  她坐在窗台上,就着月光,去看屋门。
  脸上露出惨然神情,说,“你说,他们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她男友实话实说。
  女生问:“咱们要怎么办?继续等?这门还能坚持多久?”
  男友:“把电视柜也推过去吧,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
  “如果还是进来了……”
  “那我先把你掐死。”
  “你怎么办?”
  “我……凉拌呗。”
  两人对视,眼里有些莹莹亮色。
  女生低低地,却坚决地说:“我不想这样下去了。”
  “那……”
  “我们自杀吧。”
  “不至于吧?下面有警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救咱们了!”
  “什么时候?”女生反问,“整整一天了,他们有进来吗?”
  “……”
  “……”
  季寒川听不到这些。
  他跪在地上,身体技巧性地压住癫狂的异变者,不让对方动作。同时,手扣在对方脖颈上。
  他友好地问莫文昭与云鸿才:“我的任务量溢出挺多了。”之前“余下”的一些,也被他分给邵佑,两人一起刷满附加任务,“你们要不要?”
  送上门来的积分,不赚白不赚。
  两人欣然:“好。”然后彼此谦让,“莫哥,你来?”
  “不不不,鸿才,还是你先。”
  季寒川听了两句,有些不耐烦,说:“云先生来。下一个给莫先生,可以吧?”
  话说到这一步,两人都没意见。
 
 
第481章 现场
  到十八楼的路上, 有季寒川这个“唐僧肉”在, 源源不断地异变者被吸引而来。就连季寒川, 也觉得意外。这么说来, 关雯雯她们先前没事, 实属侥幸。
  等到1821门口时, 云鸿才与莫文昭已经各差两个异变者, 就能完成任务。
  他们也有进步。
  最先, 是全权由季寒川出手。但到后面, 季寒川有些厌倦了,便指挥莫文昭和云鸿才自给自足。不过他还是会给一些指点意见, 顺口说一句哪里是要害, 对哪里下手事半功倍。
  莫、云两人听了, 心中确信, 韩川来历不简单。他这一套, 极有章法。莫文昭犹豫一下,干脆直接问:“韩川,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感觉怪专业啊。”
  季寒川就笑,说:“是吗?”
  莫文昭心想:这是不打算说?
  不过季寒川很快道:“还好吧, 是做过一些训练。”
  莫文昭夸他:“这回能有你,算我们赚了。要是你不在,嘿,那得多难啊。”
  季寒川说:“唔, 你们这种心态不太好, 还是要习惯一下‘没有我’。”
  他讲话很正经, 莫、云两人都能听出,季寒川是真的替他们考虑。这个认知,让两人心中感慨。莫文昭甚至想问一句:既然这样,你之前为什么要在电梯里吓我?
  但他还是没问。
  所有人都有秘密。
  等到了18楼,云鸿才才“哎哟”一声,说完了,忘记找房卡。莫文昭心里莫名笃定,韩川会有办法。果然,季寒川说:“没事儿,给你们开个小挂。之后可以优化一下这一步,让下楼‘遇见’关督他们的人顺便取房卡。”
  莫、云两人惊喜称是,见季寒川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铁丝,在锁孔里扭了扭,就这样开锁。
  两人叹为观止,莫文昭问:“韩川啊,这一手,我能学会吗?”
  季寒川笑了下,不以为意,“能吧,出去以后教你。不过练手的时候挺费锁的,可能没办法大范围传播。”
  “教学楼里全是门锁。”莫文昭笑了笑,“就当个进阶奖励吧,不是人人都能有,但也‘公平’一点。”
  “不错啊。”季寒川夸他,“还挺会为集体考虑的。”
  “咔嚓”一声,锁打开,季寒川拧门。
  他轻轻地、感慨似的说了句:“现场还在。”
  玩家们进入其中。
  等门关上,莫文昭把事先准备好的探照灯打亮。有这光线在,加上窗外月色,他们很容易看清:就和孔新交代的一样,墙壁上有血痕,地上、床单上,一样都是血。尸体倒是不在了,但原先卧着尸体的地方是一块白线。
  季寒川说:“不太对劲。”
  莫、云两人意外,问:“哪里不对?”
  季寒川说:“这处理也太‘粗糙’了,不像是真的凶案现场。”
  他走过去,站在血迹边缘,考虑片刻,“更像是对现场的粗略模仿。”
  莫、云二人对视一眼。
  季寒川又看窗外。
  他身体稍微往前一些,就能低下头,看到黑压压的警察们。他们之中,有人在讲话,也有人在抬头——遥遥的,季寒川与其中一人对视。他其实不太确认,对方是否看到自己。但从对方面上,季寒川倒是看到很多情绪。一点对楼中人的同情,一点奇怪的庆幸,也有些舍生忘死的英勇……这一切夹杂在一起。
  “模仿?怎么说?”
  云鸿才收到莫文昭的眼神,这样问季寒川。
  季寒川说:“这里没有封锁带,门上也没有封条。如果不是从孔新那里拿到线索……哦,应该还有另外的线索来源,‘保洁’或者‘警方’,或者‘经理’?”他点了孔新之前叫出的几个存在,“总归,这里是一个有先决条件的场景。”
  莫文昭沉声说:“是‘解密’线索链的一部分。”
  云鸿才:“我们不能把这里当做‘现实’,这里更像是一个侦察类的‘游戏’?是这个意思吗?”
  莫文昭想到更多:“如果这里不是‘现实’,那外面那些……”
  季寒川:“这种‘药’的作用很奇怪。按照孔新说的,猫喝了药没事,也不会在人和人之间传染。”
  莫文昭只能说:“我不是学生物相关专业的,之前虽然也往这方面想过,但的确不知道具体哪里有问题。”
  季寒川:“是‘哪里都有问题’。”
  他随口说。
  一边讲话,一边端详,心想:如果是解密游戏——哦,应该把各个柜子都打开。最好还有一个“放大镜”道具,帮助发现正常视野中看不到的线索。
  季寒川:“先在柜子里找找吧。莫先生,你负责那边。云先生,你去衣帽间看看,重点看衣服口袋。对了,小心柜子里有东西……”
  云鸿才拉开衣帽间的门。
  里面安安静静。因只挂了几件衣服,加上浴袍,所以显得有些空档。也因此,云鸿才很快就完成了“探索”。他从其中一件衣服口袋里,找出几样东西。
  归类到桌子上之后,是:一瓶药,一串钥匙,一些零散的纸币,以及身份证。
  此外,莫文昭还从床头找到了一个手机。
  到这里,若说前面还有些疑虑,那此刻,就是彻底认同:如果真的有“警察”来搜查过,那此处不应该仍留有这样多“物证”。
  莫、云二人暗暗警醒:这是一场游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这点。
  手机有密码,只能键盘输入,不确定位数。
  莫文昭说:“我有预感,‘答案’就在里面。”
  季寒川说:“嗯,那接下来,就是打开它。”
  他们面对桌上的东西,思索。
  莫文昭心里知道,这大约就是本场关卡中最重要的一步:对于之后的玩家而言,他们并不需要再动脑子。只要找齐线索、说出答案,就能“通关”。
  “这是什么药?”云鸿才问。
  他拿起药瓶。
  药瓶很普通,白色,只有拇指那么高,是塑料质地,看起来异常廉价,像是药店中被摆在角落、售货员根本不愿意提起的VC片。打开看,里面是白色、扁平的圆粒。云鸿才倒出一颗,在手心端详。
  光照在他手上。
  因长得胖,云鸿才的手心也显得宽厚。肉挤着药片,更显得药片很小。哪怕不冲水,只用唾沫,都能轻松咽下。
  他感觉自己在分泌口水。
  这让云鸿才很意外。
  他说:“要不然,从外面抓个,呃,异变者过来,让他吃一下?”
  莫文昭赞同:“对,你们记不记得孔新的话?他说了,1821的住客死掉的时候,手臂上似乎有咬伤的痕迹。是谁咬了他?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是他自己?”
  云鸿才说:“按照孔新的说法,登记入住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
  “这么说来,的确有这种可能。”
  两人讨论了一阵,才发觉,旁边的韩川已经很久没有声音。
  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去看韩川。对方正看着桌面上其他东西,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莫文昭问:“韩先生,你觉得呢?”
  季寒川回神。
  他说:“可以。”
  然后再无他话。
  莫文昭有种感觉。韩川似乎并不想参与自己和云鸿才的头脑风暴,在他看来,他把门锁打开,再分配一下任务、提点玩家们疑似“游戏”的设计,就算完成任务。接下来的事情如何,要看玩家们自行决定。
  实话说,莫文昭也不陌生于这种体验。他没强求,而是主动说:“我去吧。”
  有异变者身份,很好办事儿。
  莫文昭轻而易举,就从外面提溜来一个异变者。他考虑之后,觉得已经饿到崩溃的家伙更合适。果然,在进门之前,那异变者还能勉勉强强听莫文昭的话,只是显得躁动不安。可进门之后,直接朝季寒川扑去!
  莫文昭眼疾手快,将其拉住。接下来,与云鸿才合力,把异变者困在椅子上。这里没有撕好、编好的绳子,只能拿床单随便撕一撕凑合。两人费了很大力气,终于成功。
  他们累的一脑门汗。
  异变者摇头晃脑,像是很困惑于自己的处境。他不停挣扎,连带地凳子也险些翻倒。莫、云二人只好再花点力气,把椅子和桌子绑在一起,好让其稳定。
  这之后,是喂药环节。
  季寒川打了个浅浅的呵欠。
  宁宁看着,眉尖拢起,说:“爸爸很累了。”
  躺在1307地上的邵佑不好讲话,所以由坐在海城一中老校区食堂屋顶、看着楼下“林医生”给高三生端茶的邵佑回答:“对,他很累。”
  一眨眼功夫,宁宁也坐在他旁边。
  这时候,看外表,他们是差不多年纪。
  血红色的月光撒下来,落在他们身上。邵佑眨一眨眼,眸中的红色光晕淡去一些。宁宁有些烦恼,问:“不可以让寒川爸爸休息一下吗?”
  邵佑说:“有时候就是会做一些有付出、没结果的事情。”
  宁宁问:“为什么?”
  邵佑考虑一下,说:“‘人’总是很奇怪的。”
  宁宁叹气。
  她说:“好吧,我不是人。”
 
 
第482章 密码(上)
  虽然“不是人”, 但这会儿, 宁宁已经不会像是两个世界前那样, 因此难过。
  无论她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和两个爸爸是不是一样的生命体,他们都是家人。
  莫文昭把药水混在杯子里,被狂躁的异变者灌下去, 接着,就是等他的反应。
  云鸿才端详着那部手机。是很大众的牌子,国产。和现实世界脱节太久,云鸿才不记得这是什么型号、具体值多少钱。有一个颇陈旧的手机壳, 颜色素淡, 左右翻了即便,没有找到任何“暗号”。
  他说:“奇怪。如果从是‘游戏’的思路看, 应该会有一个题目吧?”否则怎么知道密码从哪里来。
  季寒川挑眉。
  看他这表情,云鸿才无师自通,知道:韩川是想说, 是否需要他的提示。
  他犹豫一下,还是说:“我再想想。”
  思索总是需要更加安静的环境。
  最初的时候,云鸿才没有留意到这点。是往后,他先把自己方才搜索的区域又转了一圈,接着, 干脆在整个房间里转来转去、细细搜寻, 争取不放过每一个角落——他这样子, 有点“我不信任你们搜查结果”的意思。莫文昭和季寒川对视一眼, 想要看出对方有什么想法。但季寒川只是好整以暇地待在那里,看两个玩家,像是在看无声的情景剧。
  莫文昭眉毛跟着皱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先前的沉默被打破。绑在椅子上的异变者逐渐沉默,而后,猛然喘息一声。
  “呼!”
  他嘴巴张大,像是一条缺水的鱼。
  “呼——哧——”
  莫文昭看了片刻,命令:“吸气!”
  那人迷茫,但因莫文昭声音坚定、有力,慢慢的,他总算跟着照做。莫文昭微微眯起眼睛,看此人平复呼吸,踟蹰着抬头,往四方看。
  莫文昭问:“你是谁?”
  对方下意识报了名字:“侯平。”
  莫文昭“啧”了声,嗓音里带着些喜意。他没有压制,而是继续询问,此人是从何处来,为什么会选择在悦来酒店入住。侯平答了几句,像是回过神来,警惕地问莫文昭:“你又是谁?我为什么要回答你?我——”
  他嗓音抬高:“谁把我捆在这里?我要报警!唔唔唔——”
  莫文昭站起来,说:“可以把异变者拉回清醒状态。”
  季寒川:“还有。”
  莫文昭冷冷地看侯平:“会失忆。”
  只是还不知道,“失忆”的范围是多大。
  莫文昭问:“报警?警察会管你吗?”
  侯平义愤填膺,说:“你们不怕被关进去?”
  莫文昭说:“被‘关进去’之前,你不怕我们杀了你?”
  侯平瞳孔微微缩小。
  他被威胁一番,老实下来。接着,莫文昭开始询问,侯平来京市之后遇到什么,如何处理。他并非真的对一个普通NPC感兴趣,但听侯平的意思,他的记忆只少了很少一部分。而随着莫文昭一句句询问,侯平的脸色逐渐难看。
  这一幕映入玩家们眼帘,玩家们知道:他记起来了。
  记起自己成为一个怪物,在酒店里游走、试图杀戮。莫文昭含笑,说:“你吃了多少人?我闻到你身上的血味了。”
  侯平张开嘴巴。
  他蓦然往前冲去,要咬莫文昭。可惜背后捆着椅子,椅子又捆着桌子,这让NPC的动作注定徒劳无功,只显得可笑。莫文昭得出结论:“似乎只是不记得自己异变期间的的事。而且他被我提醒,‘记起来’之后,就又开始攻击——虽然没有普遍性,但介于这里的‘性质’,我们不妨跳过多找几个例子试验这一步,直接得出结论。”
  季寒川:“嗯哼?”
  莫文昭摊手:“一旦被其他东西触动、记忆回复,就会重回‘异变者’状态。韩川,你说得对,这不可能是一个科学系统下的产物。”
  季寒川谦逊地:“好说。”
  这期间,云鸿才在旁边转圈、踱步。莫文昭看着他把被子抖起来三次,接着直接拆开被罩检查。然后是床单、床垫——一切边边角角都查过,累得云鸿才气喘吁吁,坐在墙边喘气。侯平被莫文昭解决掉,他的附加任务进度再度 1。时间更晚,到新的一天。云鸿才擦了把汗,说:“肯定是哪里有问题。”
  莫文昭说:“你已经想到了。”
  云鸿才低低“嗯”一声。
  他其实并没有休息够。但这会儿,他手撑着地板,站起来,肚子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噜”。
  季寒川听了,诚恳道:“你们饿了?我是不是应该离你们远一点?”免得成为盘中餐。
  莫、云二人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他们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礼节性地往后退了半步,然后笑一笑,说:“玩笑、玩笑。”
  他这样态度,莫、云二人叹口气,无可奈何。云鸿才的确饥饿,但经历了昨日一下午后,他已经很明确,自己依然是“人”,而非异变者。他嗅到季寒川身上传来的、属于食物的香味。属于异变者的神经在催促他,要他上去,将季寒川的脖子掰断,直接吸吮里面诱人鲜美的血液,再咬下他的皮肉,细细咀嚼。
  可属于“人”的那部分理智则告诉云鸿才:你真往前一步,被掰断脖子的,更有可能是你自己。
  云鸿才咳嗽一声,说:“是我们把这里的问题想得太复杂了。”
  季寒川:“嗯哼。”
  云鸿才说:“‘游戏’给我们提供了这些东西,我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这里有密码,密码是一串数字、字符。然后,我们有他的身份证。”
  他拿起那张一直放在桌子上只是迟迟无人问津的证件。
  云鸿才充满自信,把上面的身份日期输入手机。
  然后按下“确认”。
  出乎意料的是,留给他的,是“嗡”一声,而非开锁。
  莫文昭加入他,说:“你输入的是什么格式?”
  云鸿才:“811206。”
  莫文昭说:“加个19?”
  两个人捣鼓。
  季寒川在旁边等待。
  几分钟后,莫文昭、云鸿才:“……”
  他们不得不承认:“看来我们猜错了。”
  因为输入太多次错误密码,所以手机被锁住,需要等三分钟,才能进行下一次尝试。
  云鸿才方才的笃定像是塌陷。他喃喃说:“怎么会这样?这里还有什么地方有数字?”
  他在房子里四处寻找。
  片刻后,把酒店的点餐电话、wifi密码,一并拿了过来。
  莫文昭表情微沉,问:“你觉得会是这些吗?”
  云鸿才说出自己的观点:“从衣柜里那些衣服看,1821不是那种非常‘精英’的人,更像是研究人员?不修边幅、有些邋遢。的确,对他们来说,拿生日当密码,太不安全。”虽然对身份证上的那串数字还有很多尝试空间,但云鸿才已经差不多放弃。此前,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是“没有选择”。到现在,却成了“选择太多、无从下手”。
  两个玩家庆幸,手机并未限定玩家们输入密码的机会。但如果继续往下,他们也知道结果:等待输入密码的时间会越来越长,终于拖到玩家们等不起的地步。
  云鸿才心思繁乱,他分析:“最安全的,是和自己完全没关系的数字——不是身边某个人的生日,不是意义重大的纪念日,甚至不是你喜欢的一串公式、一首古诗。”
  季寒川饶有兴致看他,说:“对,有道理。”
  被他看着,云鸿才有一瞬间觉得古怪。但他很快说:“这里的电话号码,wifi密码,都属于这一门类。”
  “漂亮。”季寒川说,“不过这串数字也可以正着、可以倒着。另外,看手机壳,这个人有什么性格特质?”
  听他前半句时,云鸿才又陷入苦恼。他脑海中浮现出无数排列组合,甚至有个声音在对他尖叫,说:生日也可以倒着输啊!
  三分钟很快过去,玩家们等到新一轮输入机会。这次密码不正确的话,下一次,可能就是半小时以后。
  云鸿才心里承认,自己想要退缩、想要直接听到正确答案。但韩川似乎不准备直说,仍然循循诱导。
  所以云鸿才心神一定。
  他说:“懒惰、念旧,这两个总能中一样。”
  所以手机壳才显出陈旧。
  季寒川说:“你的手机密码锁多久换一次?”
  云鸿才迟疑:“一年?两年?——但这里情况不一样啊!”
  季寒川说:“1821身上最旧的东西是什么?”
  云鸿才下意识去看身份证。
  季寒川比他快一些,直接把证件翻转过来,看有效日期。他遗憾地告诉云鸿才:“这证刚办没多久。号码倒是不会变,不过你之前试了那么多次,现在还要坚持吗?”
  云鸿才咽了口唾沫。
  他在思考:韩川的意思,是不是在告诉我,生日的思路果然是错的?
  季寒川也在思考:这里是游戏、游戏……
  在这基础上,在云鸿才找到的诸多选项里,季寒川认为,到这一步,才该从1821的人物性格分析。
  他视线一样停在身份证上片刻,接着,去看另一样东西。
  那些零散的纸币。
 
 
第483章 密码(下)
  季寒川将纸币拿起。
  说“零散”, 的确一点也不夸张。这些钱里, 面值最高的是二十块, 最少的,则是一块。
  季寒川一一翻过。
  他报出一串数字和字母的混合:“A178U33141——试试?”
  云鸿才迟疑:“这是什么?”
  季寒川摇了摇其中一张一块钱。
  云鸿才不解,莫文昭倒是看出点苗头。他说:“你觉得,密码会是这张钱的编码?”一顿, “为什么?”
  虽然手机不会爆炸、不会被锁,但倘若玩家们因此放松警惕,便是“中计”。
  莫文昭不想浪费任何一次尝试的机会。
  哪怕失败了,至少, 他们的确有做出努力。
  季寒川把手从方才拿着的地方挪开一点。
  莫文昭“唔”了声, 了然:在那串编码上面,竟然有一个黑乎乎的、像是捏着看了太多次, 于是留下的手印。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稍稍安定,对云鸿才说:“试试。”
  云鸿才深呼吸。
  他有些颓然、挫败。但在此之前, 又是冷静。他说:“好,试试。”
  在输入这串字符的时候,云鸿才十分小心,不想错过机会。他仔细检查,确保每一个字母都正确。还犹疑着, 问:“这确定是数字1?不是字母大写的I?”
  季寒川:“……我觉得编码是有规律的吧?”
  云鸿才叹气, 道歉:“对不起, 是我太紧张。”所以想太多有的没的。
  他讲话声音一顿。
  云鸿才:“开了。”
  困扰了玩家们许久的密码锁被打开, 露出桌面。上面APP不多,整体风格说得上简洁。云鸿才迅速计划,说:“备忘录、日历,还有相册。”
  他们一一查看,并且在第一关,就找到了线索。
  “如果有人看到这条消息,我或许被抓了,或许已经死了。”
  备忘录最开头的一条,就是这样一句。
  玩家们对视一眼,云鸿才眼里带着点欣悦光芒,点进去,查看内容。
  这是一封自白书。
  在阅读的过程中,莫文昭心有所感。
  他点开自己的任务信息,看到“基础任务A:调查酒店产生异变原因”一行字后面,数字变化,成为“已完成”。
  “原来是这样。”
  他低低说。
  这是玩家们进入悦来酒店关卡的第三天。
  打开1821门的时候,云鸿才说:“回去路上,最好把‘附加任务’做完。”
  莫文昭则道:“嗯。今天还是太晚了,他们应该已经睡着吧。”
  云鸿才:“不知道把手机带回去直接给他们看有没有效果。如果可行,这可以成为一条新思路。”之后再有玩家进入,完全可以由一个人主动异变,然后去1821找手机、将其取来。
  云鸿才对这条“便捷通道”有些期待。哪怕明知可能性不大,毕竟还是要完成一些步骤,可总得尝试。
  果然,他们回到1307时,其他人已经睡着了。莫文昭用房卡刷门时,还担心,里面的人会不会将门堵上。等发现答案是“否”后,他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该生气,这些人真是毫无安全意识。
  进门之后,季寒川先察觉到:“邵佑还醒着。”
  他轻声说。
  季寒川考虑:要和邵佑去隔壁吗?
  有旁人在,对他们来说,很不方便。
  但在短暂思索之后,季寒川遗憾放弃。
  虽然不方便,但如果他们走了,总觉得留下的人,不太安全。
  季寒川为此扼腕。
  在盥洗室洗漱时,季寒川把手机手电打开。他的手机电量已经降到很低,季寒川瞄一眼,继续用。
  光线不止为他照明,也照到洗手台上刚打开的矿泉水瓶,以及季寒川背后的孔新。孔新此刻全无理智,在浴缸上咆哮。而季寒川一边刷牙,一边看绑住孔新的绳子,思考:要怎么样,才能绑的更结实一点。
  他想事情,忽而听到外面动静。季寒川拿牙刷的手一顿,侧头,望向门口。有人轻手轻脚地过来,季寒川唇角弯起一点弧度。果然,是邵佑,只有邵佑。
  邵佑走进盥洗室,关上门。
  躺在走廊上,尽量逼迫自己赶快入睡的莫、云二人:“……”
  季寒川嘴巴里还含着泡沫,他笑了声,说:“你还没睡?”
  邵佑走过来,抱住他,额头贴着男友额头,说:“不要明知故问。”
  “好。”季寒川干脆地答应,“你——唔。”
  邵佑亲了亲他。
  有其他人在,他们也只能这样亲一亲。背后,孔新的挣扎、扭动,随之溅起的水花,以及他喉咙里发出的“呜呜”声,都成了这一刻的背景。惨白的光线下,邵佑叹气,说:“这里牙膏的味道太差了。”
  季寒川忍不住笑。
  他含糊着,说:“你在看我吧?”
  说完,才去漱口、吐掉泡沫。
  邵佑承认:“对。”
  他看季寒川侧脸。
  看他脸颊上的光,看他优美的颈线,也看他领口的阴影。
  邵佑说:“我一直在看你。”
  季寒川又含了口水,在嘴巴里“咕噜噜”,他:“唔唔唔唔唔唔唔!”
  说得还怪吓人啊。
  有水,所以只能发出这种声音。
  邵佑自如地接口:“会吗?”
  季寒川:“唔唔!”
  不过我知道你喜欢这样。
  邵佑失笑:“把我说得那么奇怪?”
  季寒川吐掉嘴巴里的水,低声说:“你不奇怪吗?”
  说着,邵佑又抱着他,慢慢吻上来。
  他的吻很轻,从脖颈一直往上,到耳根,到脸颊,又到嘴角。季寒川在他怀中转过身子,有点不满,说:“要亲,就好好亲。”
  他捧住邵佑的脸,认认真真吻他。
  之后,季寒川腰靠着洗手台,邵佑的手隔在他的身体与洗手台之间。他离远一些,看着邵佑。白光之中,邵佑的面孔年轻、英俊。
  季寒川说:“我们这样子,有点像是偷情。”
  邵佑说:“好,寒川,你喜欢和我偷情吗?”
  季寒川:“……”他笑着摇摇头。
  看邵佑的眉毛一点点拢起。
  季寒川说:“我现在冷静下来了。真的,之前在楼梯间那会儿,我想吃了你。”
  邵佑说:“好,欢迎来吃。”
  季寒川:“你要理智一点,不要总这样纵情声色。”
  邵佑:“寒川,你不能拿我没做过的事情冤枉我。”
  季寒川看他。
  他心里还有想说的话,可在此刻,又觉得那些话,闲闲的打趣,对“吃了你”的一点引申,或者是在电梯里谈到一半的心……又没有那么重要。他们在一起许多年了,情话说过太多,并不值得稀奇。季寒川看了许久,说:“我只是想多和你在一起。”
  邵佑不答。
  季寒川说:“好,我知道你又想亲我了,唔。”
  他没有拒绝邵佑,只是手插在对方头发里,有点难耐地说:“不行、不可以——”
  旁边还有一个NPC在“看”啊。
  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异变者理智全消,意志全无。可他毕竟在“看”。
  还有外面。一墙之隔,一道薄薄门扉,睡了许多人。季寒川手指蜷缩,拉着邵佑的头发。他又松手,低声问:“我是不是弄痛你了?”
  邵佑不说话。
  他没办法说话。
  他们衣冠楚楚,做着很亲密的事情。季寒川的声音很轻、很低,他还是有些难以忍受,所以把灯关掉。这样一来,视野里只剩下黑暗。他能听到水声,听见异变者的嘶吼,也听到邵佑的声音。
  邵佑在很认真地吻他。
  他对季寒川说了很多次“我爱你”,到这会儿,哪怕不说,季寒川也知道他的心意。明明是很寻常的时刻,可季寒川的眼眶忽然有些发酸、发热。他心想:我不能哭,哭什么哭,这里值得哭吗?
  这里只是他们过往所有经历的一个缩影。
  有许多危险,有许多紧张。他们在黑暗、无人、僻静的角落,彼此依偎,分享着体温。
  季寒川喃喃说:“邵佑。”
  他察觉到,邵佑喜欢听自己叫他。
  他闭上眼睛,于是黑暗更加浓郁。季寒川低低地叫:“邵佑、邵佑。”
  他想到过往,想到那些难捱的时候,一点激励他们的小游戏。
  他又改口,叫:“哥哥?邵哥哥?佑哥哥?”
  季寒川嘴巴微微张开。喘息片刻。
  还是太累了。
  他想:邵佑一定也很累。
  季寒川不知道,在这之前,邵佑和宁宁曾经说过什么。血红月光下,高三男生听到女儿的话,转头看她。但宁宁脸上还是笑脸,没有分毫悲伤。
  那一刻,邵佑前所未有地清晰认识到:宁宁真的、真的长大了。
  或许总有一天,宁宁会离开他们。
  这个认知,让邵佑有很奇妙的感觉。在“游戏”降临时,他没有想到,自己和寒川还能有另一个家人。
  “咳——”
  邵佑咳嗽。
  季寒川低头,拽住邵佑的领子。他吻住邵佑。
  两个人交换着亲吻,交换着这一刻的安定,交换着对过去无数日夜分离的悲伤,以及对未来的一点细微憧憬。
  最后,他们还是额头贴着额头。季寒川嗓音里带一点笑意,说:“味道怪怪的。”
  邵佑说:“你不喜欢?”
  季寒川说:“你喜欢的话,我就喜欢。”
  邵佑:“哦,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别的。”
  季寒川:“……”
 
 
第484章 ZBR病毒
  天亮以后, 玩家们陆续醒来。莫文昭定了闹铃, 看着手机日渐消逝的电量叹气。他尽量放轻动作,但在起身时,还是吵醒了旁边的云鸿才。
  两人对视一眼,云鸿才也一骨碌坐起。这么多人, 盥洗室却只有一间, 矛盾不可调和。莫文昭先一步, 冲进洗手间。云鸿才莫名其妙看他,片刻后,想到什么, 去旁边拿1821找到的手机。
  盥洗室中,莫文昭和孔新打招呼:“你好。”
  孔新:“唔唔!”
  莫文昭扫一眼洗手台。对还是人类身份的玩家来说, 自来水已经不能再用,台子上摆着的矿泉水只剩一半。
  莫文昭倒是不受影响。他尽量迅速地洗漱完,离开。
  韩川和邵佑也醒了, 两人穿着整齐, 靠在窗台边, 小声说话。之后,关雯雯说:“把窗帘拉开吧。”
  她嗓音抬高。
  季寒川听到, 果然去拉窗帘。阳光照进来, 他朝楼下看一眼。这回, 不等关雯雯问, 季寒川直接回答:“好像换了班, 不过人还在。”
  关雯雯舒活一下筋骨, 去看一眼躺在地上的两个异变者。她心里犯嘀咕,觉得钟欣和梁浩然这一晚上,恐怕过得很难受。心思一起,她又忍不住去看钟欣。阳光下,钟欣看起来仍旧让她觉得哪里奇怪,却又说不出——
  “还有肉吗?”陶孟问。
  关雯雯思绪被打断,抬头看他。因失血、受伤,陶孟的脸色显得苍白,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完成“照料两个异变者”的任务。
  “有的。”赵可翻了个身,坐起来,揉搓着眼屎,“在冰箱里,唔。”说着说着,打了个呵欠。
  昨天体力消耗太大,这会儿浑身酸痛。
  井碌也不遑多让。
  陶孟笑一笑,下去取肉。一晚没有进食,钟欣和梁浩然的状态又重回糟糕。他小心地取下塞在梁浩然嘴巴里的布料,把肉切碎、塞进对方口中。赵可刷着牙,蹲在旁边看。在他的眼神下,陶孟无奈,说:“你这么看着我,我怕我手抖啊。”
  赵可说:“行,不看了。兄弟,挺厉害啊,我看着他就——哎哟!”
  梁浩然猛然一咬!
  陶孟眼疾手快,将手收走。
  赵可看得心有余悸,庆幸自己没有来干这活儿。他想了想,提议:“莫哥,是不是给陶孟也整个附加任务?”毕竟人家也有贡献。
  陶孟听了这话,眼里浮出一点期待,但还是先说:“不了吧,我这样子,不拖累大家,都谢天谢地。”
  莫文昭威严地咳嗽了声,说:“看情况。你们好了没?好了的话,先过来看这个。”
  “哦哦。”玩家们凑来。
  手机屏幕不大,备忘录又只能手动滚动。每个人阅读速度不同,所以对玩家们而言,此刻经历,让他们多多少少浑身难受。
  不过慢慢地,他们沉浸入备忘录里的内容中,倒是不再介意身侧拥挤。
  “所有人都认为我疯了。”
  上面写道。
  “但我的确、的确——是从十年以后回来的。”
  这行字映入眼帘,所有玩家心头一跳。
  “长话短说。研究所原本是以狂犬病作为样本,想要研发超级病毒。这种荒谬的、只应该在电影里出现的剧情,竟然真的出现在现实之中——不过也说不准,我在的这个地方,原本就是《楚门的世界》。”
  “总之,现在出现的,还只是ZRB病毒的初级版本。作用甚微,不具备传染性。因为只作用于■■■,所以仅有人类会被感染。”
  赵可:“等等,”他问莫文昭,“莫哥,为什么这里还有马赛克?”
  井碌倒是自发地理解:“因为‘游戏’也没编出来?”
  赵可“嘶”了声,“我还以为这狗东西有多厉害呢。”
  关雯雯凉凉说:“也可能是觉得你看不懂,所以干脆省略。”
  赵可:“……行吧,继续?”
  莫文昭开始继续滑动手机屏幕。
  “但是,三年之后,7.2版本被研发出来时,会带来一场灾难。”
  季寒川侧头,对邵佑说:“这个速度有点快过头吧?”
  邵佑捏了捏他的手。
  季寒川知道,这是“你别说话了”的暗示。但他抱怨:“为什么不让说?昨天看到的时候,我就——”
  邵佑亲他,把他接下来的话堵住。
  其他玩家假装没看见。
  非礼勿视,嗯。
  “那时候,ZRB不仅具有极高的传染性,还会带来更多副作用。感染者不再能通过‘进食’缓解,他们的理智会被全部剥夺!”
  “所以这就是丧尸啊,”关雯雯吐槽,“孔新竟然没有说错。”
  “最可怕的是,”备忘录里继续写道,“在研发ZRB病毒的过程中,研究所始终坚持,治疗药物与病毒本身的研发要并行。然而这个‘坚持’,在两年之后,成为一纸空文。第三年,研究治疗药物的小组被解散。那些同事赋闲在家,最初的时候,还在等待接下来的工作调令。到后面,他们大约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再回到岗位上。”
  “如果事情只进展到这里,这还仅仅是一个耸人听闻的实验。然而,第三年,病毒泄露了。”
  “人类坚持了七年,基地却一个接一个被攻破。感染者身上的变异越来越多,上个月,出现了十米高的巨人。或许连最后一个基地都要陷落,但我们还有希望。”
  “X博士成功制造出了时光机器,可以将我们的脑电波传送回十年之前。我是第一个传送者。”
  “想要阻止接下来的灾难,我能做什么?在研究所里,我并没有什么话语权。哪怕我这会儿要求,只是希望规范研究,让ZRB病毒停留在4.0版本就好,都没有人会答应。”
  “我决定换一种方式。如你所见,我带着病毒离开了。”
  “为了接触病毒,我自愿接种了ZRB。只有这样,作为初级研究员,才能接触核心。他们在我身上试验,也给了我一些解药。我的意识原来越混乱,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总有一天,我或许会忘记十年后的一切。事实上,当我小心翼翼地把未来发展透露出去之后,他们以为我疯了,以为这是解药的副作用。我要怎样才能告诉他们,我并没有疯,这就是真相?”
  “我逃了出来。”
  “逃离研究所之前,我改动了ZRB病毒的数据库。只是一点小小的变化,却能让从前所有研究成果失效。另外,我带着病毒样本,准备将其销毁。我自己或许也在‘应该销毁’的名录上,这多么可笑!”
  “我可以成功阻止一切吗?”
  “或者,我的行动,可以让未来十年的状况缓和一些,至少等来第二个回到过去的人吗?”
  “我不知道。”
  “■■。”
  当备忘录里的内容滑到底之后,莫文昭提醒其他人:“你们的任务进度怎么样了?”
  其他玩家看过。
  “已完成。”关雯雯眼神复杂,说,“那待会儿——”
  “还是要去试试。”莫文昭淡淡道。
  关雯雯深呼吸,点头,做好心理准备。但在她之后,钟欣、梁浩然两人,还是在玩家们的注目之下,先被“送走”。
  之后,则是陶孟。
  眼看钟欣消失,陶孟主动提出:“我也走吧。”
  赵可:“给你找十个异变者来,不碍事儿的。”
  陶孟:“不用。”他语速很快,“我还是走吧。”
  说着,他点了手腕上的校徽,毅然决然地选择“提交任务”。
  陶孟的身影同样消失在玩家们眼中。
  他出现在悦来酒店门口。
  进入的时候,是早晨十点,玩家们在阳光里,走入那片薄膜。
  可他们看到的,却已经是夜晚灯火。
  等到出来,结果截然不同。前一刻,身边是清晨阳光。眼下,就只有阑珊夜色。
  陶孟有些怔忪,回头,看着背后静静伫立的酒店。让他意外的是,其余玩家,竟然也出现在自己背后。
  陶孟:“你们——”
  玩家们多多少少透出一点狼狈。
  他们此前似乎在奔跑,表情里带着一些惊慌。看着周围状况,都有些难以置信。井碌不断自言自语:“我们出来了?出来了?”
  莫文昭最先反应过来,看着陶孟,也看着他面前的钟欣、梁浩然两人。
  他问守在外面的其他玩家:“这会儿几点了?”
  其他玩家回答:“晚上十点。”
  莫文昭沉吟:“这么看来,这场游戏的时间是恒定的。无论在里面待了多久,出来都是十二小时之后。”
  迟向东也等在外面。
  见玩家们出来,神色疲惫。他走来,说:“莫哥、云哥……”这样略略打过招呼,再问,“我就不问你们在里面情况怎么样了,先休息吧?”
  莫文昭揉一揉眉心,“行,先休息,明天大家开个会,聊聊里面的情况。”
  听到“开会”两个字,玩家们脸上露出点复杂表情。关雯雯快速吐了下舌头,但一扭头,发觉迟向东正在看自己。也就是说,刚刚吐舌头的那一幕,恐怕恰好被迟向东收入眼帘。
  关雯雯微微尴尬。
 
 
第485章 复盘(上)
  迟向东敏锐察觉到不对。
  回芍园路上, 迟向东问关雯雯:“莫哥那么说, 是不是说,你们在里面待了不止十二个小时?”
  关雯雯原先看着车外出神,听了迟向东的话,她回过神来, 说:“对, 三天。”
  而后笑一笑, 尽量用开朗、乐观的语调,说:“不过接下来,对下一波进去的人来说, 应该就很简单了。”
  “这样啊。”迟向东缓缓说。
  关雯雯身心俱疲,等了片刻, 不见迟向东再开口。他们是坐在巡逻车上,从旁边后视镜,能看到背后的钟欣等人。陶孟右臂受伤, 便用左臂搂住钟欣, 小声对她讲话。钟欣听着, 脸上露出点笑。关雯雯心想:怎么觉得她笑得也不太对劲呢?
  这样的念头一起,紧接着, 倦意来袭。
  她睡着了。
  关雯雯的身体歪下去, 好在系了安全带, 不至于真的滑到座位下面。迟向东想了想, 抬手, 把人扶着, 靠在自己肩上。
  关雯雯大约是真的很困,全程都没有醒来。把人扶好之后,迟向东松一口气。接着,听到旁边轻咳。
  迟向东转头看,对上莫文昭的视线。莫文昭眼里带了点警告,迟向东察觉到,便拧眉。
  他们都没有讲话。
  一直到回到芍园,回到各自宿舍。云鸿才和赵可先睡了,迟向东还有精神,在阳台上抽烟,看校园夜色。抽着,听到背后声响。他没有转头,但很快,听旁边声音。
  莫文昭说:“借个火。”
  迟向东转头看他,把烟从嘴里拿下来,没说话,给莫文昭点火。
  “呼——”
  莫文昭抽上了,舒心地吐一口烟,满意地发现,自己这会儿也饿,却对地上摆着的各种方便面、自热食品胃口颇佳。
  他说:“外面这样,也挺好。”
  似乎是感叹酒店里的事情。迟向东听不懂。
  两人默默站着,迟向东毕竟先来,于是他的烟早一步抽完。等按灭烟头,他到底沉不住气,说:“莫哥,你什么意思?”
  莫文昭的嗓音轻飘飘的。迟向东想,他似乎同样很困。这是难免的事情,看赵可、井碌等人的状态,还有陶孟的伤,就知道,这次的关卡,是块硬骨头。更别说,还出了“时间流速不同”的新状况。
  大约十分棘手。
  可莫文昭还站在这里,和他耗时间。
  迟向东心中烦躁。
  莫文昭嗓音微冷,说:“向东啊,雯雯是我们的朋友、姐妹。”
  迟向东:“……”嗯?
  和他原先想的不太一样?
  莫文昭说:“她前面和我聊,说想要在学校里弄一个货币体系,已经有初步想法了,但还在考虑更细节的状况。”
  迟向东的心情再度一沉。
  这是在说,他们两个更有“共同语言”吗?
  莫文昭警告他:“你如果有一些‘需求’,那没必要找她。现在的状况,我们是一个很难得的‘团队’——这个词儿,在‘游戏’里不值钱。”
  莫文昭自嘲似的笑了笑。
  “但还有十一个月,我们的确需要好好配合。所以呢,这地方,女人很多。几万个NPC,砍一半儿,都有一万多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你喜欢哪个,人家多半也是答应的。”迟向东长得不错,又是“深渊攻略组”的核心人物,莫文昭觉得,自己可以想象到NPC们的选择,“如果不喜欢NPC,那玩家。钟欣那样的,也多了去。”
  迟向东觉得自己听懂了。
  他说:“莫哥,我也不是那种人吧?”
  莫文昭看着他。
  夜色幽幽,烟味一点点散去。莫文昭说:“不是的话,最好。”
  迟向东说:“我也没太多心思,就是有时候觉得,有点意思。但这种情况,”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有意思,人家呢,也不好说啊。再有,就算我们两边都有意思,你也说了,接下来,只有十一个月。”
  两人话里有些不同。
  莫文昭说“还有”,迟向东却说“只有”。
  迟向东:“——这意思,到底还要不要意思,我也不知道。”
  他说了许多话,自己都觉得混乱,莫文昭却像是听懂了。
  他说:“哦,这样说的话,是我误会你。”
  迟向东:“不不不,莫哥,看你这么给雯雯考虑,我其实挺高兴。”
  莫文昭含笑,说:“这就‘高兴’了?她呢,不说有什么想法吧,就说,对你是什么态度?”
  迟向东叹气:“我不知道。”
  前面从校医院出来那次,他已经想过,就这样吧。但今天下午,他一个人躺在宿舍里,玩玩儿手机、打打韩川发来的消消乐,忽然索然无味。这时候,记起关雯雯他们还在酒店关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或者不知道现在出来了没。所以迟向东一个鲤鱼打挺,就去酒店外面,等到现在。
  莫文昭说:“她要是没那个意思……”
  迟向东:“我懂,那我也绝对不会再有什么意思!大局为重嘛。”
  哦,又来了。
  意思,意思,意思。
  迟向东觉得自己都成了个“意思”。
  他们背后,传来赵可、云鸿才二人的呼噜声。
  莫文昭扭了扭脖子,说:“行了,睡吧!”
  此前,莫文昭和季寒川、邵佑讲好,回去以后,好好睡一觉。等到天亮,再做复盘,顺便做好简易版本的“攻略”。
  因酒店不能再进,所以见面地点被约到华光楼。这是邵佑提出来的,他给莫文昭详细说了方位:“就在礼堂东边。”
  ……不错,很“详细”。
  等到两边分开,季寒川和邵佑商量,晚上要去哪里睡。
  虽然玩家们回芍园,但因为有两个关卡在这边,也就是说,今晚的“超市”有很大概率在这里刷新。所以许多NPC在看完电影之后,就步行到校医院和悦来酒店附近蹲守。
  他们前面说过,是否要去梅园看看。不过在那之前,邵佑问:“你累吗?”
  季寒川感受一下:“还好?”然后用挑剔地眼光看邵佑,“嗯,那你呢?累吗?”
  邵佑笑一笑,用一样的话回复:“还好。”
  因为这两个字,他们忙碌颇久。
  去梅园转了一圈,找房子不是问题,难的是找到一个有家具的空房。他们上上下下间,有原先的酒店员工听到动静,从猫眼认出季寒川,便推门问状况。
  “韩先生怎么在这儿啊?对了,之前听说,酒店那边——”
  “那边也成‘关卡’了”,季寒川说,“所以我和邵佑过来看看,还有没有能睡的房间。”
  “还真有。”酒店员工笑了下,“这会儿也不晚,你们直接来问就行嘛,怎么还自己找。”
  他看着季寒川手上铁丝,琢磨:韩先生怕不是把楼上所有门都开了一遍吧?
  那还怪累人的。
  有了员工指点,季寒川和邵佑终于找到一个装修到一半的房子。
  里面没有床,倒有一个床垫。进门后,季寒川开灯,四下看了看,笑道:“这里的户型有点眼熟。”
  邵佑:“嗯?”
  季寒川说:“我前面温泉酒店那个游戏,最后休息时间,也是找了个居民楼住。那会儿的房子,和这个差不多。”他比划了下,“在那里,我看到一张全家福,当时就想,我应该也有老婆孩子吧?”
  邵佑:“然后?”
  季寒川转过身,抱住邵佑,亲一亲他:“然后,我果然有你和宁宁。”
  邵佑就笑。
  他手扣住季寒川的腰。季寒川还想说什么,却忽然传来一阵失重感。是邵佑把他抱起来,往前走去。
  邵佑简单地说:“累了几天了,洗个澡?”
  季寒川手环住他的脖子,低低地笑,“只洗澡?”
  邵佑低头,看他,说:“你不是想‘吃’我吗?好。”
  到第二天,玩家们,加上季寒川与邵佑,聚在华光楼下。
  这里是华光学院的教学楼,也是邵佑从前来京市做交换生时上课的地方。他熟门熟路,去保安室取了钥匙,打开一间门。
  然后又打开多媒体设备,在屏幕上调出写字板。
  讲台下面,有二十多名玩家。
  在邵佑调试设备的过程中,关雯雯想:哦,接下来,应该就是他和韩川说。
  结果没想到,邵佑直接叫她名字:“关小姐?请你来讲讲在酒店里的情况吧。”
  关雯雯“啊”了声,有些疑惑,但也没拒绝。
  她在脑海里理了一遍思路。
  上讲台后,从进入说起。矿泉水里的东西,莫文昭等人身上的变化……最后,说到陶孟走后,玩家们与关督的合作。
  同时,有不可避免地提到备忘录里那些内容。
  与“关卡设定”有关的东西,不能带出,所以玩家们身上的异变消失,同时莫文昭额外留下的药水、1821住客的手机,都没被拿出。好在关雯雯记性不错,把自白书的内容记住七七八八。
  她大致给台下人讲述一遍,还说:“回头得做个电子版,否则这也太费口舌了。”
  “……最开始,我们讨论之后,觉得备忘录里提过的‘有人认为手机主人出现幻觉、胡言乱语’的情况也有一定可信度。但之后,我们推翻了这个想法。”
  “‘从十年以后回来’,这是真的。但是,回来的人,不止是1821住客。”
 
 
第486章 复盘(下)
  说到这里, 关雯雯停顿了一下。
  她似乎心有余悸,花了点时间缓和心情, 才继续说:“我们的结论是,现阶段, 还是任务A更加适合完成。任务B, ”又是一顿,“或许等到以后, 酒店里的情况再有变化,玩家们才应该考虑。”
  “到底怎么了?”座位中,陶孟问。
  关雯雯叹了口气。
  “警方的领队, 是‘第二个回归者’。对了,这么说不太确切。我们之前一直在讨论,觉得他们看起来有些奇怪,至少部分人显得奇怪。后来经过一些‘沟通’,”关雯雯做出“双引号”的手势,看她的表情, 陶孟就知道,这“沟通”显然并不愉快, “……他们的确不是警察,而是一个被临时启用的特殊部门。只是为了在外行动方便,于是暂时‘借’来了百来身衣服。”
  她说。
  “在这位领队的记忆里,未来的确有一场灾难, 让世界七十亿人口几乎灭绝。但并非三年以后发生泄漏、十年以后只剩最后一个基地, 还要遇上十米高的丧尸——而是, 有人在酒店投放ZRB病毒,之后引发的一连串事件。”
  这话一出,台下的玩家们愣住。
  关雯雯:“没错,这像是一棵树,上面分出了不同的枝丫。而我们,站在‘树干’的地方。”
  “最开始,ZRB病毒并未引起人们留意。只是在短时间内,出现了许多起恶性伤人案件。第一个案子出现的时候,整个社会舆论哗然。但之后——想想看吧,每天都有类似的新闻,说有人在大街上发狂,咬伤周围人。长此以往,人们开始麻木,甚至被‘鼓舞’。陶孟,你有什么问题吗?”
  陶孟谨慎:“这一代的ZRB没有传染性,对吧?”
  “对,”关雯雯说,“但这些案件,成为了一个‘开端’,让‘恶意’在人群之中传染。十年以后,X博士制造出了时光机器,于是警方领队带着人,来到悦来酒店门口,发誓要把一切扼杀在最初。好了,别问我‘开端’之后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不知道?”玩家们匪夷所思。
  “当时情况太混乱了,背后都是枪声,我手一直按在校徽上。时间紧急,能听这么多消息,都很不容易啊。”关雯雯说,“不过在我和那个领队讲话的时候,倒是又听到点其他事。”
  “比如?”
  “‘第三个回归者’,关督。”关雯雯说,“他没来得及讲话,直接被流弹打中了。我当时太紧张,直接选择了提交任务。不过从他被流弹打中来看,这可能是本阶段不会解锁的剧情。”
  台下,赵可的脚架在桌子上,整个人显得吊儿郎当。
  不过没有人纠正他的仪态,所有人都在急切地询问关雯雯,酒店之中还有什么细节。
  “我个人的想法是,再找些人,重新进去一次,获取更确切的消息。”关雯雯总结,“韩先生?”
  季寒川抬头。
  关雯雯说:“我好了,你那边……”
  季寒川“唔”了声,站起来。
  他用手指在多媒体屏幕上画:“这次关卡,有几个比较重要的时间点。”
  玩家们进入的时间、外面“警察”到来的时间。
  “几个比较关键的NPC。”
  领队,关督,蔡旭,孔新。
  “一个最不容忽视的房间。”
  1821。
  季寒川:“可能的确需要再进去一次,看看如果一开始,就去十八楼,获取那个住客的手机,可否直通关卡——我原先觉得,这毕竟是‘游戏’,而且是解密向的,所以需要一些前置步骤,才能走到这里。但后来重新想过之后,又有些不同看法。”
  莫文昭、云鸿才听到这里,正襟危坐。
  季寒川:“‘运气’一向是‘游戏’的重要组成部分。”
  玩家们心有戚戚。
  季寒川:“如果某个玩家进入的时候,刚好在十八楼呢,刚好打开了1821的门呢?不可否认,这种事的确有可能发生。当然,如果是这样,拼图里会缺少关于孔新的一块,一样不完整。但对于知道‘标准答案’的人来说,牵强附会地做一些推导,好像也不算很难?”
  莫、云二人沉吟。
  季寒川:“所以,我有了另一个想法。”
  他语气平淡,甚至算得上温和。
  “我们的思维还是被局限住了。下次进入,‘手机’不一定会在1821,玩家们还是需要,或者说‘必须要’经历一遍之前那些程序。”
  这样一来,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他们仍然需要从NPC口中听说“孔新”这个名字,去与他“聊聊”,然后获取一个房间号。
  “回想一下孔新的描述,其实没有任何一条信息说明,那位‘初级研究员’必须出现在1821。完全可以是1801,1923。要知道答案,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去‘检查’一下。”
  “你说得对。”莫文昭赞同。
  季寒川“唔”了声,手遮住嘴,打了个呵欠。
  关雯雯想:他好像很累啊。这么说来,接下来再试验,他可能就——
  季寒川说:“你们看着来吧。广播的话,明天早晨?”
  莫文昭等人回神。
  莫文昭无奈,想:他果然不打算再掺和。
  他说:“好。”
  季寒川记起什么,再告诉他:“我和邵佑换地方住了。”
  莫文昭“唔”一声,不意外。
  季寒川:“在梅园,”将门牌号告诉他,“以后应该会慢慢把宿舍那边的东西搬过去吧。你们要是觉得这里太挤,也可以往那边走,剩下的房间还很多。”
  莫文昭说:“好,到时候看。”
  季寒川笑一笑。
  他们两边都知道,“到时候看”这个说法,约等于不会发生。不过季寒川没再说什么,他和邵佑离开教室,肩膀贴着肩膀。从窗口,玩家们可以看到那两人骑车离开。的确像是他们说的那样,往北边去了。
  余下的玩家里,徐珍:“莫哥,还是他去广播吗?”
  莫文昭抿着唇,没说话。
  玩家们对此颇有微词。
  秦月温温柔柔,说:“莫哥,我知道,在校医院、39楼淋浴室,韩川都帮了很多忙。但这次酒店的事,只靠我们,也一样能过关啊。”
  韩川反倒是和他们分开了很久。
  徐、秦两人之后,其他玩家同样发表看法,意思大都是:希望莫文昭明天去广播。
  否则的话,在其余人面前,“深渊攻略组”的代表,永远是韩川。
  莫文昭沉默片刻。
  他说:“下次吧。”
  玩家们:“莫哥!”
  莫文昭叹道:“这次解开手机密码锁的人,也是他。”
  这是个玩家们此前未曾留意的消息。
  他们意外,莫文昭道:“那个时候,我和鸿才的思路的确有些跑偏。如果不是韩川,可能我们要额外耽搁两三天。”
  玩家们听出莫文昭的意思。
  莫文昭转而问:“谁要再去一次酒店?”
  玩家们相互看看。这回,几个此前没有进入酒店的人举手。莫文昭考虑到异变者的状况,从中挑选出几个在自己看来“头脑冷静”的人。
  余下的人重新回芍园。这次,大多数人选择步行。迟向东有意无意,走到关雯雯身侧。可关雯雯没时间看他。她的大多注意力,都放在几步以外的钟欣、陶孟身上。
  她想:从酒店出来之后,这两个人的关系好像更亲密了?不管去哪里,都要走在一起。
  关雯雯还是有点在意。
  于是她脚步加快一点,走到更近的地方。风把陶孟的话送来,他正在和钟欣商量:“欣欣,要不然咱们也去梅园住吧?”
  关雯雯听出,钟欣的语气有点不稳。她虽然在笑,却显得很抗拒,说:“去梅园做什么呀?那边都是NPC在住,最多是韩川和邵佑,咱们和他们又不熟。”
  “不熟才好啊,”陶孟笑着说,“二人世界。”
  钟欣抿着唇,不说话了。
  陶孟的手摩挲着她的肩膀。十月,虽然穿了外套,但外套仍然算薄。他的声音低一些,说:“欣欣,我很想你。”
  接下来的话,无外乎一些调情。关雯雯听得头皮发麻,脚步又慢下来。到这会儿,她才留意到旁边的迟向东。
  迟向东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抿着嘴吧,往前走。
  关雯雯说:“你身上怎么样了,还疼吗?”
  迟向东:“哦,你还记得我之前受伤了啊。”
  关雯雯不解,“我们也就去了酒店那个关卡三天,又不是三年。”
  迟向东说:“我还以为你忘了。”
  关雯雯不算迟钝。
  话说到这里,她听出来:“你心情不好?”
  迟向东沉默。
  关雯雯心想:我又不是幼儿园老师。
  她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和迟向东一起走——不对啊,我怎么会和他一起走?
  关雯雯颇为莫名,稍稍回想。她起先不太确信,可细细想来,似乎没有其他解释。
  她小声地、压低嗓音,说:“哎,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啊?”
  迟向东说:“没有。”
  他脚步加快,一晃眼,就跑到钟欣、陶孟两人前面。关雯雯满头雾水,干脆追上去。她头发还是很短,从钟欣、陶孟身边晃过去的时候,钟欣有点迟钝,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是关雯雯啊。
  她们在酒店里一起睡过一晚。那时候,钟欣还觉得,关雯雯实在太蠢,一点都不懂得利用自己身为女性的“优势”。当时,她的心态里掺杂了傲慢,轻蔑,许多情绪夹杂。觉得关雯雯不仅头发是那样子,身材更是平板,简直像是个小学生。
  可现在看,自己似乎是更加悲哀的一个。
  关雯雯追上迟向东。
  迟向东心里有些高兴,但脸色还是很冷,说:“你做什么啊?”
  他心想:关姐,呸,雯雯她看出来我生气了吧?这是要来哄我?
  这么看,他们两个人,似乎不是全无可能。
  迟向东心里考虑起陶孟给钟欣的建议。他思绪飘出很远,已经在思考,之后是否也要去梅园,找一间空房。这是个赶早不赶晚的事,如果去晚了,兴许就没有合适房间。
  关雯雯压低嗓音:“你也觉得陶孟和钟欣不对劲?”
  迟向东:“嗯——嗯?”
  关雯雯说:“在之前教室那块儿,其实好多事,我没详细说。”
  比如玩家们兵分两路,出去探索的时候,留下钟欣和陶孟、梁浩然在1307。
  关雯雯认真道:“我越想,越觉得当时可能有些状况。但钟欣和我说不上什么话,你呢,能不能去陶孟那里套套情况?”
  “套什么情况?”迟向东没听懂。
  关雯雯:“我们走的时候,他和钟欣之间,有发生什么吗?”
 
 
第487章 在乎
  “发生什么?”
  陶孟意外。
  迟向东解释:“嗯, 觉得你和钟欣是不是不太对。”
  他考虑到前面莫文昭对自己那番话,觉得眼下来用, 也很合适。所以迟向东继续补充说明:“这场游戏持续时间很长,还有十一个月, ”话题和关雯雯无关时, 在他这里,十一个月, 三百余天,同样成为“还有”,“所以, 大家还是以和为贵。”
  陶孟吸一口烟。
  他安静了会儿,忽然笑一下,“你是不是想睡钟欣啊?”
  “啊?”迟向东没料到这个发展。
  两个人站在阳台上,抽着烟,手边还有一瓶啤酒、两个塑料一次性杯子。
  陶孟打量迟向东片刻:“想睡就直说呗,哦, 其实也没必要和我说。”
  迟向东:“……不是,我真没这个意思。”
  陶孟不以为意, “之前钟欣还给我说,你和关雯雯那母老虎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我就说啊,怎么可能。对了,你介意三个人一起吗?我来这儿以后, 还没试过。”
  迟向东听得头大。
  他自觉自己已经过了乱搞的年纪, 于是拒绝, 说:“你真误会了。再说,你不是还要和钟欣一起去梅园那边吗?我以为……”
  “梅园?”陶孟皱眉,狠狠吸一口烟,“那婊子说的?”
  迟向东尴尬。
  他现在开始觉得,听关雯雯的话,来找陶孟,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迟向东含含糊糊,又应了几句,中心思想是:我真的对钟欣没兴趣!
  陶孟眼神怪异地看他。
  “等等,”陶孟很不相信,“那就是说,你真的对关雯雯——”
  迟向东:“嗨,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也不算有什么吧。”
  陶孟就笑。
  他说:“嗯,向东,你还年轻,不懂女人的好。”
  迟向东深觉两人没法聊。
  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到后面,迟向东果断溜走,找的借口很怂,说自己忽然想起前面医嘱,不该抽烟喝酒。
  等他走后,陶孟又在窗台站了会儿,然后低头,看手机。
  没法发短信啊,只能打一些无聊的小游戏。
  陶孟往前,出门。他去钟欣宿舍外,抬手便敲。有人开门,却是钟欣的舍友。见了陶孟,对方问他有什么事。陶孟往屋里看了看,那舍友皱眉,把门缝推小一些。
  陶孟笑道:“怎么啦,莫哥不是说了吗,大家都是兄弟姐妹。”
  舍友没说什么,又问他,有什么事。
  陶孟看起来还算文质彬彬,说:“也没什么,我就是来找钟欣。”
  “钟欣啊,”舍友回头,叫了声,“陶孟来找你。”
  然后转头,对陶孟说:“待会儿她出来,我先关门了?她刚刚在睡,应该要花点时间洗漱、化妆。”
  陶孟笑道:“这么正式啊,好。”
  等门阖上,他脸色冷下一些,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口,往外看去。
  有凉风吹来,吹散了陶孟身上的烟味。在斯文外表下,他其实不算一个很耐心的人。这会儿,站了没多久,陶孟又想抽烟。不过把烟盒拿出来、抽出一根之后,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有人从楼下走过。
  虽然学校里秩序还在,甚至食堂复工。也有些住在梅园的老师提出,这段时间里,大家如果愿意,可以来听一些公开课——时间摆在那里,总需要一些花样消磨,一直闲着没事做,才容易出状况——但也有许多小事上,呈现出一丝荒凉。
  落叶无人打扫。
  金色的树叶堆满人行道,人走在上面,会有枯黄叶片碎掉的声音。陶孟靠在窗台,看楼下走过的几个NPC女孩儿。他的视线勾勒着对方的肩膀、胸脯,还有最重要的脸颊。这时候,背后传来开门声。陶孟没有回头。
  有人走近了。陶孟说:“她们也很漂亮。”
  钟欣安静片刻,说:“你‘喜欢’她们?”
  陶孟笑了,回头,手勾上钟欣肩膀。他端详钟欣面孔,见她并未化妆,面容素净,嘴巴倒是有些光泽。陶孟低头,亲一亲她,说:“涂什么了?这么香?”
  钟欣回答:“没什么,润唇膏。”
  陶孟说:“我想吃炒菜。在宿舍里,一直吃那些东西,有点没胃口了。”
  钟欣说:“食堂里有。”
  陶孟:“莫哥前面不是说了吗,咱们是玩家,去和NPC们抢吃的,多不好意思啊。再说,咱们手上那么多积分,总得用。我手是这样,”他示意钟欣看自己手臂,包扎的绷带被衣袖挡住,但两个人都知道,袖子下面有什么,“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钟欣不说话。
  陶孟说:“我们晚上去外面吧。不知道今天‘超市’在哪里刷新,我想想啊,咱们就在39楼那边等。如果没有,再骑车去校医院。等买完菜,就去梅园。哦,这么说,得先找个能住的地方,希望天然气已经开了。”
  他兴致勃勃地计划。
  钟欣:“她们也挺好看的。”
  这话插得十分突兀。
  陶孟眼睛微微眯起,含笑看怀里的女郎。平心而论,这会儿的钟欣并不算多美艳动人。陶孟虽然发现她没有化妆,但他没意识到,这是过往一个月来,钟欣第一次没有带着妆容,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说:“但我觉得你最好看了,欣欣,你不会吃醋了吧?”
  钟欣又不说话。
  陶孟捏一捏她的肩膀,见钟欣抿起唇。他笑了声,干脆去拉她拉链。灰扑扑的外套下,钟欣穿了一件普通的T恤。陶孟说:“欣欣,我觉得你今天好像不太在乎我。之前,你不会穿的这么不认真。”
  他讲话的时候,手依然在钟欣身上慢慢揉捏。也就在这会儿,两人听到了脚步声,是有人要下来。
  钟欣眼睛睁大。
  她眼里有了点泪光,身体往后退一步,可还是逃脱不了陶孟的手。陶孟温柔地说:“欣欣,你哭什么啊,不喜欢吗?可能咱们还是需要‘更’亲近一点。”
  他的手伸进了钟欣的衣服之下。
  脚步声更近,钟欣勉强说:“没有啊,我很喜欢。”
  陶孟追问:“真的吗?我以为你生我气了。”
  钟欣:“没有,怎么会。”她讲话的声音很急,身体稍稍挪动,让自己背对楼梯间。她说,“你喜欢吃什么菜呀?之前一直在这边,都没机会接触炒锅。我其实也不太会,只记得一点家常菜的做法。”
  陶孟回答:“家常就很好。对了,你会烧鱼吗?”
  话说到这里,钟欣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嗓音。是赵可,和陶孟打了声招呼:“陶孟?钟欣?在这儿干什么。”
  陶孟说:“谈恋爱啊,没见过吗?”
  他的手伸进了更加隐秘的地方。
  钟欣睁大眼睛,尽量放松呼吸,不让自己眼泪落下来。
  赵可笑了声:“去你的,唉,我也想处个对象了。”
  说着,叹口气,继续下楼。
  而陶孟和钟欣依然在远处。
  陶孟提醒钟欣:“我们说哪儿了?烧鱼?”
  钟欣几乎崩溃,断断续续说:“不、不会——”
  陶孟遗憾:“不会啊。”
  钟欣迅速道:“我可以学。”
  陶孟笑道:“学?这里连网都不能上,你去哪里学?”
  钟欣嗓子发干、发哑,又带了点异乎寻常的尖细,轻飘飘的,说:“我去图书馆……唔,图书馆那边应该有菜谱。”
  “图书馆啊。”陶孟考虑一下,“不错,是个好地方,我都有点想去那里做点其他事了。”
  钟欣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确有一张很好看的面孔。哪怕不化妆,都楚楚动人,更添一重明净风韵。
  她低声说:“陶孟,我现在去图书馆找菜谱——唔。”
  钟欣眼睛睁得更大了,身体颤抖。
  她手心里全部是汗水。
  “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害怕我。”陶孟好整以暇,“这样不太好吧,咱们还有十一个月呢。”
  钟欣说:“怎么会。”
  陶孟:“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啊,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钟欣嘴唇都在抖,说:“怎么会。”
  陶孟轻声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他抽回手,在旁边窗台上随意蹭了蹭。
  钟欣的视线随着陶孟的手,微微飘逸。之后,又听对方说:“我们说好了。那晚上,39楼那边见?”
  钟欣答应:“好。”
  陶孟愉快地:“那我先去梅园那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来给咱们做‘爱巢’。听莫哥说,韩川特别会开锁,可能还得找他帮个忙……”
  说到一半,陶孟有点犹豫。他没有和韩川正面打过交道,不知道这人相处起来究竟怎么样。但在钟欣面前,他觉得自己不能落了气势,所以没有把犹豫表露出来。
  他离开了。
  钟欣站在原地,慢慢把自己衣服拉链拉上。
  她站了许久。又有秋风吹来,凉风落在身上。钟欣忽然觉得很冷,她抱着自己手臂,在原地蹲下,头埋在膝盖中。最先的时候,没有想要哭。但到后面,还是悄无声息地崩溃着。
  她眼泪打湿了裤子。
  怎么会这样?
  她问自己。
  到底哪里出错了?自己明明是很擅长于这些,把那些蠢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可这回不一样了。
  她想到陶孟手上的伤口,想到1307里,自己贪婪的、恬不知耻地吸吮着他的血液。那会儿,陶孟的手放在她脑后,一点点理顺她的头发。他手指按揉这她的头皮。意识昏沉时,钟欣有一刻清醒。那个时候,她意识到,如果再不“醒来”,自己接下来的一年,恐怕都要生活在地狱。然而,她最终、最终,还是败给了食欲,就此沉沦下去。
  钟欣想:可能这就是我要过的生活吧。
  她站起来。
  此前,钟欣就知道,图书馆里有很多人。
  但她自己踏入之后,才发觉,当“很多”具象化,竟然是这样的场景。
  这些年轻的学生,或许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出去,所以埋头于书中。或许只是单纯想找些事做,不让自己太过无聊,所以精益求精,研究起过去没有思路的题目。钟欣花了点时间,找到一本菜谱——她甚至没有想过,自己竟然真的可以找到。
  她慢慢地翻,看到焖鱼的各种材料。她想:我要给陶孟做一道菜,他应该会喜欢。
  然后想:酒的话,超市里就有。头孢,可能得去校医院一趟。
  又想:可能不用那么麻烦。之前在学校里走的时候,就发觉,很多楼下都有装老鼠药的小洞。
 
 
第488章 远程连线
  进入游戏第三十天。
  晚上十一点, 莫文昭等人从悦来酒店出来。他们神色凝重,对守在外面的人说:“先回去, 明天广播。”
  十二点,“超市”在39楼外刷新。陶孟和钟欣走进去, 路过红酒架时, 钟欣提议,“要来一瓶吗?”
  陶孟有点意外, 看着她。
  被他注视着,钟欣像是又开始害怕。她轻轻地说:“我只是觉得……”抿一抿唇。
  陶孟笑道:“怕什么?好,拿一瓶。”他很大方, “白酒也要一瓶。”
  钟欣笑一笑。和白天那会儿不同,当下,她脸上又有了妆容。
  两人买菜,是陶孟来刷积分。期间遇到其他玩家,看陶孟和钟欣大包小包,提了很多东西, 甚至有生鱼。那玩家意外,问:“你们这是?”
  陶孟搂住钟欣, 说:“准备去梅园住一晚。”
  玩家懂了,促狭地挤一挤眼睛。
  陶孟转头,叹气:“原本想要低调一点的,可到现在, 怎么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了?”
  钟欣说:“没办法。”又看他一眼, “可我不会杀鱼。”
  陶孟笑道:“好说, 我来。”
  听这样的对话,他们倒真的像是一对普通情侣。
  这天晚上,夜已经很深,偏偏有一间屋子里亮着灯,有烟火飘出。
  季寒川和邵佑正在玩飞行棋。
  他们两个人,按说不够。宁宁自告奋勇,想要一起加入。季寒川说:“可是还差一个。”
  宁宁冥思苦想。
  她说:“那让小娟一起来?”
  季寒川微微一顿。
  “程娟?”他向宁宁确认,“她可以‘来’?”
  宁宁咬着下唇,考虑片刻。
  她说:“可能可以。”
  少女抱着电脑,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季寒川与邵佑颇耐心,等女儿完工。
  期间,季寒川嗅一嗅:“好像有香味,有人这个点烧菜?”
  邵佑说:“嗯,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
  季寒川笑道:“不用。”
  不过说这话,他还是站起来,走到窗边。
  原先只关了纱窗,但这会儿,季寒川把玻璃窗一起关上。
  他冷静地走过去,又冷静地回来。
  同一时间,钟欣背对陶孟,在给两人倒酒。
  她说:“我喝不惯白酒,就喝红的了?”
  陶孟说:“惯的你。”但并未反对。
  钟欣唇角弯起一点小小的弧度,把准备好的红色药粒,搅入杯中。
  等把酒端上桌,陶孟看到,还有些意外。
  “不是说我喝白的吗?”
  钟欣淡淡说:“你也陪我喝一杯红的。”停顿一下,瞄一眼自己这边的小酒盏,“嗯,礼尚往来。”
  陶孟很无所谓,说:“好。”
  认真说来,钟欣毕竟是第一次学着菜谱上的步骤做这道焖鱼,所以味道只能算一般。
  不过陶孟还算“赏脸”,把一道鱼吃了快精光。他说:“没有家里做的味道。”
  钟欣客观地:“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里。”
  陶孟笑道:“对,也该让你知道。”
  他们喝酒。
  钟欣劝酒,但只劝陶孟喝白。她的态度很明显,陶孟都察觉到,钟欣是否太“殷勤”了点。他考虑一下,端起红酒杯,见钟欣脸上露出些失望。接下来,陶孟便有意无意,总是喝那杯红酒,同时,也看钟欣的表情。
  红白掺杂着喝,不多时,陶孟有了醉意。
  他走起路来,步子摇摇晃晃,一身酒气,去亲钟欣。
  钟欣扭头,避开。
  陶孟皱眉。喝了酒的男人,力气比往常要大一些,他拉住钟欣的头发,强行要亲她,同时手开始撕扯钟欣的衣服。钟欣说:“哎,还没洗碗呢。”
  陶孟有些迟钝,想:这好像不是要拒绝的样子。
  他动作稍微松一些。
  钟欣去洗碗。
  洗碗过程中,她苦恼:难道那些药失效了?
  她做了两手准备,既要去校医院拿头孢,也要用上从教学楼边上小洞里捡来的老鼠药。前者下在白酒中,后者则在红酒里。原本想着双管齐下,可现在看,哪边都没下。
  水流“哗哗”,冲着钟欣的手,也冲去一池子泡沫。陶孟靠在门边看她,说:“‘游戏’还没出现的时候,我想过很多次,以后如果要结婚,要和什么样的对象。”
  钟欣笑一笑,“我这样的?”
  陶孟“嗯”了声,说:“如果我的标准是十分,可以给你打——”
  钟欣:“八分?”
  陶孟:“五点九分。”
  钟欣耸一耸肩,不说什么。陶孟就笑,晃晃悠悠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钟欣“呀”了声,水溅在身上。陶孟慢慢亲她脖子,看她洗完碗,又不知道从哪儿抽出一根绳子,温柔地说:“欣欣,我要绑住你。”
  钟欣一顿,说:“不用了吧?我又不会再咬你。”
  陶孟笑一笑,说:“但我怕你杀了我啊。”
  钟欣面色微动。
  好在因醉酒,陶孟思绪迟钝,没有发觉。
  他嘟嘟囔囔:“肚子怎么这么疼?奇怪。”
  钟欣端详他,嘴巴里说:“是不是刚刚那鱼没做好,还生着?”
  陶孟听了她的话,停下手中的动作,像是要感受一下。他说:“不知道。”
  钟欣慢慢地:“哦。”
  她还要等一段时间。
  相比之下,季寒川和邵佑先迎来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宁宁把电脑屏幕推过来,上面映出一张少女面孔。
  程娟像是也长大了。
  她看到季寒川,和他打招呼:“韩先生。”
  季寒川说:“程娟?好久不见。”
  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好久”,充其量不过两个月。但对程娟来说,是真的过了“好久”。她说:“宁宁叫我来玩游戏,但我不太知道规则,啊……”
  她看着季寒川身边的邵佑。
  程娟困惑,眨一眨眼睛。转眼,又像是记起什么,猜测:“这就是宁宁的另一个爸爸了?我之前经常听她说起你们。”
  “好,那现在开始吧。”宁宁摩拳擦掌,开开心心,给好朋友介绍游戏规则。她其实知道,画师和Woolf应该不用自己这么费口舌。但相比之下,小娟才是她最好的朋友呀。
  讲了一些之后,宁宁总结:“玩儿两圈就会了。”
  “我还以为你要再绑两圈呢。”钟欣说。
  她站起来,扭动一下身体,挣脱了身上捆得松松垮垮的绳子。
  在她身前,陶孟倒在地上,口鼻流血。
  钟欣看了片刻,去厨房,拿来一把菜刀。
  等到回来的时候,她发觉,短短时间内,陶孟竟然在往外爬。可惜因为中毒,力气太小,加上时间不够,只爬出两步,就被钟欣察觉。
  钟欣笑了声。此时此刻,她脸上忽然有了别样的光彩,又是美貌动人的女郎,不像白天那样,只是灰扑扑的麻雀。
  她在陶孟面前蹲下来,用刀尖在他身上比划。陶孟瞪大眼睛,看着他。
  钟欣说:“怎么办呢,你肯定要死的,但怎么样才能让其他人不联想到我?”
  如果联想到她了,她也没办法继续在玩家圈子里混下去。不得不说,陶孟先前做的那些事,的确不光彩,却有用。钟欣被威胁到,但这不代表,她愿意就这样被威胁下去。
  她从旁边拿过来一只包,从中取出油性笔。
  然后将陶孟身体翻过来,让他肚皮朝上。钟欣说:“你这样子,好像一只青蛙啊。”
  她把陶孟的衣服脱掉,让他赤身裸体,躺在地上。
  这些动作,耗费了钟欣很大力气。她抬手,擦一擦汗。虽然疲惫,但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她又一下子精神起来。
  钟欣开始在陶孟身上图画。
  她说:“我毕竟咬了你两口。不知道到了外面,再吃你,会不会和里面那会儿一样好吃。”
  陶孟瞪大眼睛。
  钟欣在他胸膛之间,划了一条线,然后往下。
  陶孟的身材不算很好。虽然优于白斩鸡,也没有太多肥油,但并没有好看的腹肌线条。
  钟欣拍一拍他的肚子,听到清脆声音。她像是乐此不疲,很快把陶孟的肚子拍到发红。之后,钟欣像是想起什么事。她怜悯似的,对陶孟说:“你怎么还没死啊,是我下的药剂量不够吗?还是那些老鼠药过期了?”
  一边说话,一边从旁边取来陶孟的袜子,很嫌弃地用手拎着,塞在他嘴巴里,堵住他接下来的声音。
  陶孟意识到什么。
  他喉咙“唔唔”,身体像鱼一样,在地上摆动。但剧痛剥夺了他的力气,让他很快奄奄一息。
  钟欣看着他,觉得很好笑,“不过我算是知道了,看着你这幅可怜虫样子,的确想要再多做一点啊。”
  她视线在陶孟身上徘徊。
  然后说:“两个选择。手,还是——”
  她朝陶孟的某个部位努努嘴。
  陶孟:“唔唔、唔唔!!!”
  季寒川:“……倒霉。”
  他竟然又投出过大的点数,以至于要从终点返回。
  正叹气,忽然察觉不对。
  他问:“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宁宁:“呃,好像是有点‘小矛盾’正在发生。”
  季寒川:“谁和谁?”
  宁宁眨巴眼睛,去看邵佑。
  邵佑点头,宁宁才说:“陶孟和钟欣。”
  季寒川听了,“哦”一声,不太感兴趣。
  他催促:“轮到谁了?快点丢骰子吧。”
 
 
第489章 钟欣
  这盘飞行棋注定命途多舛。
  程娟最先抵达终点, 接着是宁宁。至于季寒川,则一直在终点前徘徊、打转,眼睁睁看旁人超过自己。
  季寒川严重怀疑, 女儿是否和好朋友在另一个世界里商量好,然后到这边,对骰子动点小手脚。
  他盘着腿, 手肘撑在腿上,虎口卡住下巴, 严肃地端详棋盘。
  邵佑叫他:“寒川?”
  季寒川咳一声,抬头, 环视众人。
  坐在一边, 脸上带一点笑的邵佑;
  跪坐在旁边的少女;
  从电脑屏幕里出现、参加游戏的另一个女孩儿。
  季寒川:“我们要公平公正地玩游戏。”
  邵佑考虑一下。
  他说:“嗯,你说得对。”
  说完这句, 邵佑丢出骰子。
  季寒川的视线随骰子滚动。
  他小声说:“我之前觉得,可能有段时间不想看到这种画面了。”
  邵佑:“嗯?不喜欢前面那场游戏吗?”
  季寒川说:“说不上‘不喜欢’,只不过……等等, 你也到终点了?”
  邵佑好整以暇, 凑过去, 亲一亲季寒川。
  季寒川安然任亲。
  程娟“呀”了声, 捂住眼睛。宁宁倒是笑眯眯地,还给好朋友宽心:“怎么了呀?爸爸他们经常这样的。”
  等一个吻结束, 邵佑问:“还玩吗?”
  季寒川看他。
  见灯光下, 二十岁的邵佑年轻、俊朗。他的爱人瞳仁很黑, 像是一汪深湖, 这样安静注视着季寒川。
  季寒川心中微痒。
  他暗暗警告自己:要节制、节制。
  转眼又想:可邵佑在这里才二十岁……
  另一个世界里,程娟从电脑前抬头,对自己对面的宁宁说:“我觉得,咱们两个有点,呃,电灯泡?”
  她们坐在程娟家的院子里。
  有借住在程娟家里的玩家,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屋门开着。那玩家犹豫一下,觉得这兴许是一个找到线索的好时机,又不敢自己过去探查。玩家并不知道,哪怕自己出去看了,也只能看到屋主的女儿坐在院子里,和一个“不存在的人”讲话。
  程娟知道自己背后的动静。
  她不以为意。
  宁宁摸摸下巴:“对哦,是有点。”
  梅园公寓里,宁宁主动提出:“就玩到这里吧,我带小娟去参观一下学校?”
  话音落下,程娟脸上浮出一点喜意。
  她说:“老师一直说,如果我们好好读书,也有机会考到这里。”
  哪怕程娟知道,这其实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听了女儿的话,季寒川点头:“好。”
  宁宁兴致勃勃地跳下床,抱着电脑,哼着歌,往外走。
  她哼的仿佛是一首儿歌:“小白兔呀,往回跑,站在桥头把手招……”
  季寒川听了片刻,靠在邵佑肩上。
  他说:“宁宁这么大了,有点不习惯。”
  邵佑揽住男友肩膀,两人安静地依偎。片刻后,季寒川侧头,去亲邵佑下巴。
  邵佑只觉得像是有小猫在舔自己。
  他尽量压制,不让自己笑出声。
  亲了片刻,季寒川抬手,推邵佑倒在床上。他跨坐在邵佑腰间,要去解男友裤子。
  邵佑却忽然按住他肩膀。
  季寒川一怔,余光里见到人影。转头看,是宁宁。
  宁宁说:“呃,爸爸,有点问题。”
  季寒川:“……我也有点问题。”
  他慢吞吞调整一下姿势,不让自己的“问题”出现在女儿眼前。
  宁宁眨了眨眼睛。
  她选择略过这个话题,直接道:“钟欣出门了。”
  季寒川干巴巴地:“哇哦?”
  宁宁补充:“拿着刀。”
  季寒川考虑一下。
  宁宁:“——没有带上陶孟。”
  季寒川叹口气。
  他遗憾地看邵佑。
  两人十指扣在一起,邵佑看起来有些难言的慵懒,此刻笑一笑,用口型说:“看来你不能再‘吃’我了。”
  季寒川微微眯起眼睛。
  ……
  ……
  往前十来年,京市常有沙尘暴。到今天,虽然得到治理,但在一个月都没什么人来来往往的地方,还是落下很多灰。
  凭借灰尘厚度、印在上面的足迹,钟欣很容易找到一个有人居住的房子。
  她手里握着一把三德刀。是反手握住,刀刃贴着自己胳膊。抬手敲门前,她花了点时间,酝酿表情:要可怜、悲痛、恐惧。她是一个来求助的受害者。
  当然,进门之后,要做什么,就不好说了。
  钟欣唇角勾起一点隐秘的笑。
  她没办法“藏起”陶孟。
  在玩家群体中,陶孟不算有号召力,但毕竟位于核心群体。他一旦消失,玩家们定然会联想到钟欣——更别说,光钟欣知道的,就有陶孟和赵可那番对话。
  谁知道他究竟告诉多少人,今天晚上,他会和钟欣在一起。
  换言之,陶孟的死,一定会暴露给其他人。
  钟欣只好打些别的注意。
  藏起一滴水,最好的位置是海洋。藏一片落叶,最好的位置则是森林。
  此外,陶孟的做法,也给了钟欣一点灵感。
  更别说,在陶孟死掉之后,钟欣有了一个意外发现。
  她的积分竟然上涨了。
  韩川一直对玩家们隐瞒了这点。
  他在害怕什么?
  钟欣胡思乱想了片刻,用没有拿刀的手,拍了拍脸颊。
  她考虑得很清楚。
  今天晚上,梅园之中,会出现一个“杀人狂”。
  陶孟只是死者之一。至于剩下的,则是一些微不足道的NPC。
  从这块儿的脚步来看,住在里面的,至少有三个人。也就是说,韩川和邵佑不在这里。
  钟欣做好全盘打算。
  她抬手,准备敲门。
  然而——
  她的手,被人抓住了。
  钟欣愕然,转头。
  ……
  ……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迟向东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觉得自己可能要等到天亮才能睡着。
  他郁闷,翻了个身,心中腹诽:以前也没觉得这伙人呼噜声那么大啊!
  几个屋子之外,关雯雯抱着电脑,靠在墙上。
  电脑的光映着她的面孔。
  她若有所思。
  如果情况能一直这样平稳下去,其实并不需要“货币”,积分可以代劳绝大多数事情。至于其他,洗衣、打扫一类的小事,倒是可以雇人来做。
  这么说来,和“一般等价物”,其实是“劳动力”?
  关雯雯理一理思绪。
  她必须得正视一个问题:虽然现在形势稳定,但等出现死者,就会一切崩盘。
  事实上,据她所知,校医院关卡中已经在悄然发生改变。
  关雯雯在电脑上敲敲打打,考虑:可“劳动力”,还能做到什么呢?
  她考虑到家政,考虑到搬家,甚至考虑到一些教学活动。但事实上,关雯雯心知肚明,自己一直在回避的事情,才是最有可能成为“交易主体”的东西。
  身体,性。
  关雯雯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舍友迷迷糊糊醒来,摸索着拿手机看时间。其实不是很晚,但舍友还是小声叫:“雯雯,还不睡吗?”
  关雯雯说:“嗯,待会儿就睡,是不是影响你了?”
  “也没有啦。”舍友说。
  ……
  ……
  钟欣提着一口气。
  韩川和邵佑在前面走,他们似乎完全忽略掉她,也不在意她是否跟在身后。
  钟欣原本的确是这样想的。
  但在她试着想要逃开时,耳畔传来一道尖锐风声。有什么东西,擦过她的脸颊,钉在她背后墙上。
  钟欣起先只觉得凉,接着,才有微微刺痛。她抬手,去摸自己侧脸。再将手放在眼前,看到一点鲜红。
  她瞳孔微缩。
  韩川和邵佑依然没有看她,但钟欣心中颤抖。她不知所措,不敢再逃。可接下来,每一步,都像是通向一条死路。
  她扪心自问: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刚刚那里?
  钟欣毛骨悚然。
  她心里有猜测,可那猜测总显得过于骇人。在杀陶孟时,韩川和邵佑可没有出现!等等,他们——
  是不是在带她回陶孟之前找的那个房间?
  钟欣又想逃跑。
  可方才那把深深插在墙上的刀,也的确震慑到她。
  她胡思乱想,脚步沉重,小腿像是灌了铅。前方,邵佑问季寒川:“打算怎么处理?”
  季寒川恹恹地:“先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邵佑说:“寒川,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季寒川说:“嗯,还有你啊,你是我的充电宝。”
  邵佑闻言,微微顿一顿,才说:“我很期待。”
  季寒川笑着摇头。
  他们的声音隐约传到身后。
  钟欣想要分辨,可心绪杂乱,只能听到几个零星字眼,无论如何不能组成确切句子。她压力很大,心跳如雷如鼓。最先是下楼,而后上楼。终于,停在一间房间门口。
  季寒川拉开门把手,走进其中。
  他一眼看到躺在地板上、赤身裸体、下半身鲜血淋漓,嘴巴里不知道被塞了什么东西的陶孟。
  季寒川深呼吸了下,嗅到满鼻子血腥气。他自言自语:“还好晚饭是之前吃的。”
  倒不是说这个场景有多刺激,主要是恶心。
  他往旁边让了一点,让邵佑也进来。钟欣原先在门外犹豫,可正挣扎,忽然觉得背后传来一股推力。
  她愕然!
  回头看去。
  只见楼道亮着灯,却不见任何一个身影。
  钟欣牙齿打颤。
  她眼睁睁看着,在空荡荡的楼道里,门一点点阖上。
  就像是有另一个人,在她之后进来,将门拉上。
  再回头时,韩川已经半蹲在陶孟身体旁边。
  他说:“刺了很多刀啊,手法看起来不太熟练?看来钟女士不是天生杀人狂。”
  钟欣咽了口唾沫。
  她想:我要救自己,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
  可问题是,过往一个月,足够她清楚知道,季寒川与邵佑感情甚好,旁人完全无法插足。
  钟欣心中略微恍惚。
  她引以为傲的女性魅力,在陶孟身上,引来灾祸。在韩川和邵佑身上,又毫无作用。这让钟欣有些自我怀疑,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是尝试着给自己辩解。
  她说:“是他要强迫我,我只是正当防卫。”
  季寒川“唔”了声,四下看看,从桌子上抽了厚厚一叠餐巾纸,垫在手上。
  他捏住陶孟的下巴。因为手上的纸,这个动作对季寒川而言颇有难度,好在他还是成功了,能清楚看到陶孟嘴巴里的东西。
  季寒川的嘴巴往下撇去。
  他尽量客观,说:“有点恶心。钟女士,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能那么有创意,直接把陶孟的命根子剁了,再给他塞嘴里?
  钟欣:“……”
  她原先考虑过,要不要在陶孟身上切片,然后像是煎牛排一样煎好肉,尝尝味道。
  再切第一刀之后,她就察觉到,自己其实还是不太适应生食,闻到鲜血的感觉,和在关卡里时完全不同。
  这多少算一个好消息。
  但最后,钟欣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她记起来,陶孟是中毒而亡。倘若切他烹饪,可能会让自己也连带中毒。
  可光是杀死陶孟,又的确不足以解气。
  这才让钟欣有了一些“创意”。
  她没法把这话直接给季寒川说。
  作为受害者,她理应弱小。
  所以钟欣改换思路:“这不是我做的。”
  季寒川提醒她:“你刚刚说,你只是‘正当防卫’?”
  钟欣面不改色,说:“对!我是刺了他几刀,但剩下这些,切掉他‘那里’,塞进嘴巴里,”她一样露出厌恶、恶心的神色,“不是我!”
 
 
第490章 逆转
  季寒川沉默片刻。
  钟欣看他。她心中后悔, 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实在满是漏洞。可这么猝不及防被抓包,实在没有时间细化内容。倘若给她时间, 钟欣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真正编出一个“杀人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只能讲一些可笑的话。
  她捏紧手中的刀柄。
  视线在韩川与邵佑之间转动。
  钟欣尽量让自己冷静。之前昏招频出,至少到现在, 得找到一点空子——她有刀啊!
  韩川离她很远,而且据莫文昭他们说, 此人身手深不可测。钟欣承认, 自己打心底里怕他。所以这会儿,她把视线放在邵佑身上。
  邵佑似乎没有留意她。
  钟欣眼珠转了下, 换上一张惊惧交加的面孔。她是很懂得利用自己优势的女人,就连现在,她外套拉链是拉开的, 里面衣服是低胸, 可以看到半边雪白酥乳。钟欣心中暗恨, 觉得为什么来的偏偏是这两个同性恋。但同时又想, 哪怕是同性恋,或许, 不是没有机会……
  她小心地往邵佑旁边挪一挪, 然后哀求似的说:“真的不是我!”
  讲话的同时, 她的手慢慢伸去邵佑身后。
  季寒川叹了口气。
  他没有刻意掩盖音量。这声叹息, 原原本本地落入钟欣耳中。钟欣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妙预感。她欲要收回手,偏偏在那之前,就觉得手腕剧痛!
  “当啷”一声,那把三德刀掉在地上。邵佑握住她的手腕,到这会儿,钟欣才觉得,韩川原先待自己有多温柔。不像是现在,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将要裂掉。邵佑力气极大,她痛到眼泪都冒出来,“放开、放开我!”
  邵佑说:“钟女士,我对你很失望。”
  钟欣睁大了眼睛。
  她手臂被扭起,骨头中传来的痛意让钟欣半边脸都开始抽搐、发酸。她想要惊叫,可在那之前,她惊恐地看到,韩川从陶孟那边站起,朝她走来。
  钟欣:“韩、韩川!我不是有意——唔唔唔!”
  季寒川说:“放开她吧。”
  邵佑挑眉。
  季寒川安抚地看他一眼,再扭头,去看钟欣。
  邵佑的确“放开”邵佑,但他并未留情。在他动作下,钟欣直接跌倒在地。
  两个男人站在钟欣面前,影子落在她身上。她身体打颤,再想说什么,都讲不出口。
  季寒川说:“我猜一猜?进酒店的时候,你们还很正常,没有出现矛盾。但现在,你杀了他——你不会还想说‘是其他人干的’吧?我看起来有那么好骗?哦,如果刚刚我没去,今天晚上,你杀的人,也不止是陶孟一个了。”
  钟欣不说话了。
  她眼泪大颗大颗流下。宁宁看到,说:“这就是‘断了线的珍珠’?”
  季寒川咳了声,宁宁乖乖做了个“在嘴上缝拉链”的手势。
  季寒川:“你在他身上宣泄仇恨,他对你做了什么?”
  钟欣:“呜——”
  硬的走不通,她只能尝试走软的。
  钟欣心中后悔。
  她并非后悔“试图挟持邵佑”,而是后悔自己没有做到,反倒落了下风。
  如果早知道邵佑同样是硬茬,她根本不会那么做!
  原本以为是胆大心细的冒险一击,可现在看,分明是把自己推向地狱的愚蠢行为。
  季寒川:“好吧,你不说,我随便猜一猜。”
  听到这句问话,钟欣才知道,原来韩川前面的意思是,让自己说说,方才发生了什么。
  季寒川果然开始“随便猜”。
  “他和你玩SM?”他问,“你不愿意,他不听?哦,这么说来,在酒店那会儿,后面几次,都是他负责捆你。”
  钟欣:“呜、呜呜!”
  她说:“不、不止是这样。”
  陶孟已经死了。
  钟欣无论如何说,他都没法反驳。
  钟欣说:“他是真的要弄死我!当时,你们都走了以后,他把我弄到浴室里,把水放满,然后把我按进去,我是真的快死了!他,他却说,”钟欣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说这样比较爽,说以后还要继续!我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他让我咬他。如果不是他把我解开,我怎么可能咬到他?但他拿这个要挟我,说等出去以后,如果我不听他的,他就会告诉其他人,我是在报复!既然这样,”她咬咬牙,“我干脆真的‘报复’了!”
  “不错,”季寒川说,“还有什么补充吗?”
  钟欣有些诧异。
  她隐约想到:他好像是真的在听我说那些话。
  所以钟欣断断续续,对两人说了所有在酒店里,发生在自己和陶孟之间的事。讲话的时候,她脸上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羞耻、痛恨……季寒川看她,想:不错啊,挺有演员天赋。
  这些情绪,钟欣心底未必没有。但表现出来的,的确是被她放大很多的心情。
  听到后面,季寒川和邵佑已经坐在沙发上。他们看到酒,季寒川问了宁宁一句,能不能喝。宁宁点头,补充:“那两个杯子‘脏了’。”被下过药。
  季寒川“哦”了声,去拿干净杯子,倒酒,和邵佑碰杯。
  这样的作态,给钟欣一种直白观感:在这两个人眼里,听自己过往遭遇,仅仅是一场戏、一场笑话!
  可她莫可奈何,只能往下诉说。
  她哭诉:“我不杀他,难道要被他拿捏整整一年吗?”
  季寒川纠正她:“十一个月。”
  钟欣一噎。
  季寒川想了想:“你希望这件事怎么处理?”
  钟欣恍惚,不知对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话音落下时,手搭在邵佑肩上,顺着邵佑的背,拍了他两下,一样是无声地安抚。邵佑笑了声,把季寒川的手拿下来,与他十指相扣。
  两人手指相互摩挲,季寒川心情平息一些。
  他听钟欣小心翼翼,说:“我的确是‘正当防卫’——最多算‘防卫过当’。我还想要继续住在芍园。”
  说着,她抿一抿唇,呼自己也觉得无望,于是低下头,显得难过。
  季寒川说:“本来是可以的。”
  钟欣诧异,抬头。
  季寒川说:“我不太喜欢‘判处’其他人,不过这里的环境下,没有法律。你说的话,我知道里面有水分,但他‘伤害’到你,你才要反击——我相信这个。”
  钟欣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她看起来惊喜、欢欣。
  季寒川:“你想要去杀几个NPC,哦,也能理解。对你们来说,NPC不算人啊。多杀几个,营造出‘有杀人狂在徘徊’的假象——至于之后,‘杀人狂’一直没办法抓住,甚至有人会接着这个名头,做下其他案子,你就一时半会儿管不到了。”
  钟欣的笑意一僵。
  她察觉到:对了,韩川是说“本来”。
  但之后的情况,让他改变主意。
  季寒川看她。
  他有些冷漠、厌恶。
  他说:“刚才来这里的时候,我在想,反正你又没有真的杀NPC,不能因为想法给人定罪。可以去告诉莫文昭他们,我撞见你和陶孟扭打,你无意中切了陶孟那玩意儿——哦,当时我还在想,这得把那玩意儿拿出来——莫文昭会是个什么想法?会不会觉得咱们是一群神经病?不过不管他怎么想,之后你会不会被排斥,那都是里子里的事儿了,面儿上,还是得光鲜亮丽。”
  钟欣的呼吸开始急促。
  隔着一段距离,季寒川都能听到她的喘气声。
  他好整以暇,“不过现在,不用了。”
  钟欣急切地:“为什么不用了?!”
  季寒川听到这话,好笑似的偏头,枕在邵佑肩膀上。
  他没说什么,可从他这个动作里,钟欣自发地领悟了很多。她尖叫:“我也没有做什么啊!你不是说吗,不能因为想法给人定罪!我没有真的杀NPC,我也没真的对邵佑做什么啊!”
  季寒川:“你也说了,是‘我说’——我说了算。”
  二十岁的邵佑,练过泰拳,力气胜过寻常人。可他还是血肉之躯,会受伤,会死亡。
  哪怕季寒川知道,即便这个邵佑“死”在自己面前,也不会代表永恒的终结。
  钟欣仇恨地、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今天晚上,哪里都错了,哪里都不对!
  她明明……
  只是想解决掉陶孟,不再让他威胁自己!
  怎么会走到现在?
  钟欣嘴巴颤抖着。原先,她哭起来,总要留意自己哭得够不够好看。除了被陶孟折磨涕泪横流之外,她再也没有哭到鼻涕都流出来的时候。但现在,她浑身发冷,绝望地意识到:莫文昭不会听我的!
  别说她是要对莫文昭那群人说谎了。哪怕她说的是实话,那群人也不一定会听!
  和知道那么多关卡详情,知道要怎么过关,能把所有人安安全全带出来的韩川相比,她算得上什么啊。
  钟欣颓然。
  可在这之中,她又模模糊糊,意识到什么。
  她低声说:“你不想让我杀NPC,你又是什么立场?”
  季寒川看她。
  钟欣抬头。
  来和陶孟会合前,她化了妆。这会儿,因为方才的哭喊,她的妆容有些花掉。睫毛膏被眼泪晕染,在眼睛旁边成了可笑的黑色色团。钟欣幽幽地,看着季寒川。
  她说:“如果他们知道,杀掉别人之后,就能拿到他的积分,莫文昭他们还会是现在的立场吗?”
  季寒川听了,好笑。
  他问:“你知道莫文昭现在有多少积分吗?”
  钟欣:“总不会嫌弃积分少的。”
  季寒川:“积分的唯一消费地点是‘超市’,但里面的东西,最多是保障基础生活,买个樱桃都算顶天了。莫文昭——要是他连这点都扛不住,其他人应该挺高兴吧。”
  一个头脑简单的领导者,最容易成为傀儡。不过在季寒川看来,莫文昭并非如此。
  他说:“不过,你刚刚是在‘威胁’我,没错吧?”
 
 
第491章 求生
  闹铃“嗡嗡”地响,一只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来, 将其关掉。
  片刻后, 莫文昭顶着鸡窝头, 从床上坐起。
  一屋子人, 其他人仍然歪七扭八地倒在床上。莫文昭喊:“鸿才、赵可、向东——起床了!”
  那三人各有反应。
  云鸿才迷迷糊糊睁眼,赵可一个激灵,从床上直接坐起。莫文昭冷眼看着, 觉得赵可这样子,颇像一只受了惊的猴子。他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觉得:不错, 这是一个不错的早晨。
  至于迟向东。此人丝毫不受莫文昭声音影响,照旧歪在床上,打着呼噜。
  赵可在自己床上翻腾了会儿,掂量一下书,想直接砸过去, 看能否将迟向东砸醒。不过一点微弱的良心阻止了他,他也怕迟向东跳起来之后, 把自己揍得满地找牙。
  所以赵可改换方式,把自己昨天换下来的袜子卷一卷,团成团, 丢出去。
  袜子团轻飘飘落在迟向东脸上。
  莫文昭看完全场:“噗——”
  赵可洋洋得意, 对莫、云二人:“你们看吧, 看吧!我就说, 我也能扔飞刀!”
  云鸿才摇摇头, 觉得赵可话里的内容和他的行动没什么关系。
  迟向东砸吧一下嘴巴,慢慢睁眼。他起先困惑、茫然,觉得脸上发痒,有股奇怪味道。
  迟向东花了点时间清醒。
  紧接着,“赵!可!”
  赵可最终还是没有逃过一顿“毒打”。
  莫文昭叹道:“不错,大家挺有活力啊。”
  云鸿才和他一起,看着满宿舍乱窜的赵、迟两人。
  他们冲了速食粥,又用微波炉,热了热从超市买来的馒头,就着咸菜,另外一人一个鸡蛋。等吃饱,下楼集合,却意外地看到,楼下的人围成半圈,韩川和邵佑就站在圈中。
  莫文昭停顿一下,察觉或许有什么情况发生。但他很快安然往前,看着韩、邵两人,问:“你们怎么到这儿了?”
  季寒川:“哦,长话短说。”
  莫文昭嘴角轻轻一抽。
  他有种不妙预感。
  季寒川:“陶孟胁迫钟欣做了一些事情,钟欣要反抗,所以杀了陶孟。”
  莫文昭:“嘶——”
  他左右看看。
  关雯雯、秦月、徐珍……
  还好这边的都是自己人。
  莫文昭果断道:“咱们找个安静地方说?”
  季寒川却否决这个提议,笑道:“还是先去广播吧。”
  莫文昭觉得自己要心梗。
  他有心问一句,陶孟的尸体在哪里,钟欣现在怎么样。但看韩川态度,莫文昭自发地领悟到,此人恐怕油盐不进。
  他最终没有问下去。
  而是安安生生,等到广播结束。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回做分享的NPC学生,依然是慕博。更让季寒川意外的是,王兴平竟然和慕博一起。
  两边打招呼,季寒川明显感觉到,现在来看,王兴平和慕博的关系,应该已经好过与自己的关系——这也不值得意外,毕竟满打满算,自己和王兴平统共也没相处几天。
  此外,季寒川特地去看了看红砖墙上的粉笔字。
  前面下过雨,被雨淋得多的地方,字迹开始模糊,但被树荫挡住的地方,那些色彩不同的粉笔写出的名字依然清晰。
  但在模糊的地方,已经有人重新写上名字。新旧笔迹交叠在一起,季寒川看了片刻,心情莫名明朗许多。
  等广播之后,几人开着巡逻车,去了梅园。
  路上,季寒川简单对莫文昭说:“之后,我找几个酒店NPC有点事儿。当时已经挺晚了,原本也有点不好意思,觉得他们可能已经睡下。”在这里,他倒是额外解释一些,“不过过去之后一看,钟欣就在门口,哦,带着刀。”
  听前半句时,莫文昭在考虑:这是实话吗?大半夜的,而且到底韩川也没说清楚,他究竟是什么事。
  但在听到后半句之后,莫文昭迅速推翻了自己前面的想法。
  他认为,“有事”的说法,可能只是韩川敷衍自己。至于真正原因,对方并不打算对自己说。
  在这种事上,莫文昭向来显得识趣,也不多问。
  “带着刀?”他头脑转动,“难道……”
  季寒川简短地:“对,她想伪造出有人在梅园公寓大屠杀,不过正好被我撞上,没有屠杀成。”
  莫文昭听到这里,有些头大。
  “之后呢?”他问。
  “之后啊,钟欣可能觉得打不过我,所以想对邵佑下手。”
  莫文昭记起韩川先前强调的,钟欣有刀。
  他紧张,问:“邵先生没事吧?”说着,还探头,去看邵佑。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季寒川。季寒川不介意看旁人关心自己男友,他往后靠一些,好让邵佑给莫文昭说:“没事,放心。但寒川不太高兴。”
  莫文昭默默叹气。
  这是明示了。
  韩川其实完全可以自己“解决”这事儿,但他愿意把一切告知自己、让自己出手,那就是讲道义。
  所以接下来一路,莫文昭一直在考虑,应该如何处置钟欣。
  等到了公寓楼下,有人正在窗台晾衣裳。见楼下来了许多人,对方从窗口探出头:“小韩,带朋友来了啊?”
  季寒川抬头。与他打招呼的,正是前面告诉他和邵佑何处有合适房子的酒店工作人员。半夜那会儿,钟欣也正在他住处门口。
  他抬手,笑着对对方挥一挥:“对啊,一起吃个饭。”
  莫文昭心思沉郁,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过脑子。倒是云鸿才,惊疑不定地听韩川和那个NPC聊天,一路说到NPC一伙儿人昨天晚上剩了些做茄盒的材料,问韩川要不要拿去用。
  韩川考虑了下,竟然还真答应了!
  云鸿才叹为观止。
  有了这个插曲,再回陶孟与钟欣的屋子时,季寒川手上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茄子,一盒肉馅。肉馅是三鲜的,胡萝卜,西葫芦,加上木耳,用鸡蛋液搅拌,还加了点剁碎的虾肉。季寒川正和邵佑吐槽:“这算三鲜吗?五鲜都有了。”
  邵佑笑道:“也不能这么说。”
  两人脚步闲闲,简直像是菜市场散步。云鸿才听得头大,莫文昭倒是有了思路。
  大不了弄死钟欣呗。
  玩家之间圈子封闭,只要莫文昭不点头,陶孟和钟欣死掉这事儿,就永远不会让外面那些傻乎乎在关卡前面排队的NPC知道。如果这可以让韩川消气,那莫文昭认为,这是笔划算买卖。
  所以钟欣醒来的时候,就听到莫文昭温和地告诉她:“钟欣啊,你打算怎么死?”
  钟欣:“唔唔!”
  为了防止钟欣引来哪个NPC,所以之前出门时,季寒川把她嘴巴塞上。
  此刻,莫文昭送佛送到西,把钟欣嘴里的袜子拿下来。他简直纳闷,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拿袜子做事儿。
  钟欣:“莫哥,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她很快猜到发生了什么。
  钟欣吸取昨晚的教训。
  对两个同性恋来说,自己的确没有吸引力——这不是她的错,而是韩川和邵佑的错——但在其他人面前,情况就不一样了。
  钟欣借挣扎的动作,扭动身体。
  莫文昭看着她。
  钟欣咬着下唇。她很可怜,很难过地看莫文昭,“呜呜”地哭着,说:“莫哥,你就放了我吧!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出现在你们面前。现在我有快七千积分,我就找个地方,老老实实地待着!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这七千积分里,有五千多,是钟欣自己作为监督员赚来。此前,她觉得这样的任务无聊、乏味,但现在看,却成了救命稻草。
  剩下一两千,则是从陶孟那里获得。在杀了对方之后,钟欣便发现,自己的积分数据得到了很大提升。但她摸不准,这些提升,是按比例?还是陶孟把积分花那么快,所以剩下的积分甚至还不如自己?
  她有心对莫文昭说这些信息,又想:昨天韩川那些话,似乎的确有道理。
  正在考虑,就听莫文昭叹口气,说:“欣欣,你怎么想的,要去招惹邵佑呢!”
  钟欣心念一动。
  韩川和邵佑并没有进这个房间。无论那两人是出于什么考虑,现在,就是她的机会。
  此前,她知道,不管自己实际上做了什么,莫文昭“处置”她,说到底,是看韩川和邵佑的态度。但现在,莫文昭似乎有所软化。
  钟欣想:最重要的,是让那两个人看到莫文昭的态度啊!所以,我怎么样,他们不一定要亲眼见证。
  昨天晚上,韩川可是对着陶孟的尸体说了很多句恶心、反感。
  一个活人不能死两次,死人却可以。如果能说服莫文昭,利用陶孟的尸体,制造一些假象呢?韩川不一定要自己过去仔细验证的!
  钟欣心思转动。
  她哭着,绝望又可怜:“之前陶孟对我……我看他们当时的态度,太害怕了,想要反抗……”
  莫文昭眯了眯眼睛,看着她。
  钟欣继续说:“我当时是条件反射,不知道韩先生没有恶意!我、我真的知道错了,莫哥,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可我不想死啊!”
 
 
第492章 如何
  莫文昭其实更想置身事外。
  可惜的是,韩川没有给他这个选项。
  那接下来要做的, 很大程度上, 是揣摩韩川究竟想看到什么结果。
  看眼前钟欣梨花带雨哭诉, 莫文昭到底是个男人, 要说心动,的确有。可就像他从前对迟向东说的,眼下环境中, 要什么女人没有?钟欣不算其中特别出挑的一个。
  他听懂了钟欣的暗示,却不为所动。
  钟欣更绝望。
  可莫文昭一刻不开口,说要怎么直接弄死她, 她就总有机会。
  钟欣想要找到一点思路。她煎熬着,勉强把前面的想法说出来。她语无伦次,重复许多遍:自己可以藏起来,绝对不出现在韩川和邵佑面前。只要莫文昭此刻放了她,她就会当一个隐形人, 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大抵是她说了太多次“七千积分”,莫文昭回神, 说:“我没记错的话,你只当了二十多次监督员?”
  排班表虽然不是他动手制作,但他也看过。玩家团体里有很多人, 莫文昭能记得钟欣, 纯粹是因为她当监督员的次数太少。
  钟欣心里“咯噔”一下。
  她好像没有选择了。
  但她还是想要一搏。
  所以钟欣低声地、快速地, 说了自己杀掉陶孟之后的发现。
  莫文昭皱眉, 心想:可韩川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我?
  他表情不好看, 钟欣留意到,更加瑟缩。
  这期间,卧室外,季寒川和邵佑正对茄盒材料头疼。季寒川实在不算一个好“厨师”,能把东西做到能入口就谢天谢地。邵佑比他稍好些,但也仅限于一些比较平常的食物。茄盒,对他们而言,难度太大。
  邵佑:“你其实可以拒绝他们。”
  季寒川瞥他。
  邵佑笑了下,说:“不过你想吃我做?”
  季寒川下巴微抬。
  邵佑:“哦,你想为难我。”
  季寒川笑眯眯说:“怎么算‘为难’呢,我相信你可以做好啊。”
  这句话之后,他嘴巴里仍然含着两个字。可惜旁边有其他玩家在,季寒川没有说出口。
  他的口型是:老公。
  邵佑叹气。他挽起自己袖子,动作很优雅,喃喃说:“得先把茄子切了?”
  说完,侧头,去看旁边的女儿。只有他们两人能看到宁宁,这会儿不好与少女讲话。不过宁宁已经在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一份菜谱,邵佑读了片刻,不太确信自己可否做好。
  “还要蛋液,面粉?这里有吗?”
  “可能没有……”
  云鸿才在旁边看得头大。见那两人低声商量,旁若无人。他颇为手痒,觉得自己其实可以上手帮忙。只是不知道,这个举动是会拉好感,还是会被韩、邵二人看做打扰二人世界,于是往仇恨小本上记一笔。
  季寒川派邵佑出门,再去酒店工作人员家里,借鸡蛋、面粉。他自己哼着歌,接手刚才邵佑做了一半的工作——“一半”,是指邵佑把茄子放在案板上,同时拿过了刀。
  宁宁:“爸爸,这个刀昨天好像被用过。”
  季寒川一顿,低头,看着刀锋。
  他说:“云先生,你去问问钟欣,她是拿这把刀杀陶先生的吗?”
  云鸿才胆战心惊,点头答应,而后接过刀,去卧室。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乱了莫文昭的思绪,也让钟欣浑身战栗。
  等开了门,看到云鸿才。莫文昭心头思绪繁杂,问:“怎么了?”
  云鸿才脊背发僵,干笑一下,说:“韩川让我帮忙问问,钟女士昨天杀陶孟,是不是用了这把刀。”
  话音落下,两人对视,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莫文昭让开一点,好让云鸿才进来。等到了钟欣面前,云鸿才又重复一遍自己刚才的话。钟欣咬着下唇,云鸿才隐约察觉到了她的怨恨与愤怒。他看一眼莫文昭,不知道方才短短时间里,这两人谈了什么。但此刻,为了将来考虑,云鸿才叹口气:“算了,我还是直接给韩先生说用过吧。”
  否则看钟欣这状态,她说话,云鸿才也不敢信啊。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云鸿才同情地拍一拍莫文昭肩膀,又离开了。之后,屋内寂静。莫文昭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传来的对话声,是韩川抱怨,说早知道这样,刚才就应该让邵佑顺便借刀。
  思路被打断一次,眼下重新看钟欣,一个念头忽然浮现在莫文昭脑海。
  他听钟欣压抑的哭声,心想:韩川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莫文昭很清楚,一旦玩家们——包括NPC们——知道“只要杀死其他人,就能继承一定积分”这个消息,学校里原先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就会再度被推向悬崖。
  而韩川的做法:稳定的积分来源、搭建好的“秩序”框架……这一切,都在避免这种糟糕情况发生。
  所以莫文昭此刻看着钟欣,神色阴晴不定。他开始觉得,自己是否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杀死钟欣,固然很简单。问题在于,这会是韩川想要看到的答案吗?
  他抬手,抚摸上钟欣的脸颊。
  这是一个漂亮女人。
  如果她不死,又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打消仇恨?
  莫文昭喃喃说:“你知道,让你活着,我会很为难的。”
  钟欣又要讲话。
  莫文昭摇头,手指碰到钟欣的嘴唇。他没有太多欲望,但这种做法,显而易见,让钟欣放松一些。
  钟欣看起来十分期待。
  莫文昭说:“你说,之后可以不在出现——嘘。”
  钟欣眨巴着眼睛,咬紧牙关。
  莫文昭:“但韩川没有那么好糊弄。之前在39楼那个关卡,他抱着尸体,都面不改色。”
  钟欣迟疑。
  莫文昭的手拿开一些,钟欣忙不迭地问:“莫哥,你这么说,是有什么办法了吗?”
  莫文昭深深看着她。
  钟欣屏息静气,眼里带着点期待。
  莫文昭叹气:“钟欣,你不要恨莫哥。”
  钟欣快速接口:“怎么会!莫哥,你千万别这样说!是我让你为难了。”
  她又开始掉眼泪,宛若梨花带雨,说:“如果我没有自己处理陶孟,而是让莫哥你替我做主,呜呜。”
  男人嘛,多多少少会有点想要“英雄救美”的情节。
  莫文昭温和地说:“现在说这些,没有用。”
  钟欣抽噎一声,尽量安静。她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哭得漂亮。
  莫文昭说:“你不像死,我也不想让你死。但你做错了事,得给大家一个交代。就像你说的,你不信任我们这个团体,所以才没有把陶孟的所作所为告知我们。”
  钟欣含泪看他。
  她察觉到,莫文昭的话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但她还是答应:“对,这是我的错。”
  莫文昭说:“你想想啊,如果是没有‘游戏’的时候,你杀了陶孟,这也算‘防卫过当’,对吧?”
  钟欣犹疑着,承认:“对。”
  莫文昭:“然后呢,你又想对邵佑下手。我们不谈什么私人情绪,就说你这种做法,持刀伤人,不能因为你没有成功,就说这不是‘犯罪’。”
  钟欣:“……”哪里怪怪的。
  她被莫文昭绕了进去。
  开始认真地想,对啊,我是做错了。
  但用“死亡”来做代价,还是太重。
  所以莫文昭提了另一个建议。
  他再见到韩川时,后者正把手放在油锅上,很不熟练地试温。邵佑握住油锅柄,说:“寒川,你先出去?”
  季寒川说:“为什么?”
  邵佑无奈,“油会溅出来的。”
  季寒川说:“会烫伤你?你知道要在油多热的时候下锅吗?”
  邵佑说:“筷子插进去会冒出小泡的时候。”
  季寒川听了,手肘撑在男友肩上,低头笑。
  云鸿才终于听不下去,提议:“韩川、邵佑,其实之前在家里,都是我做饭,要不然……”
  季寒川惊讶地看他。
  他视线一转过来,云鸿才就后悔自己之前开口。他说:“呃,也不是,你们继续?”
  “不不不,”季寒川拉着邵佑出来,把厨房让给云鸿才,并且附赠很多声“太好了”、“谢谢你啊”、“辛苦了”。
  莫文昭看着看着,心想,韩川的确一直都很好说话,我应该直接对他说。
  恰好,季寒川也看到莫文昭走出来。他笑一笑:“怎么样了?”
  莫文昭咳了声,说:“韩川,我初步的想法是这样的。”
  他做了一个很大胆的推定。
  ——韩川或许并不希望钟欣死掉。
  他是很生气,但如果真的想让钟欣死的话,“道义”对韩川,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莫文昭想,答案很可能是否定。
  这是一次对自己的考验。
  所以莫文昭说:“钟欣做错了事儿,需要受到惩罚。可惜咱们这儿,没有法院,也没有律师,不能开庭。”他说了个冷笑话,“所以我个人给她判罪。两方面,杀了陶孟,是防卫过当。对邵先生,是故意杀人未遂。”后一项,他知道,自己说重了,但这更显出他的“公正”。
  莫文昭:“我给她的‘处理’,是断一条胳膊、一条腿,然后,就让她回原先的宿舍,接下来怎么样,看她自己。”
 
 
第493章 告一段落
  莫文昭慎重考虑过。
  他对钟欣的处置,除去身体上的痛苦外, 还有一个作用:接下来至少三个月, 钟欣都没办法进入关卡了。
  但除此之外, 莫文昭也深知, 狗急了便会跳墙。
  所以他停顿一下,又说:“之后,我个人会带她去校医院那边, 给她那个轮椅,再看看时间够不够打石膏。”
  说完这些之后,他在原地, 等韩川的反应。
  韩川“哦”了声,之后,再没说什么。
  莫文昭:“……”这算完了吗?
  他给旁边的其他玩家使眼色。
  其他玩家看天、看地、看厨房,唯独不看他。
  莫文昭头大。
  他自己接话:“韩先生,你觉得可以的话, 就这样处理吧。”
  季寒川笑了下,说:“她是你那边的人, 也不用我觉得‘可以’吧。”
  莫文昭尽量用平稳声线:“那就这样了。”
  季寒川看他。
  莫文昭承认,自己其实有些担心,韩川会不会接一句, 说这样一来, 好人都让他做了, 钟欣却只会恨他韩川。
  和来的路上一样, 莫文昭陷入新一重左右为难。
  他考虑:会是我想错了吗?韩川……更想让钟欣死掉?
  可转念一想, 自己回忆进入游戏以来对方的种种言行,莫文昭又把这个心思压了下去。
  莫文昭说:“我会把这件事的原委小范围公开。”不止是在玩家群体中,也会告予部分有话语权的NPC。
  说到这里,云鸿才端着一盘茄盒,从厨房出来,招呼其他人来尝味道。季寒川唇角弯起一点,视线从莫文昭身上挪开,转而看向云鸿才。云鸿才放下盘子,说:“我也好久没做了,哦对,现在可能太烫。要是味道还行的话,就等等,放凉点再说——我去调个汁儿。”
  说完,他扭头,又钻进厨房。
  莫文昭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
  两个小时之后,芍园。
  “……这都什么事儿啊。”赵可说,“莫哥,你也太老好人了吧,打断腿丢出去就行了,还管她打石膏?韩川怎么想的?”
  竟然没把你直接赶出去?
  后面半句话,赵可没有说出口。
  不过莫文昭还是领悟一些。
  他咳了声,说:“别废话,来帮忙。”
  迟向东想了想:“我也去吧,也看看恢复的怎么样。”再拍个核磁共振。
  莫文昭:“行。雯雯?”
  关雯雯听完全场,心情有点复杂。
  如果只算钟欣与陶孟之间的状况,她想,自己大概会十分同情对方。但掺杂了邵佑的情况,一切都变得复杂。
  关雯雯选择闭口不言。
  钟欣忧虑于自己以后的生活,可能活下去,就算万幸。此外,莫文昭一再在她耳边说,她现在的状况,是为了弥补之前的错误。钟欣茫然、踟蹰。关雯雯拿了条湿毛巾,给她擦脸。她擦掉泪痕,也擦掉脸上的妆容。
  去校医院路上,莫文昭说:“我觉得我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赵可笑了声,迟向东拍拍他的肩膀,说:“往好处想。这事儿传出去,没那么糟糕。”
  莫文昭喃喃说:“希望如此吧。韩川……”
  他到底怎么想的?
  他们花了一下午时间,处理钟欣的状况。
  最后出来时,几人顶着一身口水,但因为一路赶得紧,加上校医院关卡的细微变化,钟欣还是打好了石膏。
  莫文昭送佛送到西,将钟欣送到她宿舍所在的竹园。他心中厌烦,嘴上还是说:“你有积分,往后怎么过,还是靠你自己。”
  钟欣似乎犹豫。
  莫文昭察觉到,但对方再说什么话,他都不太想听。
  可惜的是,钟欣显然不太理解莫文昭的心情。在莫文昭打算走以后,她叫住他:“莫哥,其实……”
  赵可和迟向东促狭地笑一下,看莫文昭。
  莫文昭心深呼吸了下,回头,看起来还是温和面孔。有往来的学生留意到这边,都惊诧,围过来,问:“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莫文昭看着钟欣。
  钟欣方才的话被打断,这会儿勉强笑一笑,对NPC学生们解释:自己在做关卡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结果摔断了胳膊和腿——其中有很多痛苦,她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竟然可以笑着说这些谎话。而这时候,莫文昭还看着她。
  虽然莫文昭态度一直不错,但他也对钟欣说过,如果她想搞什么小动作,那可以先由其他人评判一下,她此前的行为是对是错。莫文昭留了个心眼,自己与钟欣“商量”的过程中,始终录了音。而他们掌握着广播途径,要把这份录音传播给整个校园,也轻而易举。
  “哪个关卡啊?你们身上……”
  钟欣:“在酒店那边摔的。我们看起来有点狼狈是吧,因为莫哥他们带我去校医院那边打石膏了。在那边待久了,就会这样。”叹气。
  NPC学生们很同情她。但在听到钟欣说自己受伤是因为摔楼梯,而且是并没有鬼怪、纯粹自己吓唬自己的情况下摔了,学生们也明显松了口气。
  这期间,莫文昭又想走,可钟欣再次叫住她。
  莫文昭意识到,如果自己不让钟欣说出来,她恐怕会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自己要说的事,而自己绝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所以他负责告诉NPC们,说钟欣累了,需要休息,再推着轮椅,一路往前。
  钟欣的宿舍在一楼,这也是她愿意回来的原因之一。
  将门推开时,里面的NPC们看到门口的人,都显得意外。她们虽然是舍友,可过去一个月,钟欣始终在外。看了眼前状况,NPC们犹疑,“呃,什么情况啊?”
  又是一番解释。
  之后,钟欣细声细气,问宿舍里的NPC们,可否先出去一下,自己与莫文昭有话要说。
  NPC们一脸莫名其妙。可看着钟欣的状况,她们还是答应下来。
  钟欣又看向赵可和迟向东。莫文昭原本想说,没有什么事不能让他们知道。不过钟欣显然更懂得语言的艺术,她说:“你们能帮忙看看她们走到哪里了吗?因为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我怕有人听到。”
  赵、迟两人离开。迟向东看着自己的核磁共振检查结果,和赵可嘀嘀咕咕,要分析一下自己是否的确好转很多。赵可听得头大,见不得迟向东傻乐。在迟向东说了第五遍“我要拿回去给雯雯看一眼”之后,赵可终于忍不住吐槽:“你给她看有什么用,她又不是医生,能看懂吗?”
  迟向东叹气。
  赵可:“……”自己仿佛戳中了一个不得了的开关。
  迟向东不说话了。
  换赵可没话找话,“我昨天还看到陶孟了呢,谁想到,啧啧啧。”
  迟向东看他一眼。
  赵可咽了口唾沫,想:完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往旁边看一圈,稍稍放下心来。这些NPC并不知道陶孟是谁,更不知道他已经死掉。不过话说回来,莫哥他们究竟要怎么处理陶孟的尸体?这可是一场游戏啊,赵可十分怀疑,一个处理不当,陶孟就会成为新的关卡NPC,要追杀进入的玩家。
  屋内。
  钟欣先谢谢莫文昭,愿意放过自己。
  她的谢辞,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观察。
  钟欣:“莫哥,让我能活下来,你肯定也有很大压力,我真是太谢谢了。可惜积分不能交易,否则的话,我一定……”
  莫文昭:“不说这个。”都是没谱的事。
  钟欣一顿,听莫文昭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虽然有掩饰,可上帝给钟欣关了一扇门,自然而然也打开一扇窗。在依靠身体优势进行的一场场游戏里,钟欣虽有失手,但更多时候,她能很轻松地明白自己面前讲话的男人是什么心思。
  比如现在。
  钟欣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莫文昭态度不错,但他似乎并不是很乐意继续和自己讲话。
  钟欣表情不变。
  她还是显得很犹豫,不过语速快了些,省掉一些铺垫行为,直接进入重点。
  她说:“昨天晚上,我和韩川、邵佑进门的时候,感觉自己被推了一把。”
  莫文昭起初没有听懂这句话。
  “你说什么?他们推你?”
  “不是的。”钟欣纠正,“我背后没有人,只有走廊、楼梯——他们两个已经进去了,我原先不太敢进的。”后半句又是啰嗦,但却能更准确地和莫文昭描述自己当时处境,同时,用弱化、贬低自己的方式,增加莫文昭的信任,“就在这个时候,我被推了一把,直接跌进屋子。”
  莫文昭看着她。
  他说:“你的意思是,其实不止是关卡里有鬼,其他地方,也一样有?”
  钟欣深呼吸。
  她承认:“可能吧……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自己当然有猜想,可惜的是,对莫文昭而言,她的猜想,并没有什么可信度。与其这样,不如让莫文昭自己去动脑子。
  但要怎么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而非信口编造?
  钟欣承认:自己没法证明。
  哪怕这的确是实话。但现在,她很可能已经成为放羊的孩子。
  但也正因为是实话,所以钟欣才能肯定地说出口。
 
 
第494章 关卡四
  钟欣甚至不指望莫文昭相信自己。
  她要做的, 仅仅是在莫文昭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接下来, 再看韩川言行, 他总会觉得不对, 两方也会生出嫌隙。
  莫文昭走之后, NPC舍友们进来。她们似乎有很多疑问,但钟欣前面经历很多事,从自己受罚, 再到提心吊胆地去校医院打石膏——她没有经历应对那一双双困惑的眼睛。所以她沉默一下,说:“我累了。先睡一下, 等睡醒,再给你们解释吧。”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漫长故事的开头。
  舍友们看看她,其中一个笑一笑, 说:“你的被褥还在呢。哎,也不知道这么久没有睡, 会不会受潮了。”
  钟欣眨了下眼睛, 眼泪“吧嗒”一下就掉下来。
  她这招,对上玩家们时收效甚微。可此刻,一下子让那些NPC女孩儿慌了手脚。她们取卫生纸、安慰钟欣。钟欣坐在轮椅上,想:之前那个“钟欣”, 她一定是一个不错的人吧。
  对方当然不会叫这个名字。
  但那一定也是女性,所以会住在这里,一定是个好人, 所以能得到旁人关注与安慰。哪怕钟欣不声不响, 离开宿舍一个月, 不见踪影,她的舍友见到钟欣哭,还是会选择宽容。
  钟欣不声不响地哭了很久,哭到NPC女孩儿们开始主动考虑:“欣欣,你腿上手上都有伤的话,睡觉是不是不方便啊?”
  毕竟她们这儿也是上床下桌。
  “欣欣,你刚刚是去关卡了吧,要不要先洗个澡?”
  身上那股口水味实在挥之不去。
  在这之中,钟欣只用哭就好。
  而NPC女孩儿们劳心劳力,帮她打水擦洗身体,也帮她在地上铺床。其中有人贡献出了自己一床冬天的被子,还假装凶巴巴,对钟欣说:“等你好了以后,可要帮我把被罩洗干净啊。”
  钟欣答应她:“嗯,当然啦!”
  心想:我好了以后,你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吧?
  她们做这些的时候,莫文昭早已回到芍园。
  路上,赵可和迟向东相互看看,不断用手肘碰对方。莫文昭留意到,说:“想问什么?直接问。”
  赵可摸摸鼻子,再看迟向东。
  迟向东对他的怂包行为不屑一顾,说:“莫哥,刚刚那女的给你说什么了?哦,要是我们不方便听,那就……”
  他说到一半。
  莫文昭道:“钟欣说,昨天晚上,她被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推了一把。”
  赵、迟两人一愣。
  “‘看不见的东西’?什么意思?”他们没听懂,“学校里也有鬼?”
  也是这种反应。
  莫文昭笑了声,“我觉得啊,她的意思不止是这个,而是韩川和邵佑可以和‘鬼’沟通,还让‘鬼’推她。”
  赵可和迟向东面面相觑。
  两人先确认:“莫哥,你相信吗?”
  莫文昭摊手,说:“至少她很想让我相信。”
  这不算正面回答问题。
  赵可和迟向东皆安静片刻,心里琢磨着事儿。
  莫文昭看他们这样反应,笑一笑,说:“你们还记不记得,这场游戏刚开始那会儿。哦,半个月前,我们从校医院出来。当时,咱们谈了什么?”
  当时,他们三个,加上关雯雯、云鸿才,一直深谈到凌晨三四点钟。
  两人意识到什么。
  赵可:“韩川他在电梯里,是故意吓唬咱们?”
  迟向东:“他是‘启示录’的人?”
  两边给出不同答案。
  莫文昭说:“韩川身上的确有不一样的地方,这点不用钟欣告诉我。我只需要知道,他不想让我死,这就够了。至于剩下的,他愿不愿意让其他人四——现在看来,答案多半是‘不愿意’。”
  他耸了耸肩膀。
  “既然这样,那他和‘鬼’有没有勾结,关我什么事呢?”
  迟向东说:“所以你还是相信了。”
  莫文昭喃喃说:“或许吧。但信不信,其实都一样的。”
  他看眼前秋日校园。
  竹园宿舍区在京大南半部分的中心,离芍园的距离谈不上远近。等到芍园楼下的时候,莫文昭说:“我现在其实有点期待,下一周,会出现什么新关卡。”
  赵、迟二人摇了摇头,都不再说什么。
  ……
  ……
  玩家:韩川
  拥有积分:936
  已经历关卡:白天的校医院(门诊部);晚间的39号宿舍楼(淋浴室);悦来酒店
  兑换记录:[购物单1][购物单2]
  ……
  ……
  【南操场】
  你是一名京市大学的学生。马上要到这学期的体侧了,你的十二分跑尚且没有一个不错的成绩。面对即将开始的测试,你下定决心,要拿到8分以上。
  今天,你和朋友们约好,要在操场跑满一个小时。
  除非你已经可以拿到10分。
  “加油吧!”你这么为自己打气。
  【任务目标】
  基础任务A:在操场跑满一个小时。
  基础任务B:拿到10分。
  【任务奖励】
  基础奖励:积分200
  【失败惩罚】
  积分-400
  季寒川:“200分?嗯,谁来?”
  转眼,就到了十月末。
  天气更凉,季寒川的外套里穿了一件卫衣,手插在口袋里,回头看背后诸人。
  他年轻、俊美,站在操场前,穿着运动风的衣服,的确像是一名大学生。
  莫文昭留意到,他脚下踩的正是一双跑鞋。是不错的牌子,学校里并没有卖。所以莫文昭发散思维,想到:这应该是“韩川”身份原主的东西吧?
  “跑步啊,”赵可说,“我来呗。10分是什么标准?”
  邵佑回答:“惯常情况下,会是2800米。”
  “哦哦,十二分钟内跑2800米?”赵可确认,“听起来不算难。”
  “人家都说了,是‘惯常情况’。”关雯雯吐槽,“现在肯定不是啊!”
  赵可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季寒川:“不过我也觉得赵先生比较合适,还有人吗?”
  几个玩家相互看看。云鸿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不行。关雯雯一只手抱胸,另一只手撑在上面,手指摩挲着自己下巴。
  她说:“一般来说,男女的标准应该是不一样的?”
  她紧盯季寒川。
  见对方笑一下,说:“对,‘一般来说’。”
  ……完全看不出什么信息啊。
  关雯雯有点郁闷。
  莫文昭估摸一下自己的体型。从韩川话里,他听出了“擅长运动的人更适合这个关卡”的意思。鸿才自觉退出,自己嘛……
  平心而论,莫文昭更愿意加入。他是整个玩家团体的掌舵者,这意味着他有责任做“兄弟们和我冲”的人,而非事事都在最后。但他应该更加理智,而非为此而莽撞。
  所以莫文昭询问:“韩先生,你就直接告诉我们吧。这次,你‘建议’谁去?”
  季寒川笑一笑,看他客客气气的样子。他挑了下唇,说:“贵精不贵多,梁先生吧。”
  梁浩然猝不及防被叫到,觉有些懵。井碌则跃跃欲试,表示:“韩先生,你看我怎么样?”
  季寒川看他。他想起在悦来酒店里,井碌的表现。有些小心思,有些狠劲。要对付莫文昭,恐怕不太行。但要说面对眼下场景——
  季寒川:“好,再加上你。五个人,够了。”
  井碌脸上露出些喜意。
  他看赵可。赵可与他对视一下,扭头,去看一边。
  井碌说:“咱们是不是要先做一下热身运动?”说着,扭扭脚踝、活动一下脖子。看他的样子,大有季寒川点头,就会直接趴在地上,坐起俯卧撑的架势。
  季寒川哭笑不得:“嗯,也行吧。”
  他其实并不知道关卡里有什么。
  准确地说,他知道的,和玩家们知道的一样多。这显然也是个邵佑颇为熟悉的关卡,所以在听到消息的时候,他露出点季寒川很熟悉的笑容。而那会儿,季寒川礼貌地告诉来传话的人,请对方稍等片刻,之后,和邵佑一起回卧室“商量”。
  他拉着邵佑的领子,把人抵在门上。邵佑带点笑,手放在季寒川脑后,看小猫虚张声势,问自己有什么能说的信息。
  邵佑说:“有是有。”最基础的那些,虽然他希望寒川可以始终适应最紧张的游戏形势,但总得表现出一些“了解”给莫文昭等人看,“不过要‘交换情报’,得看你的表现了。”
  他另一只手放在季寒川腰上,轻轻揉了揉。
  客厅里,等候的玩家喝着茶,眼观鼻、鼻观心。他听到一点细微的动静,仿佛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除此之外,就一片寂静。这玩家喝着季寒川前面倒的白开水,打量四周:短短时间里,那两人倒是把这公寓布置得像是一个真正的“家”,而非玩家们所在的公寓。
  等到做完热身运动,五个玩家一起,在关卡外的薄膜上刷了校徽。
  看他们消失在眼前,关雯雯喃喃说:“看说明,咱们要等一个小时?”
  迟向东咳了声,问她:“我打包了食堂的煎饼——用三个鸡蛋换的,”后者则是从“超市”拿积分买到,“你要不要吃?”
  关雯雯莫名其妙看他:“都凉了吧?”
  迟向东:“还行吧,一直暖着呢。”说着,拉链拉开,从怀里拿出来。
  关雯雯沉默一下,感慨一般,说:“原来是因为这个。”
  迟向东正想说,这煎饼似乎很好吃,自己听了许多人推荐。而后,就听到关雯雯这样说。
  他疑惑:“因为哪个?”
  关雯雯挠了挠头,说:“我还以为你身上的伤又复发了,所以早上姿势有点,呃,奇怪。”
  她含蓄地说。
  迟向东:“……”
  迟向东:“没有,真没有,我,哎你别误会啊,昨天又去校医院做了次检查,说我已经好了!”这也过去足足两周,他原本只是肌肉拉伤,不是什么大毛病。
  关雯雯笑了下,“好,那之后再有新关卡,你也能去。”
  迟向东看着她,低声说:“对,我也能去。”
 
 
第495章 跑步
  这次关卡, 操场内的时间与外界一样。
  早晨十点出头, 有班级在上体育课。五个玩家走进操场时, 先听到旁边放的音乐声。井碌看了一会儿, 说:“这是在跳广场舞?”
  赵可说:“你们是不是也多了一块表?”
  有他这句话, 玩家们低头,看自己手腕。梁浩然“咦”了声,说:“对!这是——”
  井碌深沉地:“应该是方便咱们看时间吧。”
  季寒川在操场看了一圈。
  除了正在上课、显然有老师指挥的班级之外, 只有操场另一头,还有人聚集。季寒川道:“走吧。”
  邵佑和他并肩, 三个玩家跟上。井碌四下打量,觉得这实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操场,看不出一点恐怖气氛。有蓝天, 有白云。
  从一角走到另一角,花了玩家们三分钟时间。可惜的是, 任务要求的是跑步时间, 这三分钟并不能计算在内。
  这段时间,井碌和赵可之间的气氛颇为微妙。他们有默契地没有提酒店楼梯间里发生的事,同时,又各自在想, 关雯雯等女玩家究竟有没有看出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玩家们身后,音乐还在继续,可是上课的学生们却停下动作, 一起扭头, 看着玩家们的背影。
  季寒川把手机拿出来, 把屏幕按亮、又熄灭,说:“这里有信号。”
  “能上网?”邵佑玩笑着问。
  季寒川瞥他一眼:“不能。”但看样子,应该可以让几个玩家、包括一些关卡NPC相互打电话、发消息。
  他熄灭屏幕的时候,有意无意,将手机换了个角度。虽然不能完全当镜子看,可还是依稀看出背后那群NPC的不同。季寒川摇了摇头,说:“有点没创意。”
  几个玩家跟着他,完全不知道背后什么。
  等到了人群聚集的地方,有人招呼:“你们怎么才来啊!说好了,一个小时,谁都不能掉队!”
  季寒川笑了下,问:“掉队的话会怎么样?”
  打招呼的人看着他,说:“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啊,哈哈!”
  说前半句时,他语气略微僵硬。井碌甚至从中听出几分威胁的意思,可往后,那两声笑,又把前面的古怪感觉冲散。
  井碌心里默默想:不,肯定有问题。这么看来,这场游戏的要点就在这里——不能掉队,跑满一个小时。
  季寒川和对方东拉西扯:“咱们是慢跑吧?这又不是测试,锻炼为主嘛。”
  “也对,”对方笑了下,看起来甚至有几分轻松,“对了,韩川,你就穿这样啊,还有你们,”看了看其他几个玩家,“待会儿跑起来,可就热了,到时候你们还要脱,不如现在直接脱了?就挂在旁边?”
  季寒川考虑一下:“也对。不过——”
  讲话的NPC:“嗯?不过?”
  季寒川:“还是不脱了吧,热了的话再说。哎,如果我跑到一半把衣服脱了、挂一边,这算不算‘掉队’啊?”
  他从头到尾,都是轻轻松松的口吻。其他玩家听着,却有些惊心动魄。
  “当然算啊,”NPC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哪怕脚断了,也要跑!头掉了,也要跑!”
  “这也太夸张了。”季寒川笑道,“对了,咱们一共多少人来着?”
  “加上你们,十一个。”
  季寒川“唔”了声,“这样啊。”
  NPC说到这里,像是急切,不愿意继续往下讲。季寒川看着他,若有所思,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咱们10分的标准是什么?”
  NPC回答:“10分?算了吧你,能及格就不错了——来,跑!”
  他说着,便对其他NPC招招手,带着一行人,往起跑线方向去。
  三个玩家最先紧张。
  好在开跑之后,他们逐渐发觉,其实速度也不是很快。累是累一些,但都能跟上。
  南操场跑到有四百米宽。跑过二百米时,他们绕到了刚刚放音乐的班级旁边。井碌往那边看一样,有些惊诧,想:怎么觉得她们人变少了……
  “咳咳,”梁浩然咳嗽两声,“就这么跑吗?”
  井碌心想:从酒店出来之后,陶孟死了,钟欣走了,总觉得梁浩然也有些奇怪。对了,当时,他可是和钟欣、陶孟两个一起在那个房间里,谁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什么。
  季寒川说:“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梁浩然说:“呃,没什么,后面会有东西追咱们?落后会死?”
  “不是‘落后’,是‘掉队’。”赵可干巴巴地说。
  他从校医院关卡里得到教训,认为自己不适合动脑子。而在悦来酒店关卡里,他什么都不想,只用拿着矛对异变者捅捅捅,果然轻松很多。
  所以现在,赵可也想要坚持走这一路线。只不过听着梁浩然的话,他还是有点青筋直跳,想要纠正。
  几人一边跑,一边“讨论”,主要是季寒川听几个玩家发散思维。
  梁浩然:“他还是没说,10分标准到底是什么。”
  赵可:“呃,需要咱们自己摸索吧?”
  梁浩然:“可能还是跑满一个小时更轻松。”
  他们几个都是擅长运动的人。
  赵可说:“希望如此……”
  井碌插话:“但不能以咱们的标准来决定啊!”他恨铁不成钢,“从整个学校来看,还是有很多人没办法跑一个小时的。再说了,他们的要求是‘不掉队’,掉队会死……刚才他说的那些,腿断了,头掉了,是真的会有人这样吗?”
  虽然跑步的速度还不算快,但这样边跑边讲话,还是让井碌越说越喘。
  转眼,第一圈跑完,开始第二圈。
  井碌抿着唇,陷入自己的思绪里。相对来说,第二圈玩家整体都比较安静,只有梁浩然说了一句:“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季寒川看他一眼。
  梁浩然自发自觉地:“哦哦,先想想,待会儿再说……呼,怎么感觉速度变快了?”
  这并非错觉。
  季寒川心里一直掐着时间。
  跑第一个四百米,他们用了两分钟,对季寒川来说不快不慢。但他知道,这个速度,就像是井碌说的那样,有很多NPC、乃至玩家,都不能跟上。
  第二个四百米,只略快一点。可如果按照缩减的时间来看,越往后,玩家们会越累,NPC们领跑的速度则会越快。
  因为那句“不能掉队”震慑,玩家们和NPC始终跑在一起。
  季寒川抬头,看了眼领跑的人。他心想:什么样才算“不掉队”?
  这里有五个玩家,六个NPC,恰好多出来一人,这是巧合吗?
  他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问邵佑:“我们五个人,落在后面,比他们少,这算‘掉队’——但如果这边是‘六个人’,落在后面,那虽然也算‘落后’,可很明显,这边才是‘大部队’。”
  邵佑抿着嘴,不说话,只跑步。
  反倒是几个玩家听着季寒川的话,恍然:“对啊!咱们把NPC拉后面来。”
  期间,还插着井碌一句:“不对吧,这边上课的人怎么又变少了……”
  “少就少了呗,”赵可吐槽,“给你一点心理压力,别太上心,不管就行。”
  井碌皱眉,有些不满赵可的态度。不过赵可说着,已经跑到前面去,扯住一个NPC。他手搭在对方肩膀上,想把人往后拉。那NPC被赵可骚扰,一脸莫名其妙:“赵可?你做什么啊?”
  赵可:“没什么,跑累了。那谁,”朝领队NPC方向抬了下下巴,“不是说不让‘掉队’吗?我捉摸着,挂你身上休息一下,应该也不算‘掉队’吧。”
  NPC:“你别啊!我还要跑呢!”
  赵可:“别这么小气嘛,给我挂一下,就一下……”
  两个人歪歪缠缠,NPC被赵可拉近玩家中间。井碌虽然对赵可不爽,但这会儿,他还是和梁浩然并排跑到赵可后面。季寒川和邵佑,则在赵可与NPC之前。如此一来,他们就是六人两两并排。不知不觉间,可前面的五个NPC拉开一点距离。
  玩家们继续往前跑。
  跑着跑着,同时心中紧张,想知道这样一来,算不算找到“生路”,可以撑过接下来的时间。
  “不会这么简单吧……”井碌小声和旁边的梁浩然说。
  梁浩然嗓音大很多:“简单还不好?简单——卧槽!”
 
 
第496章 长脖子鬼
  梁浩然一声大喊, 把井碌吓了一跳。
  井碌:“搞什么啊?喊什么?”
  他顺着梁浩然的视线往前看。
  前面照旧是五个人在跑。在玩家们变成“大部队”之后, 季寒川成了领跑人。有他在,玩家这边的速度被控制在一个不快不慢的程度。他们依然要动腿、不能停下, 却已经不像是方才那样累人。
  这会儿天气仍然不错, 不至于阳光普照,但也算和煦秋日。
  井碌纳闷地到处看了一遍, 终于忍不住问:“不是,我没明白, 你刚刚在喊什么?”
  梁浩然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说:“呃,没什么啊, 我刚刚绊了一下。”
  井碌:“……”
  梁浩然说:“刚想着地底下不会钻出来什么东西吧, ”他嗓音压低一点, 担心让赵可身边的NPC听到, “你想啊, 这是操场!看样子, NPC越来越少, 也不像是突然变异一下,过来咬咱们一口。”
  井碌:“得得得, 你别吓唬人了。”
  梁浩然继续说:“那往下猜,可不就是地底下能钻出什么东西?”
  井碌要求:“闭嘴。”
  梁浩然耸了耸肩。
  过了片刻, 眼见风平浪静, 就连前面的五个NPC也不再加速狂奔, 而是保持和玩家们差不多的速度。玩家们心中接受:哪怕这不是“生路”——毕竟来得太快,也正像是井碌刚才说的那样,太“简单”——至少在近十几分钟里,给了他们喘息余地。
  既然稍微放松,那接下来的,就是寻找线索。
  梁浩然扯着嗓子喊:“喂!喂!”他在叫正在赵可旁边跑的男生,可惜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喂”了两声,都不见他转头,只好先叫赵可,“赵可!叫下你旁边那兄弟!”
  赵可回头。
  他旁边的NPC男生也一起回头。
  只是与小半边身体都转过来的赵可不同,那男生只转过头,并且转了一百八十度。
  他像是有些郁闷,和井碌、梁浩然二人抱怨:“我有名字啊,你们‘喂喂喂’个什么?!”
  井、梁二人愣在原地。梁浩然直接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
  赵可:“……”他一句脏话冲到喉咙口,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人半边耳朵。
  他们沉默,NPC男生的情绪却像更高涨,抬高嗓音:“和你们说话呢!听到了吗?我不叫‘喂’!”
  井、梁两人神情发僵。
  万一这NPC让他们说一句,他究竟是什么名字,岂不是……
  赵可看着这一幕,同样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角度问题,他比井碌和梁浩然更清楚地看到,这个时候,NPC男生的脖子像是出现变化,很柔软,像是一团可以被搓圆捏扁的橡皮泥。
  仿佛只要再过几秒钟,他就会直接凑到井碌和梁浩然面前,身体还在跑步,脖子却拉长,面贴面地,问他们自己到底叫什么。
  赵可开始后悔。
  或许他之前应该冷静些,韩川都什么还没做呢,他怎么就贸贸然地冲上去?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想要远离旁边的鬼。
  井碌和梁浩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NPC男生身上,没有察觉赵可的动静。
  倒是季寒川。开跑不到五分钟,操场里消失的人、后方的嘈杂……他留意到一切,叹口气,一样回头,直接接上NPC男生的话。
  他懒洋洋地,说:“对对对,你不叫‘喂’,你叫楚雨荨?”
  NPC男生听到这话,转过头。
  井碌和梁浩然都有些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NPC男生还想说话,但季寒川先一步道:“跑步的时候不要一直讲话,懂?”
  NPC男生面色一沉,他嗓音沙哑,说:“你刚才说了很多话。”
  季寒川:“所以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准备纠正。”
  NPC男生问:“你以后都不准备说话了吗?”
  季寒川笑眯眯道:“‘尽量’不要说话,你也一样。”
  讲到这里,NPC男生脸色还是有些阴沉。赵可犹豫,不知自己应该往前一些,还是往后。想到这里,他福至心灵:对啊,不是有手机吗?
  他“做贼心虚”,于是在取手机的时候小声嘟囔:“一直跑也太累了,放个歌吧。”他摸到了口袋里的耳机线,取出来的时候,假装找歌,实际是去社交APP里,看能否将玩家们拉一个群。
  赵可谨慎地在好友列表中搜寻。运气不错,关卡设定中,他是个会给所有好友加备注的人。很快,赵可就拉起一个叫“深渊攻略组分组”的群,并且在其中发言:我是赵可。
  赵可考虑一下,在群里问:接下来怎么办?
  他打字的同时,想:对了,我还是得找首歌,别被看出不对。耳机声放大一点,这样鬼也能知道,我真的在听歌。
  在赵可发送消息之后,玩家们都觉得手机振动。
  井碌和梁浩然对视一眼,前者对赵可的方向努努嘴,后者会意,低声说:“他可能有事要告诉我们……”
  “你听什么?”NPC男生冷不丁问。
  赵可嘴角抽搐。
  他只觉得怕什么来什么,自己还没来得及打开音乐APP!
  赵可含糊着说:“也就是列表循环播放。”
  “现在是什么?”男生不依不饶追问。
  赵可有点不敢看他。
  明知道旁边是个鬼,却还要与对方对话,这感觉实在糟糕。他只好说实话,回答:“现在还没打开呢,哎,手机有点旧了,就是卡。”
  NPC男生听到这里,轻轻“啧”了声,扭过头去。
  赵可心中冒火。
  他默念几遍“这是鬼,你冷静”,勉强静下心来。井碌在群里发:先把你旁边那位甩掉?
  梁浩然: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不太看好。
  赵可看着消息提示往外弹,眉毛皱起,记起什么,退到前一级页面。
  他想到,既然几人约了跑步,兴许也有另外的群。在列表里翻了翻,果然找到一个“12分跑”群聊。点进去看,人数人数不少,但看消息记录,今天的确只有十多个人约在操场。
  赵可看到六个NPC的名字,心中一喜。接着,他又从名字入手,去找对应的群头像,点进朋友圈,看有无照片,能和旁边的人对上。
  这花了赵可又一圈时间。
  井碌和梁浩然在群里疯狂弹消息,@韩川和邵佑。梁浩然发了许多个问号表情包,问这两人是否没看到。
  井碌:是不是开了静音啊?
  梁浩然咳了声,开口:“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讲话?”
  井碌听了,回神,郁闷。
  对啊,只有他和梁浩然两个在群里发言。就是赵可,也不知为何没了动静。
  前面依然是四个人,可旁边上课的班级已经只剩下不到十人,正在合着音乐跳舞。梁浩然想:这么下去,她们恐怕马上就要全部消失了吧?
  正想着,手机又开始振。这回,是赵可。
  赵可在群里发:他叫孟浩。
  井碌:你隔壁那同学?
  赵可:对。
  说完,他又发了几张照片上来,对应名字,给其他人认人。
  “张宸源,李东旭,王安……”
  有人在赵可耳边轻轻地念。
  赵可打字的手停顿下来,心脏开始狂跳。
  他没有抬头,有些日子没有修剪的头发垂下来,遮住视线。这让他看不到自己旁边有什么,只能察觉到阴影,以及吹到自己耳边的冰凉吐息。
  在他背后,井碌与梁浩然咬咬牙,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往前跑,还是稍微停下。他们自然不想“掉队”,可眼前情况,却是那名叫孟浩的鬼又一次展露出恐怖面容。他起先只是转头看赵可,到这会儿,井碌承认,自己心里还有些庆幸,至少鬼没再来个一百八十度转头!
  可紧接着,鬼的脖子开始拉长,就像是赵可方才的想象一样:柔软、宛如橡皮泥。
  鬼贴在赵可耳边,看他手机上的东西,还问:“赵可,你发这些做什么?”
  赵可嘴唇颤抖。
  他说:“没、没什么啊。”假笑着,想要收起手机。
  “真的没什么吗?”长脖子鬼问,“你为什么要把我们的照片发上去?哦,你们又拉了一个群。”
  赵可喉结滚动。
  他把手机屏幕按熄,勉强说:“我们不是一起来的吗,路上说好中午去吃饭,提前拉个群,到时候好算账。”
  他胡乱找着借口。话落在其他人耳中,井碌和梁浩然都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长脖子鬼却像是相信了赵可的话。它问:“你们吃什么?”
  赵可胡乱说:“火锅?对,火锅。”
  话一出口,心里就“咯噔”一下,忧心下一步,长脖子鬼会直接来一句,让把它也拉进群,中午一起吃饭。
  可惜的是,他糟糕的忧虑又一次成为现实,长脖子鬼“哈哈”了声,说:“什么火锅啊?你说的我也想吃了,把我也拉进去呗?”
  说这话的时候,孟浩的声音渐渐远离。赵可没有转头看,却能猜出,自己身边这位“同学”恐怕又恢复了正常面孔,头好好待在正常长短、粗细的脖子上。
  他背上全是冷汗,连手心都黏黏腻腻。这会儿,有些绝望地想:这怎么还缠上了?
  又想:不行,想点高兴的。
  梁浩然:“待会儿吧,现在拉你,还得先找你,这多晃眼睛。跑步的时候,不应该玩儿手机……”
  孟浩瞅着他,再度“啧”一声,“得了吧你。不想拉我就直说,找什么借口。”
 
 
第497章 离开
  赵可在心中默念:人之初, 性本善。性相近, 习相远。
  他保持沉默,乍看上去, 似乎是因为搞小团体、排挤其他人而理亏。但在这之后, 长脖子鬼便没再说话。赵可庆幸,又茫然, 搞不清状况,不知道前面几次长脖子鬼忽然有动静是被什么“触发”。他考虑很多, 时间吗,还是地点?可长脖子鬼转头往回看的时候, 和凑到自己这边来的时候,他们并不在同一个地方……
  他们再度跑到操场入口处, 井碌露出“果不其然”的目光, 喃喃说:“看吧, 没人了。”
  只剩下一个音响, 孤零零地放在地上, 里面仍然有音乐在放。
  不止这个班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整个操场都显得清冷、寂静。天色黯淡下来,有厚重云层, 遮住原本还能提供一丝暖意的太阳。
  季寒川和NPC讲话时,说了句“热了再脱衣服”。这会儿, 他有点好笑, 对邵佑说:“可能接下来都不用脱了。”
  邵佑挑眉。
  季寒川看眼前:塑胶跑道、五颜六色的看台、绿茵场……他一直留心着背后的动静, 有点小状况,但没出意外,所以季寒川没再插手。他在心里理了一遍目前为止的状况,还是觉得一切都无头无绪。期间,手机的振动也缓和下来,像是其他三人不再沟通。季寒川终于抽空,去那个自己新被拉进去的群里看了一眼。而赵可在他斜后方,看到季寒川的动作。他心里有点紧张,也有点复杂,瞄一眼自己旁边的长脖子鬼。可惜的是,这回,孟浩还是老老实实地往前跑。
  邵佑问:“他们说什么了?”
  季寒川笑了声,“没什么,梁浩然的表情包不错。”
  邵佑看他。
  季寒川说:“你这个眼神,好像是忍不住想要给我一点‘提示’?”
  他嗓音很轻,不至于被其他人听到。
  邵佑像是考虑一下,说:“算了,现在才十来分钟,不急。”
  季寒川:“嗯——”
  他清了清嗓子,喊:“孟浩?”
  余下三个玩家心头皆是一跳。
  赵可尤其紧张。他紧紧盯着长脖子鬼,生怕对方下一刻又像刚刚凑到自己耳边一样,凑到韩川背后。正提心吊胆,就见孟浩转头,似笑非笑地卡了自己一眼。赵可险些咬到自己舌头,在他背后,梁浩然再度“卧槽”了声。
  赵可隐约听到井碌问:“你又怎么了?”
  梁浩然:“又被绊了一跤……”
  井碌无语。
  赵可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什么脉络。可惜的是,他实在不相信自己的思维能力,只好先将思绪压下去,看孟浩往前,跑到韩川身边。倒是邵佑,他主动把位置让给长脖子鬼。
  赵可叹为观止,匪夷所思地看着邵佑。
  邵佑被他这样看,有点无奈:“你怎么这样看我啊?”
  他没有刻意收敛音量。
  所有人都能听到,所以赵可有些尴尬,说:“就是……有点不可思议。”
  说着,往前看一眼。
  韩川竟然和长脖子鬼讲着话,气氛不错。
  季寒川问:“你觉得自己现在能拿多少分啊?”
  孟浩说:“你刚刚说,‘尽量’不讲话。”
  季寒川叹口气,“这就是我‘尽量’的结果。”
  孟浩不太信任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季寒川说:“你是不是不太高兴啊?”
  赵可听到这里,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可在季寒川身边,孟浩便好像只是“孟浩”,而非那个长脖子鬼。他沉默一会儿,对季寒川说:“刚刚赵可把我拉后面来,我还以为我们关系不错。但他刚刚在群里……你们群里发消息,是我们的照片,还有名字。韩川,我不明白,你们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季寒川说:“哦,群名是什么?攻略组那个吗?”
  孟浩:“嗯。”
  季寒川睁眼说瞎话。
  他说:“你别听赵可刚刚乱说什么吃火锅,不是的。这个群,是我们来的路上聊到一个叫‘深渊’的游戏——你听过吗?”
  孟浩犹豫一下,说:“没有。”
  季寒川说:“嗯,的确是个挺小众的游戏。但我们路上聊起来,发现我们正好都玩过,也想给大家推荐一下,所以琢磨着搞个‘攻略组’。”
  赵可听他胡扯,颇为叹服。
  他对邵佑低声说:“我现在倒是知道,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说到一半,孟浩又侧头,看了他一眼。赵可险些咬到自己舌头。
  孟浩:“他好像很害怕我,为什么?”
  季寒川笑一笑,很平和、坦荡。看他的样子,赵可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一行人不是在经历可怕的逃生游戏,而是在真正校园。这里不是一个关卡,而是普通操场。蓝天,白云,绿草地。上课时间,有人在练剑打太极,也有人在旁边谈情说爱、学习讨论。
  季寒川:“刚刚对你说谎了,所以有点心虚吧?”
  孟浩狐疑,扭头,看赵可。
  赵可赶忙朝他露出个笑。
  在这同时,他察觉到不同地方。阳光再度落下来,云层散开了,耳边多了许多吵闹声响。井碌愕然,扯了扯梁浩然的袖子:“卧槽,你看——”
  操场变得和方才截然不同!
  眨眼功夫,原先消失的上课学生再度出现,甚至凭空多了许多人。如果不是手表的确显示出了时间流逝,井碌恐怕会觉得自己方才所有惊惧都是错觉。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喃喃说:“怎么会?”
  正说着,旁边的位置忽然一空。
  井碌茫然。
  他不敢停下,只能边跑边回头,见梁浩然咬牙切齿,从地上爬起来。井碌意识到,梁浩然恐怕再一次被“绊到”。他大声喊:“韩川!慢一点!梁浩然摔了!”
  不能让梁浩然“掉队”!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季寒川果然慢下来。梁浩然知道利害,同样快速追上。他像是摔得很重,一瘸一拐,脸色阴沉,心里却有点庆幸:还好赵可刚刚把孟浩拉了过来。否则的话,我绝对追不上他们……
  孟浩也有点担心,问:“怎么回事,就摔了?”
  梁浩然勉勉强强,说:“没什么。”
  孟浩“哦”了声,皱皱眉毛,转头,继续和季寒川讲话。
  只是这回,没说几句,他就停下来。酝酿片刻后,表示:“我直说了吧?”
  季寒川:“嗯?”
  他们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操场上的变化,照常往前跑。邵佑也一样,好像突然多出的嘈杂声,在绿茵草上踢球的人,刚刚从玩家们身边跑过的一个男生……都与他们无关。
  赵可心里那个猜测越来越清晰。他难以置信,指尖都在颤抖,想:不会吧?不会吧?
  孟浩:“我觉得,咱们都是大男人,也别想个女的似的,有话总憋在心里。所以,不止是赵可,梁浩然对我也有点怪怪的。”
  季寒川咳了声。
  孟浩挑眉:“你觉得呢?”
  季寒川:“没有吧,我觉得还好啊。”
  孟浩神情淡了些。
  季寒川看他,说:“我‘觉得’你生气的时候,你就‘生气’了。很奇怪,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孟浩眨眼,似乎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清一清嗓子,说:“从前,有一个火柴,它走在路上,一不小心滑倒了——”
  孟浩开始笑。
  季寒川同样开始笑。
  他唇角弯起来,说:“我觉得前面五个人应该停下来,等等我们,大家一起跑才对。不过也别太快了——对,12分跑的10分应该就是2800吧?”
  孟浩说:“对。”
  季寒川说:“是我们之前想太多了。”
  孟浩偏了偏头,又困惑起来。
  ……
  ……
  进入关卡的第二十五分钟,玩家们的任务信息里出现“提交任务”字样。
  梁浩然耳朵里插着耳机,里面播放着狂放的重金属音乐,占据他全部心神,让他无法多想:操场地下埋着尸体,会有死人从中出来。它们的手最先离开目的,抓住地面上一切可以握住的东西,譬如路过的行人的腿——
  “卧……槽……”
  梁浩然又摔了一跤。
  他膝盖上淤青斑驳,混合着擦伤。
  井碌看得头大:“不是给你说了,不要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梁浩然趴在地上,庆幸刚刚没咬到自己的舌头。他身心俱疲,看一眼表:“时间到了吧?”
  其他玩家在原地跑,等梁浩然爬起来。梁浩然却有点自暴自弃,翻了个身,干脆坐在地上。有干瘦的、腐烂的手臂从他背后地面伸出来,一双双,越来越多,拉住他的腰、腿,要将他拖入地底。梁浩然嘴里又骂一声,抓紧时间,选择“提交任务”。
  随着他的离开,那些腐败手臂同样消失。
  井碌看了片刻,问:“还跑吗?”
  季寒川说:“其实咱们可以‘相信’12分跑的满分成绩是100米……算了,想走也行。”
 
 
第498章 深秋
  南操场外。
  关雯雯的煎饼还没吃完。她得承认, 在吃了一个多月各种自热食物,哪怕自己做饭,也大多是煮煮火锅——这之后, 再吃这样寻常而平凡的东西, 会给她一种错觉。
  好像她还在平凡的人间。
  平心而论, 手上的煎饼谈不上多好吃, 远不及迟向东那些夸赞。是普通味道,关雯雯对迟向东说:“我大学那会儿, 学校里也有这种饼子。不过这饼子在的地方比较角落,一半早晨去上课, 我都直接在入口那边买杯粥……”
  迟向东看着她,笑一笑,说:“在这里, 倒是能稍微体验一下不一样的‘大学生活’。”
  关雯雯同样笑一下, 说:“这也太‘不一样’了。”
  两人对视, 关雯雯吃东西, 迟向东便看她吃。关雯雯慢慢觉得怪异, 渐渐安静。
  他们坐在花坛边上, 迟向东挑着话题, 说起一些自己大学时候的事。莫文昭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啧啧”地摇头。
  迟向东:“……我们走到校医院外面, 医生在二楼。他对我们喊——”
  关雯雯专注地吃。
  迟向东讲完, 叹口气。
  关雯雯更专注地吃。
  迟向东看她, 说:“你都不笑。”
  关雯雯眨巴两下眼睛。
  迟向东说:“我就直说了吧,雯雯——”
  他觉得,都是成年人了,相处时间又太短暂,有些话,不必拐弯抹角、相互试探。
  在这里的一场相遇,会成为往后值得珍藏的回忆。也或者,他们原先也没有“往后”可言,兴许会直接葬身在京市大学的某个关卡里。
  这个念头,给了迟向东一些勇气。可惜的是,他一句话还没讲完,关雯雯忽然说:“他们出来了。”
  迟向东起先没听懂。
  这不怪他。从其他玩家进入关卡薄膜到现在,满打满算,不到半小时,迟向东压根没往“他们会提前出来”方向考虑。但关雯雯站了起来,往前走去。
  迟向东这才看到,梁浩然狼狈地从地上站起,好在看起来没有受伤。其他人状态也不错,井碌正对着梁浩然叹气。
  至于韩川和邵佑。迟向东看了那两人一眼,自觉地挪开视线:两个大佬,轮不着自己操心。
  他视线又挪回关雯雯身上。
  关雯雯已经走到玩家们面前,和莫文昭并肩。迟向东身体往后靠了下,叠起双腿。他背后是灌木丛,一个月没有修剪,变得有些杂乱。这么“靠”着,扎得迟向东背上发痒、难受。他眼眶有些干涩,抬头看一眼天空。天色不错,晴好,有些薄云。
  他开始觉得自己无聊。在想什么呢,人家的态度,一直都很明显。难道还要关雯雯把“我真的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说出来?再加一句“以后咱们还是兄弟姐妹,一起合作过关”?
  迟向东叹口气,抬手,揉搓自己的脸。
  关雯雯已经在听赵可说:“问题不大。”
  关雯雯狐疑,看梁浩然。
  井碌说:“还是得想个办法。”
  莫文昭:“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哦对,这儿不太合适吧,咱们还是去华光楼?”
  季寒川和邵佑点头。
  南操场位于学校东南角,左边是宿舍区,往北则是学校团委办公室,加上法学院楼。前者因没有老师,已经锁了足足一个月。至于后者,倒是有学生偶尔过去自习。
  华光楼在再北一些的位置。
  等几人在教室坐好,季寒川简单地说:“前面赵先生说,这个关卡‘问题不大’——的确,我相信莫先生和云先生可以安然度过。另外,NPC学生们的赢面,也会高过玩家。”
  玩家们听到这话,反应各有不同。他们拧眉,思索起自己与NPC们的不同,倒是无人反驳季寒川的话。
  莫文昭说:“我猜猜,我们和NPC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之前的那些游戏?”
  “是,”季寒川笑了下,“梁先生不太适应,也是因为这个,他好像总会想到自己之前经历的一些情况。”
  “想到……”
  莫文昭斟酌着季寒川的用词。
  季寒川说:“这次游戏比较特殊。”
  他说:“我猜猜,在进操场的时候,有谁觉得,那些NPC会一直看着自己?”
  井碌眨了下眼睛,尴尬地咳了声。
  季寒川说:“又是谁,觉得NPC们会慢慢消失?”
  赵可看天、看地,看云、看鸟。
  听到这里,莫文昭等人已经琢磨出味儿来。关雯雯皱眉:“我猜一下?里面本来没鬼,但要是有人想象,就会出来‘鬼’?啧,有点麻烦。”
  他们没办法控制每一个人的思想。
  莫文昭:“照这么说,满分的要求,也是进入的人怎么认为,要求就是什么?”
  云鸿才:“这个简单,咱们可以提前告诉他们,‘要求’是什么。”
  迟向东插话:“难点在于,让他们别多想。不过要真这么难,浩然,你是怎么做到只有腿上有伤的?”
  梁浩然瘫在椅子上。他腿上的伤已经冲洗过,也上了些药。涂药过程中,他一直龇牙咧嘴。到现在,勉强算缓过神。听了迟向东的话,他神思恍惚,“别说了,韩哥给我找了个歌单,吵得我脑子里没别的事儿……”
  季寒川说:“里面有网络。”
  莫文昭说:“这是个办法。先找点东西,把脑子占住。”
  季寒川:“只是听歌的话,效果可能不算很好。可以找找相声之类的,把‘要求’也订低一点,争取所有人都能达到。”
  莫文昭想了想:“男生两千米,女生一千六?”
  季寒川颔首:“可以。”
  商量好后,几人散伙。莫文昭礼节性地邀请季寒川两人,要不要去玩家那边吃火锅。季寒川婉拒,莫文昭又大概说道:“钟欣那边,我们一直盯着。她倒是挺安分的,一直没出门。”
  从莫文昭的角度出发,他希望钟欣能一直这样安分下去。
  季寒川笑了下,说:“好,我知道了。”
  莫文昭微微眯了下眼睛:韩川这种回答,倒像是我在和他汇报。
  他没就这个问题考虑太多。
  往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每周出现一个新关卡,场地蔓延到教学楼、乃至街道。大多时间,玩家们都不会看到季寒川。只有在新关卡出现时,季寒川才会出现,挑人一起进行任务。
  莫文昭也发觉,韩川的积分似乎一直保持在一个不多不少的水平。随着关卡越来越多,使用率也越来越高,他可以说,不少NPC学生的积分都要高于韩川。
  他从对方身上看不到紧张,更多是放松。某个时候,莫文昭甚至觉得,韩川是否把这次游戏当做一场度假。
  他和核心团体中的其他玩家提了这事儿。迟向东听到的时候,很理所当然,说:“那可不。你们想想啊,等这次游戏结束,他又要和邵佑分开了。”
  这倒是个不同角度。
  十一月初时,有学生会那边的人来找莫文昭,说往年,这个时候,学校已经开始调试暖气。但今年,不知还能不能成。莫文昭不太在意这个,说:“总归是有空调的。”
  学生会代表说:“是这个道理没错。但除了暖气之外,还有衣服,乃至其他生活用品,大家对积分的需求在增加。”
  莫文昭听到这话,皱眉。
  他客观地说:“现在,咱们已经最大程度地利用上关卡了。你也知道,就拿校医院来说,原先只用找四个怪异之处,现在升级到七个……攻略组这边,一直都在配合大家,但有些事,的确需要大家坚持一下。”
  学生会代表:“坚持到什么时候,才算有个头啊。”
  这人也是个年轻男生,二十多岁。虽然讲话的时候,带一点不算熟练的官腔,但莫文昭看他时,仍然总会想:还是个孩子呢。
  说了这话之后,此人有的确意识到自己失言。他像是不好意思,说:“抱歉啊,咱们应该一条心,劲儿往一处使的,我不该说这些泄气的话。”
  “没事。”莫文昭很宽容,“把每一天,都当做‘这一切结束’的前一天来对待。往下走,一切总会变好。”
  学生会代表喃喃说:“如果我也有你这样的心态,就好了。”
  等这NPC离开,莫文昭站在窗边看他身影。又抬眼,看整个校园。
  深秋,即将入冬,道路倒还算干净。前面学生会组织了一次清洁校园的活动,活动主旨为“给闲的没事儿干的学生找点事情做”,原先没想过会有什么人报名,但出乎意料,大家热情高涨。不但扫掉落叶等等,还对灌木树枝等做了一定修建。
  之后,又对着扫好的落叶、剪下来的树枝发愁。不过在学校封闭最初时,他们已经被垃圾归处问题难倒一次。到现在,只算借鉴经验:“超市”每晚刷新,关卡则每天都能刷新数次。换言之,把垃圾带进去,再出来,就能省去烦恼一身轻。
  莫文昭为之感慨:人民群众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
  又有其他人进来。莫文昭没有回头,说:“什么事?”
  云鸿才说:“赵可和井碌,喝醉了,打了一架。”
 
 
第499章 玩家之间
  莫文昭听了, 头大,去看情况。
  他到时,意外地发现, 秦月、徐珍, 加上关雯雯, 三人都在。
  莫文昭眯了眯眼睛。
  他问:“怎么回事儿?”
  过往两个多月, 莫文昭在玩家群体里的贡献有目共睹,其他人也都服他。此刻, 看他赶来,秦月、徐珍与关雯雯三人相互看一眼, 说:“也没什么,就是他们聊着聊着,开始吵架。”
  这局是秦月说的。
  徐珍补充:“吵着吵着, 开始打架。”
  关雯雯耸肩:“打着打着, 也顺便曝光了点之前的‘小秘密’。”
  听到女玩家们的话, 赵可和井碌看着她们, 脸色难看。关雯雯假笑一下, 重复:“真的没什么。”
  莫文昭左右看了一圈, 有些明白状况。
  这么看, 恐怕是这五人前面有什么矛盾。数数人员配置,再联想一下他们平日里的人际关系,莫文昭很容易想到:又是悦来酒店?
  他深感此地不吉利。
  前有陶孟和钟欣, 现在又有眼前五人。莫文昭问:“你确定?”
  关雯雯转头, 看其他人。井碌和赵可的眼神有些逃避, 秦月和徐珍倒是对她点一点头。关雯雯说:“我们大家能一起进入这局游戏,算是有缘吧。要是正常情况,这局游戏会是什么发展,大家应该有数。所以,”她唇角挑起一点,摇摇头,“现在这样,我们挺知足的,没什么不满。”
  莫文昭想:这意思恐怕是,赵可、井碌做了什么坑害她们三人的事。但她们不打算追究,准备轻轻放下。
  听着她的话,赵、井二人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他们也没想到,原先好好的喝酒,就能拉扯成现在这样。
  更没想到,拉扯到一半,那三个女人恰好撞见。
  两人心中都有怀疑,觉得是对方提前与对方三人联合,到自己这边套话。
  这会儿,听了关雯雯的话,也不觉得对方在给自己找台阶,而是心中更怒。
  赵可冷笑一声,说:“关雯雯,也不用把你说的那么宽容大度吧?要是你到当时那个环境,你会怎么做?!”
  关雯雯平静地:“你这种假设毫无意义,没有‘要是’。”
  赵可啐了口,“啧,不敢回答?”
  关雯雯反问:“我要是说,‘我不会像你和井碌那样坑人’——多好笑,当时我还觉得你是好心帮忙——你会相信?”
  赵可不说话了。
  关雯雯说:“你只愿意相信自己认可的那个答案,所以,”她耸耸肩,“没意思。”
  他们说这,莫文昭头大。他说:“行了,既然不想说,那就别说。都分开,冷静一段时间。赵可、井碌,你们……”
  说到这里,莫文昭稍微一停,见两个玩家看自己,脸上都带着伤。赵可嘴角破了一快,眼睛有淤青,井碌则流着鼻血,脸颊红肿,好在以莫文昭不太专业的眼光来看,鼻梁还正着。
  莫文昭心知,这会儿的不睦,恐怕就是日后的隐患。
  他还是需要让局面缓和。
  所以他命令:“等冷静好了,你们分开来找我,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况。”
  关雯雯听到这里,唇角扯起来,好在没有直接笑出声,火上浇油。
  赵可和井碌注意力都在莫文昭身上,也没有留意她的神态。倒是云鸿才,看到了,心想:这么看,让关雯雯她们消气,也是个问题。
  等两边分开,关雯雯三人安静一会儿,慢慢说起其他。
  徐珍提到:“雯雯,我最近看你和迟向东,是不是有情况啊?”
  关雯雯无语,说:“怎么人人都这么问我。”
  “人人都问?”秦月意外,“我怎么不知道。”
  徐珍笑着看她一眼,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认真的啊,雯雯,有时候呢,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放松一点。”
  关雯雯瞅她,说:“你‘放松’过了?”
  徐珍摊手,“积分那么多,不用白不用。”
  关雯雯听着,倒抽一口冷气,“等等,你不会是……”
  徐珍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话,似乎有点误导意思。她连忙说:“没有没有,我可没找鸭啊,就是买安全套了。”在超市里,随手就能拿到。
  关雯雯拍拍胸口:“你吓死我。”
  徐珍纳闷:“怎么反应这么大?哎我说,雯雯,你有什么事儿,说说呗?”
  关雯雯叹口气。
  她坐在桌子上。的确,对于这群积分雄厚的玩家来说,NPC们还要攒钱,苦巴巴地算着能否买一件羽绒服,哪天“超市”里折扣最高,她们却全无此类烦恼。关雯雯手边甚至放了一杯冲泡奶茶,在“游戏”降临之前,人人都听过广告:一年卖出去的奶茶可以绕地球三圈。
  关雯雯把奶茶拿起来,喝一口。从前,她绝对不爱喝这样的东西。过于甜,甜到腻人。但现在,却算是难得的好滋味。
  她说:“虽然我们弱化了关卡难度,让绝大多数人都愿意参加。但是……”
  听到这里,徐珍和秦月有些预感。
  关雯雯说:“毕竟还是有人不愿意的。最先,是蹭朋友的东西。但慢慢地,原先的储备没有了,谁不精打细算啊?”
  徐珍和秦月看她手上的奶茶。
  关雯雯说:“好吧,咱们不精打细算,但玩家是不一样的。我之前……也是无意间碰到。”
  关雯雯有些烦躁。
  她简单地说:“有人在用身体换物资。”
  讲出来之前,关雯雯原本觉得,这话很难说出口。她觉得悲哀,最难受的事在于,她很清楚,哪怕自己手上积分高达上万,但她不能直接将这些积分在超市里换了东西,送给其他人。
  ——NPC数量实在太多了,尤其是在“深渊攻略组”存在的状况下。虽然这才两个多月,算起来,不到前三分之一时间。但除了陶孟之外,竟然再没有死人。每次想到这点,关雯雯就有些心神恍惚。
  她把所有积分分出去,也不过一人一两点。非但没有太多作用,还会给自己招来祸端。
  徐珍说:“你不会同情那些人吧?”
  关雯雯挑眉。
  徐珍说:“雯雯,他们原先就是死人了。我们让他们活到现在,很够意思,OK?”
  秦月也说:“我们给他们提供了生存方式,但他们选择‘走捷径’,这不是我们的错。”
  徐珍补充:“嗯,最多算‘游戏’的错。”
  关雯雯:“可一开始,是玩家提出来这种要求的。”
  据她所知,那些NPC最先只是想用一些劳动:洗衣服、做饭等,来换取一些食物。
  秦月:“但他们有其他选择。”
  徐珍:“你倒是提醒我了,在哪里可以买到这种?我想试试。一直和那几个男玩家约,太没新鲜感了吧,而且他们都,”耸耸肩,“好自大,得一边演戏一边听他们叭叭叭,烦。”
  关雯雯干巴巴说:“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细节。”
  徐珍眼珠转了转,用手肘推推她:“不说这些啊,迟向东呢?”
  关雯雯哭笑不得,倒是的确被分心,说:“怎么到这种地方,还这么八卦?我和他没什么啊,就是偶尔聊聊天。等等,我和莫哥才是说话最多的,你们怎么不问我和他?”
  徐珍吐槽:“对啊,为什么不问你和莫哥,嗯?”
  关雯雯:“……”
  关雯雯礼貌地:“其实我还有点事,要不然?”
  徐珍大笑,和秦月一起离开。关雯雯坐在原处,不知想到什么,心烦意乱。
  好在比她心烦意乱的大有人在。
  莫文昭等了几天,等到酒醒之后的赵、井二人。赵可讲起楼梯间里的事情时,抽着烟,脸上夹杂着烦躁等情绪。莫文昭听完,没说什么,只提醒一句:“还是被抽太凶。”
  井碌是另一种风格。莫文昭听他描述,很好笑,想:这是想把责任都推到赵可身上?可惜啊,这点小心思,还是太明显了。
  说完的时候,两人都问了句:“莫哥,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们这么说,一定程度上,是有恃无恐:钟欣虽然倒了霉,但那是因为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像玩家们,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莫文昭说:“我怎么处理,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三个以后再和你们一起过关卡,会怎么想,还能不能信任你——哦,对,悦来酒店之后又有几关了吧,你们是不是一次都没碰上?你猜猜,长此以往,其他人会不会发觉其中不对?到时候,他们胡思乱想一番,然后是相信关雯雯她们,还是相信你?”
  说到这里,赵可和井碌的脸色都开始难看。
  所以在十一月底的一天,关雯雯打着呵欠,走出宿舍,准备去散散步、舒活一下筋骨,就见赵可和井碌站在门外。她骇了一跳,警惕地往后退,手拉住门把手。
  她问:“你们做什么?”
  赵可和井碌看起来很尴尬,说:“关雯雯,你别紧张。”
  赵可:“我们是来……”
  推一推井碌。
  井碌一咬牙:“想给你道个歉。那天楼梯间的事儿,是我们不对。”
  关雯雯打到一半的呵欠止住。
  她表情有些微妙,看着眼前人。
  关雯雯很想问:你们这会儿“道歉”,可下次再遇到一样情况,又会怎么选择?
  再说了……
  她得承认,自己遇到当时状况,也不一定,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
  关雯雯微微沉默。迟向东正好推门出来,头一偏,就看到关雯雯宿舍门口杵着的两个人。
 
 
第500章 再接再厉
  迟向东隐约知道赵、井两人与关雯雯的矛盾。
  他和赵可住在一间宿舍。平时晚间, 也有一起喝酒、抽烟、聊天的时候。赵可心里憋着事儿,因坑害其他玩家毕竟不光彩, 他并不会直接对迟向东提起。但隔三差五, 也透出一些“关雯雯怎么得理不饶人”的意思。迟向东会试着询问更多, 但一旦他开口, 赵可就会开始警惕, 打着哈哈岔开话题。
  见到眼前一幕, 迟向东皱眉,有些担心关雯雯。他回头看了眼, 莫文昭不在,云鸿才倒是歪在床上, 正在看一本《屠龙术》。迟向东眼皮抽抽,觉得若要等云鸿才一起, 恐怕要来不及。所以他迈开步, 直接到屋外, 往关雯雯那屋走去。
  赵可和井碌却不愿意多一个人知道此事。
  听着脚步声,他们面上焦灼,直直看关雯雯, 等她回应。
  关雯雯神情淡一些,想:他们……
  算了。
  看这两人反应,她也知道他们的真正想法。此外,关雯雯想到更多:我“原谅”了, 他们难道真的会相信吗?
  说到底, 在赵可、井碌在楼梯间做出选择时, 玩家群体之中的裂痕就不可避免。往后,无非是情况不算严峻,所以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到了真正危机关头,他们便不可能彼此信任、交付后背。
  关雯雯想:不过在这种地方,能交付后背,才是奇怪的事。
  她有些释然。
  见迟向东走来,问:“什么事?”
  赵可和井碌看着关雯雯,心中焦灼情绪蔓延,慢慢地,又成了一点怨意。不过之后,关雯雯很快说:“秘密。”
  赵、井二人眼皮一跳。
  他们见关雯雯侧头,露出点笑,对迟向东说:“不能告诉你。”
  迟向东观察她,见关雯雯神情轻松,不像是遇到麻烦。他看赵、井二人一眼,自嘲地想,自己这会儿的行为,在他们看来,一定都算好笑。但如果关雯雯真的遇到事情了,他也不能不管……谁能想到,“游戏”降临这么久后,自己还有这样的心思。
  他有些难言的尴尬。
  仿佛自己在自作多情。
  不过关雯雯又说:“我和他们再说几句,之后要一起转转吗?”
  迟向东受宠若惊。
  “转转?”
  “嗯,我原本想去楼下散个步来着,顺便喝点酒?”关雯雯笑了下,“一起吗?”
  迟向东:“好、好!”
  他停顿一下,又说:“我回去换一身衣服。”
  算是给关雯雯留出空间。
  关雯雯看他离开,心想,这人怎么走起路来同手同脚。
  然后转头,看赵、井二人。
  他们一起默默地等。直到迟向东将门关上,关雯雯才说:“你们其实没必要‘道歉’。”
  赵、井二人听着,脸色有点难看。
  关雯雯说:“那天的事,就算过去吧。之后呢,咱们尽量也相互避开一点。”
  说着,她特地停顿一下,给这两人留出缓冲时间。
  赵可像是咬着牙,说:“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原谅我们?”
  关雯雯叹气。
  她说:“我们没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之前,我也是这个态度——你别老是‘假设’就行,我说了,没意义。之后,大家彼此远着点,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否则,你还想怎么样?”
  她把赵可和井碌说愣了。
  对啊,还能怎么样?关雯雯面上大大方方,完全不计较,还对他们温柔且热情?
  得了吧。
  两人想到这里,一个寒颤。要是这样,他们恐怕会怀疑关雯雯要给自己下毒。
  等赵、井二人离开,关雯雯把门关上,回过神,靠着门。她低头,揉了揉自己脸颊,又拍一拍,才像是自言自语,说:“这样挺好的,嗯,挺好。”
  哪怕是与赵、井二人“闹翻”,他们的气氛,依然算好过大多游戏里的玩家们。所以,没什么不知足。
  片刻后,关雯雯又听到外面脚步声。她以前从来不爱打扮,这会儿,也只是考虑到天气转凉,日益干燥,于是涂了些从超市买的水和乳。条件摆在这儿,能买到的只有开架货,关雯雯心里清楚,这些东西自我安慰的成分更多。但在往脸上拍水乳的时候,她还是有点恍惚,莫名想: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这种心思接下来愈演愈烈。
  她还是没对迟向东提起,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但两人各拿一瓶啤酒,坐在东操场的观众席上。在下面,有人跑步,有人锻炼,有人吵架,有人学习……地方是迟向东提出来的,认真说来,芍园里这边颇远,他们过来,还是踩着自行车。
  晚秋凉风吹着,关雯雯说:“有点冷。”
  迟向东一愣,说:“手冰吗?给你暖暖?”
  关雯雯侧头看他。
  她不算很好看的女生,这会儿头发略长长一些,但也还在下巴往上。迟向东看着她,却觉得心跳从未如此快速。他紧张,口干舌燥,喃喃说:“我是不是……”
  太唐突了?
  关雯雯说:“怎么暖?”
  迟向东像是听到第二只靴子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一下子找回了自己的从容、自信,笑着说:“来。”把关雯雯的手捂在掌心。他们第一次挨得这样近迟向东的心跳很快,自己反倒更热。他问关雯雯:“暖和了吗?”
  关雯雯笑着说:“嗯,再接再厉?”
  迟向东重复她的话:“再接再厉……”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第一次和女生聊天的愣头青。可事实上,他也经历过很多恐怖场景,很多艰难抉择,很多鲜血淋漓……他与关雯雯坐在操场,就像是把一切黑暗与恐惧都丢到背后角落。就像这所学校,里面有很多地方已经成为关卡,坐在这里,举目远眺,都能看到排队去闯关的人群。但至少这一刻,他心中静谧。
  两人慢慢靠在一起。
  迟向东尽量挺胸抬头,让自己显得伟岸一些。他考虑很多事,又觉得自己会不会过于冒进。最后,反倒是关雯雯先说:“我以为你会讲很多话。”
  迟向东嗓音干哑:“什么?”
  关雯雯:“先说好啊,只是试一试,但暂时不要有更多接触,行不行?”
  迟向东应一声。
  他嗓音低沉,柔和。迟向东自己听,都惊讶自己怎么有了这样的伟岸气质。他说:“如果只是想‘接触’,我也不会来找你。”
  关雯雯坐起来一点,瞥他。
  迟向东只是笑。
  关雯雯犹豫一下:“哎,我说真的啊,为什么是我?”
  迟向东一愣。
  他说:“我也不知道。最开始,也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但……”
  就是你没错。
  关雯雯说:“其实我们一点相互了解都没有。”
  迟向东说:“以后可以慢慢了解。”
  停顿一下,说:“最开始,是有点好奇吧,觉得你这样子,不知道怎么能走到现在。”
  关雯雯心想:我也不知道,钟欣、井碌……这些人,怎么能走到现在。
  不过她还算知道看气氛,没把这话讲出口。
  只听迟向东讲话。
  从下午,到傍晚,一直到明月高悬。酒喝完了,期间迟向东还冲出去一趟,从食堂找了些下酒菜。不过他自称,自己和那边工作人员讲好,之后用从“超市”买来的材料相换,先记账。关雯雯听到这些,只是笑。
  最后,两人肩并肩,走在回芍园的路上。关雯雯说:“明天就又有新关卡了,不知道这回是哪里。”
  迟向东说:“不管是哪里,总能挺过去的。”
  关雯雯:“我有个想法。”
  迟向东:“什么?”
  关雯雯:“先说好啊,下午和你聊,挺高兴的。我也的确觉得,如果开始一段关系,可能的确会放松一点……现在,关卡越来越多了,所以——”
  她略微一停,可还是接了下去。
  关雯雯:“我们尽量不要一起过关吧。”
  迟向东一怔。
  关雯雯目视前方。这会儿,路灯亮着,将两人背后影子拉长。她讲话,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迟向东。她比迟向东低了半个头,两人走在一起,是很般配的样子。关雯雯说:“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有点不相信我自己。所以,要好好的,就不要相互考验了。”
  迟向东看她侧脸。
  他想:其实雯雯长得很漂亮。
  不是钟欣那样外露的好看。迟向东承认,自己或许有些“情人眼里出西施”。但哪怕剪了短发,完全不曾修饰五官,但在此刻,关雯雯面容清秀,有纤秀眉眼。她说着话,自己还没察觉,但的确有些紧张样子。
  迟向东觉得心疼。
  他选择答应:“好啊。”
  关雯雯像是松了口气。
  迟向东又问:“那你觉得,咱们要不要把新关系告诉其他人?”
  他尊重关雯雯的想法。
  关雯雯说:“嗯?如果你今天一回宿舍就说,赵可恐怕想要暗杀你。”
  迟向东听了,忍不住笑出声。他说:“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答应‘试一试’。”
  关雯雯说:“我也没想到。”
  但之前那会儿,面对赵可和井碌,见迟向东过来。关雯雯想到很多,最终觉得,似乎没必要太压抑、委屈自己。
 
 
第501章 过年(上)
  因关雯雯的话, 迟向东便没有直接在宿舍里宣布,说自己与关雯雯关系开始不同。但玩家们住在一处, 很容易就能看出, 只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转眼又过了两个月。
  翻日历, 快到这年春节。莫文昭忙活着大事小事, 从关卡中的变动, 再到与学生会那边的对接。
  学生会代表提出:“……我们的考虑是, 办一个集体活动,来庆祝新年。”
  听到这话, 莫文昭犹豫了下。
  对他来说,“新年”两个字, 实在有点过于遥远了。
  他说:“有具体策划吗?”
  学生会代表说:“初步想法,是到礼堂那边, 有中央空调。”虽然没暖气, 但也不至于冷, “不过场地可能不够大,但草坪的话,又太冷。”
  “食堂怎么样?”莫文昭提出, “我们这边凑一凑,买点材料,做年夜饭。”
  学生会代表闻言,惊喜:“真的可以吗?”
  莫文昭有些奇怪的入套感。但他想了想, 觉得即便真的入套, 也无妨。玩家最不缺的就是积分, 在莫文昭本人来看,自己手上的积分,甚至有些溢出。适当地花一些,换来热闹气氛,鼓舞士气,还算划算。
  他微微笑了下,颔首:“当然可以。”
  因他答应出钱,所以接下来的事,就很好谈,再开条件,学生会代表也答应。等人离开了,莫文昭才慢慢想,自己真的很好说话。讲到底,不过是一方出钱,一方出力,各取所需。
  他们这边商量着,开始行动。到又一个七天伊始,新关卡出现,季寒川见到莫文昭等人,才知道,他们准备过年。
  “过年?”季寒川重复一遍这两个字。
  莫文昭看他,笑一笑,说:“对。我上次过年,应该都是四五年前了吧。”说着,脸上露出些惆怅。
  宁宁在一边问:“什么是‘过年’?”
  季寒川回答莫文昭:“我好像也是。”
  新的关卡在东操场。
  在去东操场的路上,迟向东小声对关雯雯说:“还好我提前行动了,否则这里也不能用。”
  关雯雯抬眼看他,无奈地笑了下。她比过去开朗一些,迟向东看着,便觉得心动,更庆幸自己当时主动出击——嗯,也算,主动出击吧?给雯雯暖手啊。
  另一个世界里,宁宁问坐在空荡荡教室里的邵佑:“什么是‘过年’?”
  邵佑解释:“一种节日?”
  宁宁困惑。
  她说:“我知道是是‘节日’。”但她不懂,为什么说到“四五年没有过年”时,莫文昭和寒川爸爸都露出有点惆怅的表情。
  一墙之隔的地方,鬼老师正在提问新一批学生。邵佑说:“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
  宁宁有点明白了:“哦,虽然咱们三个一直都‘在一起’,”不需要一个额外的日子来“团聚”,“但有的人不会一直和家人在一起……”
  邵佑说:“对。”
  宁宁点头:“我知道了。”
  她话是这么说,但其实还是懵懵懂懂,于是又去问程娟,好友对此有何见解。
  同时,Woolf见坐在转椅上的少女露出沉思目光。他有时候会想,短短时间里,Ningning似乎会迅速长大。现在看她,已经不是从前初见时的样子。但这种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更挂心组织AG秀的人什么时候去死,以及有没有可能开启一个Martin还活着的新世界。
  他还是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这个宁宁回神,说:“你们也有‘一家人团聚’的节日吗?”
  Woolf一怔。
  他回答:“对,圣诞。”
  宁宁饶有兴趣,问他:“是什么样的?”
  Woolf回忆片刻,说:“我和Martin会给对方准备礼物。”
  他们没什么钱,买不起很名贵的东西,不过Woolf会打零工,提前很久攒钱。他曾经选中一条发带,觉得Martin可以用它把自己的头发扎起来。然后在圣诞那天,Martin会给他们做一顿大餐——当然,这带来的结果是,之后很久,两人都只能吃干面包。
  Woolf说:“我们会一起走到最近的街区。”他们还是太穷了,连买圣诞装饰都要精打细算。所以有一年,Martin干脆提议,说我们不布置家里了,我们去外面过圣诞!
  他们走了很久。
  寒风中,Woolf察觉到,Martin似乎很冷。他瑟瑟发抖,又不想在弟弟面前表现出软弱。开玩笑吧,弟弟已经在把他叫“my sister”了,而Martin要告诉弟弟,自己明明也是男子汉!
  但他还要坚持,就觉得有带着体温的围巾,裹到自己脖颈上。Woolf说:“这是你织的,你来戴。”
  Martin抓住围巾,似乎有很多话想对Woolf说。那条围巾是鲜红色,算是他们最有圣诞气氛的东西。但最后,Martin也只是笑一笑,轻轻叫了声“Woolf”。
  他们去陌生街区。说是“最近”,但还是需要走三个小时。在那里,他们透过窗子,看其他人家里的圣诞树,也看那些人家一起唱圣诞圣歌。他们坐在长椅上,相互依偎,觉得寒冬可以这样过去。
  宁宁:“……”
  她又去问郭晓璐、问画师。
  郭晓璐抱着孩子,说:“我结婚之后过的第一个年,是刚生楠楠不久,下了很大的雪。他奶奶要给我下马威,让我一个人睡冷床。他呢,就不说话,在一边看。”
  宁宁撑着下巴,看她。
  郭晓璐看她身上衣服,摇一摇头,说:“你一定没有这些烦恼。”
  宁宁说:“对,我不明白,但你好像很难过。”
  郭晓璐唇角弯起一点,“对啊,我很难过。”
  画师正在厨房里煎牛扒。
  他旁边放着一个平板,平板上是棋盘。姜林还在上班,没有回来。不过画师知道,这回,小姜不会再受伤、死去,他会带着体温,回到自己身边。
  宁宁说:“什么是‘过年’?”
  画师意外:“怎么忽然问这个?”
  宁宁认认真真,回答:“爸爸说,他四五年都没‘过年’了。”
  画师看着火候。他不算一个很讲究的人,这会儿自我感觉差不多了,便往牛扒上撒黑胡椒。油滋滋地冒,又顺着大块肉纹往下滑。画师看了,食指大动,宁宁倒是丝毫不能了解这样人类食物的美妙之处。画师笑道:“我以为,只用教你编程。”
  宁宁耸一耸肩。
  画师于她,算是“老师”。她说:“我问了其他人,但Woolf和郭晓璐,”画师也知道这两人存在,“他们好像都不太高兴这件事——不过Woolf那边是‘圣诞’。对了,我知道,你们这里也有‘圣诞’。”
  画师关火,把牛排倒进盘子里,开始调制酱汁。
  他说:“对,‘文化差异’。”
  宁宁好奇,问:“你呢,会怎么‘过年’?”
  画师笑一笑,说:“我啊,就和小姜一起。”
  说着,他们听到开门声音。姜林回来,穿着制服。画师心想,自己看到穿制服的小姜,都有点条件反射的紧张。他往前走,迎上去,给姜林一个拥抱。姜林笑着推了推他,往厨房看,“做什么好吃的了?哦,宁宁来了啊。”
  宁宁乖乖打招呼。
  在京市大学中,季寒川、邵佑,加上其他玩家,一起进入东操场。
  这次的任务要求,是要每个玩家参加三项比赛项目。
  这是一场运动会。
  但和一般运动会不同。
  跳远不是跳进沙坑,而是跳进沼泽。
  扔铅球是扔的不是铅球,而是人头。稍有不慎,人头就要先咬你一口。
  跑步时,塑胶跑道或许会出现忽然凹下去的深坑,或许会有看不见的细线。也可能跑着跑着,旁边的NPC忽然掉了头。
  在NPC头掉的时候,季寒川看它一眼,说:“你应该去南操场。”
  鬼莫名其妙地看他。
  玩家们分工,把所有项目都体验了一遍。等到离开操场,他们或狼狈,或沉浸在惊骇之中,也可能平静如昔。
  季寒川和邵佑是后者。
  他们还是维持以往惯例。总结关卡中遇到的状况,归纳出躲避方案,再去广播……只是这天早晨,肃杀寒风之中,广播里,多了不一样的内容。
  学生会那边已经给出了过年具体策划。因为学校人数众多,而各个可以使用的场地都有优有劣,无法抉择,最后,莫文昭拍板:干脆所有地方一起用啊,也不怕地方不够。
  事情就这样暂定。
  季寒川通过广播,告诉学生们:“……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过了一百多天。这一百天里,我们携手合作,共同前行,终于有了一个值得骄傲的成绩:到现在为止,所有人都能平安。所以,面对即将到来的新年,‘深渊攻略组’和学生会联手,给大家准备了一份礼物。”
  他大致说了新年活动的几个会场,兜兜转转,还是礼堂、食堂、加上草坪这边,过年那两天,电影社团会连着放十来部从前的贺岁片。虽然有些电影已经重复放过,但这毕竟是难得的电影马拉松,还是有不少学生打算参与。至少可以在免费填饱肚子之后,过来打转。至于礼堂那边,则有更详细的策划,现在还未最终敲定。
  等从广播站出来,邵佑问:“咱们呢?”
 
 
第502章 过年(中)
  “咱们啊,”季寒川沉吟, “如果去的话, 会不会太热闹了?”
  邵佑看他。
  季寒川心里过了一遍自己和邵佑的大学, 乃至毕业以后工作。他笑了下, 手插在口袋里, 与邵佑并肩走。邵佑的眼神很温柔, 所以季寒川想:我很喜欢现在这样。
  他压制住“想要永远留在这场游戏里”的想法,对邵佑说:“不过热闹一下也好。”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和邵佑上次“热闹”, 是什么时候了。
  季寒川这样说, 邵佑便弯一弯唇。他答应:“好。”
  季寒川:“你也不要光问我呀。三个地方,具体去哪边?还是三边串场?莫文昭那几个, 还想着在学校里搞马拉松……”就像是要把学生们, 加上玩家们憋闷了许久的郁气一下子发泄出来。不过季寒川觉得, 他这么搞, 会不会用力过猛。
  邵佑说:“绕着学校跑吗?有什么奖品?”
  季寒川笑道:“你也图奖品?”听莫文昭他们聊, 因为食堂采购的食材有些溢出, 但不少玩家“买买买”的欲望还没有消散, 所以徐珍干脆提议,把之前的各种策划都捡起来,看能否凑到一起, 再将奖励抬高。风声似乎被学生会那边的人传出去一点, NPC们热情高涨。
  虽然远离父母, 远离故乡, 身陷囹圄,不知明日如何,不知是否能出去。
  还是会一生一世,都陷入没有尽头的恐怖游戏里。
  可至少,随着各种策划,他们切实感受到一点“过年”的气息。也有人从文具店仓库里翻出红色卡纸,准备将就一下,拼成长条,好写春联。
  慢慢地,越来越多人参与进各种活动。季寒川和邵佑在学校里散步,都遇到有人在发传单,说某个时间,可以去草坪那边放孔明灯。
  “是从我们社团的仓库里翻出来的,要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情况,可能反而不让放。”害怕引起火灾。
  发传单的女生落落大方,看起来开朗,坚强,“其实都有些被压得展不开了,呃——总之,有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一起写写愿望。”
  传单是普通A4纸打印。有“超市”在,如果能咬咬牙、狠狠心,倒是不会缺纸,不过油墨是个大问题。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有玩家看到超市角落里挂着的留言板,试探性地往上写希望补什么货。多等一段时间,的确会有结果。听到这个风声之后,关雯雯也试着去写:要油性笔、油墨,还问,如果大批量购入,可否打折。
  季寒川礼貌地:“谢谢,我们先看看。”
  女生眨一下眼睛,听他声音,觉得耳熟。
  她小声问:“哎,你是‘深渊攻略组’负责广播的人吗?”
  季寒川笑道:“对。”
  女生低低“哇”了声,快速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她每周都去听广播,记住新关卡中有什么要点。到现在,对季寒川的声音十分熟悉。但因草坪太大,人又多,女生这是第一次见到季寒川面孔。她有些语无伦次,对季寒川发表了一大段感言,总结下来,大都是感谢。
  等离开此地,季寒川捏着手上的纸,看一眼邵佑。
  邵佑正要讲话。
  季寒川做了个“收声”的手势,笑道:“‘你想去吗’——是不是要这么说?”
  邵佑不置可否。
  季寒川四下看看,见左右无人。他去拉邵佑衣领,快速地亲他一下,说:“老公,我也想听你说,‘我想去,你陪我’。”
  邵佑:“……”
  季寒川看他,见邵佑神色一点点变换。他无声大笑,然后被邵佑拉住,进去一边教学楼。两人在一间教室门口亲吻,季寒川的手落在邵佑肩头。邵佑从他口袋里摸出惯常带着的铁丝,去打开一边门锁。等门锁开了,他们相互推着进门。
  一年还是太短。
  所以他们不会像是玩家那样,花很多时间去关卡。也不像是NPC,在“排队”之余,陷入种种忧切,找各种事来做,好让自己平心静气。季寒川只用把时间花在邵佑身上就好。
  他们分开太久。哪怕是在分开之前,都有诸多顾虑,很难尽兴。到了这所校园,就像是获得一个难得的、漫长的假期。往后仍然会分别,那现在就是他们的一晌贪欢。
  两人从亲吻中短暂分开时,季寒川坐在桌上,邵佑挤在他腿间,手撑在季寒川身后桌面。他们说是“分开”,可仍然在慢慢啄吻。季寒川手里依然是方才那张传单,这会儿因为手指蜷起,把传单弄得有些褶皱。
  邵佑一边亲他,一边说:“我去拉窗帘,对,还有空调……”
  季寒川踢掉鞋子,用脚踝蹭邵佑后腰。他心里涌着许多爱意,许多绵绵感情,说:“嗯,等你。”
  结果这一“等”,反倒是等了许久,才终于见邵佑离开。
  教室不大,偏偏邵佑脚步似被阻拦。季寒川躺在被挤歪、拼在一起的桌面上,花了点时间考虑,自己背后是否蹭了很多灰尘。可侧头看到邵佑,他又觉得,自己无需在乎这些。
  虽然拉了窗帘,但屋外还是白天,所以仍然有光照进,能清晰看到邵佑背影。他正站在空调边,手指在上面按键。季寒川转头,把手上传单快速折成一只飞机,然后叫:“老公。”
  邵佑回头看他。
  见一架纸飞机朝自己飞来。
  季寒川还是懒洋洋躺在那里,因为方才动作,他腰上的衣服被拉起一点,能隐约看到白皙腰肢。他朝邵佑抛了个飞吻,见邵佑抬手,将纸飞机接住,又朝这边走来。
  邵佑站在季寒川旁边,低头看他,见他眉眼俊秀,也见他眼中情谊。两人对视,季寒川喉结滚动,像是先按捺不住,又撑着身体坐起,过来亲邵佑。
  接吻的空余时间,他嗓子里带着点轻轻的哼声。邵佑听着心软,手扣在季寒川脑后,低声说:“今天好乖。”
  季寒川说:“嗯?所以有什么‘奖励’吗?”
  他笑盈盈问。
  邵佑嗓音微哑,说:“好,奖励你‘吃糖’。”
  季寒川眼睛睁大一些,发出一声低低惊呼。可很快,他的声音又被吞没。
  等到从教学楼出来,天色已经黯淡下去。季寒川手里还是那只纸飞机,上面蹭了灰,但并未被多余折到,还能飞起。他考虑,等回到住处后,是否要将飞机挂在墙上,当一个装饰品。正在想,见邵佑碰一碰他,说:“你看。”
  季寒川抬头看。
  他们见到孔明灯升起。
  一点光火,从树荫中浮出,又飞上天际。季寒川与邵佑站在远处,两人肩膀紧贴,季寒川唇角一点点勾起。
  他听邵佑说:“我其实觉得……做这种事,有点幼稚。”
  季寒川:“嗯?”
  他转头看邵佑。
  落日余晖中,路灯依然亮起。邵佑有一张俊朗面孔,季寒川看多少次,都会在心里感慨,自己的男友、爱人,的确显得很年轻。他听邵佑这话,心里默默补充:但是?
  邵佑果然说:“但是,的确有点想去。”
  季寒川便笑,说:“你太缺乏‘幼稚’了。”
  邵佑对这个评价不予置评。
  季寒川认真和他分析:“我说真的啊!当年第一次见你,就在想,你这么一直端着,累不累啊。”
  邵佑安静片刻。
  季寒川叹口气,说:“好吧,来抱一抱?”
  邵佑侧身抱他。
  他们身边有人走过。
  这回,他们没有再“擦枪起火”,只是安静拥抱。身体贴着,隔着厚厚的冬日衣服。季寒川闭着眼睛,默默地数两人心跳。
  “怦——”
  “怦!”
  “怦、怦。”
  他们的心跳都合到了一处。
  而他听邵佑说:“可能,是有点累。”
  季寒川手指捏紧一些。
  他说:“爱你。”
  邵佑抱着他的手收紧。
  季寒川说:“爱你、爱你。”
  他很心疼邵佑。
  邵佑安静片刻,侧头一些,贴着季寒川耳朵。
  他也说:“爱你,寒川。”
  季寒川唇角一点点弯起弧度。
  有了这个插曲,往后,真正往孔明灯上写字的时候,季寒川先看着自己分到的灯,难得踟蹰片刻。
  他写:邵佑,平安。
  停顿一下,又写:宁宁平安。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需要写的。
  季寒川要扣上笔。
  就觉得邵佑从后面抱过来,扣住他的手,继续写:寒川,平安。
  季寒川看着,想笑,眼眶却有些发酸。
  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宁宁见状,也凑上来。
  她说:“我也要我也要!”
  季寒川便把笔递给她。
  如果有旁人看到这一幕,便会察觉,两个男人之间,笔竟然在自己动弹、写字,而旁边站着的两个人竟然丝毫不觉得诧异、惊恐,而是一脸理所当然。
  宁宁接过笔,反倒有些不知如何表达。她考虑一下,写:宁宁要和爸爸永远在一起!
  季寒川看到,笑一笑。宁宁停一停,又写:小娟要一直和方婶婶在一起。
  吴老师要一直和姜叔叔在一起。
  郭姐姐要一直和楠楠在一起。
  Woolf要找到Martin。
  邵佑看着女儿的笔迹。
  他眼神微深,见宁宁潇洒地合上笔盖。邵佑想:宁宁的确越来越像是一个“人”,而非……
  宁宁问:“是要点火了吧?”
  季寒川耐心地:“先把灯撑开——邵佑?来帮忙。”
  他叫一声,邵佑便一起动作,把灯展开。季寒川看时间,又看周围。他们刻意找了稍偏的地方,不过这日,来草坪这边参加活动的人不少。季寒川抬高嗓音,问:“同学——”
  有人闻声回头。
  季寒川说:“是说几点放灯来着?”
  那人一样扯着嗓子,回答他:“八点!”
  季寒川看一眼手表,还有几分钟时间。
  他说:“再等一等吧。”
  一家三口撑着灯。
  邵佑说起:“我之前来这边交换的时候,到冬天,天气总是很差。”有雾有霾,“现在倒是还好。”
  季寒川:“停。你说实话,当时过来交换,是不是想避开我?”
  宁宁在一边左看看、右看看,眼睛里闪满兴味的光芒。
  邵佑咳了声,说:“也不能这样讲。”
  季寒川看他。
  邵佑叹口气,承认:“是。你总是让我觉得是不是快发现了,但那个时候,还不能让你发现……”
  所以他离开海城。
  季寒川说:“哦,我原谅你了。”
  邵佑:“其实我不是在‘道歉’。”
  季寒川斜他一眼,邵佑:“好好好,抱歉,不应该让你担心。”这也是他们之后无论遇到什么事、碰上什么危险,都不会对对方隐瞒的根源。
  又聊了几句,便到八点钟。季寒川蹲下身点火,火焰跳动,孔明灯一点点被热气充满、开始上升。在最前方,有人拿着喇叭,喊:“大家准备好了吗?”
  旁边传来山呼海啸一样的声音,热情又雀跃:“好了!”
  算时间,明晚就是除夕。电影社团似乎翻出一张十年前春晚的碟片,准备当晚播放,礼堂那边也有学生自己准备的节目。一切都热热闹闹。
  到这会儿,听着身侧喊声,季寒川、邵佑和宁宁一起松手。
  孔明灯往天空飞去。
  无数盏灯一同飞起。
  站在草坪上的人抬头,看盏盏明灯升向夜空。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人提醒旁边人,一起抬头。
  他们虽然在不同地方,但在此刻,同样看着灯火涌入夜幕。
  季寒川靠在邵佑身上。
  他说:“我有点高兴。”
  邵佑扣着他的腰。
  宁宁站在两人身边,一起抬头。
  她心想: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看着这样场景,爸爸这么动容……
  但宁宁默默地,在自己的储存库里,记下这一刻的所有画面、所有心情。她觉得,在未来某一天,自己或许会明白,也会需要这一幕。
 
 
第503章 过年(下)
  到第二天,除夕。
  学校各处都有兵荒马乱。季寒川和邵佑倒是感觉良好, 在梅园公寓里厮磨了一上午, 连午饭都吃得玩法颇多。一直到下午, 才一起出门, 准备晃悠去操场, 先看一场电影, 再去食堂填饱肚子。最后,到礼堂,给准备好节目的演员们捧捧场。
  他们考虑不错。
  离开梅园的路上, 还碰到了酒店工作人员。他们虽然不是学生, 但在关卡排队等事上,也交了一份名单, 给学生会那边调配。见了季寒川, 为首的那位热情招呼:“小韩, 你们也是去食堂吧?”
  “我们先去看个电影。”
  “电影啊, 也好, 不错不错……”
  一路闲聊, 大都是回忆过往。不过一旦说到“多想回到从前”, 就会被旁边人敏锐地打断:这是好日子,得说点吉利的!
  那工作人员还摸了摸自己头发,笑呵呵给季寒川介绍:“不是说正月不能理头吗?所以呢, 我就趁今儿个, 自己把头发剪了。”
  可惜手艺不佳, 于是剪出来效果实在平平, 宛若被狗啃过。
  季寒川迟疑,看一眼周围人。周围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理头者。
  季寒川恍然。
  他跟着说:“挺好的,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对,我也该剪头发。”
  那人兴致勃勃建议:“不然我来帮你?你不知道啊,自己动手了,才知道剪头发多麻烦!那玩意儿滑不溜秋的,一剪子过去,嘿,竟然还能溜走!”
  季寒川:“……”
  季寒川礼貌地:“不用不用。”
  这一路,就是一边热情推销,一边礼貌推拒。邵佑在一边,只笑,也不插话。季寒川乜斜他,邵佑有学周围人,看天看地看空气。
  季寒川好气又好笑。
  不过到后面,他也看出来了,那工作人员不是真的在意理头,只是拿这当话题,好不让两边冷场。可惜用力过猛,于是在两边分开以后,季寒川浑身轻松。
  他笑着和邵佑往前走,说:“哎,你觉得我该换什么发型?”
  邵佑说:“我给你剪?”
  季寒川考虑一下:“其实医院里好像有专门剃头的人……”
  他们说这,走到草坪处。过往几个月时间,慢慢地,有人从教学楼那边搬了椅子过来,不过零零散散,一般也是放在草坪南边。但现在是冬天,再集体坐在地上,学生会担心大家着凉,于是找了一批人,集体劳动,把草坪布置好。
  关雯雯从中得到灵感,回去一查,发觉学生会布置下去的“集体任务”还挺多。尤其是最近,因过年,不少人兼了四五样活儿。这个发现,让关雯雯狠狠松了一口气。她私下里和迟向东抱怨:“我都觉得我前面是疯了吧,竟然真考虑起怎么给卖身标价。”
  她问学生会那边人,对此类任务,有无存档。得到“有”的答案之后,关雯雯欣喜若狂,问学生会要来资料,开始整理、赋予积分。
  她也去和莫文昭商量。过年时期,大批积分都是从玩家身上扣。可之后,总不能一直这么薅他们羊毛。再者说,学生会要是摸清了玩家们到底有多大方,完全可以配合NPC学生们,来“做假账”。关雯雯稍微考虑一下,便知道前路上,麻烦依然不少。好在总算有一个方向,顺着走,总会找到最合适的方案。
  关雯雯有信心。
  季寒川:“嗯?”
  邵佑:“剃头?冬天,会冷的。”
  季寒川:“他们应该也会做点其他发型。”
  邵佑:“也可能会嫌你麻烦,把你赶出来。”
  季寒川微微眯起眼睛。
  他客客气气:“邵佑同学,你今天脾气不太好哦。”
  邵佑无辜,“没有吧。”
  季寒川端详他。邵佑也坦荡,任由他看。甚至在季寒川的目光下,邵佑考虑片刻,换一个姿势:他坐在普通的蓝色塑料课桌椅上,穿了一件灰色大衣,颈上也有白色围巾。这打扮,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撑不起气质。邵佑却很合适,显得俊朗,风度翩翩,衣冠楚楚。坐在这样场景下,也有些昔日谈判桌上时的风度。
  季寒川看了片刻,喉结滚动。
  邵佑含笑,说:“寒川?”
  季寒川想一想,客气地问:“我在这里亲你,会不会有点不合适?”
  邵佑摊手:“没什么不合适——嗯。”
  季寒川倾身过来,便吻住他。
  他们身后。
  NPC学生:“我就说吧!我就说吧!他们上次也亲了好久,一首歌都完了,这次——哦。”
  此人的嗓音里带出薄薄失望。
  季寒川回头,看他。NPC学生立刻正襟危坐,看着前方屏幕,假装自己方才什么都没说。
  季寒川想要开口。
  然后觉得,自己的手被邵佑握住,很温柔、用心地塞进邵佑的口袋。
  季寒川立刻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把椅子挪一些,让自己与邵佑挨得更近。然后靠过去,说:“邵佑同学,大庭广众的,你不要勾引我。”
  季寒川一本正经。
  邵佑像是沉吟片刻,然后问:“可你为什么要挠我手心。”
  季寒川:“……没有,你感觉错了。”
  他扭头。
  邵佑好笑,低声叹道:“寒川啊,寒川。”
  他们看完了一场电影。
  然后按照季寒川原先打算的那样,往食堂去。
  食堂中有很多人。因场地限制,没办法把大家都聚在一起。很大程度上,这更像是一场流水席。但在席间,还是会有兴奋的NPC学生四处敬酒。季寒川和邵佑也被敬到,对方微醺,说:“来!干一杯!大家一起活下去!”
  季寒川提醒他:“可你的酒瓶已经空了啊。”
  NPC学生醉眼一瞪,看着手上酒瓶。
  季寒川怀疑,他可能看到了两到三个瓶子。
  旁边有人起哄、大笑,也有人干脆端过来一瓶雪碧,先给几人满上。有了雪碧之后,原本有些蔫哒哒的敬酒学生再度热情高涨,干脆踩着凳子、上了桌子。季寒川只好庆幸,自己和邵佑吃饭速度很快,到现在,已经吃完。
  他们听这学生讲话。
  听他说:“这都一百多少天了?我们还是在这鬼地方……”季寒川怀疑,他恐怕有些想哭的冲动,但往后还是压抑住,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喊,“但我们已经在这鬼地方撑了一百多天了!”
  下面有人喊:“我们还能再撑一百天!”
  发言人被旁边的人抓住,群殴,被教育:不要立这种听起来就很可怕的FLAG!
  季寒川笑着摇头。
  发言人:“我们都是好样的!嗝——”
  “都是好样的!”下面有人应声,鼓掌。
  发言人:“我们要活下去,一起活下去!等到这鬼地方可以打开之后,嗝,外面肯定有人采访!”
  学生们听到这里,开始嘻嘻哈哈,讨论如果真的遇到采访,自己要怎么应对。
  季寒川想:看他们这么热热闹闹,完全想不到,其实明天,就又是一个新关卡出现的时候。
  雪碧很快被喝完了,发言的学生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上并不是酒。他左顾右盼,要人再给自己满上,然后继续说起。这回,从校医院,说到东操场。他遇到过什么危险,见识到什么样的鬼怪,“等出去之后,我就去拍电影!肯定能大火,到时候,大家都来给我捧场……”
  他们最先开始笑,到后面,成了又哭又笑。每一个学生心里都藏着一个“出去以后就要做什么”的好梦,季寒川听王兴平说,隔壁宿舍的几个人一起列了个单子,计划出去之后,每做一样单子上的事情,就划去一样。他们压抑,憋闷,却又有无限生机。
  季寒川和邵佑离开食堂时,背后还是热热闹闹,一片欢腾景象。
  夜风吹来,吹去两人身上沾染到的一点酒味,季寒川说:“邵佑——”
  邵佑说:“我在想一件事。”
  季寒川笑一笑,说:“好巧,我也是。”
  邵佑说:“我们是先做这件事,还是先去礼堂?”
  季寒川说:“嗯,总要有始有终嘛。”
  他们往前。
  骑着车,吹着夜风。季寒川想到,其实京市的冬天还是很冷,邵佑在这里的时候,一个人,应对层出不迭的鬼怪,也一定很难过。
  他觉得自己和邵佑一定想到了同一件事。
  在这样的场合,他……
  想和邵佑再跳一支舞。
  季寒川这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会很快达成愿望。
  等到来到礼堂,两人进入,发觉其中人有很多,好在仍有空座。开了空调,礼堂很暖。台上有学生在演话剧,此前莫文昭曾对季寒川提起,说这次活动,有得过专业奖项的学生都来报名。再有,几个表演系的班级搬上了自己的毕业大戏。
  季寒川起先只是想随意看看,但到后面,的确有些上心关注剧情。宁宁坐在旁边,他们三个一起,偶尔低声讨论。倒是有旁边学生纳闷,情况特殊,不会觉得别人低声讲话不对,但那两人讲话的时候,总觉得其中空缺了什么啊。
  他们到礼堂,是在下午七点多钟。看了三场戏,另外加上十多个简单些的表演,慢慢地,就到十二点。
  主持人上台,花了端正妆容,说:“我们马上就要迎来新年的钟声——”
  嗯,钟声是没有的,不过莫文昭录了一段音,用广播播放,凑合一下。
  主持人一句话还没说完。
  在场学生便觉得寒风吹来。
  眨眼功夫,他们就到了礼堂外面。
 
 
第504章 关卡五
  学生们经验丰富。
  又是关卡!
  季寒川深感倒霉, 自己前面还在想, 学生们心大, 不考虑今晚又有新关卡出现。可眼下, 新关卡来了, 自己前一刻还坐在里面……
  在短暂混乱之后,原先的主持人一身长裙, 站在夜风里,发着抖, 尽量平稳语调, 号召大家先离开, 再找人去找莫文昭。季寒川这才看出来, 原来在厚重的舞台妆下, 此人正是学生会一个经常和玩家这边接触的代表。
  季寒川问邵佑:“几个人?”
  邵佑说:“别太多,五六个吧——演技好一点。”
  这样的提示,其实有些过于清楚、明白。所以接下来, 邵佑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不会再开口。
  季寒川“唔”一声,示意自己明白。
  接着, 他走上前。
  正着急得团团转的几位学生会代表见了季寒川与邵佑,惊喜:“韩先生!”
  他们一下子定下心来。
  季寒川笑一笑:“嗯,是我。”
  学生会代表叹气。有人拿着羽绒服过来, 给女生披上。她的确冷, 道谢之后, 对季寒川叹气:“没想到啊, 好好一个年,竟然过成这样。”
  旁边有人安慰,说至少这么一来,可以确保草坪和食堂不会出事。女生就笑一笑,对季寒川说:“之前我们还讨论,几个食堂都用上,可以分担风险。”
  季寒川说:“看来分担的效果不太好。”
  他们随意讲了几句话,等到莫文昭等人赶来。在看到季寒川时,莫文昭等人也意外,叫他:“韩先生、邵先生。”
  学生会代表们听到这话,相视一眼,眼神像是在说:其实他们……也不算很熟?
  这样的交流隐晦,又被夜幕遮掩,旁人无从察觉。
  等打过招呼,由莫文昭与学生会那边的人交涉。说白了,还是老规矩,按照此前那一套流程来。
  等人走了,莫文昭才像是露出一点苦恼神色。他看眼前礼堂,心里有很多猜测。这样场景,能勾起人无限联想。尤其是,这会儿,还是凌晨刚过——一般情况下,玩家们听到新关卡被发现的消息、赶去,都会是白天的事情。
  莫文昭问:“韩先生,你看?”
  季寒川简明扼要:“三个人左右,比较会控制自己的。”
  ……
  ……
  玩家:韩川
  拥有积分:1082
  已经历关卡:白天的校医院(门诊部);晚间的39号宿舍楼(淋浴室);悦来酒店;南操场;夜路;……
  兑换记录:[购物单1][购物单2][购物单3]……
  ……
  ……
  【礼堂】
  你是一名京市大学的学生。新年将至,学校要准备一场除夕晚会,要求每一个院都要出两个节目。其实你不太情愿上场,但院内选拔中,你与几位同学的节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喜爱,最终决定,让你们登台表演。
  “那就登台吧,”你们商量,“这算是校级活动,等综测的时候,可以加分的!”
  抱着这个目的,你们努力排练。这天晚上,你们来到礼堂,想要在台上切实表演。
  可等在后台换好服装后,你们却发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任务目标】
  基础任务:完成表演。
  附加任务:获得观众的掌声(0/100)。
  【任务奖励】
  基础奖励:积分500
  附加任务:每得到一个观众的掌声,可以得到5个积分。
  【失败惩罚】
  积分-1000
  ……
  ……
  “惩罚越来越高了,”关雯雯吐槽,“这么下去,会不会有NPC不愿意过来?”
  莫文昭环视诸人:“谁来?”
  “有个问题。”秦月插话,“这里提到了重点,‘表演’——”
  她有意无意地看季寒川。
  虽然过往经历已经证明,这位韩先生的确会让人瞧不出任何破绽,但此刻,秦月还是做出尝试。
  不过很快,她失望了:事实证明,想从韩川的面色、眼神、微表情中看出答案,实在是有些困难。
  秦月慢慢说:“咱们是不是需要先准备一个‘节目’?还是说,等进去之后,‘游戏’会给我们大脑里灌注一个节目台本?”
  他们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叹气。
  这实在是一个没办法回答的问题。不过想到邵佑刚才的话,他觉得,答案应该是后者。
  所以季寒川说:“你们一定要提示的话,的确,会有台本。”
  玩家们若有所思。
  季寒川瞄邵佑一眼。
  邵佑表情不动。
  季寒川弯一弯唇。这个反应,证明他并未想错。
  “我有些不妙的预感,”关雯雯对迟向东说,“你去吗?”
  迟向东认真考虑。
  他此前与关雯雯讲好,两个人尽量不要出现在同一个关卡中。而之后,面对新关卡,他们也的确践行了这一约定。同时,他们也说定,面对关卡选择时,“是否与对方在一起”,永远只是一个辅助考虑,最重要的,还是看自己是否适应。
  所以当下,迟向东说:“我可能只适合演固定点的角色吧,本色出演那种。”
  关雯雯笑了下,说:“我就知道。”
  她站出来,“算我一个?”
  并且考虑:目前来说,似乎对性别没有要求……会是什么呢?
  除了关雯雯之外,剩下两个玩家也很快确定,是秦月,加上另一个男生。
  那男生名叫李鸿。据他自我介绍:“莫哥,其实我在‘游戏’降临之前,呃,是学表演专业。”
  这话一出,其他摩拳擦掌的玩家们皆失去积极性。
  季寒川此前也和李鸿打过几次交道,但这是第一次一起过关。李鸿认认真真和他自我介绍:“我们学校离这儿也不远,不过那时候我还没毕业,可能算不上专业。”
  秦月难得有点兴趣,从记忆里扒拉出几个明星的名字,问李鸿是否知道对方。李鸿笑了下,“何止知道啊,那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不过他们一般都在外面拍戏,倒是不太来上课。”
  几个人闲聊了几句,季寒川最后确认:“现在进去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秦月、关雯雯:“……”
  关雯雯有些歉疚,说:“可能的确需要吧,我今天,唉,忙活整整一天。”
  所以是有些困倦。
  她这么一说,秦月也稍稍打了个呵欠。
  秦月顺便提到:“不过看介绍,进去之后,时间会固定在晚上……也不知道白天来看,会不会换一种情况。”
  季寒川没有回答这些细节问题。
  他简单地说:“那就明天来吧,还是十点?”
  “嗯,好,十点。”
  玩家们说好。
  他们回住处,养精蓄锐。而在秦月、关雯雯等人走后,莫文昭又撑了一会儿,组织人打印好公告,说“深渊攻略组”已经知道这边状况,但是因为天色太晚,最近太累等等缘故,于是预备明天再来。此外,也留了成员值班,确保不会有NPC学生作大死,看外面没人,就往近闯。
  路途中,草坪那边的电影还在放。巡逻车开过去时,关雯雯靠在迟向东肩膀,远远看着草坪另一头的屏幕。她说:“不是说要有电影马拉松吗?等明天我出来,咱们——”
  迟向东抬手,堵住她的嘴巴。
  关雯雯:“唔唔唔!”
  迟向东说:“不要随便立FLAG。”
  关雯雯:“……好吧好吧。”
  虽然没有有意宣扬,但他们的各种行动摆在那里,到现在,玩家们大都知道,这两人开始了一段“正经”关系。
  这在整个环境中,显得非常令人惊奇。尤其是到现在,两人都没有“进一步发展”。赵可曾经对此有过几句讽刺,不过迟向东态度很好,只当没有听出赵可话里的意思。慢慢地,赵可也觉得自己无趣,不再多说,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等到第二天。
  玩家们果然又在礼堂外聚集。
  季寒川过来的时候,关雯雯手上还拿着一个煎饼。季寒川看到,说:“好像好几次看你吃这个,味道很好吗?我下次也去试试。”
  关雯雯只是笑,说:“嗯,还可以。”
  短暂寒暄几句之后,玩家们刷校徽、进入关卡。
  周边环境一下子黯下去。
  季寒川看眼前夜幕之下的礼堂,不期然回想起玩家们在进行悦来酒店关卡时的状况。但和那次不同,这一次,他们背后没有霓虹灯火,没有车水马龙,只有一个安静、寂静的礼堂。
  同时,玩家们脑海之中果然多了一个剧本。
  几个人大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神情渐渐凝重。
  他们身边,多出了其他NPC,相互招呼着,要玩家们一起进礼堂。
  关雯雯和秦月对视一眼,李鸿脸色不太好看。季寒川看一眼邵佑,邵佑脸上倒是有些笑意。季寒川心想:你现在这么笑,他们恐怕会把你当做变态……
  这次的剧本,改编自《格林童话》。
  《杜松子树》。
  NPC们用手机手电照明,小声说:“咱们待会儿,只开舞台那边的灯……对,别被人发现,咱们半夜来这里排练。”
  这样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入玩家们耳中。
  季寒川又想:不能被发现?这算是一个隐藏要求吗?
 
 
第505章 阻碍
  《杜松子树》的故事很简单。
  一位富商, 妻子在生下儿子后去世, 于是富商娶了继妻。继妻生下一个女儿, 名叫小玛莲。
  等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 继妻对男孩的敌意日益高涨。终于有一天, 她让男孩去箱子里取苹果,并在男孩将头伸进箱子里之后, 将铁锁落下,砍断了男孩的头。
  之后, 继妻将男孩砍碎, 把尸体煮给丈夫吃, 小玛莲则把哥哥的骨头收起, 埋在杜松子树下。树裂开, 里面飞出一只小鸟,去了金匠铺、铁匠铺,以及磨坊。小鸟唱着歌, 要来金项链、红皮鞋,以及磨盘,再把三样东西分别送给自己的父亲、妹妹、后母。
  父亲得到金项链, 小玛莲得到红舞鞋,后母被磨盘砸死。
  小鸟重新变回男孩。
  玩家们的身份分别是几位主角。
  不多不少,恰好五个角色:富商, 妻子, 继妻, 儿子, 女儿。
  至于NPC,则是些邻居、金匠铺老板之类角色,于整个话剧的剧情没有太大影响。
  “……这些人的在话剧里不用死。”
  关雯雯低声对秦月说。
  秦月“嗯”一声,和她讨论,摸着石头过河,“不过从故事本身来看,‘父亲’和‘女儿’也能一直活着。”
  而最先死去的,是“妻子”角色。
  关雯雯拧眉,“对,但一定会有其他危机。”
  虽然脑海里已经有剧本,但他们没有明确角色任务。
  李鸿看一眼季寒川和邵佑,觉得自己在那两人之中插不上话,所以干脆去关雯雯和秦月那边。
  他也是轻声讲话,“有三个女角,也就是说,我们三个里得有一个穿女装?”
  黑暗里,一行人手边就是蔓延出去的座椅。灯光只落在他们下台阶的小片地方,周遭一片寂静。然而想到任务信息里提到的“观众”,李鸿还是有些烦忧。观众?鼓掌?在“游戏”中,“观众”会喜欢什么样的场景,会对什么故事鼓掌?
  他心里有隐约猜测。
  关雯雯说:“两种可能。要么,咱们猜剧本,要么——”
  她讲话的声音忽然一停。
  手机手电的光线下,她眼前,伸出一条腿。
  那腿从观众席出来,直接横在关雯雯面前。而NPC们似乎没有留意到背后的同学已经停下脚步,还在自顾自地往前走。他们走远一些,关雯雯发觉,前方传来的灯光开始微弱。她有种预感:如果让NPC们走远,没有他们“打光”,玩家们恐怕会陷在观众席这边,无法进入后台,更无从谈起“完成表演”。
  那条腿穿着西装裤、皮鞋,连袜子颜色都很讲究,像是个衣冠楚楚、走入剧场的观众。可它出现的太突兀,又太奇怪。关雯雯等人只能看到大腿往下的地方,往上,就像是有一条明确的分割线——在座椅扶手以内的地方,全部无法看见。
  关雯雯深呼吸。
  她没有说话,而是做了个手势:从旁边挤过去。
  不要碰到这条腿。
  好在走道的空余还算大,三人都算轻松过关。之后,季寒川和邵佑走过,邵佑手搭在季寒川肩上,季寒川则看着那条腿,轻轻“啧”了声。
  关雯雯加快步子,想要追上前面的NPC。
  她静默,不言。
  作为新年活动的统筹,虽然没有主要负责礼堂这边,但关雯雯也过来过几次。她很清楚,礼堂绝对没有这么大!按理来说,玩家们应该早就走到终点!
  谁知道他们现在究竟在往哪里走。
  正想着,前面又出现一条、两条、三条……无数条腿。
  就好像刚刚那一幕,只是给玩家们一个预告,告诉他们:你们以后会遇到这样的场面。
  这些腿犬牙交错,大大阻碍了玩家们前进的速度。关雯雯心中焦灼,只觉得NPC们手上的手电光晕越来越遥远,到最后,仿佛要消失不见。
  她尽量快速往前,又要避开那些腿,甚至是后面加入的手臂。像是从前看电影,邪恶的制药公司将探测用的红外线铺满一整条路,主角要使出十八般武艺,从中巧妙趟出。
  关雯雯是玩家里个子最小、最灵活的一个。
  然而——
  秦月忽然压住她肩膀。
  关雯雯头皮一炸,还以为自己被旁边伸过来的手扣住。她正要反抗,秦月:“我是秦月。”
  关雯雯稍稍松气。
  可眼看前面的NPC越来越远,她还是焦灼,想要往前,问:“怎么了?别耽误时间!”
  秦月说:“我们可能想错了,不是这么过这关。”
  关雯雯:“嗯?”
  她不是一意孤行的人。听着秦月的话,关雯雯虽然眼皮直跳,目光死死锁定前方越来越微弱的灯光,但还是允许自己抽出半分钟时间,听秦月讲完。
  秦月:“这些手、脚,密度越来越大了,雯雯,你现在还能过去,但我们其他人,可能比较困难。”
  关雯雯拧眉。
  她往前看。
  或许……秦月说的是对的。
  可难道要眼看着前面的光点消失吗?
  关雯雯咬咬牙,“那要怎么办?”
  秦月:“我们是要‘表演’的,这里有‘观众’。”
  她嗓音有些颤抖,可越说,就越坚定。
  秦月回头,去看季寒川和邵佑。
  那两人站在一片手脚里,倒是能拗出一个不算奇怪的姿势。对上秦月的眼神,韩川笑了下。在秦月看来,这点笑,就像是无声的鼓励。
  所以她咳一声,抬高嗓音。
  秦月说:“让一让让一让!”
  听到她说话,关雯雯的瞳孔缩起,旁边李鸿简直要跳起来,仓皇四顾,生怕自己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手拖入黑暗。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在秦月开口之后,他们身边的手脚开始缓缓挪动。这期间,难免碰上了玩家们的身体。李鸿头皮发麻,感觉到一只手在自己脖颈上流连。他嘴巴张开,像是一条濒临死亡的鱼那样喘气。然后,李鸿留意到:关雯雯身边的手脚,似乎比秦月那边要多?
  他果断开口:“让一让,让一让——”
  他脖子上那只手像是遗憾,李鸿甚至听到一声轻轻的、暧昧的叹息声。有什么东西摩挲过他嘴唇,冰凉,带一点臭味。光线太暗了,他又不敢低头去看,只能等那东西离开。之后,李鸿心弦紧绷,跟在关雯雯两人后面,一路机械性地重复:“麻烦让一下。”
  有这句话在,往后,他们遇到的手脚没有再增多,一直是方才开口时的密度。关雯雯逐渐安心,知道这样一来,只要玩家们在进入礼堂时就开口,便能躲过这场危机。
  他们花了点时间,再度追上前面的NPC们。NPC们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玩家曾消失,很仍然在一边小声讲话,聊剧本的事情,一边往前走。
  关雯雯竖起耳朵听了听,发觉他们聊的,多半是“这次的道具是谁做的,太不用心了”,“不是有个金项链吗?邱明说去买专门的道具太贵了,所以直接把他女朋友的包链拆下来……”
  “不过是谁想到来演《杜松子树》的?”
  有一个声音问。
  玩家们听到此处,精神一振。
  “谁知道,当时不是投票吗,我想要自己写剧本的,但就是投出了《杜松子树》……”
  “有点奇怪啊。”
  在玩家们追上NPC之后,他们身边的手脚开始减少。
  关雯雯慢慢觉得,可能马上就要到后台。此外,如果说观众席的确有刚刚那么长,那舞台会有多大?
  她很难想象。
  果然,之后不久,NPC找到后台入口,将门推开、开灯,再回头,招呼身后同学们进入。关雯雯心想,如果这会儿回头看,兴许能看到观众席上究竟坐了什么。但一转念,待会儿上台排练,到底还是会看到的,不必急于一时。
  她沉默地随NPC们进入。
  NPC们果然完全不觉得刚刚一路有何不对。进入之后,就有人把一个大袋子放在地上,说:“好了,大家来找衣服,十五分钟可以换好吗?”
  NPC们都说可以。
  不过关雯雯试着提了句:“还是多一点吧,找衣服就挺麻烦了,咱们又有这么多人。”她想了挺多理由,譬如“还得熟悉一下道具”,不过都没有说出口,那拿衣服的NPC就痛快答应,“行,那二十分钟。”
  关雯雯在心里记下:看来“换衣服”的时间是比较灵活的。她再要求,兴许还能延长。
  不过在关雯雯思索要不要继续尝试时,那NPC又说:“你们之前不是说想换一下角色吗?商量好了吗?”
  关雯雯眼皮一跳。
  她看旁边人:秦月、李鸿……几人对视,心照不宣知道,NPC这话的意思,实际上是在告诉玩家,他们可以自由地在剧本中选择。
  而显然,“小玛莲”,“父亲”两个角色,一般情况下,会成为玩家们争夺的重点。至于故事里明确告知死亡的男孩、妻子、继妻,则是被避之不及的存在。
  在关雯雯沉吟时,季寒川接过话,笑一笑,说:“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NPC“哈哈”地笑了下,“也对。”
 
 
第506章 角色分配
  后台里有几间更衣室。
  NPC们各自拿着衣服, 进入更衣室中, 将空间留给五个玩家, 大约是特地给他们商量。
  原先鼓鼓囊囊的袋子瘪下去, 能隐隐看到几件衣服。关雯雯走过去, 将余下的五件拿出来。小男孩、小女孩……她比划一下,意外地发觉, 两件衣服对自己来说,都很合身。往后, 秦月再拿去比较, 却也一样合身。
  关雯雯嗓音微沉, 说:“这个衣服有问题。”
  她怀疑, 玩家们一旦穿上, 就相当于签下某一样契约。
  秦月玩笑道:“也可能咱们本来就是要给魔鬼表演。”
  关雯雯挑眉。
  秦月说:“他们不是说了吗,选择剧本的过程原本就很奇怪。”虽然没太听懂,但从NPC话里的意思来看, 《杜松子树》似乎不是一个多么受欢迎的选项。
  关雯雯:“嗯,也不能排除‘NPC都是鬼’的可能性。”说着,她习惯性看一眼季寒川, 可惜的是,和过去一样一无所获。
  李鸿在这当口开口,问:“那咱们怎么选角色?”
  他讲话, 其他人便都看他。
  李鸿:“咱们的目的是‘整理’攻略, 然后, 韩先生, 你又是对这里比较知根知底那个。所以,总得给咱们一点提示吧?”
  他话里的指向性很明显:希望季寒川去“扮演”会最早死亡的角色。
  关雯雯其实也这么想,但她没有直接说出来。
  季寒川假笑了下,说:“嗯,我去演‘妻子’?不过‘妻子’是女人……”
  得穿裙子。
  季寒川捡起另外一件戏服,大致看了看。他个子高,快要一米九。裙子是中世纪风格,没有过于夸张的裙摆,但也精致、优雅。他对着镜子比划一下,总觉得奇怪,显得格格不入。但再从镜子里瞄一眼邵佑,对方脸上带一点笑,像是对眼前画面颇喜欢。
  两人在镜中对视。
  季寒川说:“可以,你演我儿子。”
  李鸿:“呃?”
  季寒川侧头看他,认真道:“不是你,是他。”
  指邵佑。
  邵佑有点无奈,但没拒绝。他原本想说:这样可不公平,你要和另一个玩家来演“夫妻”吗?
  但仔细想想,剧本摆在这里,除非他们两个负责男孩女孩。可这样一来,邵佑对玩家们能否应付接踵而来的死亡剧情,有点没信心。
  至少说寒川不想让他有“继妻”。
  两人讲好,听了他们的对话,李鸿松同样一口气。
  他想一想,主动说:“那我演最后一个在剧本里会死的角色吧,后妈。”
  季寒川听着,好像觉得好笑,说:“行。”
  李鸿点点头,去看关雯雯和秦月,脸上露出点“你们放心”的表情。
  这样一来,余下的角色就是父亲和女儿。两者比较,后者更加安全。故事里,父亲一个人便吃完小男孩的所有肉,只留下光溜溜的骨头。
  大约是有李鸿前车之签,关雯雯考虑了下:“那我来演父亲吧。”
  “那咱们换衣服?”秦月没有异议,拿起女儿的裙子。
  他们看时间。NPC规定了二十分钟,玩家们暂时不想尝试“超时”会有什么后果。好在现在看,时间充裕。更衣室里的NPC始终没出来,他们便进最后几间。
  秦月问了句:“要不要一起?”
  季寒川说:“随便。”
  玩家们看他,见他和邵佑进入同一间。这让李鸿有稍微尴尬,他总不好和女玩家在一起。这么一来,仿佛自己被抛弃。可转念一想,既然是“随便”,那这个环节,应该没有危险。
  李鸿咬咬牙,独自进入一间。
  关雯雯和秦月对视一眼,后者说:“雯雯,咱们?”
  关雯雯:“一起吧。”
  秦月松一口气。
  而在换衣服时,关雯雯默默想:在故事最后死掉,其实反倒是最安全的选择,证明这个角色可以活到“最后”。偏偏李鸿能把这么一个抢占安全点的做法,说那么好听?
  秦月则想:其他四个玩家遇到的危险多少已经外露了,只有我还是未知。
  从这个角度,关雯雯主动把小玛莲分给她,不算有多好心。
  秦月:“雯雯,你刚刚说衣服有问题,搞得我有点发毛。”
  关雯雯说:“嗯?其实我后面又觉得,可能是多心了。”
  “哎?什么说法?”
  关雯雯:“你看啊,咱们的根本目标是完成表演。既然要表演,肯定是需要穿演出服的。”
  秦月:“嗯……”
  关雯雯想一想:“也可能是‘身份标记’的作用?别的不说,‘富商’的角色经历了好几个场景吧,只有一件衣服,太奇怪了。”
  秦月叹气:“我有点预感,咱们待会儿出去,遇到的不一定是正经舞台。”
  关雯雯心不在焉:“可能?”
  时间推移。
  兴许是出于某种不好言明的逃避心理,两人都没有提到要出去。有人讲话,冲散了“马上正式开始这次关卡”的恐惧。
  但对李鸿来说,在更衣室里的经历,却没有那么美好。
  光是穿上那一身累累赘赘的裙子,就耗费他一番功夫。虽然更衣室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还是不愿意多待。外面仍然很安静,好像所有NPC都没有出去。李鸿推门时,心想:也许等我出去了,NPC也会过来。话说回来,趁这点时间,我其实可以多和他们套套情况?外面到新年了,这边就是新年演出,还挺与时俱进的……问问他们是哪个院的学生,再看学校里有没有这些人吧。
  然而推开门时,眼前的一切,却让李鸿错愕地睁大眼睛。
  ……
  ……
  季寒川:“十五分钟。”
  邵佑:“我知道。”
  季寒川不太信任地看他。邵佑摊手,说:“好,你自己穿?”
  季寒川尝试片刻。
  “……算了,来帮忙。”
  邵佑便摇摇头,发出低低笑声。季寒川把长裙穿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说:“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邵佑从背后抱住他,侧头,吻一吻他耳廓。
  季寒川侧头回吻他,说:“你这么穿,倒是挺帅的。”
  邵佑坦然接受这句夸奖:“谢谢。”
  季寒川:“别得意……唔。”
  他们在更衣室里待到最后。
  邵佑推一推季寒川,笑道:“你先去。”
  季寒川拧眉,说:“你这么说,我更觉得奇怪了。”
  邵佑考虑一下,告诉他:“这次的形式的确不太一样,看看就知道。”
  季寒川听着,拢起的眉毛一点点松开。他喃喃说了句什么,话音含混地落在邵佑耳中,邵佑眼中的笑意更盛。他见季寒川走出更衣室,而后,邵佑整理一下自己袖口,同样往出迈开一步。
  他眼前场景骤然变化。
  宁宁在他身边,笑嘻嘻说:“爸爸,你要比我小啦!”
  邵佑“嗯”了声,低头,把颈上的精致小领结调整到合适角度。
  他一边调整,一边漫不经心说:“给寒川多存两张照片?”
  宁宁眨巴两下眼睛。
  她有点迟疑,问:“是不是不太合适呀?”
  邵佑说:“嗯?没有吧,他以前也穿过类似的衣服。”
  宁宁意外。
  邵佑:“不过是只有黑色白色,算是现代改良版。”
  宁宁深沉地:“我可能不太适合听这些。”
  ——他们此刻并不在后台,而是直接来到“舞台”。
  这个“舞台”是一个完整的、家具摆设都挑不出问题的房间。
  但也有些不同。房间像是被人砸掉一面墙壁,能看到外面的“观众席”。
  邵佑看去时,能看到最前面几排软椅。往后,就又是一片黑暗。
  软椅上似乎坐了人,可实在看不分明。
  而在这同时,邵佑的身影,映在他面前的镜子里。
  他不再是二十多岁样貌,而是一个四五岁的男童。五官还是邵佑自己年幼时的样子,但也有些变化。他的嘴唇很红,皮肤却很白。邵佑走到镜子前,仔细看着里面的自己。他抬手,手掌贴在镜子上,像是自言自语:“魔镜魔镜,我妈妈在哪里?”
  他听到台下传来一点细微的笑声、讨论声,但没有“观众”鼓掌。
  邵佑自己倒是鼓了鼓掌,他变了一副表情、语调,并且改换自己对着镜子说话的角度,好让观众席上的东西只能透过镜面,来看自己面容。
  邵佑说:“你妈妈很快会来找你。”
  宁宁吐槽:“爸爸,你这种行为叫做‘加戏’!”
  少女半蹲在男童旁边,托着下巴,看着镜子里的小人。她心情很奇妙,觉得:我小的时候,爸爸看着我,是不是也是这会儿心情?说起来,寒川爸爸……
  宁宁扭头,四下看了看。她的视野与邵佑、与其他玩家有很大不同,宁宁看到无数个房间,这些房间都与邵佑此刻所处这间一样,有一堵墙空出来,给观众看演员们的表演。这些房间中的时间并不相同,短短一刻,宁宁就看到好几个关雯雯:抱着婴儿,伤心难过的关雯雯;坐在桌子边,看着眼前一盆煮熟的肉,面色凝重、不知是否应该下口的关雯雯;听到一只鸟唱歌,于是跑到屋外的关雯雯……
  宁宁花了点时间寻找。
  终于,她眼前一亮。
  旁边,邵佑没有讲话。他这会儿是演员,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原封不动地传递给所有观众。
  宁宁倒是小声说:“我找到寒川爸爸啦!”
  他站在院子里。
  院子里,似乎是冬天。季寒川站在杜松子树下,削一只苹果。
  他神情冷淡,用刀却用得很灵活。苹果皮长长垂下,季寒川削得漫不经心,却又很从容。宁宁估摸着,看长度,这苹果皮甚至会垂到雪中……
  然而在这一刻,季寒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手指上浮出一滴血珠。
  ——竟然把手割破了。
 
 
第507章 偏离
  那口子不大, 可大约因为周遭都是雪地, 这样场景中, 稍微有一点红, 都显得清晰分明。季寒川随意地甩了甩手, 血珠落在雪面上。
  他走出更衣室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站在雪地中, 面前一棵树,手上有小刀、有苹果。从剧情来看, 接下来, 他应该祈祷自己有一个孩子。而无疑, 这个“孩子”, 就是邵佑。
  季寒川蹲下来, 把再度冒出来的血擦在雪上,权当洗手。
  他背后,是庞大、黑暗的观众席, 身体左侧,则是一栋屋子。
  大约因为他是会第一个死掉的玩家,所以在手上流血时, 季寒川听到了轻微鼓掌声。
  他借着蹲下的动作,把袖子拉起一些,点到校徽, 看自己的任务进度。
  附加任务后面括弧中的数字竟然已经变成“2/100”。
  季寒川看到, 不算意外地“唔”一声。这是一个提示, 告诉他:你受伤, 可以带来掌声。
  对于比较有追求的玩家来说,他们或许要开始琢磨,既然如此,要怎么样才能让对附加任务的利用达到最大值。
  那大约是死人吧。
  季寒川站起来,拿着苹果。雪地很凉,他慢慢把苹果吃完,然后想到什么,将果核埋在杜松子树旁边。
  该许愿了。
  季寒川说:“我希望这个果核可以长大。十个月之后,我把苹果树砍掉,可以从里面抱出来一个孩子。”
  按照剧情,季寒川会在生下孩子之后死掉。
  不过他扪心自问,觉得自己虽然穿了裙子,可大约还是没有这个功能。
  所以季寒川选择转嫁愿望。
  这里是童话世界,切掉的小拇指可以拿来当钥匙,苹果树里长小孩听起来也很正常。
  等埋完果核,季寒川的手被冻得有些冰凉,伤口倒是不再流血了。他记起什么,又说:“我希望,这个从苹果树里抱出来的孩子的皮肤像是今天的雪一样白。他的嘴唇,会和我流出的血一样红。”
  算是在台词上再度打补丁。
  这之后,季寒川就转头,往屋子走去。
  他身体越来越凉,屋外毕竟很冷。季寒川听到一点嘘声,似乎不满意他直接大幅度更改剧情。不过他推开屋子,感受到其中火炉的暖意时,想:无所谓吧。
  反正他只需要“完成表演”,而不是“完成让观众满意的表演”——满意度是另一回事。
  这里是一个富商家庭,他进门,就看到“丈夫”关雯雯。这一眼,季寒川察觉不对。
  关雯雯放下手中的报纸,侧头看他,很不习惯地叫一声:“夫人,你回来了?外面天很冷,还是过来,喝一碗热汤。”
  季寒川听得好笑。
  他的确笑了,关雯雯就尴尬。季寒川环视四周:室内装潢不错,处处透着“有钱”。但和在外面时一样,像是观众席也随着他走进,被带进来,这会儿在他左边。
  他走到关雯雯身边、坐下,却没有喝汤。
  离得近了,季寒川看出具体问题:关雯雯变高了。
  她头顶有假发,鼻子下面多了胡须,五官都显得硬朗。季寒川再看自己,在脑后摸一摸,摸到盘起来的头发。关雯雯小声告诉他:“旁边有镜子。”
  季寒川又笑一笑,说:“谢谢。”
  他倒是没有控制音量。
  从镜子里看,季寒川发觉自己五官变得柔美一些,与关雯雯相反。
  身形也有些变小。这么一看,的确是“夫人”该有的样子。
  他眉尖轻轻拧起,随手一扔。镜子落在地面上,被摔碎。
  关雯雯困惑地看着他。
  季寒川面向观众席,问:“我是富商的妻子,我不小心把镜子打碎了——难道没有人过来收拾吗?”
  关雯雯在他背后,意识到:哦,韩川是在叫其他角色上场。不过这么说来,这里有其他角色吗?
  她捏着报纸。
  刚刚一出更衣室、与秦月分开,关雯雯就来到这里。她坐在沙发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好歹知道,自己已经在面对观众。在低头看自己衣服,像是和前面换上的那件有些不同,更加“真实”。
  她正打算站起来探索,就听到推门的声音,从而看到季寒川。
  季寒川耐心地等待片刻。
  很快,有女仆上来,紧张又急切。季寒川看她,见到女仆脸上的雀斑,以及焦糖色的眼睛。他在心里比对一番,大致知道,这是哪个NPC在“扮演”。季寒川问:“你是来收拾镜子的吗?”
  这是原先没有的剧情。
  不过NPC很全情投入,仿若她不是一个演话剧的学生,而是真正中世纪的女仆。
  她跪在季寒川面前,用手去拿镜子碎片。季寒川看着她,说:“小心一些,怎么让镜子把手扎破了呢。”
  话音落下,女仆“啊”一声。
  她的手的确被扎破了。
  关雯雯听到这里,往前一些,放下手上的报纸,看着季寒川。
  发生了什么?
  季寒川又说:“你的血染红了镜子。”
  随着他的话,女仆的血越流越多。
  关雯雯咽了口唾沫。
  她想到:对啊,这是一场“话剧”——很大程度上,观众并不能看清楚舞台上的每一个细节,所以需要演员们用语言告知他们,正在发生什么!
  而韩川现在担当的,就是一个“告知”的角色。虽然在关雯雯看来,事情发生的顺序是:韩川先讲话,然后女仆受伤,但从“观众”那边的逻辑来看,两边应该颠倒。
  这么一想,关雯雯有些头痛。她一面觉得,韩川的行为,是在教导自己如何“表演”。另一面也想到,NPC学生们是否是鬼,可能是未知数。但观众席上,一定不是活人!
  哪怕只是“设定”上的“活人”,答案依然是否。
  那些东西当然知道,是韩川的话,在让女仆受伤。
  关雯雯有点被其中的逻辑绕到。
  季寒川的语气里有点遗憾、惋惜。
  屋子里的灯光渐暗,最后,只有季寒川站的地方是明亮的。关雯雯想到,会这样,兴许是因为“聚焦”,韩川那边戏份开始紧张,自己却呆呆坐在一边,不言不语。所以他是主角,自己却要被黑暗吞噬。
  会有危险吗?
  关雯雯有些紧张。
  她听到细碎的哭声,来源是女仆。女仆抱着镜子,不止手上,连胳膊上也出现伤口。这时候,观众席上再度响起零碎的掌声。季寒川看了下任务信息,发觉进度变成“12/100”。
  关雯雯同样看到了。
  同时,她感觉到,背后有一种粘稠的东西,像是要将自己吸进去。
  危险!
  她立刻开口,呵斥女仆:“你的血,污染了夫人喜欢的镜子!”
  随着这句话,一束光落下来,照亮关雯雯。
  关雯雯稍稍放松。
  这证明,自己方才的想法并没有错。
  关雯雯:“你要把这面镜子重新拼好。”
  随着她的话,女仆的哭声更大了。“呜呜”声中,关雯雯的附加任务进度也有了少许增长。女仆的血越来越多,要流到季寒川和关雯雯脚边。关雯雯心跳加速,快速瞄一眼季寒川,见对方端着一张冰冷面容,望着脚边女仆。
  关雯雯调整神情,让自己尽量朝季寒川靠近。
  光线又开始黯淡。
  不过还没有到刚刚那样有危险的地步……
  这时候,女仆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尖锐哀鸣。她像是叫最后一声的杜鹃,抱着镜子碎片。在这声哀鸣后,她忽然凭空消失,衣服落在原处,地上的血还是涌动、流向衣服,却并未将衣服染红。
  关雯雯心中有些预感,见韩川蹲下来,用手拿开衣服,从中取出一面完整的镜子。
  他手指落在镜子上。
  关雯雯原先已经安心,盘算起自己在刚刚短短时间内发现的信息,但看到眼前一幕,她又紧绷心弦。
  季寒川考虑一下,淡淡说:“在被女仆的血修复之后,这面镜子,成了一面‘魔镜’。”
  “哇……”男童旁边,看到这里的宁宁忍不住感叹,回头,再看面前的镜面。
  在季寒川那边剧情完成的同时,这面镜子上,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上面有隐隐红色光晕。
  她想:到这会儿,这的确是一面“魔镜”了。
  季寒川思索片刻。他心里过了一遍从自己离开更衣室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信息。自己和关雯雯在这里,那其他玩家呢,又在哪里?再者说,在第一幕结束之后,自己是会直接离开,还是仍有其他去处?
  季寒川说:“它可以用来‘居住’。”
  讲话的时候,季寒川始终看着观众席。
  他露出一个笑来。
  在他背后,窗口处,外面的风景开始发生变化。冬雪迅速融化,种下果核的地方,出现一株幼芽。往后,到春天、到夏天,那株幼芽迅速生长,变成一棵真正的苹果树。外面光线变幻,关雯雯也留意到,但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考虑一下,在屋中走动,一时坐在摇椅上喝茶,一时坐在桌旁写信,就好像她的行为变化,也是对于“四季更迭”的一种表现。同时,观察窗外。
  在外面阳光普照时,客厅两边,再度涌来黑色,要将整个客厅都吞没。
  关雯雯原先正站在窗边,假装自己在抽雪茄。余光留意到两边漆黑时,她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这个场景中的内容结束了吗?
  她看季寒川。
  季寒川略略点头。
  他走出屋子,看春日院落,繁花满墙。杜松子树和苹果树挨在一起,后者尚且很小。关雯雯拧眉,想:等等,故事里还有苹果树?对了,这都夏天,为什么韩川还没有……
  她偷瞄一眼季寒川的肚子。
  不像是怀孕啊。
  季寒川说:“树上有杜松子。”
  硕果累累。
  关雯雯点头。这又是一个危险之处,按照故事里的意思,“妻子”会死掉,正是因为吃了太多的杜松子——毫无逻辑,不愧是童话——但看刚刚客厅里的情形,这个剧情,避无可避。
  季寒川说:“我喜欢看其他人吃杜松子。”
  关雯雯眼睛睁大一些。
  难道,又来?
  季寒川说:“我要给吃了最多杜松子的人奖励。”
  他回头,和方才召唤女仆一样,面对观众席。
  季寒川问:“有多少人会来吃这些杜松子呢?”
  关雯雯心情复杂。
  她想:这么一来,故事真的完全不一样了啊!
  但从寒川的种种表现来看,应对危险,最好的方式,大约是“在一定程度上扭曲剧情”?
  关雯雯默默在心里做笔记。
  随着季寒川的话,院子两边,有三人走来。他们自我介绍:“我是金匠铺的约翰!”
  “我是磨坊的罗兰!”
  “我是铁匠铺的小女儿,贝妮!”
  他们穿着不同的衣服,一样跃跃欲试。
  季寒川告诉他们:“你们谁能摘下更多的杜松子,吃掉更多的杜松子,就能在很多年以后,听一只小鸟,唱出世界上最美妙的歌声。”
  “但是,”季寒川又说,“你们在摘杜松子的时候,不可以伤害到旁边的苹果树。那里有我的孩子,他已经七个月大了,会是一个红得像血、白得像雪一样的孩子。如果你们伤害到了他,就会得到一道诅咒。”
  “夫人,什么诅咒?”贝妮问。
  季寒川看她。
  他回答:“会在三个月之后死去。”
  听到季寒川的话,三个过来的角色发出惊讶的声音。但他们没有任何异议,开始一场你争我夺的游戏。
  最后,贝妮踩在约翰和罗兰身上,面向观众席,说:“我拿到了这场比赛的冠军。”
 
 
第508章 李鸿
  贝妮胜利、吃了许多杜松子之后, 天气再度开始变化, 由夏入秋,原本花团锦簇的花园像是被刷上一层褐色的漆,让一切都显得暗沉起来。
  在这之中, 只有苹果树还一如既往地带着鲜艳色彩。
  关雯雯心跳加快,想到:看样子, 马上就要到第十个月了。
  苹果树中真的会出现一个孩子吗?
  在这同时,她也在想:韩川这么操作之后, 真的可以逃脱死亡剧情吗?
  关雯雯安静地等待。
  光束落下来,落在苹果树上。季寒川看了关雯雯一眼,关雯雯会意,走到他身边, 与他一起走近苹果树。
  苹果树下出现一把斧头。
  季寒川看着树干,短暂地想了片刻。里面就是邵佑吗?他如果直接砍树, 会不会伤害到邵佑?
  这个可能性, 让季寒川心情有些不妙。但他考虑了下,还是拿起斧头。
  关雯雯原本想说,按照角色设定,自己是富商, 那应该由自己砍树。但韩川像是完全没有假她之手的意思, 径自捏一捏斧子,然后将其举起。
  观众席上传来轻轻地叹声。
  原来季寒川举着斧头, 看向关雯雯。
  斧刃尖锐。关雯雯虽然没有见过原先“道具”的样子, 但她知道, 如果这一斧头朝自己劈下来,自己绝对非死即伤。如果是前者,韩川还可能直接完成附加任务,获得一片掌声。
  她呼吸有点颤抖,好在由于前面几个月的合作,对韩川,关雯雯不相信他多关心自己,却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好吧,一般情况下。
  所以她问:“夫人,有什么事吗?”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悲伤。关雯雯心里感叹:他怎么还会“悲伤”?
  季寒川缓缓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吗?”
  关雯雯表情有点僵硬。
  她谨慎地回答:“记得。”
  好在韩川没有让她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季寒川回忆了下自己曾经给女儿讲的故事,此刻信口道:“我们在森林中相遇,当时我在树上,用荨麻织一件衣服。而现在,我们有了孩子,这个孩子会继续陪伴你。”
  关雯雯喉咙有些干涩。
  她不至于“不舍得”韩川,可韩川这话的意思,似乎是说,他准备用另一种方式退场。不走到死亡那步,却切切实实会离开舞台。
  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他在,剧情要怎么往下发展?
  她要怎么“娶”李鸿扮演的继妻回家?
  所以关雯雯思索一下,问:“那你呢,你会去哪里?”
  季寒川笑一笑。
  他好像很满意关雯雯的问题,告诉她:“我会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说着,他转头,面向观众。
  季寒川把手侧在唇边,告诉台下那一团黑黢黢、不知道究竟隐藏了什么的席位,说:“我会回到魔镜里,继续看着我的丈夫,也看着我的孩子。如果我的孩子受到欺负,我就会出现,帮助他。”
  他说到这里,周边空气似乎凝固。原本有风吹来,让树叶“沙沙”摇摆。可随着季寒川的话,一切都静止。季寒川镇定自若,继续往下说:“我有三次出来的机会。”
  玩家可以“利用”童话的特性,做出一定程度改变,但不可以没有止境地给自己金手指。
  季寒川试探过“游戏”的底线,关雯雯多少也从中受益,考虑起自己之后要怎么办。
  她可以假装一个感动于妻子给出的食物,实际并不喜欢吃,所以偷偷把东西倒掉的父亲?
  不过话说回来,邵佑是男孩角色,他兴许原本也不会死。
  关雯雯考虑接下来如何做的过程中,季寒川第二次举起斧子,这回,斧刃砍到树上。
  他没有用很大力气,但苹果树从中间裂开,里面露出一个皮肤雪白、哇哇大哭的婴童。
  季寒川看着那小孩,松一口气。他觉得这大约不是邵佑,更像是一个道具。真正的邵佑,要等长大一些,才会出场。
  他把孩子抱起来,抱给关雯雯。
  然后,关雯雯抱着孩子,转头,面向观众席。
  一束灯光长久地落在她身上,她背后的季寒川消失在观众视野之中。失去了孩子的苹果树迅速枯萎、塌陷,而后一样黑暗。
  关雯雯低头,看怀中婴童,她记起什么,面上露出悲伤表情,直到眼前一片黑暗。
  妻子死掉的第一个月,她很难过。第二个月,她有些难过。第三个月,她准备迎娶新一任夫人了。
  这回,黑暗似乎并不危险。
  关雯雯手臂上的重量消失,也没再出现孩子哭声。
  她四处看了看,发觉前方出现一处亮光。关雯雯朝前走去,再度踏入客厅。但这回,客厅里的装潢布置出现很大变化。她换了一身衣服,更加华丽、富贵。客厅中央,站着一个穿着繁复衣裙的女郎……嗯,可能是女郎。
  关雯雯走上前去。
  果不其然,她见到了李鸿。和韩川一样,李鸿的个子也有变小。他看起来别扭、紧张,尽量端出严肃外表,像是想要吓退周围与他讲话的NPC。关雯雯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整个故事,觉得眼前的李鸿恐怕刚从更衣室出来,所以才显得这么不知所措。她咳一声,朝李鸿伸手,露出一个还算像模像样的笑容,告诉他:“亲爱的,这是我们的婚礼啊。”
  关雯雯看到李鸿打了个哆嗦。
  她微微无语。
  哆嗦之后,李鸿狐疑地看关雯雯,像是想从此人的穿着打扮上看出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出现在这里。听到“婚礼”两个字时,他有一些头绪。可对李鸿而言,他知道,“父亲”、“富商”的扮演者是关雯雯,而不是眼前这个比自己略高一头的男人。
  他搭上关雯雯的手,压低声音,想要确认一番。
  关雯雯看他动嘴,先一步开口,“我们来跳舞吧。”
  同时,她捏一捏李鸿手背,朝背后努努嘴。李鸿困惑,但会意,没有说话。他们两人不算很会跳舞,不过在观众眼里,他们原本也只用拥抱在一起、左右晃悠。这是一幕很短的戏,关雯雯试着在跳舞过程中,与李鸿沟通。她告诉李鸿:“我有一个孩子,你会待他和待你的孩子一样好吗?”
  李鸿安静片刻,回答:“会。”
  关雯雯再接再厉:“如果我们有一箱苹果,你要把其中一个分给你的女儿,这时候,我的男孩从外面回来,你会怎么做?”
  李鸿惊疑不定地看着关雯雯。
  好在,他迅速掩饰了自己的表情,意识到,眼前的人知道剧情,这么看来,“他”的确是另一个玩家。至于面容,他在有了“这似乎是关雯雯”的意识之后,终于逐渐察觉,虽然有了胡须、头发这些遮蔽物,身形也大有区别,可此人的确是那个被玩家们称作“大管家”的女玩家。
  他回答关雯雯:“我会把女儿的苹果拿走,让她等哥哥回来,再分给哥哥。”
  关雯雯心想:他这么说,应该就是听懂我的意思。
  所以她说:“好,记住你的承诺。”
  这一幕比方才一幕要短很多,只进行到关雯雯和李鸿的婚礼结束。之后,李鸿为了“生女儿”的戏码提心吊胆,关雯雯倒是觉得他不必这样紧张。韩川从苹果树里抱出来一个男孩,李鸿完全可以有样学样。
  然而——
  李鸿还是遇到了自己在这个关卡中的第一个麻烦。
  他的肚子,开始膨胀。
  因衣裙遮掩,一开始,关雯雯并没有发现。是在窗外季节变换,一个男孩在地上爬来爬去、似乎略有长大时,她回头,看了李鸿一眼,看到李鸿捂着自己的肚子,露出了惊恐表情。
  关雯雯咽了口唾沫,意识到,在关卡的操作下,李鸿似乎、可能,真的“怀孕”了!
  这个念头,当她心头混乱。李鸿捂着肚子,勉强笑一下,告诉她:“你之前说,我们会有一个女孩。”
  潜台词:我他妈真怀孕了!卧槽这是什么见鬼的游戏!我一个男人怎么会有这种事?!
  关雯雯脸色同样不好。她往前,手放在李鸿腹部。片刻后,关雯雯露出见鬼一样的表情: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李鸿肚皮下面伸出来,触碰到自己!
  这该死的还有胎动!
  李鸿往后退了两步,在沙发上坐下。他两条腿打开,裙子被最大幅度撑开。关雯雯原先站在一边,这会儿看他。到底,也只能说一句:“对,我们会有一个女孩儿……”
  李鸿的脸色骤然惨白。
  这简直像是吹气球。在把他肚子吹鼓起之后,他腹中的玩意儿马上就要降生了。李鸿想要骂人,可手扶在肚子上时,他下意识地惊叫一声。旁边,有修女走进来,环境变换,李鸿躺在床上。他面前被拉上一条帘子,兴许是疼痛作祟,李鸿根本不知道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的衣服被剪开,而李鸿看到了自己的肚子:上面有胸毛、腹毛,虽然脸和身高都出现变化,但这变化都是根据自己身体而来。所以此刻,他绝望地想到:如果真的是我怀孕,肚子可能就是这样吧。
 
 
第509章 生子
  他的肚皮高高耸起。
  这一幕带来的荒诞感, 让李鸿的恶心压过了疼痛。他手抓住旁边床铺, 原先还有心思想:我竟然要表演生孩子!生孩子!
  这或许就是对于他那些小心思的惩罚吧。
  ——为什么要选择后母这个角色,真的是因为后母是余下角色里唯一一个明确死在剧情中的人吗?
  如果拿这个问题来问李鸿,他一定嗤之以鼻, 问:“怎么可能!”
  此前,女玩家所想并没有错。说到底, 李鸿看重的,是“最后一个死”。
  但他没想到, 在自己刚刚走出更衣室、因为眼前状况而觉得混乱……之后不久,就迎来这样一场危机。
  他背后被枕头垫高,整个人说是“躺”,其实更大程度是半坐着。这里是富商人家, 接生的修女们经验丰富。她们推挤着李鸿的肚子,完全不觉得一个女人长了这么多毛发有什么不对。至于身下, 李鸿觉得更恶心了, 他完全不想考虑,自己这会儿到底是男是女,或者非男非女。
  他看到自己的肚子耸动。
  李鸿睁大了眼睛。
  有一只清晰的手被印出来,旁边的修女用欢快语气说:“夫人, 这是你的孩子在和你打招呼。”
  她们一遍一遍地告诉李鸿, 要有力气,不要灰心丧气。李鸿呼吸急促, 意识几乎被疼痛感粉碎。他觉得自己腹部在痉挛, 像是有一把尖刀在其中戳刺、翻搅, 这样成千上万次,让他浑身都是冷汗。
  相比之下,关雯雯的剧情就要轻松很多。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李鸿是“真的”在生孩子。关雯雯站在产房之外,只用踱步、叼着烟斗,做出一个期待孩子的父亲样貌。这样左右走了一会儿,关雯雯自我分析,觉得自己是否太上心。所以她又稍稍改正,坐在一边,拿起一份报纸。
  屋内有嘶哑的叫喊声传出来。关雯雯把报纸翻过一页,心里想:这个年代,真的有报纸吗?
  又想:算了,反正我连这到底是哪个年代都不知道。
  喊声之余,她还听到了鼓掌声。如果说刚刚韩川让女仆捡起镜子、结果弄得血流满地时,鼓掌声是“能听清楚”的程度,那到现在,算是更加响亮。可惜的是,李鸿的艰难辛苦,可关雯雯没有什么关系,她没办法从附加任务进度上观察李鸿究竟遇到什么。
  不过说到底,鼓掌声并不是很大。
  关雯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完全不忧心正在努力生产的妻子。
  之后,喊声一度微弱下来,那是李鸿实在没有力气,可孩子还是不出来。他的肚子上鼓满了青筋,看起来像是一条又一条青紫色的虫子,盘踞在他被孩子撑得只剩薄薄一层皮的肚子上。疼痛之中,李鸿模糊地想:怀孕的女人真的是这样吗?她们真的很痛?肚子会变成这个样子?
  修女忧虑地告诉他:“夫人,孩子可能遇到了一点问题。”
  李鸿额头都是冷汗。
  他想:如果我没有把女儿角色“生下来”,那秦月是不是直接被宣告“死亡”?这倒是挺有意思。
  他虚弱地问:“那要怎么办?”
  李鸿可不想一尸两命。
  修女从旁边拿起剪刀。
  在李鸿惊恐的目光中,修女说:“我们要把孩子出生的地方剪开一些,给牠一条通道。”
  李鸿说:“不、唔——”
  他不想经历这些!
  在刚才所有过程中,他甚至没有听这群NPC说起麻醉剂!没办法麻醉,难道要让他生生捱着皮肤被剪开的疼痛?再者说,李鸿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唯一清楚的只有下半身的疼痛,剧痛,将要麻木的痛苦。修女要剪开他的皮肤,好让孩子快点出来。问题在于,李鸿连她们会剪哪里,都不知道。
  如果关雯雯和观众共享一个视角,她就会看到李鸿的激烈反抗。布帘之后,李鸿的身体先是探出来,然后迅速被修女镇压。李鸿手抓住旁边的柜子,想要爬过去、逃离这一切。然而他身体被修女们固定住,别说“逃脱”,就是稍微换个姿势,都无法做到。
  他的肚子鼓起更大了,李鸿长大嘴巴。他额头上落下冷汗,浑身都像是被汗浸湿,脸色惨白。
  而在这过程中,李鸿完全没有留意到,床旁边不远处,摆了一面镜子。
  镜子之中。
  季寒川看着眼前场景,从李鸿扭曲的表情,到他鼓起来的肚子。他的视线在李鸿腹部停留片刻,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季寒川有些后怕,这种情绪对他来说过于难得。但季寒川必须承认,自己很庆幸,没有选到这一角色。
  他复杂地想:那我还要谢谢你吗?
  同时,又想:如果真是这样……
  季寒川考虑一番,觉得自己大约不至于让自己沦落到如此境地。可能在婚礼进行现场,就要找个借口,溜达到屋外,去杜松子树下,要求树长出一个孩子。理由也很好找,这里是童话啊。对小孩子来说,两性教育是之后的事情。
  李鸿疼,他听着也疼,脸色随着李鸿的表情而变换,十分丰富多彩。在李鸿被修女镇压之后,那把巨大的剪刀到底伸到了李鸿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一墙之隔,关雯雯听到了前所未有的凄厉惨叫:“啊啊啊啊——!!!”
  关雯雯打了个哆嗦。
  她后知后觉——或者说,有意“后知后觉”——李鸿遇到的情况,可能比自己之前想的,要复杂一些。
  而随着李鸿的尖叫,外面观众席上,响起了雷霆般的掌声。
  有舍必有得。
  当玩家勇于“献声”,给观众们带来一场好戏时,观众们也会有所回馈。
  李鸿意识昏沉。
  他直接晕了过去。沉沉浮浮之间,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如果不睁开眼睛,那他会永远停留在这个关卡中。他看到眼前光点,那光的来源像是一面镜子,镜中有一个纤秀的人影。李鸿艰难地抬起眼皮,想要细看。他虚弱、无力,周围都是血腥味。肚子再度平坦下去,但李鸿完全无心去看一眼。他耳边“嗡嗡”鸣声响彻不停,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虚软无力。他觉得自己上到了云端,可能再闭上眼睛时,就会走到一切终焉——
  “哇!!!”
  一道声音,将李鸿从昏沉意识里拉出。
  他再度睁眼。这回,修女们将一个被包裹好的女孩儿递给他。李鸿诡异地发觉,在看到那个女孩儿的时候,他心里涌起一股古怪的、让他更加恶心的情绪。李鸿的意识像是被劈成两半,其中一方明确告诉他,那并不是你真正感觉!你怎么会对一个游戏带来的道具人有“母爱”,这甚至不是秦月!
  另一方却说:这是你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你虽然没有真实地十月怀胎,但你经历了真实的疼痛,也受到了真实的伤害。你的血染红了整张床铺,你到现在都不能站起来。有阳光从窗户里撒入,照亮你和孩子的面孔。那是你的孩子,你应该爱她啊。
  李鸿疲惫地往后靠去。
  他没办法思索更多了。
  心里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就让这一切结束吧。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李鸿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咚”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地毯上。
  门外。
  关雯雯正惊疑不定,看着卧室方向,犹豫是否要进去看看。在方才的尖叫之后,里面一下子安静,没有再传来声音。
  李鸿怎么样了?
  她踟蹰,便见卧室门被推开一条小缝。关雯雯惊讶,站起,以为李鸿,或者至少有一个NPC会出来。然而她等了片刻,不见人影,却觉得有光线照到自己眼睛。低头看去,见到一面镜子,躺在地上。
  关雯雯眉尖一点点拢起。
  她往前走,蹲下来,手摸到镜面。李鸿不认识这个,但关雯雯却知道,这是之前被韩川摔碎、又在女仆的血液里重新变得完好的镜子。
  会是韩川吗?
  他在镜子里?
  想到这里,关雯雯的呼吸有点急促。她快速说:“是我的第一任夫人在保佑这一切吗?好,我要把你放进我们孩子的房间,让你陪伴他长大。”
  一切在不知不觉中被推到合乎的轨道上。
  关雯雯说这句话,是确保之后第二幕结束时,这面镜子不会因为暴露出了不同之处,而不知所踪,被“游戏”无声地抹杀。讲完之后,她进门,没有看到修女们,只看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李鸿,像是要死掉。她心中焦灼,走上前去,又见到李鸿身侧襁褓中的婴孩。和苹果树里出现的男孩儿不同,这就是个普通小孩,没有雪白皮肤,而是皱巴巴的,像一只猴子。
  关雯雯去推李鸿。
  她把镜子放在旁边柜子上,起先只是喊名字,接着抓着李鸿肩膀摇晃,想要让他醒来。
  却不见作用。
  关雯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心想:按照剧情来说,李鸿一定能挺过这一关才对。所以我要做的,其实是结束这一幕,直接让时间切换到几年以后?
 
 
第510章 母女
  想到这里, 关雯雯尽量让自己态度平稳下来。她在李鸿身边坐下, 抱起小孩。
  阳光公平地照着一家三口。关雯雯听到鸟语,嗅到花香。她记起什么,对昏迷的李鸿说:“我们的孩子, 就叫做‘玛莲’吧。”
  她露出了幸福表情,温和地告诉“继妻”:“你,我, 加上两个孩子——我们会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快点醒来,我已经开始迫不及待了。”
  说完这句话, 关雯雯抱着孩子, 闭上眼睛。
  她耳边的鸟鸣停了下来,花香消失不见。再睁眼, 她又回到那个一片黑暗、唯有遥远光点的地方。关雯雯按照前面经验, 往光点跑去。路上, 她觉得哪里不同。脚下开始发软、泥泞。为跑快些, 她落脚很重, 结果连脚踝都陷进去。关雯雯毛骨悚然,心想:难道我不及时去到下一个场景,就会被永远留在这里?对了,李鸿呢……
  李鸿已经“醒来”了。
  他像是做了一场很荒诞的梦。
  看着四处黑暗,与一点光线,他试探着往前走过两步, 然后惊喜地发现, 自己身上的疼痛完全消失。他动了些心思, 觉得自己兴许发现了什么要点,可以利用。正考虑,同时迈开脚,才进光中,来到下一个场景。
  这里已经是第三幕,几年以后。她穿着考究精致的衣服,怀里抱着一个女孩。那女孩抬头看他,李鸿与她对视,心想:这回,应该是秦月没错。
  有了前一幕的经验,又没有腹中绞痛打扰,李鸿可以理顺思绪。
  关雯雯可以变成男人,自己甚至怀孕、生孩子,那秦月变成小姑娘,也不值得意外。
  他在和女儿一起画画。大约是觉得“妈妈”角色表情太奇怪,心中警惕,所以“小玛莲”画了一轮月亮,半是证明身份,半是试探对方。
  看到画布上的内容之后,李鸿心中有底,在月亮下,画了一棵树,树上结着李子。
  秦月一脸纠结。
  她尽量自然地叫:“妈妈,这是什么?”
  李鸿微微笑了下,告诉她:“是李子。”
  两句话结束,双方都能确认地方就是一同前来的玩家。
  秦月肩膀松下来,仍然很困惑于自己的处境: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她从更衣室出来,就变成一个小孩……
  站在镜子面前时,秦月总有点恍惚,觉得:这就是我吗?原来我小时候,长这样。
  李鸿扶着秦月肩膀。
  面对明晃晃的另一个玩家,他心里那种恶心的“母爱”稍微消退一些。这对母女关系亲密——至少在剧情中,是这样表现——李鸿此前渡过一轮难关,到现在,一面好奇秦月之后会遇上什么危险,一面琢磨,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不走到必死的结局。
  说起来,韩川是怎么做的?关雯雯大约知道,可惜的是,她什么都没来得及给自己暗示。
  李鸿心思转了很多圈,期间记起什么,额外点开任务信息看过一眼。见到上面高达“76/100”的附加任务进度,他讶然地挑眉,眼神有些深沉,意识到,这么看来,鲜血与痛苦,就是观众们最爱看的戏码,他们只会因此而给予掌声。
  可惜莫说李鸿不想再经历一遍其中痛苦,就从剧情本身来看,他也没这个机会。
  秦月也看到李鸿的附加任务进度。
  她好奇,想要询问其中缘由。然而有观众在,任何一句话都会被传递出去,所以不好开口。不过李鸿与她“心有灵犀”,正好想要测试:我自己被伤害,会拿到附加积分。可如果是我伤害别人呢,以“游戏”的尿性,这可能同样有效。
  他把视线转向秦月。
  秦月眼神清澈。
  倒不是说她真的天真无辜,只是身形变成年幼孩童后,总天然多了一层稚气。留意到李鸿目光,秦月眼皮跳了跳,叫她:“妈妈,我想给哥哥看刚刚的画。”
  她在用邵佑的存在提醒李鸿:你想清楚,我们可都是玩家。
  李鸿眯一眯眼睛,皮笑肉不笑:“好啊,你哥哥现在在哪里?”
  秦月:“呃。”她也不知道。
  李鸿停顿片刻,给秦月架一个台阶:“可能在花园,也可能在楼上。玛莲,你自己去找。”
  秦月听到,“嗯”一声,拎起裙摆,便往外跑去。
  李鸿叫住她:“玛莲!”
  小女孩转头,眨一眨眼睛,看起来的确伶俐可爱。
  李鸿心中扼腕,觉得如果换一个玩家们各自为战的游戏,自己可能已经把秦月拖过来。残害弱小,总会令一些人血脉偾张。不过李鸿自认自己不是这种“变态”,他有另一番考虑:站在“游戏”角度上,玩家们相互屠戮,总比他在这儿默默自残效果要好;同样,在可以选择残害目标男女老少时,还是幼小对象,更能得到一个满意认定。
  李鸿温和地说:“你忘记带上画了。”
  秦月眨一眨眼睛。
  她看李鸿,甜甜地笑一笑:“谢谢你提醒我,妈妈。”
  李鸿不说话。
  他看秦月一蹦一跳,过来踮着脚尖,把画布从架子上揭下。这不是个轻松活计,秦月做的有些费劲。周遭灯光黯淡下来,李鸿左右看一看,无师自通。当下场景,对于观众来说,可能过于无聊。
  他喉结滚动,思索自己该如何做。
  “快点啊,玛莲。”李鸿催促。
  秦月“唔”了声,尽量加快动作。
  她心中后悔,觉得自己刚刚应该说一句“我可以叫哥哥来这里”,而不是在这儿白费劲儿。同时又想,关雯雯的角色好歹也是“父亲”啊,为什么迟迟不出现?难道要等李鸿“杀掉”邵佑,关雯雯才能走出那片黑暗?
  这么一想,秦月又有些忧心忡忡。
  她心烦之下,更加没办法仔细动作。正焦灼间,秦月“啊”了声。李鸿寻声看来,见秦月手上出现一个小小红点。再凝神细看,他发觉,秦月的手被画架上的钉子割破一道小口。
  两人具懵掉。
  秦月听到一点轻微的掌声。她困惑,回头,看向背后庞大的黑暗。这一眼,给秦月一种莫名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那片黑暗中注视自己。
  她打了个哆嗦。
  李鸿蹲下来,看小女孩伤口。他捧住秦月的手,显得忧心忡忡,“你竟然把自己弄伤了。”
  秦月:“嗯……”
  李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在段时间内,忘记“寻找哥哥”。
  而李鸿想到:邵佑一看就不好惹。但如果他不死掉、没有东西下锅,接下来的表演就不能完成。
  这时候,李鸿还不知道,“表演不能完成”会有一个隐藏结果——
  关雯雯不能从黑暗之中走出。
  作为“富商”,她的下一幕戏,就是回到家里、坐在桌边,对身前肉块大快朵颐。关雯雯艰难地在黑暗中前行,半条小腿都陷入泥泞。她不敢停下,倘若停下,就会被彻底吞没掉,成为某种养料。但要继续往前,也实在太疲惫。这条路好难,什么时候能出去?
  不过李鸿思忖,自己可否找一个“备用”。是,玩家之间相互帮衬、不给对方添乱,同时不伤害其他玩家。韩川一直在广播里这样强调,莫文昭也隔三差五就要提上一句。问题在于,两相比较,当然是自己活命更重要。再者说,这也没有其他人看着啊。
  李鸿正想到这点,看着秦月,蠢蠢欲动。他不算“邪恶”,只是为了活命。对,说到底,全部是这鬼地方的错。
  李鸿说:“受了伤的话,玛莲,先躺下来休息一下吧。”
  秦月正想说,自己不累,不需要休息。
  可在李鸿的话之后,她一下子感觉到了倦意。
  她眨动眼睛,速度越来越慢,眼皮愈发沉重。李鸿面上还是关切表情,但在秦月眼皮慢慢落下时,有一个瞬间,她想:他怎么像是在笑呢?
  很奇怪……
  如果我这么睡过去了,之后再发生什么,会怎么办?
  秦月努力睁开双眼。
  可还是要不敌倦意。
  李鸿心中狂喜,发觉在这个副本中,自己能做的事情,比原先想象中要多。他看秦月软绵绵地歪下来,被自己接住,放在旁边沙发上。
  之后,李鸿坐在旁边。他看到了桌上的水果刀,以及桌子中间的几个苹果。鬼使神差地,李鸿伸手,拿起一个刀子、一个果子。他自言自语,也是说给观众听:“小玛莲最喜欢苹果。苹果有红色的皮,白色的芯,和小玛莲不一样。不过如果把她的皮剥掉,里面也会是红色,还有白色的骨头,就像是苹果。”
  随着李鸿的话,观众席上传来一阵欢喜的呼声。李鸿听不清,里面的东西究竟说了什么。他只是很兴奋,觉得自己找到一个正确方向。他默默地想:伤害带来积分,语言带来改变……哦,可怜的小玛莲,可怜的秦月,你手上的伤口还没有好。
  他没有开门见山。说到底,自己还不知道邵佑在哪里、之后是什么状况。这只是一次平平无奇的试探。
  不过这会儿,李鸿心里发痒。他此前去过悦来酒店,在其中当过异变者,也当过普通人。但他有一个秘密:身为异变者时,李鸿曾悄悄地“尝”过一口人肉。
 
 
第511章 称呼问题
  这个秘密, 李鸿不曾对任何人说起。他也打定主意, 要让此事烂在肚子里。
  眼下,他稍稍回忆起当时的滋味:只是简单一口,还是那句话, 他不是一个对旁人怀有多少恶意的人。会吃那一口,也只是因为“好奇”。他在“攻略”安排下,成为异变者。既然有了不同, 那总想体验一下不一样的人生。
  长话短说,在异变者的味蕾中, 人的血与肉是独一无二的美味。肉入口即化, 血像是醇而绵的美酒。
  他想着当时的感觉,眼睛眯起一些, 露出些向往, 乃至微醺——明明没有喝酒, 可记起那滋味, 就觉得醉人。唾液迅速分泌, 此刻,李鸿低头,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女童。他虽然是表演系出身,但其实并不擅长认人面孔。同学之前都打趣,说李鸿,你这样子, 以后要怎么在圈子里混, 得罪人都不知。李鸿也只是笑笑, 不说话。
  那会儿,他觉得自己未来还有很长的路。已经还是进剧组,演些小配角,对谁都一缕叫“哥”,叫“姐”,似乎也不愁什么前途。
  唾液分泌越来越多。
  李鸿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去。他有留意到,在自己低头的瞬间,周遭灯光亮起许多。对啊,“游戏”就喜欢这个。
  他告诉自己:我不是要伤害秦月。至少现在不是。
  我只是……稍微吸一点她流出的血。
  她原本就受伤了啊,血一直流。我吸一吸,算是消毒。
  女童的手被他举起来,李鸿要将手指吮入口中。
  他有些过于沉浸在当下环境,周遭再有其他动静,也全部被李鸿忽略。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可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在京市大学里,他压抑很久,终于能放纵——
  “你在做什么?”
  邵佑问。
  男童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李鸿耳边劈下。
  李鸿浑身僵住。
  他回头,看向邵佑。片刻后,李鸿露出一个笑来,说:“玛莲的手受伤了,还在流血。我好心痛,在祈祷,想让她快点好起来。”
  邵佑听着,笑了笑。他明明还是小孩儿的样子,比秦月略大一些,但也大不了多少。秦月是只能被妈妈抱着画画的小萝卜头,而邵佑充其量进步到“可以自己走路”。他这一笑,李鸿也分不出,是相信自己,还是纯粹嘲讽。
  邵佑笑完,说:“我知道要怎么让她好起来。”
  李鸿沉默地看他。
  两人对视,邵佑挑眉。李鸿冷漠地、厌恶地想:他在外面的时候,或许很厉害。但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小孩子……我可以捏死他、掐死他,用任何一种方法,都能轻松地让他死去。
  李鸿心里想着这些,口中说:“是吗?太好了。”
  然后让开一点,好让邵佑坐在秦月旁边。
  邵佑看着秦月。
  就像是刚刚那会儿,宁宁吐槽完邵佑“加戏”不久。小姑娘找到季寒川,又发觉镜子上的变化,惊奇地对邵佑讲话。邵佑“嗯”了几声,察觉周遭缓慢暗下来,大约是某个判定机制觉得自己一直对着镜子讲话、消极怠工,所以催促他快点有些行动。所以他出门,趴在二楼栏杆上,往下看。
  见缩小了的秦月踮起脚尖、努力碰上画架。也见李鸿看着秦月,神情几番变化。
  邵佑有另一个身份。他是另一场游戏中的“祂”,哪怕在这里,他没有任何属于“祂”的能力,就想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NPC。但邵佑最熟悉的,就是玩家们的恐惧、惊慌,以及恶意。
  他此前没多留意过李鸿,到这会儿,发觉了李鸿的恶意后,他也没有立刻动作。灯光一直悄然照着邵佑身上,这里是荒僻角落,只有观众能看到。而他站在这里、看着李鸿与秦月互动本身,就构成一幕出彩戏码,所以没再出现光线黯淡的情况。
  是到往后,秦月正与李鸿说话,就莫名困倦。离得远,邵佑原本该听不清那两人究竟说了什么,奈何有宁宁这个BUG。邵佑便知道,短短时间中,李鸿迅速摸清了礼堂关卡的玩法,并且有所行动。
  所以他也有所行动:下楼,快速、却安静地走到李鸿身边,给他一个“突然惊喜”。
  李鸿果然“惊喜”。
  他面上平和,邵佑却能感觉到,刚刚那一刻,李鸿受到了多大惊吓。甚至在对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邵佑意外地发觉:嗯……
  还真有这么不怕死的啊?
  他坐在秦月身边。
  李鸿这才发现,邵佑手边,拿了一面镜子。他待那镜子很亲密,还会对着镜子讲话。嘀嘀咕咕,不知在沟通什么。李鸿很确信,《杜松子树》里没有这样戏码。所以说,在他之前,邵佑就有过加戏行为。
  李鸿一面安心:这果然是正确路子。
  一面烦心:他到底在干什么?搞不明白。
  明明挨得不远,他偏偏没办法听清楚邵佑话里字句。细细想来,这实在很诡异:之前和关雯雯相对时,可是不管声音多轻,都能传出去啊!
  好在很快,邵佑抬头,对李鸿说:“我妈妈是森林里的仙女。”
  李鸿露出了诧异目光。
  他有些混乱,质疑自己:这的确是《杜松子树》没错吧?
  邵佑说:“她虽然已经离开了,但我也可以使用来自森林的能量。”
  李鸿静静看他。
  邵佑找到合适机会,给自己加完设定,再用手在秦月眼睛上滑过。
  一边滑动,一边说:“小玛莲,醒来吧。”
  秦月睁眼。
  她像是溺水的人,终于爬上岸。在睁开眼睛之后,秦月猛然撑着身子坐起,险些撞到邵佑——期间,邵佑往旁边躲避一下。宁宁“扑哧”一笑,觉得这样场景十分有趣。
  邵佑轻飘飘看宁宁一眼。
  宁宁乖乖巧巧,假装刚刚笑的不是自己。
  邵佑:“……”唉。
  秦月大口喘气。
  她手放在胸口,花了很大时间,平复自己。这会儿再看手指上的伤,已经止血。她看向邵佑,又看一眼在旁边的李鸿。秦月想不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李鸿又为何那样对自己讲话。但趋利避害地本能告诉她,李鸿十分危险。
  所以秦月说:“谢谢你,哥哥。”
  邵佑挑眉。
  他说:“别这么叫我。”
  秦月:“……”
  秦月的示好碰了一鼻子灰。
  不过之后,邵佑说:“不是我救你,是我妈妈救了你。”
  两个玩家不知道,时间往前推一点,发觉季寒川真的在镜子里时,邵佑远没有现在这样自如。他不至于有外露的震惊、尴尬,可略微僵硬的手臂、抿起的嘴巴……还是出卖了他。季寒川待在镜子中,前面李鸿“生产”时,他用掉一次离开镜子的机会。这会儿,面对比大学里更小一号的邵佑,他虽然有些薄薄想法:这样的邵佑很可爱,他第一次见,想要了解更多,看年幼时的爱人与长大以后有什么不同……不过话说回来,再“年幼”,也只是一个壳子。内里的,仍然是比他年长半岁的爱人。
  季寒川说:“其实听起来有点恶心——”
  他也用这个词来形容。
  “但你还是要习惯这个。”季寒川说。
  讲话之后,他促狭地笑一笑,说:“毕竟我也叫过你其他的。哎,等等,别把镜子扣起来。”
  大约因为“镜子”是季寒川额外加进来的元素,又因剧情发展,要让镜子显得神神秘秘,所以季寒川与邵佑沟通时,会被“游戏”加工成其他古怪、佶屈聱牙的发音,故而李鸿和观众席上的东西都不能听懂。
  邵佑只好尽量让自己“习惯”。
  虽然“习惯”过程中,镜子里,季寒川的表情也越来越奇怪。他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什么样子,虽然相信无论变成什么样,邵佑对自己都是一样感情,可看着一个五官柔和很多、身材纤秀的“女人”,邵佑会是什么感觉。
  他越镇定,季寒川越坐立不安。
  最后,他清一清嗓子,告诉邵佑:“好了,你过关了。”
  邵佑含笑:“好。”
  秦月听着:“啊,你妈妈……”是韩川。
  邵佑又把那番“森林里的仙女”说辞讲过一遍。秦月茫然眨动眼睛,到这里,她有些明白过来,韩川和邵佑似乎给故事加了另一条主线。邵佑甚至对她说:“或许有一天,我可以让妈妈从镜子里回来。让我从苹果树中诞生,将她的魔力消耗殆尽了。那个时候,她不想让爸爸伤心,所以告诉他,自己要回森林里。”
  秦月听着,说:“要怎么做呢?”
  邵佑低声说:“你会知道的。”
  李鸿被两人忽略,周身黑暗越来越多。有什么东西捉住他,要将他吞没在一片阴影之中。他惴惴不安,几次想要插话,都不能如意。李鸿心里浮出些怨气,觉得邵佑是否在有意折磨自己。他一讲话,邵佑就会恰到好处的打断,问起秦月前面发生什么。最后,李鸿干脆往前一步,强行入戏。他把秦月扯过来,面上浮起些没有特意掩盖的怒色,说:“你不要总离玛莲这样近。”
  邵佑看他,偏头。小孩儿的样貌,偏偏这样看自己……
  李鸿心想:我这是符合人设!继妻原本就厌恶这男孩啊。
 
 
第512章 黑暗泥泞
  李鸿瞪着邵佑。
  察觉到玩家之间的熊熊火花, 观众席上出现一阵细微的笑声。有人在这会儿鼓掌,声音轻微, 却恰好落入三人耳中。秦月在事件中心, 可邵佑和李鸿都没太留意她,所以她虽然被李鸿夹在胳膊中,但反倒是最没参与当下状况的一个。
  她转头看观众席。
  黑暗之中,像是多了什么在涌动的东西。可秦月眨了一下眼睛, 那些涌动, 又像是消失了。
  邵佑对李鸿的行为兴致乏乏。
  面对李鸿充满攻击性的表情、动作, 邵佑说:“是吗?父亲知道你是这样态度, 会生气吧。”
  他语气干巴巴的,看不出对继母的恭敬, 更不见这个年龄男孩儿该有的天真、愚蠢。李鸿心里滑过一道灵光, 想到:这样子的邵佑,根本没道理把头探进箱子里, 再被锁砍断脖子。
  甚至看起来,邵佑更像是愿意把李鸿锁进箱子里那个。
  因喉咙干涩,李鸿咽了口唾沫, 喉结滚动一下。他不安,不知道邵佑是从哪里来的底气,才看起来这样镇定。手心里都是冷汗, 被他抱着的秦月觉得很不舒服。另一方面, 秦月也察觉到, 李鸿似乎有些不对。
  她曾经和李鸿一起去过关卡。进入京市大学至今有四个月左右, 秦月认识很多人,和许多人有过“合作”。但这些合作,说白了,是建立在知道没有真正危险的程度上。那会儿,李鸿的表现谈不上多出彩,有攻略组珠玉在前,又有无数学生NPC钻研探索,玩家们对诸关卡越来越摸透,原本也没给李鸿留下表现空间。这样环境中,秦月记忆里,李鸿是一个哪里都平庸、哪里都平平无奇的角色。到现在,面临未知,对方却爆发出了意想不到的一面。
  秦月慢了半拍,想:刚刚我突然睡着,也是李鸿……
  他想做什么?
  想着这些,秦月倒是没太挣扎,而是继续看李鸿与邵佑讲话。无人留意她,她却离得很近,这让秦月能清晰看到邵佑的神情。她很快觉得这没什么用,好在邵佑拿着一面镜子,她也能从里面看到李鸿。观察片刻后,秦月再冷不丁意识到:哦,他这个角度拿镜子,是故意的吧?
  这样一想,秦月又有点怀念关雯雯。至少她和关雯雯是真的关系还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李鸿看邵佑一眼,尽量想做出傲慢的贵妇姿态。他依然用“这是符合人设”来说服自己,告诉邵佑:“我会让你父亲知道吗?”
  邵佑古怪地看他。
  邵佑:“你不会以为这里是《灰姑娘》吧?我难道不会说话?”
  李鸿一噎。
  邵佑像是觉得无趣,说:“你要是无事可做,就去煮今晚的饭好了。对了,可别这么早给我下毒啊。虽然不知道父亲现在在哪里,但他总会回来,你说对不对?”
  李鸿:“……”
  李鸿深呼吸。
  理智终于浮出来,勒住李鸿接下来的话。
  虽然知道邵佑是在威胁:你哪怕真把我和秦月两个人都“封口”,可你又不知道,剩下两个玩家现在在哪,是否正在观看这一切。或者,你想把韩川和关雯雯一样“封口”?
  李鸿把自己代入莫文昭,推断:假如自己真的能做到。五个人进关卡,只有他李鸿一人出去。那哪怕编出再完美的理由,外面的人,都一定会对他带有警惕心理。
  所以他不能这么做。
  只能顺水推舟。
  李鸿心烦意乱。
  他放下秦月,说:“好,我去做饭。”
  一下子败下阵来。
  观众大约很不满意他的表现,李鸿听到一些嘘声。他更加不满,回头怒视那片庞大黑暗。兴许是察觉到他的情绪,观众更加恼怒、不满。邵佑在一边假笑一下,看到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渐渐涌出,要靠近李鸿。
  李鸿却还一无所觉。
  两边分离,邵佑留下,与秦月讲话。时间再度被拨动,窗外春去秋来,四季变换,时光荏苒。李鸿再回来,邵佑与秦月都长大一些,到了上学年纪。
  关雯雯始终没有出现。
  有几次,她看到眼前闪动的隐约光点,像是有新的入口出现。可惜的是,她膝盖以下都陷入泥泞,这大大减缓了关雯雯前进的速度。一直到光点变得微弱、消失,她都不曾走进,只能和脚下泥泞较劲。
  这是关雯雯挣扎很久的结果。
  不能停下!
  一直往前走,她就不会陷进去。
  虽然知道这个,可眼看着那些光点出现,再隐入黑暗,关雯雯心里还是升起些烦闷、痛苦。她可以永远走不近希望所在,那样至少有动力继续前进。可眼看着一次次接近,却等不到进入,实在给她很多打击。
  关雯雯咬牙,提着一口气。
  她实则疲惫,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片浓郁黑色中走了多久。
  腿上像是灌铅,大口大口喘气,耳边都是自己的声音。大约是因为四周宽广,黑暗无穷无尽,于是又有回声,一叠叠回荡在关雯雯耳朵里。她汗水渗透了衣服,胡子黏在嘴周围,头发贴在额头上,难受至极。
  哪怕是东操场、南操场两边的任务,一样要消耗体力,跑步,或者其他被“恐怖化”的运动,都没有让她这么难受。
  想到这里,关雯雯又记起:在这场游戏中,为了各种任务,自己多少锻炼一些,体魄有所增强。可等一年结束,这一切改变都不能带走。“游戏结束后身体刷新”一事,实在有利有弊。受伤时,希望快点结束一切、回到康健身体。可若没有受伤,反倒会丢掉锻炼成果。
  也会丢掉迟向东。
  她恍惚一刻,身体又下陷一些。关雯雯咬咬牙,觉得有汗珠从鬓角滑下,顺着脸颊线条蜿蜒,又聚拢在下巴上、滴落下去。她困惑,不知道自己当下究竟在哪里。若细想,自然要联想到观众席上的一只只手、一条条腿。关雯雯打了个哆嗦,尽量把那些画面从自己脑海中驱逐出去。饶是如此,她还是感觉到,随着自己的思绪,周遭像是起了什么变化。脚下不止是单纯泥泞,更像是——
  一只只手,在攀住她小腿。要把她拉下,也要借她往上。
  一条条腿,绊在她身前。不让她往前,不让她接近光点。
  关雯雯咬着牙,头皮发麻,脖子后边冰冰冷冷。
  不能认输!
  继续往前!
  她抱着很坚持的心情,又恍惚,不知这样的坚持要到什么时候才有尽头。体力消耗太大,必然带来了饥饿。肚子第一声响时,关雯雯没有反应过来。是响了两声、三声……很多声,关雯雯终于后知后觉。
  关于手、腿的幻象慢慢消失。
  她摸一摸自己肚子,浮出一个模糊念头:要是有一个人在我面前,我恐怕都能把他囫囵吞下去吧?
  太饿了。
  “久等了。”
  李鸿说。
  他指挥女仆,推着餐车过来,将一些食物放在桌上,心有余悸。
  刚刚那会儿,他一个人在厨房。拉开抽屉,先看到一包毒药。李鸿胆战心惊,知道这是“游戏”在唯恐天下不乱、给自己提供毒杀另外两个玩家的便利。问题是,被邵佑“恐吓”之后,他不敢啊!
  他慌乱地阖上柜子。
  背后嘘声更大,黑暗迅速涌来,要将他吞没。李鸿苦着脸,在厨房踱步。他这副倒霉相,无意中给了自己一些缓冲空间,让黑暗来临的速度慢了一点。也就是这点缓冲,让李鸿找到另一种解:NPC。
  在重回另外两个玩家身边前,李鸿哼着歌,洗着刀,背后是女仆的尸体。他考虑一下,倒也没太丧心病狂,直接拿尸体烹饪,而是用上普通食材。
  拿起餐刀前,邵佑若有所思,看了李鸿一眼。
  李鸿镇定。
  他堂堂正正。
  用一个NPC的命,来换自己能在舞台上久待,所有玩家都会这么选择。
  宁宁啧啧称奇。
  “他很奇怪。”小姑娘对爸爸说,“他好像一直都在告诉自己,自己没有做任何坏事,一切都顺理成章、坦坦荡荡……”
  天诚集团,邵总办公室,邵佑问:“但是?”
  宁宁:“但他确实动手杀了一个长得和玩家一模一样,被杀时反应也和玩家一模一样的‘人’——他切开了那个‘人’的皮肤,割断了她的喉咙。”
  这和季寒川利用语言、利用剧情设置去推动女仆流血、炮制“魔镜”,完全不是一回事。
  展现在季寒川面前的一切,都证明:这的确是虚假的。没有人会因为一面镜子而流那么多血,更不会直接消失,只留衣服,并以此让碎裂的镜子拼合在一起。
  但李鸿面对的一切,则在悄然告诉他:你杀了一个东西。那东西有人类外表,和人类的一切反应。你说那是“NPC”,并不是“人”,可你真的相信吗?
  宁宁深沉地:“至少他相信。”
  听到这话,邵佑笑了声。
  餐桌上,他把牛扒切开,送入口中。味道还好,可以入口。见他吃东西,秦月也能安心动餐具。等一顿饭吃完,邵佑放下刀叉,擦一擦嘴巴,然后拿着镜子,说:“我要出门去。”
 
 
第513章 兜兜转转
  李鸿方才有发泄, 这会儿心情不错。听了邵佑的话,他手捏着刀叉, 挤出一个笑, “去哪里?”
  邵佑随意地说:“随便走走。黄昏前,我会回来。”
  他跳下椅子。
  果然没再多说,直接走到屋外。
  屋中,李鸿犹豫一下, 想:这难道是给我留出来的时间?可邵佑注定不会被砍断头, 接下来的剧情, 要怎么发展?
  他踟蹰片刻, 秦月在旁边静悄悄、快速地吃东西,心里惆怅, 继续想念关雯雯。
  她想:希望雯雯现在能安全吧。对了, 之后鸟从杜松子树里飞出来,有一段它在铁匠铺、金匠铺和磨坊的剧情。那段时间里, “我”没有出现。雯雯现在在哪里,到时候,我也会在哪里。
  这个认知, 让秦月有了些紧张感。一方面,她更急切地希望关雯雯快点出现,告诉自己之前她遇到什么。另一方面, 也担心未知数, 担心关雯雯遇上危险。
  至于邵佑。
  出门后, 他眼前出现街道。他是看天色, 觉得还早。如果可以长久在外,他大约想去森林转转,做点什么,好完成“让妈妈从镜子里”回来的剧情。但看宁宁手中电脑屏幕,关雯雯似乎要撑不住。
  所以邵佑简单地买了一把银色小刀。
  他到底花了点时间挑选,至少“看上去”是花了时间。待从银器店出来,已经到黄昏。邵佑闲闲往回走,身边有车马。季寒川在镜子里问他:“你到底要怎么做?”
  邵佑说:“你会知道的。”
  季寒川:“‘你会知道的’——宝贝,别敷衍我。”
  他现在的样貌从镜子里露出来。邵佑看着他,眼神平和、温柔,说:“我想快点长大。”
  季寒川眼皮一跳。
  他警惕:“不是吧?”虽然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设定,但在这里,他是邵佑的“妈妈”。虽然大概习惯邵佑这样称呼,但平心而论,季寒川还是会觉得奇怪。
  他很少有这样感觉。
  从前,一切还没开始。大学时候,他和邵佑胡天胡地,玩过很多乱七八糟的游戏。只有他们两人,但从“角色”到“称呼”,五花八门。“哥哥”和“老公”都是季寒川很顺口的称呼,往下,还有不太顺口,但兴致到了,也总能讲出的。
  他自忖没什么“羞耻心”。
  可这还是有些过头。
  邵佑像是觉得季寒川的反应很有趣。
  他端详片刻,才无所谓说:“我是苹果树里出生的,和你没有‘血缘关系’。”
  季寒川:“回见,拜拜。”
  邵佑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往家中走。在他离开这会儿,李鸿和秦月完成了“后母递给小玛莲一个苹果,小玛莲问起哥哥,而嫉妒掠夺了后母的心智,她把苹果抢回来,告诉小玛莲,等男孩回来以后再吃”的剧情。
  李鸿知道,邵佑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但见邵佑回来,他还是说了句:“吃苹果吗?”
  邵佑抬头看李鸿。
  这里,按说是男孩被后母看得发毛。可事实上,情境倒转过来。如果坐在观众席上的东西可以发出声音,大约也要感慨:这孩子,可能是天生的恶魔,让他继母瑟瑟战栗。
  待李鸿的笑容僵住,最重要的,是关雯雯已经陷到腰部,奄奄一息,邵佑终于说:“好啊。”
  李鸿:“好,也行……嗯?”
  他原本想说:行吧,你不吃就不吃,我回头把厨房里那个女仆尸体煮了,随便剧情往哪边飞。
  可说到一半,听到邵佑的话。
  李鸿惊诧。
  邵佑奇怪地看他。
  李鸿回神,抿一抿嘴巴。他露出点笑,温柔说:“好啊,那你和我一起上楼,取苹果。”
  秦月在一边默默想,这恐怕是整个关卡中,李鸿最正常的表情了。
  待两人上楼。
  一路寂静。
  李鸿提着裙摆,往楼梯上走。邵佑跟在他身边,手里仍然拿着镜子。李鸿对他那个“森林里仙女”的说法十分在意,几次想要询问。他连台词都想好,自己作为“继母”,应该想要孩子喜欢,而非眼看孩子一天到晚提起亲生母亲。然而看到邵佑目不斜视往前,李鸿心里一梗,心情憋闷,讲不出话来。
  他也跟着静默、往前,两人一起到放苹果箱子的房间。邵佑看到那把大锁,说是“锁子”,其实更像斧头。他露出个笑来,看李鸿。李鸿被看得一个哆嗦,原先还在想,邵佑把头探进去,是什么景象。可对上邵佑的表情,他又觉得,邵佑恐怕在琢磨,要怎么把自己推进去。
  李鸿咳一声,说:“苹果就在箱子里你去拿吧。”
  邵佑说:“嗯?你不帮我拿?”
  李鸿沉默。
  邵佑提醒他:“父亲就要回来了吧。”
  李鸿深呼吸。
  “父亲”……在这里,指代更多的,应该是“外面的玩家团体”。
  邵佑在威胁他。
  但片刻过后,李鸿又觉得,自己是否理解错邵佑的意思。
  看他不讲话,邵佑拿出镜子,说:“妈妈,你走以后,父亲新娶的女人,连苹果都不给我拿。”
  季寒川:“……”
  他郁闷,对上男友促狭目光。难得的背德感,让季寒川有些口干舌燥。他在镜子里别过头,什么都没说。可箱子自己打开了,苹果“咕噜噜”滚出来,滚到邵佑脚边。
  李鸿看得目瞪口呆。
  邵佑露出惆怅神情,没有理会李鸿,直接下楼、去后院。
  他站在杜松子树下。这会儿是夏天,杜松子快要成熟。雪肤红唇的男孩儿把镜子放在地上,季寒川想抗议,就见邵佑拿起刚刚买的小刀,还是削苹果。
  季寒川意外,挑眉。
  他见苹果皮长长垂落,就像是第一幕中的自己。而后,邵佑“意外”地割到手,有血滴下来,落在镜面上。
  血消失在镜子之中。
  这毕竟是一面用女仆之血重新拼成的镜子。
  邵佑仿佛完全没有留意这些。他开始认认真真地吃苹果,留下果核。然后重新拿起镜子,说:“我之前听父亲说过,你这样让我出生。那现在,我也要这样让你回来。”
  厨房里冒出白烟,被剁碎的女仆要被煮熟。邵佑认真地将果核埋在杜松子树旁边,而后露出点轻松笑容。他回头,看房屋,说:“妈妈,你要快点回来,保护我。”
  说完这些,他像是快活很多,拿着镜子,走进屋中。
  第三幕结束。
  第四幕紧接着开始。
  关雯雯快要晕倒在泥泞里,意识成了轻飘飘的东西,要飞离身体。她似乎去到很高地方,俯瞰这片黑暗,以及在黑暗中渺小的自己。看自己往前行路,看自己挣扎磋磨,看自己气喘吁吁。有什么东西在诱惑她,让她快点闭上眼睛。可她偏偏不服。
  她只要还有一点力气,就要往前走!
  这样坚持着,那个遥不可及的光点,却突然出现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关雯雯起先以为这是幻觉,可她朝着光点方向伸手,下一刻,就出现在客厅入口。
  她脚下一软,险些倒下。
  秦月刚刚为了给自己加戏,跑到厨房,上演一出“小玛莲惊觉锅里煮着人头”的戏码。这会儿进入第四幕中,她四处看了看,觉得不对。再一扭头,就看到门口的关雯雯。
  秦月惊喜。
  她跳起来,叫:“——”卡住,“父亲!”
  小女孩儿“咚咚咚”往前跑去。
  待离得近了,秦月发觉不对。她迟疑一下,看关雯雯,见她脸上苍白,摇摇欲坠,像是要直接倒下。看到秦月,关雯雯露出如获新生的笑容,虚弱地叫了声:“玛莲,我回来了。”
  说完,“咚”一声,她栽倒在地上。
  秦月懵了。
  她无助,四处看了看。
  然后费力地试图把关雯雯往沙发上拖。
  可惜秦月当下手短腿短,努力半天,也没见关雯雯有移动。她头痛,蹲下来,思索要怎么办,眼前忽然多了一道阴影。秦月一僵,知道那是李鸿。李鸿说:“你父亲回来了?啊,她晕倒了。”
  秦月心里默念李鸿现在角色:对继子有敌意、对亲生女儿也半斤八两,最重要的是,刚刚杀了人,在煮人头。
  她应该“害怕”李鸿。
  所以秦月小声说:“是的,应该让父亲休息一下。”
  因背着身,所以李鸿没留意到秦月神情变换。他只是有些郁闷,想说要是这么等下去,锅里的女仆肉不得直接煮到从骨头上脱落啊。不过关雯雯这会儿晕着,他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强行往人喉咙里塞。所以李鸿干巴巴说:“好啊。”
  他命令NPC仆从们来搬人。那些仆从还不知道,自己有一位同僚,躺在锅里,与沸水相伴。
  关雯雯睡了很久。
  于玩家,是眨眼功夫,到第二日下午。醒来时,关雯雯手脚一样酸软,很难提起。但对一应布置来说,时间真切流逝。
  在发现这点后,秦月和关雯雯打了个暗号,示意她不要急着吃东西,然后自己溜出去,跑到厨房,用绸帕子,把干干净净的骨头包起来,再埋在杜松子树下。
  剧情兜兜转转,回到这里。
 
 
第514章 荨麻
  等埋好骨头, 秦月松了口气,抬头看杜松子树。
  果子还没有长好,呈现出一种青涩的绿色。她看得有些牙酸,却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意识到这点后,秦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赶忙跑回屋中。
  这时候,关雯雯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眼前晕晕,还要看李鸿在一边演戏,佯作关心。关雯雯实在提不起气应付他,但也理解, 如果自己真的不理会, 黑暗恐怕要再来侵袭。
  她只好在心里期待,想让秦月早点回来。
  好像过了很漫长的时间, 披着小朋友皮囊的秦月终于从门外溜进来,给关雯雯比一个“OK”的手势。关雯雯心中一喜, 立刻要求:“夫人,我饿了这样久, 你该给我拿些东西吃。”
  说完, 因不知道自己不在期间,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所以补充:“……饿得久了,我不要吃肉类, 给我素食。”
  李鸿听着, 挑了下眉毛。
  关雯雯镇定看他。
  李鸿慢吞吞答应:“好的, 我知道了。”
  他离开房间,往楼下去。
  锅里煮的肉被关雯雯拒绝。李鸿站在锅前,思索片刻。有其他仆从小心翼翼上来,问有什么吩咐。李鸿随意地说:“给先生做些素食。她赶了很久路,现在不想吃太油的东西。”
  说着,李鸿心中一动。
  他吩咐:“等做好了,就端上楼吧。”
  仆从喏喏答应。
  临走时,李鸿把锅盖挪开一点,里面浓郁的肉香飘出来。
  在这里忙忙碌碌的仆从们里,有人已经对锅中状况好奇很久。见主人不在,终于挪了挪脚步,凑到打开的锅边。
  他们看到了一锅肉,被煮的酥且烂,浮在锅中。秦月把骨头都拿走,失去了骨头的肉就再也看不出“人”的样子。仆从们相互看看,吞着口水,只觉得眼前一锅东西让他们手脚都软了,没力气再继续干活儿。他们饥饿难耐,终于,有人小声说:“我们就稍微尝一尝!”
  “我们给主人干活儿,很辛苦,主人应该给我们犒劳!”
  也有人提到,如果被发现,会不会挨鞭子。但这样的声音很快被淹没,一群仆从守在锅边,将肉捞出来。肉味很淡,似乎没有加盐,味道却出乎意料的好。
  他们嘴巴里说着“只吃一点”,实际上却慢慢把整个锅里的肉都捞完。这之后,终于有人觉得不对。
  仆从们紧张地议论:“怎么办!”
  “我们会被赶出去的……”
  “可这肉真的好吃啊!我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肉!”
  “我有办法。”
  说着自己“有办法”的人,探头到窗外看了看,然后去院子里,拾起一截烂木头,将木头丢进锅里。火依然在烧,水沸腾,锅里多了泥泞颜色。仆从们对视一眼,将锅盖扣上。他们约定:如果主人问起,就告诉他,没有人动过锅,里面的东西大约是煮久了,所以成了木头。
  之后,做好素菜的人端菜上楼。关雯雯看着盘子,仔细翻检过,知道没有不能入口的东西,终于放下心来。她原先饥肠辘辘,这会儿吃了很多。菜吃光了,还不够,所以要求李鸿去给自己拿苹果。
  听到“苹果”两个字,李鸿有些神经过敏。他沉默地出去,而关雯雯拉住秦月的手,问她:“你哥哥呢?”
  “哥哥?”秦月左右看了看,“哥哥不在吗?”
  关雯雯心想:也不知道韩川那面镜子有没有用。再说,邵佑这会儿又在做什么……
  邵佑正站在窗口,完成一场独角戏。
  他佯作看书,实则看完了秦月往杜松子树下埋骨头的全场。不过更多时候,他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旁边埋了苹果核的地方。第一次往下看时,土地平整,只有被他挖开、填上的痕迹。第二次看,却有了小苗。再往后,他看了第三次、第四次,苹果树开始长大了。
  杜松子树则开始摇晃。
  两棵树像是在暗暗较劲。杜松子树晃着晃着,从中间分开,苹果树则拼命生长,很快长到了和杜松子树一样高度。在杜松子树开始冒出烟雾的时候,邵佑阖上书,跑下楼。
  镜子里,季寒川抱怨:“早知道这样,我好像也不用要求从镜子里出来的次数。”
  他只用了两次。提醒关雯雯李鸿状况不妙,以及帮邵佑捡苹果。到现在,剩下一次。
  邵佑简单说:“但在其他人身上,可能有其他用处。”
  季寒川想一想,觉得也对。
  他认同:“也许会有什么突发状况……”说着说着,声音一点点变轻、变浅。邵佑再低头看镜面,里面已经没有了人影。
  他跑到院子里,从墙角拿起斧头。
  数年前,富商的第一任妻子就是用这把斧头劈开苹果树,从里面抱出一个孩子。现在,这个孩子也拿起一样的斧头。
  一切宛若轮回。
  邵佑听到了鸟叫。他知道,这一回,从杜松子树里出来的鸟可能不止会报复李鸿,被仇恨的对象或许还有其他玩家。这带来一点麻烦,但至少没有玩家需要死掉、变成鸟。从“苹果树里一开始抱出的孩子并不是邵佑”、“李鸿生下来的皱巴巴婴儿不是秦月”来看,很难说,死掉一次之后,杜松子树里飞出来的,是否是其他玩家。
  ——这当然是玩家会有的考虑视角。
  至于邵佑,他算普通NPC,按说该有一样视角,奈何还有宁宁在。虽然京市大学里的关卡太多,以至于宁宁没法直接“解包”、找到这一局中的“祂”,但在这样一个具体关卡,只有五个玩家加入,宁宁还是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得到结论。
  ——如果被铁锁砍断头,玩家就会永远死亡。
  邵佑这个身体还是太小。
  他拿起斧头时,有些摇摇晃晃。明明是小孩,看起来却几位认真,甚至气势汹汹地往前。宁宁觉得这样的场面有趣,准备也偷偷录下来,回头和寒川爸爸分享。
  邵佑终于拿到苹果树下。
  这时候,他听到鸟叫。杜松子树里出来的鸟飞起来,“啾啾”叫了两声。邵佑听出其中的恶意,知道接下来,这鸟就要去其他地方。周围开始黯淡,下一幕不该有玩家出演。邵佑抓紧时间,挥动斧头,砍在树上!
  苹果树裂开。
  季寒川从中出现。
  鸟在天上盘旋、飞走。“森林中的仙女”手上拿着一件荨麻做成的小衣裳,抬头看了片刻。之后,季寒川对邵佑说:“过来。”
  邵佑困惑,往前走,到季寒川身边。
  季寒川看着年幼版男友,忍不住捏一捏他的脸,觉得手感不错。等邵佑拧眉,像是很纠结是否要避开时,季寒川终于忍俊不禁,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然后告诉他:“我哥哥之前被人诅咒,如果没有荨麻织成的衣服,就会变成天鹅飞走。我花了很长时间,还是没来得及给他织好衣服。但我还是愿意去寻找他,所以在这件衣服里,我增加了一样魔法——穿上之后,会变成天鹅。”
  邵佑轻轻“啊”一声。
  他听过这个故事,当然,还是在宁宁小时候,他给女儿讲述:小公主的十二个哥哥被诅咒,变成天鹅,只有穿上荨麻织成的衣服才能恢复人形。而在织完荨麻衣服前,公主不能讲话。她一直在努力地织着,也因此被人误解为“巫婆”,送上火架。在火焰燎起的时候,公主把衣服向天空抛去。可是仍有一件没有织完,所以小哥哥变成人之后,也留着天鹅的翅膀。
  他看眼前季寒川。虽然样貌不同、身材不同,但邵佑知道,这就是自己心爱的人。寒川笑眯眯讲话,带一点促狭。邵佑无奈,答应:“好啊。”
  他穿上衣服、变成天鹅,去追那杜松子树里出来的鸟。
  他话音落下,黑暗将季寒川吞没。邵佑进入第五幕,季寒川则和关雯雯等人一起,来到黑暗泥泞的“候场区”。他们被分离,并不在一处。季寒川第一次到这里,觉得新奇。走了两步,又发现不对:只要停下来,就会被缓缓吞没。
  他想:难怪关雯雯之前累成那样。
  秦月一样想:难怪雯雯之前累成那样。
  在第三幕和第四幕的转场,她只是随意在黑暗中走过两步,就看到了眼前微光。而在现在,秦月原先还算放松,慢慢地,却觉得象征第五幕的光芒离自己很远。她的心态从一开始的轻松,到犹疑,再到疲惫不已。关雯雯至少还是大人身体,可秦月现在只是小孩。“游戏”从来公平对待任何人,但这样的“公平”,对秦月来说,只会让她加速死亡。
  秦月终于知道,“小玛莲”面临的最大危机是什么——在舞台时,她至多只是被钉子扎到手,留一点血。但这是自己加的戏份,实在怪不到“游戏”上。是到现在,她小小的身体,很快要被吞没。她只到关雯雯腰高,秦月模模糊糊意识到,兴许第三幕进行的时间,就是关雯雯在这片阒黑中停留的时间。这样一来……
  秦月心中有些发凉。
  她想:第五幕是什么?哦,是那只鸟到处飞,飞到各种地方,找到送我们的东西、杀我们的东西。如果“它”想让我们死掉,其实不用做这些,只用飞得久一点。
 
 
第515章 唱歌
  与玩家们相比, NPC女仆变成的这只小鸟堪称尽职尽责。邵佑追去金匠铺时,鸟已经唱完歌,拿着金项链飞走。金匠铺的约翰已经结婚成家,不再是当时去富商家中吃杜松子的少年人。他有一头红色的、微微卷曲的头发,这会儿仍然沉浸在鸟儿的歌声中,如痴如醉。
  正在回味,忽而见到一只天鹅自己面前落下。约翰愣住片刻,问:“美丽的天鹅,你来这里,莫非也要唱一首歌?”
  邵佑心想:什么毛病, 遇到只鸟, 就让人家唱歌?
  他开口,说:“刚刚有什么鸟唱歌吗?”
  约翰回答:“是啊, 那真的是一只非常美丽的鸟儿,它有世界上最美的歌喉。”
  邵佑问:“是吗?这么说来, 我也想听一听了,可以告诉我那鸟儿往哪里飞吗?”
  约翰开开心心告诉他:“当然可以!天鹅先生, 鸟往铁匠铺去了。可怜的铁匠铺老板, 在他的小女儿贝妮死掉之后,他从来都没有展露笑颜过……”
  他面前的天鹅没有听完这句话, 便扇动翅膀,往天空飞去。
  如果关雯雯或是季寒川听到约翰这句话, 他们或许会想起:第一幕时, 时间推移到七月, 季寒川不想自己去吃杜松子,于是办了一场“杜松子大赛”,贝妮是其中胜利者。
  而在胜利的三个月之后,她像是季寒川提到过的那样,死在了家里。
  铁匠铺老板因此心情郁郁。
  他家中终日不开窗。仍然有光,但仅仅是火焰跃动时的火光。他许久不见太阳,将自己锁在家里,抱着贝妮小时候最喜欢的一双红皮鞋流泪。他的妻子、其他孩子都不能理解父亲,只想让父亲早点从贝妮的死亡伤痛中走出。
  在这天,他们家屋檐上落下一只小鸟。那是一直非常漂亮的鸟儿,它张开嘴巴,唱出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我的女主人她宰了我,我的朋友们吃了我。主人家的女儿小玛莲啊,她捡起我所有的骨头,包在一条绸手巾里头,埋在那棵杜松子树下。”
  这鸟儿好像很快活。
  它唱:“我变成一只非常漂亮的小鸟啦!”
  最先,是铁匠的儿子听到这首歌。听到前两句的时候,他大叫的跑回家里,请母亲也来听。
  听了中间两句,铁匠的妻子提议:“我们应该让你父亲来听这首歌。这样的话,你父亲就能从贝妮的死亡中走出来。”
  两个人就去叫铁匠。
  铁匠起先不愿意离开房间。所以他妻子选择折中,把房间窗户打开。这样一来,歌的最后四句落入铁匠耳中。
  他为这样优美的音乐而深深着迷,从窗口探出头去,看着屋檐下的小鸟,问它:“美丽的小鸟啊,你可不可以再唱一遍给我听?”
  这是贝妮死掉之后,铁匠第一次晒到太阳。阳光照着他苍白的皮肤,照着他胡子拉碴的面孔。小鸟正要答应,却听见天上传来的风声、天鹅的叫声。小鸟惊慌失措地扇动翅膀,窜到屋子里。它要求:“那你们得把门关上。”
  铁匠的妻子和儿子露出失望的目光:他们原本就只是想要小鸟将铁匠带离这间屋子啊!
  可这样一来,铁匠依然在屋子里。他坐下来,怀里抱着贝妮的鞋子。窗外,出现一个天鹅的影子。那天鹅似乎在往屋内张望,不知在看什么。铁匠的儿子要凑过去打开窗户,就听方才唱歌的鸟儿尖叫:“你要做什么!”
  那鸟儿要求:“你不能把他放进来!”
  铁匠的儿子露出困惑目光。
  小鸟很慌乱,害怕天鹅进来。它扯着嗓子,开始唱歌:“我的女主人她宰了我,我的朋友们吃了我!”
  它匆匆唱完。
  然后记起:自己还没来得及问铁匠一家索要报酬。
  没有阳光,美妙的音乐也不能把铁匠带离悲痛。小鸟要求:“我唱完了,你要把那双红色的皮鞋给我!”
  铁匠露出错愕目光,把皮鞋抱紧:“不,不行!这是贝妮最喜欢的鞋子!”
  小鸟恼羞成怒,“你必须要给我,我要这双鞋!”
  它声嘶力竭地尖叫。
  铁匠开始愤怒。他从一边墙上拿起铁榔头,要把这只不知死活的鸟儿砸死。铁匠的妻子匆匆揽住丈夫,铁匠儿子则护送小鸟离开。他原本想让小鸟从窗户走,可窗户上还有天鹅的影子,小鸟无论如何都不情愿过去。这一人一鸟有几句争执,然后铁匠的儿子先不耐烦了,说:“随你便吧。”说着,就站在一边,不再插手。
  小鸟的爪子上拿着金项链,又气又急,最后飞到后院,慌忙离开。
  邵佑牌天鹅见小鸟飞走,便也扇动翅膀,追去高空。
  屋子里,铁匠的妻子开始和丈夫的新一轮争吵。铁匠儿子叹口气,走到屋外。阳光很好,他晒着太阳,慢慢被黑暗吞没。
  “你们看!”
  磨坊的伙计们被罗兰叫着抬头,“天上有一只小鸟,还有一只天鹅,它们在做什么?”
  几年前,舞台上的故事刚刚开始,罗兰还只是个从乡下来的小伙儿,拉紧裤腰带工作。到现在,他已经是磨坊主的女婿,可以指挥其他毛头小伙儿。听了罗兰的话,小伙儿们争先恐后的抬头看,见小鸟被天鹅捉住,咬去身上的毛。那羽毛落下来,被磨坊的伙计们接住。他们相互传阅、感慨:“这真的是非常美丽的羽毛啊!”
  邵佑把鸟啄秃。
  鸟最先还要挣扎,之后,却被天鹅一口咬住。它悲伤地继续唱:“我的女主人她宰了我——”
  磨坊的伙计们一起感慨:“真是一首美妙的歌!”
  罗兰说:“我上次这样快活,还是几年前,富商的妻子请我和约翰、贝妮,一起去吃他家的杜松子。那的确是很好吃的杜松子,我吃了很多,可惜没有贝妮吃得多。”
  伙计们听不懂他的话。
  他们看着天鹅咬着鸟儿,缓缓落在地上。伙计们要求:“天鹅先生,你可不可以把这只鸟儿送给我们,我们想要听她唱歌。”
  天鹅把小鸟吐出来、用脚蹼踩住,说:“当然可以,但你们要保证,不能把它放走。”
  伙计们开始商量。
  他们很快得到结果:“当然,天鹅先生!我们会把她的翅膀折断,用链子穿过去,锁在磨盘上。”
  邵·天鹅先生·佑:“……”
  他心想:这也的确有点凶残。
  然后说:“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然后又要求:“请帮我把这条金项链挂在脖子上。”
  伙计们高高兴兴地答应:“好的,天鹅先生!”
  至此,邵佑迅速又粗暴地完成了第五幕。在候场区的玩家们看到光点由远及近,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会儿,秦月已经被淹到胸口。她像是行走在沙漠里三天三夜的旅人,终于看到一汪泉水,于是迫不及待地用手触碰光点、进入其中。
  回来了!
  五个玩家一起,出现在同一幕。四人在客厅里,关雯雯见到季寒川,惊讶。富商的第一任妻子在孩子出生之后,就离开家、回到森林,这会儿却重新出现,面对富商的继妻和女儿。关雯雯问:“你怎么回来了呢?”
  季寒川好整以暇。他看起来是位端庄的女士,告诉关雯雯:“我从来没有离开过。”
  关雯雯露出诧异目光。季寒川说:“我在这里,看着你娶第二任妻子,看着他生产,并且提醒你要去关照他。”
  关雯雯露出“原来如此”的目光。
  季寒川说:“我也是在这里,看着你的第二任妻子要伤害我们的孩子。所以,我要带那个孩子离开。”
  关雯雯其实不太在乎这些剧情发展。韩川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不过她还是有些紧张,想确保接下来的时间也能安全度过。所以她额外问:“那个孩子在哪里?”
  季寒川看着窗外。
  有一只天鹅,落在窗台上。季寒川走过去,天鹅在他手上蹭一蹭。其他玩家跟上来,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见天鹅从窗台跳下来,变成邵佑。邵佑还是小孩,他把荨麻的小衣服脱掉,又把金项链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来,对季寒川说:“送给你。”
  季寒川露出一个笑来:“谢谢你,孩子。”
  邵佑挑眉:孩子?
  季寒川考虑:到这里,按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可我们还在舞台上。这么说来,是需要一个“收尾”。
  所以他忽略邵佑的目光,胡乱揉了揉年幼版男友的头发,提议:“在我们离开之前,举办一场舞会吧!”
  关雯雯跟上他的思路,果断答应:“好啊!”
  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客厅的布置发生变化,宛若富商与继妻结婚时。
  秦月轻轻“哇”了声,低头看自己的裙子。她转了个圈,裙子像是花一样盛开。
  在她背后,同样穿着裙装,显得很从容自若的季寒川沉吟片刻,问旁边穿小西装的男孩:“要跳一支舞吗?”
 
 
第516章 落幕
  客厅金碧辉煌。
  有乐队在一边拉起提琴, 邵佑侧头看一眼, 知道那又是方才一起进入礼堂的NPC。他再回头、抬眼, 看向笑盈盈的季寒川。
  顶着小朋友面孔的邵佑笑了声, 答应:“好啊。”
  他们一起滑入舞池。
  因邵佑此时个子太低, 说是“跳舞”, 实则姿势颇为奇怪。邵佑清楚感觉到, 很多个转圈时, 寒川都在压制笑意。
  邵佑:“……其实你可以笑的。”
  季寒川唇角勾起来,客客气气,说:“谢谢。”
  停顿一下, 又轻轻说:“我很高兴。”
  邵佑看他一会儿,视线从季寒川柔美很多的面颊,到脖颈、到胸口,再一点点滑落, 最后落上他裙摆边缘。他视线勾勒着爱人不同寻常的面容、身姿,同时心想:我之前有幻想到,如果你是女孩儿, 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我不好带你回家, 父亲也不会在一开始时容忍我这番作为……不过往后,父亲倒是因为最开始的忽略而后悔。
  他想着从前的事,光线渐渐聚在玩家们身上。旁边的幕布开始往两边合拢,观众席上响起一阵掌声。秦月和关雯雯正效仿邵、韩二人, 一样慢吞吞在舞池中转圈。
  看到幕布的变化, 秦月脸上出现喜色。
  她实在很累, 皮肤上好像还停留了方才在候场区一片黑暗里的粘稠触感,秦月心力憔悴,只想要赶快摆脱这一切。话剧落幕,他们该回到礼堂之外。
  她开始想,进入的时候,外面是早晨。出去以后,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因为太过疲惫,不想讲话。好在依照惯例,进入新关卡的玩家都可以先睡一觉,然后再起床、讨论具体情况。
  秦月想到很多。
  看幕布之间的空隙变作两米、一米、半米宽。
  最后消失不见。
  她脚下骤然一空。
  不止是秦月,其他玩家一样睁大眼睛。黑暗里,玩家们迅速发生着改变。他们身上的变化:面貌、身材——在这片黑暗中消失。邵佑的身材抽长,从男童变成男人。在变化还没有结束、他仍然是少年时,邵佑拉住旁边季寒川的领子,将人扯到自己面前,吻住他。
  季寒川配合着这个吻。
  他手臂环绕在邵佑肩上,从相对纤秀的身材,变成那个快要一米九、有一身流畅紧实肌肉的男人。眼前再度亮起来,他们又回到最初那间更衣室。这时候,邵佑还在吻他。
  季寒川手指一点点插进邵佑的头发,按一按男友头皮,然后觉得邵佑礼尚往来,手指摩挲着他脖颈。碰到颈后时,季寒川“唔”一声。他几乎瞬时就变得兴奋起来,邵佑察觉到,轻轻笑了声,说:“寒川,忍一忍,嗯?”
  他放开季寒川。
  重新回到青年身体,邵佑看起来比在舞台上时自在很多。在季寒川看,他甚至有点过于表现自己“自在”。
  季寒川干巴巴说:“哦。”
  邵佑偏了下头,像是意外,季寒川竟然只有这样一个答案。
  季寒川还是干巴巴、慢吞吞地,说:“我没记错的话,超市服装区裙子挺多的——”
  邵佑:“嗯?”
  季寒川:“你好像很喜欢?”
  邵佑微微笑了下,“还好。”
  季寒川:“嗯,我也很喜欢。也穿过一次了,这回想看你穿。”
  邵佑抿唇、低头,头侧向一边。
  更衣室很小,占了他们两个之后,几乎没有其他空余。旁边堆着两人原本的衣服,至于身上这件戏服,说白了,是话剧中的“身份认定”。现在他们结束话剧,就可以将戏服脱下。听动静,外面已经有人换好衣服。
  最先出去的是关雯雯,而后是秦月。李鸿因不善于对付女装,所以比方才穿上是还要手忙脚乱,现在还在更衣室里折腾。
  季寒川往前一小步。
  他左手撑在一边墙壁上,右手抬起,去扣住邵佑下巴,哄道:“宝贝,别害羞啊。”
  邵佑叹气,想一想,承认:“我可能的确有点……”
  季寒川说:“我们公平一点?”
  邵佑妥协:“好,你说得对,公平。”
  寒川穿过这样的衣服,不觉得不好。邵佑记起自己那会儿的心情,觉得自己前面的确着相。
  讲好之后,季寒川像是鼓励一样,又吻一吻邵佑。邵佑捏他的腰,手从衣服下摆进去,贴在温热紧实的皮肤上,手感很好。
  季寒川低低“啊”一声,邵佑:“乖,回去再玩?”
  季寒川:“我也没有那么——好好好。”
  他们是最后一组出去的人。
  不止其他五个玩家,NPC们也已经准备好,要离开。
  事实上,秦月此刻十分失望:她没想到,《杜松子树》结束之后,玩家们竟然不是直接去到礼堂外,而是又回到后台。还得自己往出走一趟,恐怕还得遇到一些麻烦。
  越想,就越失望。
  她不至于唉声叹气,但这会儿,脸上的确有一些郁闷、惆怅。
  关雯雯倒是没有秦月那么急。
  韩川和邵佑不出来,她便拉了把椅子坐下。是反身坐,下巴可以靠上椅背,抬头,见到镜子里自己的面孔。
  两边镜子相对,所以她能看到无数个更衣室、无数个关雯雯。
  关雯雯心不在焉,去数NPC人头,顺口问秦月:“其实我到后面,有点没跟上剧情。”但因为无论说什么,观众都能听到,所以一直忍到现在,终于问出口。
  秦月便和她解释。
  关雯雯听秦月说起女仆,说起锅里的肉。她有些反胃感,同时快速看了一眼李鸿。没人和李鸿讲话,他倒是挺自得其乐,正在一边看手机。
  “原来是这样……”
  等秦月大致讲完,关雯雯感慨说。
  她视线有意无意地往NPC那边看去。
  关雯雯默默数:一个、两个……
  数到最后,她不知算什么心情,总归是知道:NPC之中,少了三个人。
  两个?
  关雯雯眨动一下眼睛。
  她心想:还有哪个角色在我和秦月都不知道的时候死掉吗?
  仔细想想,两人都不在的,只有小鸟飞去外面唱歌的一幕。这样念起来,关雯雯稍稍安心,知道大约自己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剧情。她再看更衣室,秦月吐槽:“他们两个,也要注意一下场合吧。”
  关雯雯说:“他们救了我们。”
  秦月张了张口。
  她对方才情况的了解还是太少。关雯雯这样说,秦月一头雾水。关雯雯道:“我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办法去结束小鸟唱歌的剧情,但现在我们能在这里,就说明,韩川那一套,真的很有用。”
  要怎么避开死亡剧情?
  ——只要从一开始,就不走上那条路就好。
  可如果没有死亡,接下来的剧情就没法发展呢?
  ——可以让NPC代替这个“重要”角色。
  关雯雯在心里念了片刻,发觉其实说白了,这一局的攻略就是这样简单。不过她有其他疑心:进来了五个玩家,《杜松子树》里恰好有五个重要角色,这是巧合还是必然?如果有六个、七个,乃至十个玩家进来,他们面对的,会是一场截然不同的游戏吗?
  “啊,他们出来了!”
  秦月叫了声。
  关雯雯回神。
  她果然看邵佑和季寒川走出更衣室。领头的NPC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人员减少,见两人出来,NPC像是秦月刚刚一样,抱怨他们用的时间太长。关雯雯瞄一眼韩川面孔,觉得他嘴巴像是异乎寻常的疼。如果是从前,关雯雯看到这一幕,大约会觉得莫名其妙、浪费时间,明明是生死关头,却这样白白挥霍。但现在,她对邵、韩二人,自认有一些了解。最重要的,是迟向东带来的改变。关雯雯开始觉得,如果形势没有那么、那么为难,那的确可以抽出一点空余,来做让自己高兴、放松的事。
  不过她也想好:这种偷懒的想法,可不能让迟向东知道。如若不然,等待她的,恐怕就不再是“偷懒”,迟向东一定要撺掇她做一些其他无聊的事,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想到男友,关雯雯心里泛起很细微的甜。
  秦月原先用手肘碰一碰她,高高兴兴地提醒,说大家可以离去。关雯雯这会儿才察觉到,从椅子上站起来,和季寒川确认:“走吧?”
  季寒川“唔”一声,看起来是他一贯模样。悠闲,散漫,“好啊。”
  关雯雯想一想,又说:“我其实有点不太好的感觉。”
  秦月原先正往外看,见外侧阒黑,虽想离开,但也有些心生怯意。听了关雯雯的话,她一怔,回头。
  “不好的感觉是什么?”秦月确认,“是咱们出去的时候,还会遇到什么……”
  危险吗?
  NPC们鱼贯而出。
  关雯雯拧着眉,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按说这一关即将结束,自己不应该讲这些打击士气。但如果太放松,失去警惕,关雯雯一样不希望看到。
  季寒川没有直面回答。
  他往旁边靠了下,挨在邵佑身上。邵佑看男友一眼,伸出手,搂住男友的腰。这是个很亲密的动作,无言之中,向关雯雯传递一种轻松态度。
  关雯雯安心一些。
  季寒川:“没必要太担心。但是,”转折,“还是要小心。”
  李鸿站在玩家最后。
  他把手机揣回口袋里,想:这等于什么都没说啊。
 
 
第517章 上台阶
  方才来后台, 玩家们是一路往下。这回返程, 则要一路往上。
  照旧有NPC在前面打开手机手电, 照亮一小块前路。他们讲着话, 将玩家们落在后面。好在最先这一段距离还算安定, 两侧观众席都没有伸出来什么东西。
  可玩家们还是不能放松。
  先前往下走, 那些手臂和腿愿意让开, 是因为他们是观众, 前来看表演。同时,玩家们只有进入后台,才能完成演出。可这一回, 演出已经结束了,玩家们要离开。
  秦月惴惴不安。
  她心里念着韩川在后台里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好看的男人像是忽然记起什么,叮嘱:“如果‘外面’有什么动静,要小心, 别被发现了。”
  所以在往上走,机械地抬起双腿、跨上台阶时,秦月的视线, 总有意无意往两边打转。
  外面?
  什么才算是“外面”?
  她觉得, 韩川不把话直白说清,是遵循了最初那会儿和莫文昭这边玩家团体的约定。他负责把人带进来,再带出去,在这过程中, 最大程度上不干预玩家们的选择, 只在有切实危险时帮一把。
  这样一想, 秦月又分心:切实危险吗?照这么说,韩川之前在我睡着的时候,把我叫醒,是因为当时我的确身处险境?
  秦月的脚步微微一停。
  李鸿在她后面,有点莫名其妙:“秦月,怎么不走了?”
  秦月回神,“啊”一声,连忙继续迈步。
  和进来的时候一样,这条出去的路也漫长、仿若没有尽头。
  他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前面的NPC们说说笑笑,偶尔还要相互提醒一句,不要太大声。关雯雯心中犯嘀咕,怀疑自己是否在绕圈。她试图回忆,玩家们往下,究竟走了多久,才搞的一直到现在,他们还没碰上出口,难道碰上一个循环楼梯?
  但也不至于。说到底,他们可是一直在往上啊……
  这样走着、走着。
  秦月开始低低喘气。
  关雯雯自己考虑,NPC们哪来的那么多话?她一直有留心听,都是一些很平常的话题:吐槽一下老师,哪个食堂的什么饭菜好吃,什么活动即将展开,马上要期末了……
  她忽然觉得不对劲。
  玩家们走到一半,面前出现数行血色字迹。秦月起先眼前一花,先把自己吓了一跳。等看清楚,知道是关雯雯在查看任务信息,她稍微放松一点,“雯雯,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关雯雯拧着眉,喃喃说:“我们可能忘记了什么事。”
  秦月的语调还是很放松的。说到底,这一路,除了累,也没有什么其他危险。要让秦月打分的话,她不介意打一个偏高的分数。
  关雯雯说:“这是‘除夕晚会’。”
  她还是在往前走。
  没有停下,没有和NPC们拉开太远的距离,以至于灯光消失,他们被黑暗吞噬。
  这样的环境中,关雯雯心跳蓦然开始加速。她其实还是没有想明白,但手臂上多了鸡皮疙瘩,头皮发麻,脖子后面冰冰凉凉。她深呼吸了几次,勉力让自己镇定,手指却开始颤抖。她轻轻说:“可如果这里的背景是普通学校,为什么到‘除夕’了,他们还在学校里啊?”
  秦月:“呃?”
  李鸿:“啊?”
  关雯雯的思路混乱。她看四周,这样一座礼堂。比起礼堂,玩家们先往下,再往上。在舞台上,为一群看到他们受伤就高兴、欢呼、乃至雀跃的鬼东西鼓掌。关雯雯之前一直没有考虑过,观众席上到底是什么。她只是默认,这不是什么好东西,简单一点说,就是这个关卡中的“鬼”。问题在于——
  关雯雯:“我们怎么就自然而然地落到所有人最后了?”
  秦月困惑。
  李鸿一样不解。他甚至没有秦月那样乐于听关雯雯的话,听着女人自言自语一大堆,也找不出个重点。在李鸿看来,这是典型的装神弄鬼行为。如果一定要加一个批注的话,可以是:恐怖片里,这种角色一般会神神叨叨一段时间,给主角制造恐慌。当然,她的神神叨叨可能是实话,可惜主角看不到,就要走到惨死的地步。
  李鸿说:“那咱们走到前面去呗。”
  他提出一个很简单的解决办法。
  你既然觉得玩家们落在后面不好,那就试试看赶超。
  关雯雯听了,心里安定一些。她也希望,是自己想错。正好两边没有阻碍,所以……
  有一条手臂,从观众席上伸了出来。
  关雯雯瞳孔一缩。
  和方才一样,手臂穿着黑色的西装,袖口露出一小截衬衫袖子。此外,西装上还有质地考究、模样精致的袖扣。如果这里不是“游戏”之中,而是真正现实,对于这么一条胳膊的主人,关雯雯兴许能冒出很多猜测。
  但现在,她不在乎了。
  她拔腿就跑!
  有问题!
  玩家们刚刚提出要超过NPC,旁边就伸出了阻拦的东西,这完全是针对李鸿那个提议做出的改变!
  关雯雯咬着牙。眼前手臂、腿脚越来越密集,关雯雯心里困惑又恐惧。这些手想要将他捉住,想将她拖入旁边的黑暗里。她尽力躲闪了,可惜毕竟阻碍物越来越多,只能眼看着前面的光点变小。在这之中,关雯雯还要离心,不能碰到,万一自己没来得及追上前面NPC,却被手臂拖走,实在太不划算。
  “让一让!”
  关雯雯试着喊。
  “让一让!”
  秦月艰难地说。
  她们几乎往前挤着走。
  即便这样,还是只能看着前面的光影越来越远。
  关雯雯快要疯了。
  她被拖在这里,不能往前!
  万一跟丢了呢?
  那他们会不会——
  会不会……
  永远都要留在这里?
  关雯雯强烈得意识到,自己不想这么突如其来的迎来死亡。还剩下八个月左右时间,她做了很多计划,涉及方方面面。自己和迟向东的关系会怎么样,京师大学的玩家们会怎么样。钟欣这两天来找她一次,说自己身体似乎出了状况,时常有不舒服。那个时候,关雯雯看着苍白憔悴的钟欣,甚至想到,自己要不要抽个时间,和钟欣一起去校医院做检查。
  她不能折在这里!
  抱着这股信念,关雯雯更加奋力地往前挤。
  然而。
  有手掌,捂住她的嘴巴。
  关雯雯:“唔唔!”
  再有其他手掌,堵住她的鼻子。
  关雯雯睁大眼睛。
  她没法呼吸了。
  她嘴巴张大,可面前就是冰冷的手心,脸颊还能蹭到西装布料。不仅如此,她还只能眼睁睁看着光线越来越远。关雯雯眼睛睁大、睁大,因为窒息感,她的肺部还是沉重,里面像是被填了什么东西,顶在胸口,让她整个人都向下坠去。
  她很古怪地意识到:我是不是,会就这样窒息?
  大约是体贴她。
  不想让她看着光鲜彻底远离。
  于是这时候,有再一只手过来,盖住关雯雯的眼睛。
  她整个面孔都被那些苍白的手掌包裹起来,身体陷入手臂与腿的丛林,完全不能动弹。缺氧之下,关雯雯身体微微抽搐。而这时候,秦月、李鸿一样身陷囹圄。李鸿正后悔,觉得自己之前不应该有那么不靠谱的提议。秦月则一边往前,一边试图看关雯雯状况。光线已经很黯淡了,她没办法看清。只能稍微把眼睛眯起来,这样子,勉强觉得,关雯雯那块的手臂、腿,似乎比自己这边要密集很多。
  秦月愣了愣,把视线定格在关雯雯后脑。
  她想:不对啊,那么密集的手和腿,怎么能恰好让我看到她后脑勺?
  不仅如此,还能看到捂在她面孔上的几只手。
  秦月意识到这点时,像是有一盆冷水浇下来,让她浑身冰凉。
  她抿了抿嘴唇,不再动作。这样一来,周边手腿的动静反倒也停了下来。秦月不由自主地抱住双臂,她甚至没有察觉自己的动作,就看前方大约一米半远的地方,关雯雯的身体开始转动。
  她像是完全没有了自己的意识,只能被那些手臂摆弄。手臂把关雯雯身体转向秦月,却没有挪开她脸上那几只手。秦月看在眼里,自己的呼吸都仿佛跟着艰难起来。她想:这、这样子,简直是在警告我啊……
  简直是在告诉她:你看,这个玩家,已经没办法呼吸了。
  秦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恐惧在这一刻冲破她脑海中的大坝,像是泄洪一样涌出。她嘴巴张开,无力又无助地看着眼前画面,不断询问自己:关雯雯死了吗?她死了吗?死在这里,死在我们已经完成任务的时候?
  她记起什么。
  刚才关雯雯看任务信息,秦月也往过瞄了一眼。她记得清清楚楚,玩家们的基础任务仅仅是“完成表演”——这种情况下,在从舞台下来、回到更衣室后,却没有提交选项,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除非。
  秦月想。
  除非她们并未完成表演。
  只是换了一个舞台。
  这个念头,让她一阵晕眩。
  大约是觉得对她刺激足够了,旁边的手一个个涌上来。
  秦月挣扎。她不奢望往前,于是干脆往后退去。正艰难地挪动步子,忽然听到一声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之后,是一阵刺目的光。一道沉沉嗓音从远方传来,问:“你们在做什么?”
 
 
第518章 离开
  这声音宛若雷霆, 在秦月耳边炸开。
  加上强光, 秦月出现了短暂的目盲。旁边的手脚似乎散开了, 她恢复自由。可因为什么都看不到, 秦月惶惶不安。她左右扭头, 想要找到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可在这一刻, 她她眼前只有刺目的白。
  这时候, 有一只手抓上她手臂。秦月一震, 整个人险些挑起。那只手像是有些不悦,捏紧秦月。秦月模糊地想:很凉,不是男人的手, 会是雯雯吗?
  想到关雯雯,她自然而然记起方才的画面。秦月心里的凉意再度涌上来,那只手却不耐烦了,拽了她一把, 要她往前。
  同时,秦月耳边响起了“咚咚咚”的脚步声。韩川的声音似乎从远方飘过来,说:“秦月, 跑!”
  秦月终于安心。
  ……
  ……
  时间拉回半分钟之前。
  眼看前面道路越来越堵塞, 季寒川眯一眯眼睛,四侧看看。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觊觎玩家们。他一样想到:除夕……是什么让学生们在学校留到除夕?
  他和邵佑落在最后,已经看不见NPC学生们手电筒的光, 但能根据其他玩家的动静确定方向。季寒川小声对邵佑说:“她们是在往前跑的时候, 被拦下来的。这里有什么机制吗?”
  邵佑无奈。
  他想说:寒川, 你又作弊。
  但一转念。当下,关雯雯情况危险。邵佑对这个女玩家印象尚可,加上他看过几个月后,发觉关雯雯算是玩家群体维持稳定的关键力量。所以平心而论,他不想看到这个玩家死亡。
  所以邵佑“嗯”了声。
  他自我安慰:我也只是给寒川节约时间。
  毕竟季寒川的思路没有出错。
  季寒川自言自语:“不能留到最后……那些NPC学生可能知道,‘留下来’的话,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邵佑没讲话。
  但季寒川的思路已经通畅起来。他想:那其实很简单啊,只要去做NPC学生不希望的事情就可以。
  ——“别被人发现,咱们半夜来这里排练。”
  季寒川礼貌地:“宝贝,手机给我用一下。”
  邵佑失笑,“你的不行吗?”
  季寒川抱怨:“我好不容易把那个消消乐打到3827关……”这是仅存的一点娱乐了。
  邵佑叹口气,答应他:“好。”
  季寒川拉着邵佑领子,亲他一下,说:“等出去以后,给你找新手机用。”
  学校里,竹园以南,有颇多商铺。季寒川记得,其中也有手机店。几个月过去,那些店铺里的东西大概都被莫文昭的玩家团体及学生会那边瓜分干净,但季寒川琢磨一下,觉得自己用物质“买”一部,应该也不难。
  他讲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轻快,甚至有些“轻佻”了。等亲吻结束,邵佑站在原处,摸一摸自己的嘴,露出一点无可奈何的笑容。
  他很高兴。
  又想到从前。寒川从国外回来,或许经历枪林弹雨,或许只是在沙漠雨林中没有物资的穿行。可能安然无恙,也可能身受重伤。但只要他能站起来、能走路,他就会去天诚。
  邵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自己在开视频会议,办公室门忽然打开。他不用看入口,就能知道,一定是寒川。片刻后,寒川果然过来。他没有进入镜头,只是靠在桌子上看他。邵佑被爱人看得浑身发烫,思念和爱欲涌上来,抓紧结束会议,再去把人拉过来,坐在自己面前桌子上。
  邵佑说:“不是说回家休息吗?”
  季寒川说:“想你啊。”
  邵佑看着他,看他眉眼生辉,也看他脸上遮掩不住的疲色。他无比窝心,轻声说:“寒川,来。”
  季寒川笑一笑,改坐在他腿上。邵佑抱着他,最先是想亲一亲,但到后面,又觉得普通抱着也很好。静静相拥片刻,感受到整个人的确回来了,就在自己怀抱中。秘书敲门进来,看到季寒川,有些惊讶,但也见怪不怪。
  邵佑无声地签好文件,觉得寒川呼吸绵长很多,大约睡着。他示意秘书离开,然后抱着季寒川,去旁边休息室。
  小邵总给自己留了六分钟放松。
  他把季寒川放在床上,看了片刻,去解他衣服,想知道爱人身上有没有新伤。等真的看到了,邵佑抿起唇。休息室的窗帘很薄,只遮住三分光。另有七分,显得柔和很多,落在季寒川面上。他的确是个太过好看的人,邵佑一直承认自己浅薄,会捡回十八岁的寒川,也有很简单的缘由,就是觉得这个少年长得漂亮。但看着他身上的伤,邵佑又会心痛。
  这也是为了在往后活下去啊。
  他想:寒川也一定很痛,但他还是过来,是想见我……
  兴许在中弹的时候,他会很难过,觉得可能不能再见邵佑。
  到现在,过去很多年。黑暗里,季寒川掂量一下邵佑手机,觉得重量不错,或许有用。在这场合中,这显得很凑合,但至少也该有所尝试。
  季寒川喃喃说:“要是这个不行,我就掰个胳膊下来。”
  邵佑忍俊不禁。
  季寒川听到他的笑音,却没回头。他把手机抛起、接住,抛起、接住,重复两下之后,觉得差不多了,便猛然将其往印象中礼堂窗子所在砸去。
  “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砸碎。季寒川反倒惊讶了,喃喃说:“这还挺容易啊。”
  随着这声响动,很明显,外面有什么东西被吸引了注意力,往这边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强光。季寒川有心理预期,率先闭上眼睛。在那道强光下,旁边的手臂、腿脚无处遁形,迅速融化。接着,是“巡逻者”的嗓音,问:“你们在做什么?”
  季寒川觉得眼前的光线似乎黯淡一些。
  他抓紧时间,想:这也太有用了。
  有用到,季寒川开始怀疑:里面的黑暗、手臂,这些毫无疑问是“鬼”,可能与之匹敌、将鬼冲散的东西,难道就是“人”了。
  他不太确信。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会儿,季寒川试探着睁眼,看到被探照灯照得明明亮亮的台阶、出口。NPC学生们像是很怕外面的东西,不敢走动,一起蹲下来,躲避灯光。这个画面,再次让季寒川心中“咯噔”一下。他低声分配:“我去背关雯雯,”关雯雯身边的手脚退去之后,她就身体一软,倒在地上,不知道状况如何,不过季寒川远远看着,觉得还有呼吸,“邵佑,你去对付李鸿。宁宁,拉一下秦月。”
  宁宁:“嗯?嗯!”
  她猝不及防被叫到,心中纠结:我去吗?
  小姑娘的确能碰到其他玩家。
  几个月前,也是她推了钟欣一把。
  但当时的目的是吓人,这回却是爸爸要她救人。宁宁心里古怪极了,总觉得自己不太应该做这样的事。再者说,让秦月发觉有一个不知什么身份的人拉着自己往外跑——尤其是,宁宁讲话,只有季寒川和邵佑能听到——怎么想,都只会给秦月带来惊吓吧?
  考虑到这里,宁宁眼前一亮。
  所以还是“惊吓”?
  这让宁宁清脆地答应:“好呀!”
  如她所想,拉着秦月往外跑的一路,对方的情绪简直要溢出来。看不到,所以更加要想跟多。虽然因为韩川一声“跑”,所以安心,但在往前路上,秦月始终在问:“雯雯,是你吗?”
  对方却不回答。
  秦月的步伐因之艰涩起来,像是走在水中,泥浆里,每一步探出去,都要担心自己脚下究竟是什么。往前的路,究竟是逃脱升天的出口,还是坠入深渊的地狱之途?她不确信。
  宁宁愉快地发现,自己虽然只做了一点微小的事,收获却很多。源源不断的负面情绪从秦月身上涌出来,宁宁大方地给邵佑爸爸分去一小半。邵佑又想笑,对宁宁说:“谢谢。”
  秦月听到这两个字。
  她心里分辨,想知道这是谁在讲话。愈未知,就愈能催动联想。最后,视线渐渐恢复时,玩家们已经走到礼堂出口。关雯雯从昏沉中醒来,察觉自己在旁人背上。她惊讶,同时想到方才状况,开始后怕。一抬头,才发觉,眼前已经是星辉月色。
  他们出来了。
  季寒川说:“醒了?快点提交任务。”
  他语气难得带了点催促。
  关雯雯一愣,意识到韩川这样态度,恐怕事态紧急,来不及细说。等出去以后,再详细分析。所以她什么都没问,乖乖按照季寒川的话,点开手腕上的校徽,果然已经可以提交。
  关雯雯选择提交、离开关卡。
  在她之后,李鸿、秦月、韩川加上邵佑,四人也平安归来。
  李鸿露出后怕目光:“卧槽,刚刚那到底是什么?”
  秦月也说:“对啊,我还以为自己又要瞎了。”
  在关雯雯离开之后,方才在礼堂中救了玩家们一命的强光从礼堂拐角绕出来,要再度落在玩家们身上。这回,虽然还有一段距离,可玩家们还是感觉到灼灼滚烫。李鸿:“别说瞎了,我怀疑那光真照过来,咱们得直接被烫熟。”
  秦月“嘶”了声,似乎被李鸿这个说法吓到。
  迟向东往前,抱住虚弱的关雯雯,问:“怎么样?有受伤吗?”
  关雯雯语气还是有点虚弱,但笑一笑,说:“没有。”
 
 
第519章 复盘
  满打满算, 玩家们进入礼堂一共三个小时有余。出来时, 是正午。
  莫文昭环视诸人, 看出关雯雯恐怕遇到了什么, 不过好在最后没事。也看出秦月脸上的惊慌, 以及李鸿的后怕。
  他提议:“这个点, 大家大概也饿了。这样, 我做东, 请大家吃一顿?”
  出乎意料的是,提到“吃”,玩家们多少都露出一点不适。倒是没拒绝, 不过关雯雯提出:“我今天不吃肉。”
  秦月记起之前锅里煮着人头的画面,“嘶”了声,弱弱附和:“嗯,我也不吃。”
  这样光景下, 李鸿张了张嘴巴,觉得自己要说想吃,是不是有些不合适。不过他很快没这个烦恼, 韩川和邵佑说:“我们都行吧。”
  莫文昭就笑, 说:“看来这次关卡的情况,也挺复杂。行,咱们边吃边——”
  关雯雯拒绝:“不能边吃边说。”
  莫文昭:“……”
  其他玩家:“……”
  迟向东心疼地看着女友,想, 这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啊。
  好在很快, 他们就知道了答案。
  《杜松子树》一共六幕, 每个玩家所在场景都有不同。这个状况,不好让一个玩家一直说下去。权衡之后,是按照时间顺序说起,其他玩家在恰当的时机插话、补充细节。
  这就是季寒川先开口。
  他强调:“这个关卡,总体分为三个大场景:礼堂观众席边的路,舞台,还有后台。后台是转换用,目前没有危险。”但日后“更新”了会有什么变化,他也说不准,“最先进入的时候,路过观众席的过程里会遇到一些麻烦,但只要让它们让开就行。”
  季寒川:“我们五个人,分到的剧本是《杜松子树》。”大致说了任务分配,听到各种男女翻船时,在坐玩家们多少露出些诧异、兴味的目光。季寒川面不改色地说完,再讲起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之后,关雯雯接上,然后是李鸿,期间秦月零星补充。讲到生产戏份时,李鸿脸色很难看,想到当时的疼痛,脸色依然发白。
  莫文昭抱着实事求是态度,问他具体是什么状况,李鸿苦笑,说:“莫哥,我那时候疼得快发疯了,像是几把刀子轮流往我肚子里插。”插完之后还要搅动几下。
  到底没有详细说。
  不过在说完悲惨遭遇之后,李鸿还是补充:“不过在这一幕结束之后,就不会继续疼了。”
  玩家们:“嗯……”
  听起来依然不是一个好选择。
  轮到秦月时,她额外提醒了下角色身高在候场区的麻烦。
  到邵佑后,他说:“追那只鸟的时候,动作快点。”之外就没什么需要强调的地方。
  最后,还是季寒川总结:“这算是我们摸索出来的一套过关方法。按照这个思路,如果是更多人进去,面对不同剧本,应该也可以。”
  莫文昭若有所思:“好。”
  秦月讲完刚才那句之后,就开始走神。
  因为她听到关雯雯低声和迟向东说,她被座椅里伸出来的手捂晕了一会儿,之后被韩川背出来。一直昏昏沉沉的,是在出礼堂之后,才勉强恢复意识。
  说这话时,关雯雯语气平静,没有什么诉苦意识,只是平平常常告诉男朋友,自己遇到了什么。迟向东听完,握住她的手,说:“辛苦你了。”
  关雯雯摇了摇头,“说到底,还是我判断错了,还好有韩川在。”叹气。
  这话是双重含义:还好韩川背我出来,以及,还好韩川及时走了标准攻略。
  秦月听前半段时,心里还没什么想法,并且琢磨,还有八个月游戏结束,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找个人谈谈恋爱、放松身心?看关雯雯这样,遇到困难时,有一个树洞可以用来诉说。也有人可以安慰、相互依靠,的确让秦月生出一点浅淡的羡慕。
  可听着、听着,她慢慢想到什么,觉得口干舌燥,血管里流淌的血液都跟着凉下去。
  秦月艰难地思索:如果关雯雯一直被韩川背着,那当时拉我出来的,到底是谁?
  或者说,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回想着被那只手抓住的感觉。
  秦月很确信,自己绝对分得出男女。至于年龄,她拧着眉毛想一想,又自己动手,捏一捏自己手腕,然后想:至少比我要小吧。或许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还没有完全张开?甚至没法一只手环住我的手腕。
  她心里抱着一点期望,觉得不是关雯雯,那也可能是邵佑或者韩川。可愈仔细回忆、想找出什么论证说明自己,就愈觉得:算了吧,秦月,你知道,那绝对是小女孩儿的手。
  这会儿是京市最冷的时候,外面寒风萧瑟,树上叶子已经在几个月前掉了七七八八,现在只有枯枝。秦月侧头去看,连天都显得不是很蓝,透着一股苍然的白色。她忽然记起:对啊,今天是新年第一天。
  NPC学生们,包括很多在团体边缘的玩家,在今天,仍然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他们想象着礼堂里会是什么状况,期待明天的广播,同时谈论,虽然昨天十二点一到,就被清出礼堂。但仔细回想一下,有几个节目,的确不错。
  秦月的手在桌面上轻轻点了记下。
  她面前有一个陶瓷杯,很平常的白色,手摸上去,能感受到水的温度。是热水,能给她被冷汗浸湿的掌心一点聊胜于无的安慰。秦月心不在焉,想:或许……我不该一直去想,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莫文昭还在和韩川讲话。
  秦月听着、听着,心思飞到很远。如果她曾经听说,钟欣那件事里,钟欣曾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那现在,秦月心里或许会有一个模糊,却指向明确的结果。可惜的是,她一无所知。而秦月相信,有时候,不追根究底,也是活命要素之一。
  莫文昭问:“所以,虽然出来的时候,要利用外面的‘巡逻’。但真的出来之后,不能撞上外面的东西?”
  “对。”季寒川说,“如果多探索一下,”比如看看后台的抽屉,包括听NPC们话里深意,或者手机上有无多出的讯息,“兴许能照出隐藏世界观吧。”
  莫文昭不太感兴趣,“隐藏世界观也不能折成积分,没必要。”
  季寒川笑了下,说:“可能有其他收获?”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从九月到现在,关卡去了不少,只是却没什么能把所有关卡联系起来的细节。直白地说,就是:到现在为止,季寒川仍然没有关于本局“祂”的思路。
  他觉得自己有点堕落。
  不过很快,季寒川就知道:其实还可以更堕落。
  在开完这场小型会议,顺带填饱肚子之后,其余玩家礼节性地向关雯雯、秦月等人表示理解:因为剧本中人肉的关系,短时间内吃素,可以想到。
  季寒川顺便和莫文昭说了手机的事情。莫文昭笑了笑,果断地:“当然可以啊,这种事儿,别客气。不过现在我手上倒是没有,雯雯,”他叫了声,“韩先生想要一个新手机。”
  关雯雯正在拿餐巾纸擦嘴巴。闻言应了声,说:“好啊,韩先生,手机在仓库那边。”
  所谓“仓库”,认真说来,只是玩家们整理好物质之后,把所有东西堆起来的地方。在发觉自己被困之后,NPC学生们发挥出了玩家们完全没想到的才智,在许多偏门地方找到有用的东西,譬如快递点等等。相比之下,关雯雯觉得自己思路过于受阻,让玩家这边堆了很多没多大用的东西,手机就是其中之一。
  她还问季寒川,想要什么牌子。季寒川再去看邵佑,邵佑笑了笑,说:“无所谓。”反正不能上网,不能打电话。
  关雯雯笑了下,顺口一提:“我们这边可以安装软件哦。”
  季寒川听了,倒真觉得惊讶。
  关雯雯:“都是一些单机游戏,还有电影、小说之类的。”
  这是她在“劳动”之外,想到的另一种交易本钱。
  有其他玩家负责搜集,关雯雯则负责统筹。取手机路上,她给季寒川简单介绍:“主要是想给一些实在不愿意去关卡的NPC生存空间。我们把价格压得很低,他们可以凭借很少的积分‘进货’,这个过程也能赊账。同时呢,我们也鼓励玩家们去他们那边‘购买’,直接拿物资换就行。”
  邵佑听了,也有些讶然,说:“这个思路不错。”
  季寒川好奇,“都是怎么搜集的?”
  关雯雯抿着嘴笑了下,“也没那么复杂啦。因为玩家这边人还是蛮多的,所以我们有一套传话体系,一个人负责五个人这种,一级一级传下去就行。下面登记一下自己手机和电脑上存了什么。哦对,下一步的打算是找本校老师,尤其是当医生的那几位老师,介绍一下专业知识。还有厨师那边……”
  她想了很多事,到现在,慢慢地进入实践。关雯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考虑玩家们需要什么:医疗知识?烹饪技巧?
  季寒川失笑:“嗯?我倒是不太需要学做菜。”
  “不止是做菜,”关雯雯说,“有些关卡会在荒郊野外嘛,所以分辨野生植物能不能吃就很关键。留明湖那边挺多野草,里面就有能吃的东西。不过这些还是太远了,我还没太想好。”
  季寒川说:“你挺辛苦的。”
  关雯雯就笑,“也不是我辛苦。搜集好之后,有大量重复信息,要人筛选。硬盘倒是不用愁,从竹园那边商铺里找到很多。等信息整理好了,再确定具体去找哪个玩家拷贝……是挺麻烦,但都是慢慢做的,所以还好。”
  她在仓库里,给季寒川拿了手机,还给他们拷贝了几个可以对战的游戏。季寒川大感兴趣,和她道谢。关雯雯笑着说:“不用啊,是我应该谢谢你们才对。”
  要不是韩川,她恐怕得死在刚刚的关卡中。
  季寒川说:“是你自己很努力。”
  关雯雯摇一摇头,“谁不努力呢。”说着,有些伤感。
  不过她很快自己调整状态,打起精神,“我原本也不太确信,这一套到底行不行。学校里有的状况,是有点揪心。不过你和邵佑都觉得可以试试,也算给了我一点信心吧。”
  季寒川说:“如果还有课程录制的话,可以找我。”
  关雯雯:“嗯?”
  季寒川:“理论课。怎么用枪之类的,还有一些热武器操作吧。冷兵器就不讲了,毕竟这里真的有刀。”
  关雯雯有点惊讶地看他,像是在想,这个人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但听着,到底很高兴,说:“好啊,我们这边先尝试推进前面的计划。你要是能录这些,我想想啊,应该挺有市场的。”毕竟对于玩家们来说,最紧要的问题,永远是生存。
  想到这里,关雯雯郑重很多,和季寒川道谢。
  季寒川只说不用。
  既然已经拿到新手机,还没花一个积分,季寒川心情不错,觉得在关卡中考虑的放松环节,可以提上日程。
  他最后问了关雯雯一句:“今天超市在哪里刷新啊?”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关卡出现在校园之中,超市的刷新点也显得愈发不定。
  关雯雯想了想:“好像是南操场?我也不太确定。”
  季寒川说:“没事,我们过去看看,大不了边走边问。”
  他们告辞。
 
 
第520章 生活
  从芍园到南操场, 要斜穿学校南部。季寒川和邵佑找了两个自行车, 骑上去,不算很急, 往南走。
  这些自行车原先是学校里的共享单车,每次骑行都要扣钱, 刷校园卡启动。
  不过过去几个月里, 学生会那边组织着把刷卡启动的设施破坏掉,方便所有学生。
  路上闲聊, 季寒川:“我听莫文昭的意思,好像是想重启校园卡吧。”
  这是玩家团体和学生会商量的结果之一。食堂那边, 随着食材消耗, 渐渐有些供应不上,目前是通过减少餐食分量来勉强支撑。可总有一天,所有食材会耗尽。到这时候,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大公无私地表示,用自己的积分填上窟窿。
  所以学生会那边,有人想出一个电子。季寒川回忆了下,记得那女生名叫任瑾。她给出的建议是:把食堂分区。
  依然提供免费食物, 但同时,提供“收费”食物。
  收费方式就是校园卡。
  具体一点, 则是:学生们去“超市”买下食材, 可以顺便拍下当时的价格。之后, 就能用食材, 兑换校园卡的额度。
  这是个大工程。莫文昭提到的时候,季寒川已经想到,可能出现价格造假,另外,菜品的定价也是个问题。定得高了,学生们肯定不买账。但定得低了,却也没法保障厨师们的权益。
  但不管怎么说,莫文昭很看好这一方案。说给季寒川听,季寒川也觉得不错。总不能因为可能存在问题,就不去尝试。
  骑车行在校园中,绕过几个宿舍楼,能看到楼门口贴的春联、福字,一切都带着喜气。
  邵佑说:“他们都希望维持现有秩序。”
  季寒川回神,认同,同时也说:“但关卡越来越难了。之前校医院里,有几个NPC差点死掉,后来勉强出来,也有点心理问题。”
  邵佑:“不可避免。”
  前三分之一的“安全时间”结束,马上进入相对危险的四个月。虽然玩家们无人提起,但大多数人已经默认:陶孟以后的第一个死人,恐怕会在近期出现。
  这个念头,让莫文昭很头疼。等散会,玩家们或去休息,或者继续去各个关卡,承担“监督员”指责。至于莫文昭,他把云鸿才留下来,问他:“钟欣最近怎么样?”
  云鸿才说:“不太好。”
  莫文昭皱眉,云鸿才就说得详细一些:“她骨折的地方基本恢复了,但还是不太愿意继续去过关,基本还是靠之前的积分撑着。”当然,哪怕只有之前的积分,也够钟欣继续撑很久,毕竟现在学校里的花费实在不大。
  莫文昭说:“听起来不错。”
  云鸿才“我还没说到点上。”
  莫文昭“唔”了声,示意他继续。云鸿才却皱眉,花了点时间组织语言,“她身体状态好像比刚骨折的时候还糟糕,最近一两个礼拜吧,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我绕过去看了一眼,的确挺吓人的,看起来简直要皮包骨头。”完全没有之前的温柔风情。
  钟欣的舍友们看她这样,没有多问,到底有些同情,愿意照顾。但这种“照顾”,是有限度的,她们已经在为自己的生存心力憔悴,在关卡越来越多的现在,有些人会选择一周多排几关,好去买一件羽绒服。钟欣的舍友中,也有这种NPC学生。
  一言蔽之,在忙自己事的前提下,照顾钟欣一天两天,或许能尽心尽力。可时间长了,总会不耐烦。
  钟欣谨慎地维持着自己和这些NPC女孩的关系。她自觉骨头还没恢复好,医生也说,虽然拆了石膏,但还是只能走路,不能跑跳。她心里有怨有恨,加上一丝薄薄的报复心,但到最后,又得承认,自己的确无力。
  她会时不时地给NPC女孩们一些礼物。大多数是食物,也有些手套、围巾之类的小商品。收到之后,NPC女孩们会对她尽心一段时间,之后再度没有心思、经历……如此循环。
  “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啊。”莫文昭琢磨。
  云鸿才说:“谁知道呢。”他不主张管太多,又不是钟欣保姆。
  莫文昭听出云鸿才的意思,想一想,觉得也对。他将此事放下,说起其他:校园卡的事,还有关雯雯那一堆待执行的计划。
  他很忙。
  不过季寒川和邵佑不忙。
  他们花了点时间,慢慢逛超市。冬天,季寒川从货架上扯出一条灰色的围巾,给邵佑围好。他看价格,只要三十多个积分,对应地球上的三十快钱。季寒川看着看着,好笑,唇角勾起来。
  邵佑问:“笑什么?”
  季寒川:“感觉我在‘穷养’你。”
  邵佑:“……”
  季寒川笑眯眯地亲一亲他。来服装区的人不多,且多数人都精打细算,不会把积分放在围巾这种没什么大用的东西身上,这边少有人来。季寒川找到一点和爱人一起逛超市的甜蜜感,来了兴趣,又拉着邵佑去试其他东西。最后,绕到女装区。
  邵佑看着眼前的衣架,头疼。
  “寒川,我不是不愿意穿,”他先声明,“但是——”
  季寒川一样端详一架,顺口问:“但是?”
  邵佑:“但这明显是老太太穿的吧?你真的想看我穿?”
  季寒川笑了声,看看邵佑,再看看衣架上的暗色布、小碎花,承认:“好吧,也不太想。”
  邵佑松一口气。
  季寒川叹道:“我就知道,超市里的衣服应该没有能看的,嗯……”视线转了一圈,落在某个地方,“来这边?”
  邵佑心里默念:要公平、公平。
  然后被季寒川拉到睡衣区。到这里,倒是找到几件睡裙。
  大约因为此地是超市,睡裙的款式都显得保守。季寒川喃喃自语,“之后得去意见簿那边写点东西。”
  然后看了半天,取下其中一件。是绸子质地,吊带款式,大红色。邵佑看着,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再看季寒川,发觉男友正忍不住小声笑。邵佑顿悟:哦,他也不觉得这“性感”,主要还是觉得好笑吧?
  这个认知,让邵佑意外地放松下来。他看季寒川兴致勃勃地挑挑拣拣,离开衣服这边之后,还去拿了两瓶红酒。邵佑心里算着,这些买下来,寒川的积分恐怕所剩无几。这不算大问题,自己的积分还几乎没有花。此外,这样平常、鲜活的场景,也让邵佑心里有了些融融暖意。
  他忽然说:“寒川。”
  季寒川正在研究红酒——其实没什么好研究的,品质也都那样,听到邵佑叫他,他“嗯”一声,回头看。
  邵佑说:“我之前有想过,和你这样买东西。”
  季寒川看着他,眨一眨眼睛。
  邵佑:“感觉很……普通,但又有些高兴。”
  季寒川仍然看他。
  邵佑斟酌一下,说:“以前没有这个机会,没想到,倒是在这里可以。”
  季寒川说:“你知道吧,哪怕这么说了,我也不会‘心软’的。”
  邵佑正在梳理心情,听到季寒川这话,忍不住摇了摇头,好气又好笑。
  季寒川见他这样,反倒真的开始心软。他又过去亲邵佑,说:“嗯,我也很高兴。”
  邵佑揽住他的腰,“只是‘高兴’?”
  季寒川:“宝贝,不要得寸进尺。”
  邵佑:“你好像真的很喜欢这个称呼。”
  季寒川笑道:“有吗?你不喜欢的话,我换一个?佑哥哥?”
  两人说笑,买好东西,出了超市,已经到下午四点左右。风更冷了,经过南操场入口时,排队的人群还长,三三两两讲话,也有人在低头看手机、读书。队伍往前推进,NPC学生们也往前。因关卡完成很快,所以安排在这里的人也很多。季寒川站在一边看了片刻,有些诡异的“岁月静好”感。在这种地方,生出这样心思,实在过于奇怪。
  塑料袋挂在车把手上,红酒额外放进车筐。往北一路,见到更多人、更多关卡。等回到梅园,酒店工作人员照旧从窗口探出头来,笑着和季寒川、邵佑打招呼,还热情地招呼,要不要到自己家里吃晚饭。季寒川婉拒,与邵佑一起拎着东西上楼。
  他们吃了一顿漫长的晚饭,红酒撒的到处都是,那件季寒川条千万选出来的睡衣最先还在邵佑身上,如邵佑所想,季寒川一看邵佑板着脸穿那衣服,就想笑。他趴在邵佑身上,邵佑咬着他耳朵,问:“我可以脱了吗?”
  季寒川认真考虑一下,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会把这个夜晚破坏掉。所以他“忍痛”表示:“行吧,你脱。”
  过了会儿。
  “我让你脱,意思不是——”给我穿上!
  邵佑慢条斯理地“唔”了声。
  他说:“至少我看你这样穿,不会笑场。”
  季寒川“怒视”他。
  邵佑看着他,觉得小猫又这样张牙舞爪。他低头去亲季寒川,含着男友的唇,一点点吸吮。季寒川最先要侧头避开,邵佑也不强求,转而去亲他其他地方,从耳垂,一点点往下蔓延,到下巴、到脖颈。
  季寒川发出一声低喘。
  他说:“不行……”
  邵佑:“真的不行吗?”一顿,叹气,“你这样‘瞪’我,真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要不要换一下?”
 
 
第521章 噩梦
  被莫文昭和云鸿才念叨过几句、很快又抛到一边的钟欣, 这段时间过得的确不好。
  天气越来越冷, 下过一场小雪。她所在的宿舍在一楼,放在平常, 是方便进出的优点。可天冷下来之后,哪怕给地上多垫两三层褥子, 躺在上面, 还是觉得寒气在往骨头里渗。
  钟欣时常被冻醒。
  她知道,这也有自己身体愈发糟糕的缘故。半夜醒来, 被子里冰冰凉凉,暖水袋已经没了温度。她像是没有体温, 没办法自己将被子暖热。
  NPC女孩儿们的呼吸声、梦话声灌入钟欣耳朵。她可能会起来上个厕所, 顺便站在阳台上,看窗外路灯下拉长的树的影子。有很多次,钟欣眼前一花,觉得那个影子扭曲起来,从地上站起,要走到自己身边。她站到手脚愈凉,再抿一抿唇,重新给热水袋里灌水, 然后缩回被褥。
  这些经历太不愉快。所以在拆掉石膏之后,钟欣做出的第一个改变, 就是重新回床上睡。
  踩楼梯时要小心翼翼, 担心自己骨头再出毛病。每当这时, 就是钟欣对那群玩家最怨最恨的时候。莫文昭还不知道, 他的担心很有道理。钟欣的确开始恨他了,哪怕他才是在她的事情上帮忙最多的一个。
  几次去医院,从打石膏到后续检查,都是莫文昭陪伴。
  追根究底,是因为钟欣实在很害怕季寒川。
  她做了无数噩梦,梦里,无数次有那个推了自己一把的东西的影子。
  那究竟是什么?
  许多次,在梦中,钟欣回到梅园中那个公寓的门口。她面前是躺着陶孟尸体的客厅,也有季寒川和邵佑两人。邵佑的面孔大多是模糊的,钟欣更多注意力放在季寒川——韩川身上。她见那个好看、俊美的男人笑眯眯地侧过头,柔和的灯光落在他面孔上,照出他瓷器一样细腻光滑的皮肤。
  他看起来很“贵重”,所以对上钟欣时,不会被她吸引,反倒会厌烦她,觉得她廉价。
  每当这时候,钟欣会短暂地忘记莫文昭,去仇恨为自己带来不幸的本源:会让莫文昭做出那样决定的,从来是韩川啊!
  可在心情浮动时,她背后会传来一股力量。
  和现实中不同,梦里,钟欣时常会摔倒在地上。她拼尽全力回头,要去看背后究竟是什么。有很多答案:一片虚空?裹着沾血绷带的护士?“咯咯”笑着、浮在空中的鬼影?……第一次梦到时,钟欣神经兮兮的,觉得自己知道答案。但往后,她也开始困惑,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真实。
  无论如何,这些梦,让她对韩川的怨恨迅速消退了。在清醒地认知到“我没办法对韩川怎么样,连莫文昭都要对他妥协”之后,钟欣的恨意,全部转移到了莫文昭身上。
  如她所想,在她被打断骨头之后,韩川从来、从来都没有看她一眼!
  他只是要一个莫文昭的处理结果,但并不担心钟欣真正如何!
  换言之,钟欣认为,自己从前的想法并没有错。如果莫文昭愿意,他完全可以放过她,而不是让她骨折,哪怕拆了石膏,也没到天阴都要疼痛。这之后,又假惺惺地带她去医院,路上还要假意关切,问她以后打算如何生活。
  这夜,钟欣又开始做梦。
  ……
  ……
  “笃笃笃。”
  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在敲门。意识这点时,钟欣一个激灵,迅速往两边看去。楼道昏昏沉沉,楼梯蜿蜒而下,韩川和邵佑却没有出现。在梦里,钟欣总觉得自己是重回当初情境。她真心实意希望改变、希望可以逃脱之后的命运。所以碰上这样的“穿越”,钟欣心中狂喜。她脚步迈出去,也担心,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梦境。可捏一捏手臂,的确察觉到一点疼痛。
  钟欣更高兴了,想:这果然不是梦!我真的回到了这个时候!
  她回忆着韩川的话,记得他说,如果她不对无辜的人动手,那他兴许还要帮忙。所以这回,钟欣把刀藏好,快速往楼下跑去。
  她踩在楼梯上,脸上带着虚幻的笑容,觉得自己在走向与现在完全不同的美好人生。钟欣开始回忆:这是几楼来着?三楼?五楼?为什么我下了这么久,却还是不能到楼下……
  这么一想,她愣一愣,转头看旁边门牌。
  是503。
  里面的人似乎听到敲门声,正踩着拖鞋,睡眼惺忪地往门口走来。虽然人在门口,但这一刻,钟欣像是跳出自己的躯壳,换一种如同上帝的视角。她“看到”屋里的人,知道那人穿了白色背心、短裤,的确刚从床上爬起。还有其他人的咕哝,说:“这么晚了,谁啊——”
  钟欣拔腿就跑!
  她又开始害怕了。害怕自己被看到,害怕自己又成了韩川眼中的“凶手”,所以只能重复悲惨命运。可是她下了两层楼,踟蹰着,不知道自己是否遇到鬼打墙,所以才困在这座公寓中。正考虑,那踩着拖鞋的声音就更近了,已经在门口。
  钟欣僵硬着转头。
  503……
  她在这一刻险些崩溃,疑神疑鬼:为什么我还在这里?我不是已经下去了吗?难道就算穿越回来了,我还是不能逃离原本的命运?可当时,我甚至没有真的把他们叫起来啊!在那之前,韩川已经阻止我了!
  钟欣到这时候,依然坚信自己回到了过往的现实中。她惊慌失措,担心自己再遇变故。里面的人已经开始开门了,她喉咙压抑着尖叫,往下跑去。跑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钟欣稍微慢下一些,疑惑地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在一个循环的楼梯上。
  她自觉自己找到了答案。
  为什么一直没有逃离503?
  因为这里的台阶被拼接起来,四个角,一扇门,都是那些酒店工作人员住的地方。钟欣焦灼地四下看,她扒拉一把自己的头发,兴许因为过于焦虑,她摸到自己头皮,惊讶于“为什么我掉了这么多头发”,把手放下来,手上有一满把发丝。
  因为焦虑,她喉咙发干,肚子都开始痛。
  另一种意识觉醒过来,告诉钟欣:这不是现实,你在做梦。前面掐自己会疼,是因为现实中的你感受到了痛苦。
  但钟欣听了片刻,还是坚决地想:不,我需要改变,这不能是梦!
  那一刻,她几乎要醒来了。但最后,还是再度沉浸下去。
  宿舍中,女生们安静地睡着。而钟欣躺在自己床上,皱着眉毛,喃喃说起梦话:“不要,不要……”
  她身体抽搐,极端难过。但她还是固执地沉浸在自己织造的幻境中,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清醒面对现实。
  梅园公寓楼里,钟欣眼前一晃,终于回到“正常”的楼梯上。她四周不再是循环的台阶,趴在栏杆往下看,能看到一楼停的一辆自行车。钟欣见到,心中狂喜,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救赎。她几乎是跳下台阶的,走了几步,抬头:503。
  钟欣简直要崩溃了。
  但她还是安慰自己:楼梯已经恢复正常,所以刚刚那会儿,我其实是在六楼。这很正常,我只要绕过这一层,继续往下。
  安慰完自己,她欲绕道而行。这一刻,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钟欣呼吸都停滞住。她立刻要往上跑,可那个穿了老头衫的男人叫住她,问:“怎么大晚上来敲门啊,还让不让人睡了?”
  钟欣尴尬,回头。她在心里编织借口,很扯淡,但或许能糊弄:“不好意思啊,我就在附近住,忽然没电了,所以想找个有住人的地方问问,是不是只有我们一家是那样。”
  工作人员语气厌烦,说:“哦,我们家没有停电。”
  钟欣就抿着嘴道谢。这个时候,她还没有之后那样迅速消瘦,脸色也变得难看。她对自己样貌有仔细,而这种自信很久违。在看到工作人员惊艳的、想要接近她的目光时,钟欣甚至想要在此地多停留几分钟。
  她实在太缺乏自信心了,到竹园之后,整个人都迅速变得灰蒙蒙。去“超市”买东西,最先,她遇到摆在货架偏高地方的商品,柔声细语地问旁边男人,可否帮自己拿,那些人都会很有绅士风度,还要关切一些,问她为什么会受伤。买这么多东西,是否需要帮忙。当然,如果钟欣答应,那往竹园走时,男人的手就会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揉捏着,是成年人之间的相互试探。钟欣对这些十分适应,最后道别,也要挠一挠对方手心,留下一个遗憾而令人难忘的笑容。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事不再有。她仍然会请人帮忙,但那些男人往往只是看她一眼,再随手将钟欣要的东西拿下,放在她旁边的篮子中,此外再没有什么话。
  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时,钟欣难以置信。往后,她更惶恐地发现,自己竟然习惯了,甚至承认自己失去魅力。
  而在现在。
  她失去的魅力,再次回来。
  钟欣为这个可能性头晕目眩。
  她一再和自己说:我只是稍微享受一下,和他说几句话。
  但不知不觉,她就随那工作人员走进503。
  对方问她,要不要喝一点酒。这是十分暧昧的邀请,听到的时候,钟欣甚至是惊喜的。她得意,侧头看旁边窗子。玻璃背后是夜幕,正面则映出一些她的面孔。她容光焕发,精心打扮,是京大校园里最漂亮的女人之一。男人要给她倒酒,显然是不安好心。
  钟欣原谅这点“不安好心”。她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想:我只是来喝一杯酒,韩川来看到了,我也没有伤害别人……这种事,你情我愿的,他管得到吗?
  这样一想,钟欣更高兴了。她看着眼前男人,目光里带一点挑剔:一点都不讲究,鼻毛都露在外面。脸上油腻腻的,大约是半夜起来而没有洗脸的缘故。虽然离了一米多远,可钟欣还是能看到他脸上的毛孔。
  这些细节,让钟欣慢慢多了点居高临下的心态。她认为,自己这么好看的女人,愿意和他喝一杯酒,实在是对对方最大的宽容。
  等酒喝完,她微笑着说,自己要离开。那男人露出不舍的目光,手放在钟欣膝盖上,和她确认,是否真的要走。钟欣想说,“是啊,不然你长得这么挫,又没什么用,难道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但她话没有说出口,视线一偏,看到了其他东西。
  钟欣静默下来,咽了口唾沫。
  在沙发背后……
  她看到了血。
  有一只手,摆在那里。
  角度关系,手腕以上的东西,钟欣便不能看到。但她视线定格在手旁边的血点上,大约因为地板瓷砖是白色,上面的血点甚至有点奇怪的粉意。灯光照着,透亮透亮的。钟欣浑身血液冰凉下去,扭头,去看眼前男人。
  她眼前却空空的,没有人。
 
 
第522章 凶手
  钟欣“啊”了声。
  她惊慌地站起, 手上杯子一晃, 有酒撒下来,落上沙发。红色的酒, 白色布艺沙发,看起来简直像是血。钟欣简直要懵掉, 不知道眼下究竟是什么状况。刚刚坐在那里的人去哪里了?沙发后面的尸体又是什么情况?难道是那个工作人员杀了人, 之后心理变态,还请她进来喝酒?
  越想, 钟欣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她脸色难看,觉得自己恐怕发现了几个月前变故时的状况:如果自己真的敲开门, 就会面对这样一幕。但因为韩川出现, 阻止了她,反倒让门里的人听见,没有酿下血案。
  钟欣在心里过了一遍,愈发觉得有这样的可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蝴蝶扇动翅膀,这便造成一次飓风。钟欣认为,自己“穿越”回来,也造成了这样的蝴蝶效应。
  她想:我可不能再受牵连了!我这回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不能给其他人背黑锅。
  她连忙站起来,想走。走前, 看一眼酒杯, 意识到:其他人看了这样场景, 就知道有两个人坐在这里喝酒。杯子上, 也能看清指纹。
  所以钟欣咬咬牙,额外花一点时间,把杯子洗干净。整个过程里,她一直很紧张,疑神疑鬼,担心自己一转头,便见韩川站在门口,同样生气,再要莫文昭处理她。之前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都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这回被误解成杀人犯,岂不是要真的以死谢罪?
  好在这么战战兢兢,一直到洗完杯子,屋子里都是静悄悄的。钟欣松了口气,擦干净手,准备离开。走到客厅时,她鬼使神差地,往沙发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回,她看到了沙发后露出的头。
  钟欣眨动一下眼睛。
  她只觉得,有一只手,扼住自己咽喉。她呼吸困难起来,恐惧之中夹杂着困惑、不敢相信。心里有念头催促她,要她赶紧出门,不要在此久留,谁知道韩川什么时候会来呢。但她又实在很在乎:那张脸,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尸体躺在沙发后面,钟欣离得远,看不见完整面貌。她腿发软,走出一步,都像是踩在云上。害怕、紧张,这些情绪挤压着她的内心,也让钟欣的觉得自己脑海之中藏了一个炸弹,下一秒就要爆炸。她咬咬牙,最终还是拐过脚步,往沙发遍再次走去。
  离得越近,钟欣心里越凉。
  她几乎看到另一个自己在朝她尖叫,要她快走,不要继续往前。
  但她还是往前了。
  走到沙发边时,钟欣低头,看到男人面容:油腻的皮肤,能看出毛孔。五官普通,有几分丑陋。最后,她的视线长久停留在男人的鼻毛上。钟欣面无表情地想:是他啊……
  是他!!!
  怎么会是他?!!!
  一刻之前,两人还一起喝酒!那时候,钟欣觉得这个男人猥琐,庸俗,无趣,甚至不配被自己花时间与他讲话。但现在,一眨眼功夫,他就倒在这里,像是死了很久。
  这画面冲击力实在太大,让钟欣头脑之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她迷茫,蹲下来,想要更仔细地看:他胸口有一片血红,让那件可笑的老头衫被染上一片血迹。血迹中心像是有破口,她看了会儿,觉得大约有什么人,直接把刀子插进他胸口。
  这么想的时候,钟欣余光一闪,看到自己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是一把刀。
  刀刃上带着血迹。
  她尖叫一声,连忙往后退去。因为原先是蹲着的,这一往后,反倒让她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在瓷砖地上。再抬起手,手心都是血。那血液朝她涌来,同时,钟欣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她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去。
  看到韩川,自己的梦魇,与另一个男人一起出现在门口。
  他还是长得很好看,靠在门款上,似乎一点都不意外钟欣面临的状况。他偏一偏头,高高在上,冷漠地宣布:“钟欣,你又杀人了。”
  钟欣尖叫:“不是我!不是我!他原本就死了!”
  韩川朝她走来。
  钟欣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她看到韩川走到茶几边,弯腰,从茶几上拿起了什么。钟欣瞪大眼睛,发觉那正是自己刚刚洗过的杯子。可这会儿,却又好好地在茶几上,里面的酒没有喝完,能看到清晰的指印。韩川说:“他原本都死了的话,你在和谁喝酒?”
  钟欣眼泪大颗大颗滴下来。可显然,韩川一个同性恋,完全不会对她心软。他冷漠地看钟欣,说:“你还是换个人去哭吧。我猜猜,你在和他喝酒,然后起了争执,最后,你杀了他。”
  钟欣抽噎一声,说:“我没有!”
  她真的没有啊。
  可为什么一切都在和她作对呢?
  韩川显出一种奇怪的好说话。他摊手,问:“你说‘没有’好吧,那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欣就想要告诉他:原本的确是在喝酒的,可自己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不见了,之后,看到背后的尸体。她想告诉韩川,原来不止是那些关卡,就是平常地方,也一样在闹鬼。想到这里,钟欣精神一振,记起自己“穿越”之前,那个推了自己一把的诡异东西。
  她觉得这就是事实。
  但此刻,钟欣脑子又一晕。
  她有了截然不同的记忆:在喝酒过程中,那工作人员想要对她动手动脚。钟欣只想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可半点不打算真正“牺牲”,所以她自然要反抗。这个过程里,工作人员越来越过分,所以钟欣别无他法,拔出了自己原先藏起来的刀,然后就有了韩川看到的一幕。
  她开始自我怀疑,不知道究竟哪一段记忆才是真实。恍惚中,韩川笑了声,过来,一样蹲下身。他扣住钟欣的下巴,手指在她下颚轻轻摩挲一下。钟欣心中一喜,觉得难道还有变通余地吗。她露出楚楚可怜面孔,知道自己这么好看,又愿意花心思琢磨男人最喜欢什么面貌,只要韩川是个对女人有感觉的正常男人,他就一定会对自己心软、心动。
  然而韩川非但没有心动,反倒在端详她片刻之后,说:“钟欣,你好丑。”
  钟欣错愕,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说。她想要反驳,奈何韩川直接从旁边拿起一面镜子——钟欣心想,鬼知道他是从哪里这么迅速地找来了镜子——让钟欣去照镜面。
  钟欣看到镜中的自己:苍白,憔悴,消瘦,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快要秃掉。脸色难看,因为瘦了太多,颧骨都凸出来。没有风情,没有魅力。走在街上,钟欣看到这样的女人,都要冒出一丝嫌弃。
  可这竟然是她自己。
  至此,钟欣终于彻底被打入地狱。她恍惚地发觉:原来我是“身穿”啊,太糟糕了。
  “钟欣。”
  韩川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问:“你杀了两个人,要怎么办呢?”
  “钟欣。”
  莫文昭不知何时也出现了,站在韩川旁边。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背影则落在钟欣身上。莫文昭说:“你这样总是杀人,让我也很难办啊。”
  “钟欣。”
  云鸿才一贯是和莫文昭一起的。他假模假样地叹口气,说:“我们也不是一定要对你怎么样,但你惹韩川生气了,我们也没办法啊!”
  “钟欣。”
  关雯雯看着她,说:“我最讨厌你这种女人了,不知羞耻,只知道勾引男人,难道不会凭借自己来生存吗?”
  “钟欣。”
  “钟欣——”
  “够了!!!”
  钟欣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她看着四周:天亮了,四周都是明亮的。自己在竹园宿舍,而非梅园公寓。她没有“穿越”回过去,那只是一场梦……
  钟欣近乎虚脱。
  “钟欣。”又有人叫她,是钟欣舍友之一的NPC女孩儿。她咬着牙刷,站在下面,说:“怎么了啊,做噩梦了吗?”
  钟欣侧头看她,轻轻“嗯”一声。
  那NPC女孩儿就说:“我刚刚听你床上一直在震,再一看,你好像还在睡,就觉得是不是有点问题。”
  钟欣听明白了,是这女孩儿帮了自己一把,把自己从刚才那样百口莫辩的场景中拽离出来。她身心俱疲,脸色很难看。她还是“嗯”一声,道谢:“的确做噩梦了,谢谢你啊。”
  “不用谢不用谢。”NPC女孩儿说着,就去阳台那边,漱口、洗牙刷。钟欣头一歪,靠在墙上,看女孩儿的身影。片刻后,对方又进来,把外套穿上,准备去食堂吃早餐。临走时,还问了一句:“你要再睡一会儿吗?脸色怪差的。”
  钟欣沉默片刻,然后说:“嗯,可能吧。”
  这回答含含糊糊,没什么信息量。不过NPC女孩儿也只是礼节性地问一问,并非真的多么担心她。听钟欣这么说,那女生就要离开。钟欣记起什么,额外问了句,宿舍剩下两个人去哪里了。女孩儿说:“草坪那边吧,听广播,顺便和其他人交流一下。对了,新关卡在礼堂,你知道不?”
  钟欣一怔,说:“不知道。”
  女孩儿说:“今天广播就是这个。哎哎哎,你别急着往下走。还是老样子,我听完,回来给你讲,OK?”
  钟欣想一想,说:“好。”
  女孩儿这才真正离开了。
  钟欣长久地靠在墙壁上。刚刚的女生姓梁,名叫梁薇。住在这里的四个人,除去她之外,另外三个女生关系谈不上多好、“闺蜜”,更多的是相敬如宾。发觉这点时,钟欣还庆幸过,觉得自己是否可以利用这点,让她们之间有矛盾,以此来拉拢人心、为自己牟利。但不久之后,她就放弃这个想法:三个NPC女生都没有“交朋友”的意思,并且默契地希望把所有人关系限制在“舍友”。
  钟欣为此郁闷过,觉得这年代,学生们可真不可爱。连梁薇刚刚那番话,也让钟欣有些厌烦。对,梁薇说的很亲切,她帮钟欣记关卡攻略中的要点。问题是,刚刚梁薇没说,“老样子”里包含另外一样:她们讲给钟欣之后,钟欣会给报酬。
  钟欣开始觉得,梁薇在宿舍里留到现在,也是因为这个。她刚才叫自己,未必是因为自己在做噩梦时真的表现出什么。还有一种可能性:梁薇看时间快来不及了,所以将她叫醒,并且提前预定“酬劳”。
 
 
第523章 可能性
  这个想法, 让钟欣抿着唇, 静思片刻。最后,她释然:无所谓了。给她们一点好处, 对我也没什么坏处。
  总归是给得起的。
  她慢慢下床,一样去洗漱。天很冷, 她之前断掉的骨头更疼。钟欣拧着眉, 拎起热水壶,然后发觉, 里面竟然已经空了。
  她深呼吸。
  冷静、冷静。
  一壶水而已。
  没有热水,只能用冷水洗脸、刷牙。她牙齿“咯咯”地想, 好不容易洗完,再回屋子, 钟欣整个人冻得发僵。她原地跺脚两下, 想要通过活动身体来增加热量。结果热量没增加,疼痛倒是多了不少。
  她心情很差。
  竹园在学校南边一半最中心的对方, 旁边就有食堂。钟欣很冷,想喝一口热粥。这么一想, 自然而然记起梁薇提过,学生会那边想要重新启用校园卡。钟欣臭着脸, 撕开面包包装, 又拿了一盒酸奶,配着吃了, 浑身冻得难受。
  手脚都是冰的, 除了受伤的骨头, 肚子又开始痛了。记起肚子,钟欣脸色又难看。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需要再去一趟校医院。原本在拆石膏的时候,就应该做这件事,但当时时间紧迫,等石膏拆好,整个医院都成为一张血盆大口,要把里面的玩家吞吃掉。实在没时间,再去买一根验孕棒。
  没错,验孕棒。
  钟欣有很糟糕的怀疑。她两个月没有来例假,一开始,并未觉得不对。在游戏中沉浮很久,钟欣已经有上千个日日夜夜都不知道例假是什么东西。天长日久,自然忘掉女性会有的生理状况。还是在回到竹园之后,一个多月过去时,NPC女孩儿自己来例假,顺口问了句:“对了,钟欣,你还有卫生巾吗?”
  钟欣这才记起此事。
  她回答NPC女孩儿:“呃,没有了。”
  NPC女孩儿说:“哦哦,那算了,原本想找你借的。我也用完了,得去买。”
  说完,多了一番对于“男女生存所需花费差距太多”的抱怨。钟欣没有回答,那NPC女孩儿还很贴心地提醒她,是否需要代购。钟欣知道,这话里的意思,是想赚点“代购费”。她迟疑,觉得或许的确是需要的。但算时间,自己早就应该……可偏偏没有。
  钟欣记起悦来酒店中的状况。
  之后,她陷入漫长惊疑:这场游戏有十二个月!在往常,钟欣遇到时间最长的游戏,也只有二三十天。十二个月……万一,她怀孕了呢?
  例假又迟迟不来。
  她没有可以隐瞒这件事。认真说来,以钟欣腿脚不便的状况,她想瞒,反倒是一件难事。但那些NPC女孩儿也没有因此连想太多,还安慰钟欣,说自己高考前也有一样的状况。钟欣压力太大,还受了伤,身体不好,影响内分泌,这是很自然的事。
  钟欣最先觉得,这样的安慰很苍白。但听了很久,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更愿意相信事实如此。她还特地问对方,具体多长时间不来。女生犹豫一下,“两三个月吧,也记不太清具体时间了。”
  钟欣就默默记住:两三个月。
  情绪总是变化很快。
  前一天晚上,她还安慰自己,一定是和那NPC女孩儿说的一样,自己不来例假,是因为压力、因为病痛,一定不是因为怀孕。但一场噩梦之后,喝着冰冰凉凉的酸奶,吃着干巴巴的面包,左右无人,钟欣想到自己从前更多的种种梦境。最后,她的思绪定格在一个鬼婴身上。
  钟欣一个激灵。
  她下定决心:不行,我一定要知道。
  如果真的是最糟糕的情况,至少时间还早,可以打胎。
  ……
  ……
  这天早上,讲完礼堂关卡的攻略后,季寒川又见到慕博。小半年时间里,慕博在NPC中小有名气。此外,他也和王兴平关系不错。
  季寒川说礼堂关卡的状况,慕博则是来分享,升级过两次的悦来酒店应该怎么应对。季寒川离开广播室屋子,站在院落中。他看身旁红砖黛瓦,枯藤老树,耳边是慕博的话。
  季寒川严肃地记着慕博话里的内容。
  昨天晚上玩儿得太大,清晨醒来,季寒川看着自己只剩两位数的积分,深感不能这么堕落。他得“养家”啊,邵佑显然觉得昨晚那瓶红酒难喝过头,根本不配被称为酒。他没直说,但季寒川还是看出来。
  所以季寒川痛定思痛。
  他听得很仔细,把所有细节都记住。期间,察觉到小院外的动静。季寒川侧头看,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是钟欣。
  看到对方后,季寒川花了点时间,才将那张面孔与名字对应上。秋去冬来,钟欣完全换了衣服面孔,有些畏畏缩缩地,像是在找人问话。季寒川短暂地想了想,她来是要做什么。
  这点好奇心最先显得很浅。
  是在钟欣抬头、看到季寒川,因此浑身哆嗦了一下之后,季寒川的兴趣才更浓烈。
  他始终热衷于给邵佑和宁宁加餐。遇到这样一个脸上写满恐惧的对象,也颇不容易。所以季寒川来了兴致,侧头和邵佑讲过两句话。慕博的广播还在继续,但已经不再是要点,主要用于给学生们加油打气。季寒川听着,自觉已经没什么需要的信息,所以迈开长腿,往外走去。
  邵佑看他背影,失笑。
  宁宁把电脑扣上,一样看钟欣。她眼睛轻轻眯起一些,说:“她肚子里有东西。”
  “是吗?”邵佑说,“嗯……是‘那个’?”
  宁宁点头。
  邵佑叹口气:“她竟然真的把‘那个’带出来了。”
  这有点违反本场游戏的设计。
  按理来说,玩家们可以带出一个关卡中的绝大多数东西:医院中的药品,酒店里的食物、床单、毛巾,南操场里的一把刷子……但他们不能带走任何和关卡设定有关的东西。
  譬如悦来酒店中的异变者。
  包括导致他们发生异变的药水。
  当时,莫文昭试图将一小瓶药水偷渡,然而失败。在提交任务、离开副本之后,他的口袋就空了下来。玩家只见讨论过这个,认为这算是“游戏”的最后一点仁慈。邵佑记得,那个时候,寒川笑了下,说:“和那玩意儿讲‘仁慈’,实在有点好笑。我觉得是其他原因。”
  他们因此有过一番讨论。
  季寒川的观点是:认真说来,这场游戏里的每个关卡,“体系”都有些不同。
  39号楼中那些追着学生们要搓澡的尸体,碰上异变者,后者会不会认为前者同样是食物?
  南操场中,学生们被赋予了恐怖的“梦想成真”能力。如果把这样能力带到外面,又会有什么后果?
  所以季寒川认为,“游戏”不给予玩家这些可能性,说白了,是一种偷懒。
  那个核心所在同样无法运算得出结果,干脆一刀切,什么都不给。
  不过客观看来,这是一件对玩家们有益的事。
  可现在,这样的平衡,被打破了。
  ……
  ……
  钟欣是来找莫文昭的。
  她思来想去,越来越怕。根据经验,这种冲动或许会在情绪退散之后消散——这让钟欣更加不安了,内分泌变化引起的情绪失调也是怀孕的特征之一啊——所以钟欣干脆一咬牙,往广播站这边来,下定决心,这回,自己一定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是真的怀孕了吗?
  还是像那些NPC女生说的,仅仅是压力?
  她不想让自己后悔,所以没有给出“等一会儿,去芍园找人也一样”的时间。虽说如此,在韩川广播时,钟欣还是稍微避开,不想看到那个魔鬼。可她没想到,自己特地等到韩川广播结束很久再过来,却仍然在院子里看到那家伙。
  她原先正在和守在外面的一个玩家讲话。那人大约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接近核心层的,根本不认识钟欣。钟欣虽然能证明自己是玩家,但这场游戏里的玩家太多了,足有四位数。所以负责守卫的那人看似客客气气,实则压根是想赶人,对钟欣说:“我们真的不能因为你也是玩家,就让你进去啊!否则的话,两三千个人,每个都要去见莫哥,莫哥哪有那么多时间。”
  钟欣听得头大。
  但同时,她意识到:如果所有负责守门的都是这种土锤,那自己的确不能去芍园。在这里,还有等待会儿广播结束,直接见到莫文昭他们的希望。可要是去了芍园,她被直接拦下,那就真的叫天天不应了。钟欣甚至能想到,到那会儿,自己可能根本没心情交涉,直接会打算离开,看肚子一点点变大。
  这个想法,让钟欣不寒而栗。
  她还想在说什么。
  可余光中,却见韩川朝自己走来。
  钟欣眼睛一闭,心想:完了,天要亡我。
 
 
第524章 随便聊聊
  钟欣很想撒腿就跑。
  但看到韩川时, 她骨折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 回想起当初的恐惧。
  她僵在原地,焦虑地用手指抠着手心。掌心开始发疼, 大约是因为力气实在太大、太频繁,有些挠破皮。那个男人离她越近, 钟欣就越呼吸困难。她眼神飘, 自我怀疑。短短半分钟不到时间,钟欣就觉得, 自己简直要被逼疯了。
  不能这样。
  她垂下眼帘,面前的玩家看她沉默, 更头痛,以为钟欣要来“我不说话, 但我也不走”那一套。这玩家还想劝她, 甚至琢磨起如果钟欣过于不配合,自己该采取什么措施。
  季寒川脚步停下。
  钟欣听到, 面前那玩家和他打招呼,客客气气地叫:“韩先生。”
  季寒川“唔”了声, 随意地说了句:“早上好啊。”然后,看向钟欣。
  玩家察言观色, 意识到, 韩先生仿佛真的认识这女人。他再记起自己之前的坚持、不让钟欣进入,便开始尴尬:看样子, 这女人说的话可能是真的啊。
  玩家开始不安。
  季寒川说:“没事, 我和这位女士聊聊。”
  玩家听着, 稍稍松一口气,赶忙溜走。
  钟欣其实也想溜。
  但那男人稳稳停在她身前半步处,嗓音里带一点笑意,说:“你竟然已经不坐轮椅了?”
  钟欣听着,身上哪哪都开始痛,艰难地说:“嗯,之前拆了石膏。”
  季寒川看她一会儿,有意说:“别紧张啊,只是随便聊聊。”
  钟欣苦笑:怎么可能不紧张。
  不过寥寥几句话工夫,她看出来,韩川大约是要戏弄她,从她身上得出些“这女人被我吓得发抖”的满足。这样一想,钟欣反倒不怕了。她知道要怎么样才让韩川满意,面上摆出点虚弱神情,咬着下唇,身体往后倾一些,宛若浑身上下都在拒绝韩川的接近。
  她说:“嗯……韩先生,你说。”
  季寒川看她。
  钟欣的确表现得不错,但宁宁告诉季寒川:“她没有刚刚那么害怕了。”
  听着这话,季寒川开始意兴阑珊。钟欣消瘦很多,穿着曾经的衣服,显得空空荡荡。他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也没心思去分析钟欣到底想了什么,才转眼就做出改变。他信口说:“之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要好好往前看。”
  钟欣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她谨慎地:“好。”
  季寒川便不欲再说。
  恰好莫文昭、关雯雯等人一样出广播室透气,看到外面一幕。关雯雯诧异,问:“莫哥,那是钟欣?她怎么?”
  莫文昭心里念叨了句“说曹操,曹操到”,“可能有事吧,我去看看。”
  关雯雯想了想,同样跟上。
  往后看,她很庆幸自己此刻的决定。莫文昭心思虽多,但认真说来,不算一个体贴的人。他看出钟欣窘迫,但左右都是自己信任的玩家,所以莫文昭一再说:“你别紧张,真遇到什么事,大家一起商量。”
  他口中的“大家”,自然各怀心思。关雯雯站在莫文昭身后半步,出于一种异乎寻常的直觉,她视线落在钟欣身上。察觉到,在有人接近钟欣时,钟欣总会下意识去捂住小腹。哪怕是后面和莫文昭平常讲话,钟欣也是两手交叠,手恰好盖住腹部。
  关雯雯走神,想:她以前也是这样吗?
  不知道……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钟欣了。
  不过看钟欣脸上的难看,关雯雯还是打了个圆场,说:“外面怪冷的,要不然回去再说吧。”
  这话一出,钟欣感激地看向关雯雯。关雯雯心里的古怪感觉更清晰,所以虽然知道莫文昭视线在自己身上落了片刻,像是不满她自作主张,但关雯雯还是没有改口。
  话说到这里,季寒川提出:“那你们慢聊,我和邵佑就先走了。”
  关雯雯露出一个笑:“嗯,回见,辛苦。”
  等这两人离开,钟欣显然放松很多,身体都没有之前那么紧绷。关雯雯不做声地观察她,等到上了巡逻车,她主动要求和钟欣坐在一排。莫文昭在前面,从后视镜看两个女玩家。他愿意给关雯雯一个面子,但以前面种种事来看,莫文昭也的确心力憔悴,不想和钟欣纠缠太多。
  关雯雯低声问:“到底什么事呀?是不是……”
  她联想到一些传闻,脸色不太好看。
  钟欣不知道关雯雯想到哪里。
  但她分辨了一下关雯雯的语气,包括关、莫两人方才的态度,钟欣想到,或许关雯雯才是更加合适的求助对象。
  她沉默无言。这会儿讲话,一定会被其他玩家听见。“怀孕”本身并不羞耻,哪怕她杀了孩子的另一个父亲。问题在于,这个孩子——倘若真的有孩子,而非她在压力之下产生的错觉——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钟欣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她更不知道,在这种医疗条件下,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安全地打胎,把对自己身体的伤害降到最小。
  关雯雯便看到钟欣从口袋里拿出一叠便签纸。
  她挑了下眉毛,看钟欣用眉笔在上面写字。书写过程中,钟欣嗫嚅一下,还是说:“我脑子有点不够用,出门的时候想着带笔,但一站起来就忘了。好在有这个能凑合。”
  关雯雯安慰她:“没事。”
  她更多注意力被吸引到钟欣手上便签纸上。
  上面写:我可能怀孕了。
  关雯雯呼吸停滞。
  她惊愕,看钟欣,同时意识到钟欣对这件事的小心谨慎。所以关雯雯考虑一下,没有开口问,而是从钟欣手上拿过眉笔和便签纸,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们的动作,莫文昭都能看到。不止是他,还有旁边座位上的迟向东。迟向东事后和女友抱怨,说:“当时那样子,特别像上学那会儿啊,学生在下面偷偷传纸条,老师在上面盯着。”
  关雯雯想吐槽,但想了想,还是赞同了迟向东的话:“你意思是说,你确实没看到我们写了什么?不错。”
  迟向东:“……”
  钟欣写:两个月没来。
  停顿一下,又补充:当时在酒店,陶孟没用套。
  她因为只是手拿便签,没有合适的垫板,加上心烦意乱,所以钟欣的字也写的很飘。关雯雯花了点时间分辨,倒抽一口冷气,叫停巡逻车:“井碌!停一下,我和钟欣下去说。”
  前面,莫文昭和迟向东都回头,连钟欣也有点诧异于关雯雯的决定。不过井碌不知道其中弯弯绕,加上因为楼梯间那事儿,他和赵可虽然和关雯雯“说开”了,但平日相见,他还是会有点心虚、怵关雯雯。所以此刻,井碌毫无异议地踩了刹车,关雯雯果然拉着钟欣下去。
  等两人走远一些,迟向东收回视线,敲了下井碌的头,“让你那么积极。”
  井碌揉着头,莫名其妙:“啊?我不该停吗?”
  迟向东“啧”了声,没对这个问题发表意见,而是去看莫文昭。
  他有点担心,怕关雯雯自作主张,会让莫文昭生气。
  不过莫文昭在闭眼片刻后,说:“算了,雯雯有分寸。”如果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她一定会如实告知这边。要是小麻烦,那她自己处理完,对莫文昭而言也无所谓,更像是了却一桩心事。他由此开始考虑,往后,再遇到钟欣的问题,可否直接点名让关雯雯处理。
  两边距离拉远,关雯雯慢慢停下脚步,打量一下钟欣,说:“你的意思是?”
  钟欣踟蹰,没想到关雯雯这么果断。她说:“我想去医院看看。”
  关雯雯说:“好。”
  钟欣没听明白。
  关雯雯已经在四下看,“这边有自行车吧,哦,找到了。”她看到两辆靠在树下的小黄车,再问钟欣,“你可以吗?”
  钟欣应了声。她看上去还是虚弱,不过自行车而已,不是问题。
  关雯雯想一想,主动说:“咱们可以骑慢一点。”
  钟欣答应:“好。”
  往校医院路上,关雯雯给钟欣介绍了下几个月以来,校医院关卡中的改变。钟欣认真听着,最先的确思绪集中,往后,却有些走神。
  她总是忍不住把更多注意力放在关雯雯身上。当时在悦来酒店,最初一晚,她们两个睡同一个房间。她看关雯雯,觉得对方完全是男人婆,一点都不懂得利用性别优势。钟欣甚至会带着点优越感,想:哦,也对,她原本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性别优势”。
  但现在,一切逆转,关雯雯还主动给她帮忙。
  关雯雯看出钟欣的走神。
  她叫:“钟欣?钟欣!”
  钟欣被拉回意识。
  她有点歉疚,说:“抱歉啊,我这段时间精神不太好。”
  关雯雯看了她一会儿,说:“没事。你是要打胎吧?”
  钟欣说:“对。”
  关雯雯心想:可也不知道校医院里究竟能不能堕胎。
  她又一丝忧心,更多是觉得麻烦。愿意主动上船、去校医院,并不说明关雯雯对钟欣观感如何。她只是快速做出评估:钟欣得看妇科,在场只有自己一个女性。如果陶孟还活着,他或许算是更合适的人选。但现在,关雯雯看到了自己被赶鸭子上架的未来,并且提前决断。
 
 
第525章 流产
  钟欣对校医院关卡的印象还停留在几个月前。
  在她住去竹园之后, 同宿舍的NPC女孩儿们平均一周去两次关卡。这段时间, 关卡增多,所以也有人增加到三次、四次, 只要能排上队。但她们偶尔聊天,都会说, 学生会已经不太鼓励大家去校医院。
  钟欣听了几句, 心里有模糊印象:学生们发觉,随着进行次数增加, 关卡会有一定程度的“升级”。此前,他们已经意识到这点, 但还是对“升级”的程度有所轻判。加上校医院关卡存在一些特殊性,所以学生会慢慢做出决断, 希望以后只有受伤的, 或者有药品需要的玩家,去校医院关卡。
  这事儿目前还没有被拿上明面, 但学生们私下都在说。在回神、听关雯雯补充完校医院具体状况之后,钟欣额外问了一句。
  关雯雯眨了下眼睛, 看向她,似乎意外, 眼神里都在写:没想到你还关注这个。
  钟欣略觉尴尬, 抿一抿唇,解释:“我之前那些积分, 也不是长久之计。再过一段时间, 我就要去关卡那边报名、排队了。”
  关雯雯“哦”了声。
  两人静默, 钟欣心情复杂,想对关雯雯道谢。但她同样会想:从我骨折到现在,关雯雯从来没有关心过我。她现在,也不是真正出于关心,所以前来帮忙。既然如此,我没必要和她道谢。
  一路想着这些事,等到校医院门口,看寂寥队伍。关雯雯去和看守的玩家谈,拿到了插队资格。NPC学生们原先还有抱怨,但听说关雯雯是“深渊攻略组”成员之后,他们看着她,恍然:“啊,是你!”
  关雯雯和他们打招呼,再拉来钟欣。
  NPC学生们再看钟欣,开始猜测她又是哪一个组员,还问她哪里受伤,脸色好差。钟欣勉强笑一笑,等待一会儿,和其他八个NPC一起进入关卡。一步之遥,她回到了熟悉的都市,听到许久未曾听到的鸣笛声。关雯雯看了眼医院外的马路,回头,和她介绍:“每次‘升级’,外面都会有一些变化。”
  “升级”不一定会体现在任务说明上。在吃过亏后,闯关人员们开始学会根据路边车流,判断自己是否会遇到新状况。
  好在这次没有。
  挂号的时候,关雯雯顺道挂了妇产科。她排在最后,没有引起NPC学生们的注意。等到上三楼骨科,她也和其他人商量,可否让自己在最前,钟欣还得去看其他医生。
  NPC学生们大方地答应下来。
  这是常有的事了。玩家们在悠闲的关卡时间中见缝插针,半小时后,关雯雯拿到了验孕棒。钟欣深呼吸一口气,拿验孕棒去厕所。期间,关雯雯靠在窗台边,看窗外马路。
  关卡中的NPC比之前自由度大很多,她发呆的时候,有一个老婆婆过来问,怎么是两个年轻小姑娘过来,看着还愁云惨淡的。关雯雯先在脑子里过了一圈,确保自己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支线任务,才说:“嗯,我姐妹遇到一个人渣。”
  老婆婆开始念念叨叨,核心思想是劝关雯雯不要让钟欣打胎,每个孩子都是珍宝云云。关雯雯听着,有点无语,说:“不打胎,她自己恐怕活不下去。”
  关雯雯想到这里,就十分头大。
  钟欣和她态度一致,愿意打胎,这让关雯雯能稍微放下心。如若不然,她正不知道,钟欣肚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有和钟欣确认过,孩子是否会是在离开悦来酒店之后怀上。钟欣只是摇头。
  这么一来,问题就很严峻:在酒店中,钟欣可是异变者啊!
  从玩家们慢慢探索出的故事背景来看,那一小瓶药水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能让人在细胞层面上被改变。也就是说,钟欣当时的卵子,带着异变者基因。
  如果好运一些,她完成任务、离开酒店的时候,身上的一切变化都消失了,也包含那个小小受精卵的不同。但关雯雯考虑着,认为,自己不能在这上面押注。
  过往四个月,玩家们之间也在交流,他们之前遇到过什么游戏,其中危难是如何化解。许多人原本有朦朦胧胧的想法,但也担心是自己过于主观判断。但汇聚了许多人的经历之后,原先朦胧的猜测,显得愈发清晰起来。最后,是韩川往上面盖了个戳,无意中说了句:“游戏的判定机制,就是很刻板的。”
  关雯雯觉得,这句话,也适用于这里。
  “游戏”会清除“玩家”身上的不同,会直接拿走任何和关卡设定有关的东西——问题在于,一个受精卵,甚至没有成长为胚胎,不算一个生命,这会被怎么判断?
  关雯雯想不出来。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冒险。
  听了关雯雯坚定的话语,那老太太露出点失望,却仍然悲悯的表情。关雯雯深呼吸了下,把自己反驳的话语压下去。她告诉自己:没必要和一个NPC争辩。
  过了一段时间,钟欣从厕所出来。
  看着她的脸色,关雯雯已经猜到结果。但她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样?”
  钟欣沉默片刻,说:“两道杠。”
  关雯雯说:“这个时候,应该能药流。”
  钟欣回神,赞同:“对,最好是这样。”
  事实摆在眼前:当下,两人身边的墙壁已经开始慢慢柔软,温度也在升高,她们没有做手术的时间。
  饶是如此,仍然要走一番程序。
  医生们看没有男性陪钟欣过来,原本便猜到结果。可在开药前,还是一再向钟欣确认,是否真的要打掉这个孩子。
  钟欣面无表情,说:“当然要。”
  在她看来,这其实不是一个“孩子”。
  而是在过去进百天时间里,寄生在自己体内,与自己争夺养料的恶魔。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它,并且认为,这样一来,自己也会慢慢好起来。
  她在肚子开始绞痛、她在台阶上坚持跳来跳去的时候,钟欣这么想。
  她握住关雯雯的手,听关雯雯说:“快到春天了。”
  五个字,让钟欣恍惚了片刻。
  她想:是啊,快到春天了。
  她记起春花,记起春夏里和煦的风。不像现在这样,冰冰冷冷,毫无温度。
  ……
  ……
  这天傍晚,钟欣回到竹园宿舍时,梁薇视线第一时间落在她手上。
  没有塑料袋。
  梁薇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毛,但还是用轻松的语气说:“钟欣,你几天都到哪里去了?我早上听完广播,就赶快回来,就怕忘了什么细节。喏,我还录了音,待会儿一并传给你。”
  钟欣看她。
  她目光幽幽的,整个人像是要直接倒下去。梁薇起先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被看得久了,还是有点发毛,声音低一些,说:“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要不然明天再听,今天先上床睡觉?对了,我下午去打水,给你壶也打满了,你不是总要热水袋吗?”
  她还是很有“服务精神”的,所以,钟欣给的“报酬”呢?
  梁薇讲话的时候,另外两个舍友也从床上探出头。被三个NPC盯着,钟欣安静了会儿,到底露出一个笑容。她嗓音也有点哑,这些NPC不知道,她下身其实还在流血。医生说了很多状况,教她确保有没有流干净。如果不行,之后还要去做手术刮宫。但钟欣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时间。
  所以她只能祈祷,想要彻底摆脱那小东西。
  当下,她对舍友们说:“嗯,遇到点小麻烦,今天去解决了。”
  “麻烦啊。”梁薇眼珠转了转,温柔地说,“有什么事情的话,你不要一个人扛啊,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钟欣说:“谢谢。”
  停顿一下,又说:“我想睡一下,可以关灯吗?”
  “嗯嗯?”梁薇一愣,点头,“好,我们开台灯。哎,你这脸色,像是从留明湖里刚爬出来一样。”
  正如季寒川先前所说,留明湖里也有一个关卡:湖边梳头发的女人,湖底传来的笛子声。玩家们虽然知道如何过关,但总有些人不小心掉到湖里,再狼狈地爬上来。
  钟欣敷衍地点了下头,就要上梯子。
  她一路往回,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当下的疼痛。可这会儿要抬起脚,才觉得,自己每动作一下,腹腔就被扎上一道。她感觉到,下身涌出一股热流。钟欣动作停顿下来,改先去一趟厕所。NPC舍友们看到她手上拿的卫生巾,还恭喜她:“总算来了?太好了。”
  钟欣:“嗯……”
  她实在没有心思。
  折腾完,抱着热水袋上床。屋子里是黑的,但还有台灯的光。钟欣面对墙壁,闭上眼睛,让热水袋贴上肚子,给自己四肢百骸带去一点暖意。她身体起先是绷直的,但后面,又慢慢蜷缩起来。好像她不是一个刚刚流掉婴儿的“母亲”,而是蜷缩在子宫中的孩童。
  她又做梦了。
  这回,梦里,钟欣听到一个声音。
  “妈妈。”
 
 
第526章 以物易物
  钟欣翻了个身。
  她梦里也很不安稳。翻来覆去, 床板“咯吱咯吱”地响。这样过了许久,总算稍稍安定。
  更晚一些, 宿舍里的其他女生相继去洗漱。梁薇和另一个女生聚在一起刷牙,那女生含着牙刷, 嘴巴里都是泡沫,讲起话来都带一点“咕噜噜”的声音,问:“钟欣是怎么了啊?”
  梁薇心不在焉:“我怎么知道?”
  那舍友就笑,“我还以为她会和你说。”
  梁薇往后退一步, 透过隔开宿舍与阳台的玻璃拉门, 去看钟欣的床铺。她确认钟欣仍然躺在床上, 才回来, 对舍友道:“没有。谁知道她前面那个月都做了什么。”
  舍友耸一耸肩膀。
  她们讲话, 声音压低, 钟欣的确没有听到。她深陷在噩梦里, 就好像是之前每一日。梦里, 她受伤、流血,冷得像是浑身上下都被浸在冰窖中。可这回,又有一些不同。
  一个飘忽的影子一直跟着她。钟欣起先要害怕, 往后, 又慢慢记起自己白日里做了什么。她自我安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流掉的那个小恶魔不会出来找她。
  一定、一定。
  ……
  ……
  往前几个小时, 关雯雯回到芍园宿舍楼。她去敲莫文昭宿舍门, 里面四个男玩家正在吃晚饭。他们开了四份自热火锅, 旁边摆着啤酒。找了一块白布, 从床上垂下来,遮住桌子,做成一个粗糙的幕布,然后在上面投影、看电影。
  开门的人是赵可。
  他看关雯雯一眼,没说什么,让开身子。迟向东以为关雯雯是来找自己的,于是连忙起身。动作太快,险些弄撒了塑料盒里的红油。他叫:“雯雯,你晚上吃东西了吗?”
  赵可在一边撇撇嘴:至于吗?那么激动?
  关雯雯却走进来,说:“没吃。等等,不急——莫哥,我下午做了点事情。”
  莫文昭拿卫生纸擦嘴。
  他没有讲话的意思,但关雯雯并不紧张。她反复想了很多遍,觉得自己的处理没有问题。当下,她直接说:“钟欣怀孕了,我带她去校医院打胎——已经流掉孩子。”
  在场的四个男玩家露出错愕目光。
  赵可咧了咧嘴巴,“厉害啊,陶孟。”
  人都死了,却还能在钟欣肚子里留种。
  迟向东“嘶”了声,“啊?”
  莫文昭和云鸿才对视一眼。莫文昭先开口,说:“确定是陶孟的?”
  关雯雯皱眉,“她没必要在这上面骗我。如果不是陶孟,那那段时间,她手脚都骨折,这也太……”医生给出了怀孕的大致时间。
  云鸿才沉吟,“也好。”
  “这算是这场游戏里第二个死人?”赵可讲了个冷笑话。
  莫文昭咳了声,说:“那就这样吧,反正你也处理好了。”
  关雯雯说:“我记得咱们这边仓库里有红糖之类的,回头给她拿一点。”
  迟向东:“嗯?你不是说那些都是安慰剂?”
  关雯雯:“糖分啊,总有点用。对了,你们有清淡一点的火锅吗?番茄牛肉?”
  “哦哦,有。”迟向东应了声,去阳台翻找一番。
  等找好、拿过来,他问关雯雯:“在这儿吃?”
  关雯雯自发地把迟向东前面坐的凳子拉过来,说:“对。你们在看什么?”
  莫文昭给她说了电影名字,云鸿才大致讲了讲前面的剧情。赵可看着这一幕,摇摇头,离开这间宿舍。
  他到走廊尽头抽烟。
  这期间,井碌从自己房间出来扔垃圾,恰好看到赵可。井碌脚步一停,扭头,准备改一个时间。但赵可弹了下舌头,在寂静走廊里,这一声响动,分外明显。井碌拧着眉毛,不太确信地看他,见赵可朝自己招了招手。
  他警惕,犹豫一下,到底拎着垃圾朝那边走去。等到了赵可面前,见此人深深吸一口烟,再把过了肺的烟雾吐出来。井碌被呛到,厌恶地皱眉,说:“你搞什么啊?”
  赵可说:“今天你们见到钟欣了?”
  早上那会儿,他在宿舍睡觉,没去广播台。
  等莫文昭他们回来,赵可倒是听那几人随口说了几句,但当时,他也没多少心思听。到这会儿,才叫井碌,问究竟是何状况。
  井碌说:“对啊,怎么忽然问这个?”
  赵可捏着烟,侧头看他。井碌被这么盯着,有点发毛。赵可自言自语:“我看他们好像都挺放松的,像是只有我一个人紧张。”
  井碌莫名其妙:“紧张什么?”
  赵可心想:在关卡里怀上的孩子,在学校里“待”了三个来月,又在另一个关卡里被打掉 ……孩子,死了,这两个关键字联系在一起,难道不足以让人担心?
  但看井碌的样子,的确不觉有事。所以赵可又想,是否是自己太多虑。
  他不讲话,井碌倒是有点明白了:“不是吧,你怕那小鬼再爬回钟欣肚子里?不至于吧,之前陶孟也没‘复活’啊。”
  赵可听着,又吐了一口烟。
  他慢慢说:“也是。”
  是他杞人忧天。
  井碌“啧”了声,很瞧不上此人。他们俩之间的微妙气氛一直都在,不至于相互敌视,但也的确对对方瞧不上眼。这会儿确认赵可没别的话想说了,井碌就溜达溜达,继续下楼。至于赵可,他把烟头往楼下丢,看烟头掉进花坛。之后,赵可揣着手,在窗台边上又站了片刻,才摇头晃脑地进屋。
  这时候,迟向东正鞍前马后,给关雯雯准备好番茄牛肉锅、米饭,还给她热了一袋牛奶。关雯雯笑他,说:“我又不吃辣,给牛奶做什么?”
  迟向东就只是笑。
  他们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普通又平凡,如果在“游戏”降临之前看到这样的情侣,赵可觉得自己甚至会嫌弃一句穷酸。但到现在,他又有点难言的心烦。这不是出于对特定某个人的妒忌,而是妒忌关雯雯和迟向东在当下恶劣环境里都能过出这样的生活。所以赵可想了想,说:“莫哥,我晚上不回来了。”
  莫文昭没说什么,只点了下头。赵可左右看了会儿,给口袋里揣上一瓶维生素,加上几根能量棒,就这么厉害。
  电影还在放,无力其他人一点异议都无,只有关雯雯,忽然食不下咽。
  迟向东很关切她的动静,见关雯雯放下筷子,就问:“不好吃?要不然还是去食堂吧?”
  关雯雯回神,“已经开始试点了吗?”学生会那边的意思是,大范围重启学生卡,充值点可能应付不过来,所以他们希望小批量的开启“试用”模式。
  这话其实是问莫文昭的。迟向东不知如何答,莫文昭便道:“没。”
  关雯雯:“唔,那你?”
  迟向东:“原始一点,以物易物。”
  关雯雯手捏着筷子,想说“不用这样,我也不缺你那点东西。”但转念,记起秦月和徐珍的话。必要的付出,也是感情中该有的体验。加上她的确有些问题想问男玩家们,只是和莫、云二人毕竟隔了一层,还是和迟向东说更方便。所以关雯雯最终笑了下,抿着唇,说:“好。”
  从十月到现在,她头发长长了些,不再是只到耳边,而是可以垂到下巴。也就是说,走在路上,不会再有人认错她的性别。
  关雯雯胡乱琢磨,自己或许应该把头发剪短一些。过去几个月的发型,的确很方便。
  离芍园最近的餐厅就在东侧,春府餐厅,旁边还有几个小型运动场地,篮球场、排球场。关雯雯胡思乱想间,一手插在口袋中,另一只手挽着男友,再放进对方口袋中。她说:“我是不是又应该剪头了?”
  迟向东:“嗯?”他从篮球场中收回视线,低头看女友。而关雯雯抬头,看着他。
  夏天穿短袖时,迟向东偶尔也觉得,关雯雯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已经工作多年,或许因为不习惯化妆的缘故,身上总有学生气。这样子,也不能怪他弄错两人的年纪。但到现在,关雯雯穿着尺码合适的大衣,系一条围巾。头发恰好垂到围巾上面,再遮住一些。如果化淡妆,这就是都市OL该有的样子。
  他说:“怎么忽然这么想?”
  关雯雯说:“就是觉得长长了啊。”抬手,在头发上撮一撮,“有时候比较碍事儿。”
  迟向东说:“还好吧?我以为你会留长。正好冬天,呃,暖和。”
  关雯雯狐疑看他。
  迟向东记起自己之前说过什么,叹口气,承认:“雯雯,我当时给你说剪头发,是因为……我不想让其他男人注意到你。”
  关雯雯干巴巴地:“哦,听起来很用心。”
  迟向东说:“你生气了吗?是我太……”明明喜欢,却不敢直说。被你隐晦拒绝之后,就使出这种小招数。
  关雯雯心想:这倒是没有。
  只是验证了她的一点猜测。
  再者说,她当时能和迟向东打太极,就是听明白了迟向东那些暗示。之后,真的剪了头发,很难说她是否有借此表达什么。
  但现在,关雯雯不会承认这点。她停下脚步,路灯中,抬头看迟向东。迟向东被看得有点紧张了,见女友没什么表情,问自己:“也不是很生气,但你要回答我一些问题。”
  迟向东喉结一滚,不知自己该放心还是更忧心。他谨慎地问:“什么问题。”
  话音落下时,迟向东看女友嘴唇动作,心里冒出无数可能。
  但他还是没想到,关雯雯问:“赵可是去找谁了?”
 
 
第527章 第一场雪
  迟向东脸上露出“你为什么要关心其他男人晚上做什么”的受伤表情。
  关雯雯看了, 无语。她抬手,像是在呼噜一只大狗似的,揉一揉迟向东的头发,再去捏他耳朵。迟向东小心地左右看了看, 确保没有其他玩家在,才放下心,往前一步, 抱住关雯雯,说:“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要问——”
  关雯雯心想:还好你今天洗头了。
  所以手摸着迟向东的头发, 她觉得清清爽爽,蓬松,干燥, 没有多余的、不该有的触感。
  关雯雯:“我不想看到学校里出现身体交易, 你知道吧?”
  迟向东一顿, 慢吞吞地:“嗯。”
  两人拥抱,所以此刻, 关雯雯看不到迟向东的表情。但是她听出来, 男友的嗓音里带着点迟疑。关雯雯眼睛微微眯起, 此刻,她背后是网球场, 面前是篮球上。视线再往远一些, 被树木遮挡, 加上天色一点点暗下,她看不清,却知道,那边有塞万提斯像。
  关雯雯冷静地:“你这样子,好像很心虚。”
  迟向东眼皮一跳,连忙否认:“不不不,我绝对不可能做那种事!”
  他还是比较注重精神上的交流!
  绝对没有什么欲望上的需求!
  看男友慌乱,关雯雯唇角弯起一点弧度。她选择放纵自己,在这一刻稍稍享受片刻。偶尔也会想,为什么是迟向东,何必开始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如果像是徐珍那样,只是单纯地纾解欲望,似乎会更轻松。但在她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是迟向东了。
  趁着男友心虚,关雯雯有意说:“你没有做,但你知道有人做了,却没有告诉我。”
  迟向东叹气。
  他嘟囔“我知道……我确实知道。赵可他们很早就会出去‘约会’了。”
  关雯雯挑眉,说:“总得有个地点吧,宿舍可有四个人呢。”
  说到这里,她露出一点嫌弃的眼神。
  两人放开拥抱,继续往餐厅方向走。其实芍园公寓那边也有一个小食堂,但在学生会的统一规整中,认为如果连那小食堂都启用,有些不符合“统一规划管理”的初衷。好在春府餐厅同样很近,他们早早看到里面亮起的灯光。
  迟向东:“维生素、能量棒,这不算什么吧,又不是生存必须。”
  关雯雯:“会让‘生存’舒服一点。徐珍她们可不会对‘约会’对象提出这种要求。”虽然价值还有待商榷,但如果是以身体来换取资源,那的确是关雯雯不太愿意看到的——事实上,她在想到这里时,轻轻叹了口气,觉得如果有乐于做这样交易的人,被自己横插一脚阻止,大约还要怨恨。
  想到这里,她心情低落一些。迟向东对女友心情的变化很敏锐,说:“雯雯,你已经尽力了。如果不是你和莫哥,加上任瑾、慕博,那群人一起想的各种措施,现在情况已经会乱很多。”
  关雯雯说:“是啊。”
  迟向东:“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关雯雯就笑,说:“今天我还在给钟欣说这话呢,‘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看她那样子,我都紧张。”
  迟向东说:“你说她流产了,情况到底怎么样?”
  关雯雯:“怎么样?也没什么吧,的确会损伤身体,但比起生产来说,还是小巫见大巫。再说,在过几个月,她又能回到之前的状态。”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惆怅地想起自己在这几个月里练出的手臂线条,加上马甲线。在钟欣赢得新生时,她也要对这些说“拜拜”。
  不过长达一年的休息,休息时间应该也比较可观。关雯雯尽量让自己乐观,想:在休息的十几天、一个月……不知能有多久里,我也能重新锻炼。
  迟向东听完,叹气。
  关雯雯:“不过她倒是提醒我了。可能这两个月,甚至以后,这种情况都会越来越频繁吧。如果孩子不是钟欣那种‘特殊情况’,尤其是一些真的你情我愿的NPC,他们里面会不会有人要把小孩生下来啊?啧。”她打了个寒颤。
  迟向东说:“听起来很可怕。”
  关雯雯喃喃说:“我可不想变成这样。”
  迟向东:“……”他把“问雯雯可不可以进行‘下一步’了”从待办列表中划掉,准备日后有机会再重新添上。
  来春府餐厅的学生不多。迟向东用两包泡面,换了一碗真正的面条。关雯雯坐在餐厅座椅上,把外套脱掉,叠好放在一边。她舒展一下身体,左右看看,因此刻的平静而由衷地感到欣慰。
  迟向东回来时,想说“嘿,能换来一碗面,也是因为我刷了个脸熟哦”——学校里不缺方便食品,就是最不勤劳的学生,都能去“超市”里换到两块几毛钱的泡面。他们真正缺的,反倒是这样平常的饭菜。按照“黑市价”,迟向东该用三到四包泡面,才能换到真正面条。所以他的确是刷了脸,加上攻略组成员的贡献,才有食堂大叔的特殊对待。
  但在端着面条过来时,他先看到关雯雯的动作。迟向东立刻说:“怎么把外套脱了?快穿上!今天外面降温了。”
  关雯雯说:“你没拿筷子。降温?有没有天气预报。”
  迟向东:“大家都说冷啊,说可能又要下雪了。”
  关雯雯不以为意。
  迟向东张了张口,想说你不要这样。但他又觉得,女友可能完全不吃这套。所以最后,迟向东叹了口气,在关雯雯面前坐下。也不讲话,只是看着他。
  他的确已经很了解关雯雯。这一招奏效,关雯雯无可奈何,吃了两口面条之后放下筷子,去一边拿外套。她说:“你这是利用我的‘愧疚心’。不过我为什么要对你‘愧疚’?”
  迟向东说:“因为我关心你,你却不要?”
  关雯雯:“停。”
  她穿好外套。
  心里仍然惦记着很多事:钟欣的身体状况究竟怎么样,回去以后能不能好好休息、尽快恢复。第四个月了,玩家们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NPC学生们目前还算安稳,可接下来,还有八个月,得玩家撑下。
  想着、想着,她又抬头,看迟向东。
  迟向东只是望着她,像是看女友吃东西,就十分满足。
  关雯雯有一刻赧然,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所以她语气平平,说:“你看我做什么?”
  迟向东说:“不要剪头发了,就这样吧。”
  关雯雯拿筷子的手停了停,片刻后,轻轻“哦”了声。
  迟向东又补充:“不过这个长度就很好,也不会在关卡里拖累你。再过两个月再剪头发,到时候我给你弄,不要像是上次那样,弄得乱七八糟。”
  关雯雯失笑,肩膀都笑得发抖,说:“你会啊?”
  迟向东说:“我去学一学?”
  关雯雯不置可否。
  她吃面。面条是食堂大叔手削的,一条一条,大小薄厚都有不同。用了番茄浇头,但比自热火锅里的番茄好吃不知凡几。又有炒蛋、木耳、土豆,说来都是很平常的材料,但在当下,是很难得的幸福。
  她眼眶微微发热。
  一碗面吃完,和迟向东零碎说着其他事。关雯雯吐槽:“我怎么觉得你这段时间越来越放弃想事情了啊,之前不是这样。”
  迟向东说:“哦,我是有点点堕落。”
  关雯雯斜眼看他,迟向东说:“我总希望时间慢一点。”
  关雯雯放下筷子。
  迟向东不说话了。关雯雯在自己口袋里翻了翻,没找到卫生纸。但她嘴巴上沾了油,这会儿问:“你带纸了吗?”
  迟向东:“有的,有的。”
  等他把餐巾纸抽出来,递给关雯雯。借着遮挡,关雯雯无声地笑了笑。
  她说:“其实有点热。”
  迟向东:“毕竟吃东西了。”
  他和窗口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与关雯雯一同离开。这份“恋爱”,谈得太纯情,太不可思议。迟向东知道,其实有其他玩家笑话他。但他又想,自己的确不在乎。
  等走出餐厅大门,在路上,关雯雯忽然停下来,说:“等一下。”
  迟向东:“嗯?”
  他一样停下步子,见女友伸出手,同时抬头。迟向东原本以为,这是要和自己牵手。但关雯雯说:“好像下雪了。”
  迟向东精神一振!
  关雯雯起先语气很平静,但往后,她唇角弯起弧度,眉眼里都带着笑意。她说:“真的下雪了。”
  这是新年的第二天。他们经历了很多,从关卡,到总结攻略,到广播,再到钟欣身上的问题……种种之后,迎来了第一场雪。
  同时,梅园公寓中。
  季寒川靠在窗口,手上拿着酒杯,看外面路灯。厨房里有水声,过了会儿,水声停下,邵佑过来,身上还带着一点轻微的油烟味,问:“在看什么?”
  季寒川侧头看他,举了举杯子,说:“下雪了。”
  邵佑说:“嗯?”看窗外,“还很小。”
  “是啊,还很小。”季寒川漫不经心。
  片刻后,季寒川:“其实——”
  邵佑:“寒川……”
  两人一起开口,又一起停下。
  季寒川含笑:“你先?”
  邵佑看着他,眼里若有星辰点点。他说:“我们可能在想同一件事。”
  季寒川耸了耸肩,有意沉吟一下,才笑着说:“可能吧。”
  “那要不要一起说?”
  季寒川:“这有点幼稚,不过,嗯,可以。”
  邵佑便看着他。
  两人眼神深深,要一起开口。
  “——要跳舞吗?”
  之前在关卡里,舞台上,你我都不是本来面貌。到现在,要重新跳一次舞吗?
 
 
第528章 关卡六
  这很像是在海城时, 他们一样在窗口。季寒川说自己不记得,所以邵佑显出一点失望。之后,季寒川说,“给我一点提示。”
  邵佑说“好”。
  他们那会儿在阳台, 有月光倾泻而下。到此刻,一样有清亮的月色落在两人肩头。而这回,换季寒川彬彬有礼地弯腰, 邀请邵佑,和自己跳一支舞。
  邵佑看他,说:“没有音乐。”
  季寒川叹口气,直起身, 把人拉过来,嗓音里带着笑意,说:“不需要那个, 有你就够了。”
  邵佑听着, 起先没有太多表情。但在季寒川把手放在他腰间时, 他还是微微一停,去抓季寒川的手。
  季寒川被他捉住, 反手扣住邵佑, 偏一偏头, 提醒:“公平。”
  邵佑:“……”海城时,是寒川跳女步。礼堂舞台上, 两人身高差太大, 并不算真正跳舞, 充其量是握着手转圈。到此刻,寒川这样说,邵佑再往前想一想,记起两人之间的确有类似的“公平”默契。他叹口气,没有说什么,任由季寒川动作。
  季寒川说:“哥哥,你的腰摸起来很舒服。”
  邵佑礼貌地:“谢谢。”
  季寒川就忍不住笑。
  一边笑,一边看邵佑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季寒川凑过去亲一亲他,再被邵佑按住肩膀,压在窗子上。
  邵佑的吻落下来。与外间冰雪不同,男友的吻炙热,像是在季寒川的身上点燃一把火。起先,他还在说:“别啊,不是说好要——”跳舞吗?
  可到后面,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被邵佑亲着,徒劳地喘息。
  一切结束后,季寒川手肘撑在浴缸沿上,旁边瓷砖都是溅出的水,浴缸里的水反倒太少。他看邵佑在镜子前,拿起剃须刀。季寒川撑着下巴看他,见邵佑背上细细的抓痕。他又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
  季寒川虚心地站起来,带动水“哗啦啦”地响。他去找了指甲刀,悉心修剪,然后在邵佑背上比划。指甲不再贴着邵佑身体,反倒是指尖在皮肤上滑动。邵佑拿剃须刀的手停顿一下,看着镜子。
  镜上仍有水雾。
  邵佑说:“寒川?”
  季寒川笑了声,从侧后方抱住他。他一样看镜面,头发湿淋淋的,贴在脸颊上。季寒川说:“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邵佑便继续开始剃须,嗓音有点慵懒,说:“那来说说看?”
  季寒川想一想,似乎在下定决心。但很快,他还是决定。于是把手抬起来,在脸颊边上虚虚握拢,“喵?”
  邵佑:“……”忍俊不禁,喉咙里憋出一声笑。
  季寒川叫:“喵?主人喵?”
  邵佑笑着摇摇头,只觉得生活精彩纷呈。他要继续刮下巴上冒出的青茬,刚刚寒川说,这点胡子扎痛了他,还义正辞严地指责,说哥哥是不是隔了很久都不刮。邵佑心想,也没有很久。但寒川这样抱怨了,他总要做出点“改正”态度。
  到当下,他欲把胡茬刮干净,却有一只小猫——大猫——在旁边捣乱。很快不仅限于张牙舞爪的“喵喵喵”,而是凑上来,用牙齿轻轻咬他耳朵、脸颊。
  大约是觉得咬毕竟不好,于是片刻后,又快速地舔一下他唇角。
  邵佑不动声色。
  他最终把胡子刮好,然后回身,看突然又懂事起来的季寒川。邵佑说:“浴缸里的水凉了吗。”
  季寒川看他,笑着说:“我不知道。”
  邵佑说:“等一下。我忘记了,你现在是猫,不会说话。”
  季寒川“呃”一声,果然不言语。邵佑说:“我记得猫都不太喜欢洗澡?”
  季寒川眼睛转了转,像是很想表达什么,偏偏被剥夺了发声权。所以显得委委屈屈,浴室里都是水汽,他眼睛都是氤氲的,看着邵佑。
  季寒川:“喵?”
  邵佑心想:忍住,别笑。
  他慢慢说:“我要给你洗澡了,害怕吗?”
  季寒川回头,看一看那可怜兮兮的半缸水,犹豫地:“喵?”
  邵佑往前,季寒川便往后。等腿贴上浴缸了,他退无可退。不消片刻,浴室里传来一声很大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跌入水中。再往后,青年的声音哑下来,低声说:“不、不要了——”
  邵佑冷淡地:“要‘洗干净’,别闹。”
  季寒川被勒令,却还想逃。当然,他也并未太认真,说到底,还是在与爱人玩闹。他们在浴室里待了很久,到更晚时,窗外雪花更大,关雯雯和迟向东回到芍园。又有许多NPC学生们站在阳台上、道路边,看莹莹落下的雪。薄薄的雪堆上灌木汁液,堆上花坛瓷砖。手贴上去,能在上面写出痕迹,却因太少,尚不能握起一把。
  关雯雯说:“不过应该比年前那次大吧。明天起来,就能堆雪人了。”
  迟向东说:“我想到一个之前看过的故事。”
  关雯雯瞅他一眼,看迟向东表情,冷酷无情地拒绝:“别说。”
  迟向东咳一声,“你怎么知道是鬼故事?”
  关雯雯一顿,无可奈何,“我不知道,但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
  迟向东更困惑。但他看女友,还是觉得关雯雯这样子,很容易着凉。所以他没有继续往下讲,而是催促:“快点上楼吧。”
  夜里没有太多娱乐,单机游戏带来的乐趣总有尽头。一些从前买来、却没看过的书,也被困守在学校的学生们翻来覆去,图书馆的书架空空。
  慕博这晚来找王兴平,就睡之前那张空床。他拿着一个硬盘来,里面装了学生会从深渊攻略组那边拷来的游戏。一边玩儿,一边吐槽:“我之前以为,如果没有成绩压力,自己可能也每天打游戏到凌晨三四点吧,也可能直接到天亮?”
  王兴平:“然后?”
  慕博:“然后啊,无聊。”
  反倒每天都睡得很早。
  这夜,过了零点,季寒川已经睡着。邵佑原先也睡了,但他忽而又清醒,睁开眼睛,看到宁宁站在床边。
  她想说什么。
  邵佑揉了揉眉心,坐起,去屋外。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边喝,边听宁宁讲话。
  宁宁说:“今天下午五点之后,所有副本里突然多了一组‘数据’。”
  邵佑挑眉:“什么意思?”
  宁宁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电脑放上膝盖。她像是也很困惑,不知道这是怎样发展。但她谨慎地判断:“我觉得,这组‘数据’,和钟欣肚子里那个,有一点像。”
  邵佑听着,神情一点点严肃。
  他说:“早晨那会儿,钟欣过来找莫文昭。对,算算时间,三个月,是差不多要发现。”
  宁宁说:“我去竹园看了下,她的确已经不是怀孕状态了。”
  邵佑“唔”一声。
  宁宁迟疑,不知自己是否应该补充。但最后,她还是额外多加一句:“她看起来很害怕。”
  邵佑说:“这样啊。”
  宁宁:“这可能会给这场游戏带来很大变故。”
  邵佑说:“现在,‘它’应该还很弱小。”
  宁宁:“但无穷无尽。”
  邵佑说:“这么一说,是不是有点耳熟?”
  宁宁眨一下眼睛,露出困惑的目光。但很快,她意识到:与庞大敌人对比起来显得“弱小”,偏偏在无穷无尽的世界里悄然存在……这一刻,宁宁对着那个不知面目的小东西有了一点同理心。她说:“‘它’可能也很想活下来吧。”
  邵佑简单地说:“尝试接触一下。”
  宁宁:“也好,不过,”朝卧室方向努努嘴,“寒川爸爸要一起去吗?”
  邵佑想了片刻,最终笑一下,“‘它’现在那么小,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再等等吧,给‘它’一点时间。”
  等长大了,才好沟通。
  他这样决定,宁宁跟着没有异议。好在等待时间并不算长,转眼,一周过去,新关卡出现。
  期间,宁宁一直在观测、追踪各个副本中的“信号”。但或许是因为玩家们在高强度的“监督员”任务下,已经对这些知晓如何通过的关卡过于麻木,很难再有恐惧心理。所以“它”的成长,比宁宁原先预计的,要慢上很多。
  至于新关卡。
  这一回,是玩家们很熟悉,却总没想到,会在这会儿出现的地方。
  ……
  ……
  玩家:韩川
  拥有积分:27
  已经历关卡:白天的校医院(门诊部);晚间的39号宿舍楼(淋浴室);悦来酒店;南操场;夜路;……
  兑换记录:[购物单1][购物单2][购物单3]……
  ……
  ……
  【试验田】
  你是一个农学院的学生。
  这片田地已经荒芜很久,认真说来,你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自己失去意义——在这个艰难的世道下,总得有些贡献,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不过在现在,学校终于决定,要重新启用试验田!
  那第一步,就是在其中装上稻草人,好让这片田地不受到一些来客的侵袭。
  【任务目标】
  基础任务:把稻草人安装到合适的地方。
  附加任务:击杀来犯者(0/10)。
  【任务奖励】
  基础奖励:积分500
  附加任务:积分500。
  【失败惩罚】
  积分-1000
 
 
第529章 找寻
  “这个任务说明有点奇怪啊。”
  玩家们碰头的时候,莫文昭首先这样说。
  这时已经是大年初七下午。在新的一周到来时, 学校所有人屏息静气, 等待新的关卡出现。然而, 午夜钟声敲响之后,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把滞留在其中的学生弹出。这让所有人都觉得意外, 也让一些传言甚嚣尘上。
  “所有关卡都已经出现过了!以后,我们只能在这些关卡里闯关!”
  “不对!是因为这是过年期间,所以给了咱们假期……”
  “怎么可能啊 ,你忘记‘《杜松子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了吗?”
  “那是意外, 意外。”
  学生们为此争执不休。
  等到天亮之后,学生会方面, 一个叫任瑾的女生来找莫文昭。这段时间,两边接触颇多,莫文昭已经对她十分熟悉。任瑾开门见山,说:“攻略组这边怎么看?真的没有新光卡了吗?”
  莫文昭说:“可能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
  任瑾听了,露出一点笑, 说:“很好, 看来我们达成了第一个共识。”
  不必在这上面多费口舌。
  莫文昭则想:如果真的有这么大的变故, 韩川应该会提前告知。他既然没有告知,就是有新关卡。充其量,是到了比较隐蔽的地方。
  莫文昭迅速想到一些可能性:图书馆里的古籍区域,教学楼中的某个房间, 甚至厕所, 还有留明湖上的画舫, 亦或者芍园之中被废弃的食堂。
  这些可能性一股脑地涌入脑海,莫文昭有点头疼,意识到,要组织人去搜索,也是个大工程。
  不过只能这么做。
  任瑾是雷厉风行的性格。她来的时候,已经拟好名单,只待和攻略组这边有一样思路。等到莫文昭话音落下,任瑾便说:“我排了个班,让大家到处搜索一下……”
  莫文昭感兴趣地凑上去,看任瑾滑动自己的pad,上面有一张校园地图。
  她很用心,把学校里的各个区域分门别类,并且强调,虽然迄今为止,都没有出现宿舍之中的关卡,最接近的一次还是39楼的浴室,但大家仍然不可以掉以轻心。据她所知,过往四个月以来,有很多学生都换了地方睡觉,部分宿舍楼直接成了男女混合。学生会这边不提倡这样,知道很多年轻男女按捺不住,也有倡议,如果想要和自己的伴侣在一起,可以搬去梅园。另外,也可以改装一些宿舍楼……当然,这样一来,会冒着“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楼外吹冷风”的危险,但总好过当下男女混住,总有不便。
  莫文昭总结:“你的意思是,宿舍楼也让人去查?”
  任瑾“嗯”一声。
  这期间,其他人陆陆续续过来。总得来说,玩家里,还是关雯雯和任瑾关系最好。听了任瑾的话之后,所有人都觉得她已经想得很得当,不必再补充。倒是莫文昭,觉得实在没必要分一部分人手到宿舍楼里浪费精力,所以他给关雯雯使了个眼色,示意关雯雯去说。
  关雯雯便道:“我还是觉得,可以先不去宿舍楼。”
  任瑾挑眉:“可以问问原因吗?”
  关雯雯说:“只是猜想哈。”她这样讲一句,但所有玩家都知道,并非“猜想”,而是他们都有的共识,“其实这些东西,没有影响我们基本生活的意思。有‘超市’,可以提供食物。住宿方面呢,酒店早早就被‘征用’了,宿舍楼却一直都安全,这应该算是一个信号吧。”
  听起来还算有理。
  但任瑾说:“我倒是有其他看法。”
  她认为,正如关雯雯所说的,“信号”——39楼四楼淋浴间,就是给玩家们的信号,告诉他们,不要以为自己睡觉的地方就很安全,危险一直都在。
  任瑾:“据我所知,39楼的四层到现在为止,已经空得七七八八。”
  其中学生宁愿去和别人挤一间屋子,都不希望和四个追着人要搓澡的尸体当邻居。
  关雯雯说:“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外面一直在排队,还是比较吵,影响生活。不过,好吧,你说得对,或许的确需要去那些空屋子探索一下。”
  听关雯雯这样说,莫文昭眼皮跳了跳。他看关雯雯,见对方无奈似的朝自己摊了下手,像是觉得任瑾太有主意、很难说服。见她这样,莫文昭也作罢。但他客观上认为,任瑾的举动,一定会推迟玩家们找到新关卡的时间。
  这个念头,在临近中午,却依然没有找到新关卡时达到了顶峰。莫文昭十分不满,迟向东倒是心态不错,安慰他:“莫哥,早上雯雯和任瑾不是一直都在提39楼吗?那个关卡不是也到下午才被发现。”
  莫文昭抿一抿唇,“唔”了声,调整自己的情绪。
  四处探索的NPC学生们走过学校各处,开门、关门。在经过草坪时,他们看着上面摆着的凳子,还有很多地方裸露出的泥土。有NPC学生祈祷:“别啊,一定别是这里。”这算是他们少有的放松之地。虽然很多时候,大部分学生并不会来这里参加每晚一次的电影放映。但只要从各个楼的窗子往出看,看到这里的灯光,就知道,还有很多人在陪伴自己,很多人在努力想要生存下去。
  他们抱着这样的心思,犹豫着往前迈步。在脚踩上落在草叶上的雪,发出一点“咯吱”声时,悬着的心落了下来。等把整个草坪走过一遍,他们看到了在广播室红砖墙上的粉笔印。这些NPC学生停顿片刻,说:“好多字又模糊了。”
  “一开始还经常来这里补,现在倒是有点懒得弄。”
  “哈哈,我之前照了照片。喏,”从相册里翻到红砖墙被写满名字的模样,“当时我是在这里,”再对着砖上的粉笔印看一看,叹气,“果然都糊的看不清了。”
  “行了,别在这儿耽搁,走了!”
  “嗯,回头还是来补一下吧。”
  他们的声音一点点远去,只留下足迹,落在雪上。
  虽说如此,可NPC学生们找了很久。最辛苦的是负责宿舍楼和教学楼的人,或说大部分人都被拍到这两个地方,要推开每一间教师们,在其中走一圈,还有厕所,打开每一个格挡。学生们相互开玩笑,因此来缓解心理压力。此外,办公室也是重要部分。期间,还手忙脚乱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手上没有钥匙。
  但在下午两点、留明湖边集合的时候,仍然一无所获。
  大冬天,任瑾喉咙发干,只觉得嘴巴上都要起泡。她拧着眉毛,确认:“石舫那边去过了吗?”
  “去过了!”被分到的学生举手。
  “水塔呢?”任瑾又问。
  “嗯,进去了。”学生举手。
  “还有……”
  她一一说。
  京市大学成立百年,其中许多古建筑,从上个世纪留下来,带着过往的气息。学生们私下里讨论很久,想知道这些曾经陪伴了一代京大人的建筑会在当下异变中给他们怎样的惊吓。留明湖下笛声幽幽,那这些建筑里,是否会有当年师生的朗朗书声?
  可惜的是,至少当下,他们没有机会验证。
  任瑾问了一圈,头疼,嗓子更疼。她拧了一瓶冰糖雪梨,尝一口,觉得全部是糖精的味道,根本不能解渴。任瑾叹口气,环顾四周,心想:到底忽略了哪里?
  这时候,莫文昭等人还在宿舍等消息。
  赵可午睡睡醒,在床上翻了个身,说:“不是吧?还没有?”
  云鸿才历来是走和事佬风格,这回和迟向东站在同一个战线,说:“也不用那么着急。”
  迟向东却已经不在宿舍,而是溜出去,找积雪最厚的地方——花坛边上的瓷砖,昨天半夜,还被他用手指写了一句“新年快乐”——把雪用手拢起来,到底做成一个小小的、可以被捧在手心中的小雪人,再捡了一片树叶,撕碎了,用小小的枯叶片给雪人当眼睛。又找了细细枯枝,插在雪人身上,就成了两只手。
  他个子高,手大,做起这种精细活儿,有些“力不从心”。从前看其他人做,雪人的脑袋都圆圆的。到他这里,就奇形怪状。要想用来一些捏,还会被掌心的温度融化。迟向东有了和任瑾类似的头疼,觉得何必给自己揽这种活儿。他还要更“冤枉”一点,关雯雯压根不知道男友正在给自己准备“惊喜”。
  不过花了点时间,迟向东还是做出一个勉强能看的小东西。他露出满意笑容,把这小雪人捧在手上,想要在它融化之前,将它拿给关雯雯看。
  迟向东上楼。
  同时,任瑾咬着笔,在pad上圈圈点点,想知道自己究竟遗落了哪个地方:每一栋楼、每一个宿舍。在规划的时候,也有尽力,把每一条道路都顾上……或许还是有所遗漏?
  她看了一圈。
  最终,颓然地放下笔。
  然后被提醒:“呃,任瑾,咱们是不是一直都漏了一个地方?”
  任瑾精神一振。
  “哪里?”
  “试验田啊!”
 
 
第530章 进入
  任瑾恍然。
  对于她们这些京大学生而言,校内一片试验田一直是个“你知道它在那里, 但又总会不自觉地忽略它”的地方。每年试验田存在感最高的时候, 就是收获季节, 会有农学院的学生大包小包,在学校里送东西。任瑾收到过一盆草莓, 一袋玉米,另有樱桃、桑葚等。每当这时候,学校还要上一波热搜。
  不过本部的试验田毕竟位于市区,面积不算大, 真正的大片天地实则在郊外。
  此刻听人说起,任瑾心情一振, 把笔帽插好,宣布:“好,我们去看看。”
  而后果然看到了那层阻挡在自己与试验田之间的薄膜。
  NPC学生们心情由此松快下来,知道己方圆满完成任务。他们骑着自行车,往芍园去。原本还有说笑, “去年九月之前, 我可从来不知道学校还有这些地方。”
  “对啊, 基本都只会去教学楼、宿舍和食堂。”
  “不过学校还真蛮大的。”
  “现在倒是走了个遍。给你们说啊,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把学校地图画出来!”
  然而随着离芍园越来越近,学生们愈发安静, 气氛凝重。
  他们仍然相信深渊攻略组能和往常一样, 带出好消息, 告诉他们要如何最轻易、毫无损失地通过关卡。但同时,他们也因为日渐变难的任务,而忧心。
  他们一次次看着攻略组的几个人去关卡内。NPC学生们渐渐察觉,似乎每次进入的,都有那个叫“韩川”的男生,加上他的男友“邵佑”——虽然大多数人对深渊攻略组内部情况并不了解,可他们至少能分清每隔一周清晨,会温柔告诉大家如何过关的声音,那就是韩川。这些NPC学生会忍不住想,他总是这样坚定地站在危险面前,他是否会害怕?是否会担心自己不能再次出来?
  他们到底不是季寒川,不知道季寒川的确不觉得压力。NPC学生们只是以自己的立场去考量,觉得深渊攻略组成员们实在不易。再看自己,除了一些琐事任务之外,并不能在真正要命的地方帮上忙。饶是如此,却还总是觉得自己做了很多……
  任瑾察觉到同伴们之间气氛低沉。
  所以在上楼前,她有意做了次动员:“来,好久没喊口号了吧?”
  学生们听着,各自揉揉脸颊。最先那会儿,他们还觉得喊口号很中二。但现在,随着任瑾起头,所有人:“自强不息!”
  “坚持到底!”
  他们上楼。
  往后,就是莫文昭等人听到消息,开会。
  “哪里奇怪?”赵可问。
  莫文昭沉吟片刻,“雯雯前面不是说到吗,她们做礼堂关卡的时候,就有类似状况了:好像在‘关卡’中,同样迎来了一些大环境上的改变,只是‘关卡’只展示一小部分。”
  关雯雯一针见血:“我怀疑这些都是‘正式游戏’的备选,先来测试一下效果。否则的话,像是东操场、39楼那些,完全没有大背景介绍——这才更符合‘关卡’的范围啊。”
  听了她的话,玩家们若有所思。
  在进入游戏四个月之后,一起开会的人也出现变化,人数愈多,秦月正坐在关雯雯旁边。井碌也挤进来,可惜屋内已经要没位置,他就站在门口。
  迟向东则在关雯雯旁边。女友坐在凳子上,他便靠上桌子。刚刚堆了小雪人,那会儿手掌冰冰凉凉,现在倒是因室内人多,温度高,他跟着觉得热,于是只穿了一件衬衣,上面套着毛背心。
  至于方才那雪人,则被放在关雯雯宿舍的窗台上。隔着玻璃,举着树枝手,看向窗外。
  要来集合前,迟向东半是撒娇——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撒娇”——半是理直气壮,要关雯雯和自己、加上雪人,一起拍一张“全家福”,再设置成两个人的手机屏幕。关雯雯哭笑不得,新关卡到来的紧张感都被冲散些,答应迟向东的要求。
  等设置好,迟向东看着屏幕上的自己和女友,怎样都高兴,然后再紧张兮兮地说:“雯雯,这就别让其他人知道是我让的哈。”
  关雯雯无语,又好笑,再去呼噜呼噜男朋友的头发。
  而迟向东低头看她。那一瞬间,两人离得很近。对视中,空气里的温度都像是升高。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靠近——背后是玻璃推拉门,再往后,是关雯雯的几个舍友。她们讲着话,或看手机或读书,关雯雯只觉得背上若有火烧灼,担心旁人在看。迟向东快要吻下来时,她背都僵住。不是不愿意、不期待这个吻,与之相反,她心跳都在加速,恨不得自己也踮起脚尖。可想到舍友们可能在看,她又难得紧张。
  这实在很不像她。
  迟向东握着关雯雯的肩膀,留意到她身体的变化。他觉得自己也该有难得强硬,于是没有给女友躲开的空间。这只是一个吻,不包含其他东西,或许点到即止,或许有更深一点的纠缠,但无论如何,不代表更多——他的唇到底要落下来时,井碌在外面敲门,面无表情喊:“关雯雯在吗?任瑾那边的人回来了,莫哥让你去开会。”
  后来果然见人开门,井碌被迟向东瞪了一眼,诧异,又莫名其妙。
  关雯雯不知道,自己与莫文昭之间的对话,正如四个月前,季寒川与邵佑所说。
  玩家们讨论了一圈,心下有些所以然。之后,莫文昭拍板:“行了,咱们再聊,也聊不出什么多余的,走吧。”
  几人穿好外套,去屋外。
  芍园到试验田,无论怎么走,都能看到留明湖。这会儿已经有些晚,远远的,能看到水塔的影子落上湖面。关雯雯看一眼,又觉得迟向东在捏自己的手,于是她回头,看男友。迟向东面上一本正经,完全看不出私下里有小动作。关雯雯心想,这可太幼稚了。但念头起来,她又有些奇怪的甜蜜。
  只是在真正面对试验田时,这会儿的甜蜜,还是消散。
  季寒川在玩家身上看了一圈,点人:“这里对速度要求不大,但如果会被落到太后面,还是别来了。大家最近都有锻炼吗?有的话往前一步。”
  所有人一起往前,没有人被落在后面。哪怕是云鸿才,也觉得自己虽然体重不减,但体脂率下降,身上也有点能凑合看的肌肉线条,算一个灵活的胖子。
  季寒川就笑,说:“行,那这次来几个老熟人吧。迟先生,莫先生,云先生……”
  他一连点了六个玩家。除了迟向东等人外,还有徐珍,赵可,梁浩然。
  最后,季寒川视线落在关雯雯身上。关雯雯摊手,很落落大方,说:“向东要去,我就不去了。”
  季寒川看她,她却去和迟向东对视,两人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这样申请落在季寒川眼里,他会意,心里有薄薄感慨,侧头对邵佑低声道:“有点回到大学那会儿的感觉。”
  纯情,又坚定。
  等挑好人,所有玩家一起刷了校徽,而后,进入关卡。
  这里是黄昏。
  天色昏暗,太阳像是一个烂掉的鸭蛋黄,挂在天际。玩家们面前,是一片很空、只有杂草野蛮生长的田野。至于田野过后,无论是校医院、酒店,还是西边的水塔留明湖,或是南边的教学楼,都一并消失了,模糊在这片黄昏中。
  徐珍喃喃吐槽:“我觉得这里把‘橘色’饱和度调太高了。”
  除了玩家之外,这片田野之外,还摆着九个稻草人。
  莫文昭第一个记挂起他们的任务:“‘把稻草人安装到合适的地方’——这里有九个,有一个人得拿两个?”
  云鸿才和他讨论:“但并没有要求‘所有人’,而且,”他往前一步,试着把与人同高的稻草人举起来,试一试重量,“我觉得这玩意儿没办法一次举两个,或者是得先有一个人完成,然后回来取?”
  莫文昭听了,也过去掂量。赵可、梁浩然二人一起跟上,绕着稻草人们转一转。
  它们扎得不算很精致,面孔甚至算得上粗糙,仅仅是一个纸版,上面粗略地涂了人的五官,但因为画艺不精,于是表情显得有些扭曲。
  每个稻草人穿着不同的衣服。扛在肩上时,它们身上多出的稻草杆会扎着玩家们手臂、脸颊——前者还有衣服遮挡,但后者,云鸿才试着走了两步,觉得自己脖子被扎的难受,于是又放下来,试着寻找一个合适的姿势。
  这期间,天色更暗了。好在“游戏”没有在这方面为难玩家们的意思,他们很快又找到了几个探照灯。再看眼前广袤田地,记起附加任务里说的“来犯者”,玩家们对接下来会遇到的状况有一些底。莫文昭总结:“所以,我们需要在扛着这个东西的状况下,和不知道是什么的‘来犯者’斗争,看能不能杀死它们。大家有什么看法?”
  季寒川摊手。
  徐珍说:“乌鸦?蝗虫?哦对,田鼠?”一言蔽之,就是那些会偷农作物的动物。
  莫文昭拧着眉,喃喃说:“我觉得不止如此。”
 
 
第531章 稻草人
  但一时之间,莫文昭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再看已经被玩家们摆弄半天, 变得歪七扭八的稻草人们, 莫文昭嗓音微沉, 说:“好,我们先不要想这些——走吧, 去田里,看看‘合适的地方’是指什么。”
  梁浩然:“莫哥,你拿哪个稻草人?”
  莫文昭一顿。
  他看梁浩然,心里则想:如果韩川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 那“稻草人的重量”,至少不会成为一个危险因素。这群人里, 五个男玩家,迟向东算是孔武有力,自己和云鸿才也能靠吨位取胜。赵可高瘦,力气摆在那里。梁浩然,看起来最普通, 可毕竟是男人, 天生力气就要胜过女玩家。
  可唯独又多了一个徐珍。
  诚然, 和关雯雯、秦月相比,徐珍算是女玩家里体能比较好的一个,但她还是比不上井碌这样的男玩家。在韩川选人的时候,莫文昭一直在观察。他看到井碌举手, 跃跃欲试, 但很遗憾, 韩川没有选择他。
  再考虑韩川一直以来对待玩家们的态度,莫文昭做出一个推测:稻草人或许不是“安全”的,但它的危险,体现在其他地方。
  所以此刻,他说:“我随便选一个吧——韩川,你呢?你和邵佑先来?”
  他话音落下,梁浩然眼皮一跳,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兴许打乱了莫哥的规划。他老老实实站在一边,赵可笑着用手肘碰他一下,梁浩然也没说什么,脸色微冷,考虑起其他。
  他听韩川笑吟吟说:“大家怎么都这么谦让啊。我还是算了,要不然让徐小姐先来?女士优先。”
  莫文昭听了,心想:又是徐珍。
  这再度应验了他的想法。
  有了前面的对话,徐珍心知肚明,自己此刻只用随便选一个。加上天色越来越暗,恐怕需要速战速决。所以她露出一个笑,说:“那我可要选最轻的一个,大家不要和我抢啊。”
  这算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在场其余男玩家都露出点笑容,说:“好。”
  徐珍便去把所有稻草人都掂一下,最后选了一个穿着黄色T恤、棕色裤子的。她解释:“其实感觉重量都差不多,但这个,”她瞄一眼稻草人肚子,T恤上画了一个夸张的笑脸,和脸上纸版上的五官相映成趣,“看着就挺高兴的。”
  有她作为开场,其余几个男玩家慢慢往前,和徐珍一样,各自说两句玩笑话。最后,轮到季寒川和邵佑。这时候,只剩下三个稻草人,季寒川扫过一眼,随意拿了一个,邵佑跟在他身后,一样像是完全没有思索。余下孤零零一个,留在田地边缘。
  莫文昭深深看一眼它。
  那稻草人戴了一顶编织帽子,像是要用它来遮住太阳。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牛仔衣,看起来不像是在亚洲田园,更像是从西部片里走出来的牛仔。莫文昭甚至往它腰上瞄一眼,觉得这里适合有一个枪套。
  季寒川语气轻快,说:“走吧。”
  莫文昭收回视线。
  玩家们往前。
  认真来说,这块试验田与真正田地相比,谈不上多么宽广。但问题在于,玩家们并不知道哪里才算“合适”,所以至少最初这会儿,需要一寸寸探索。很快,太阳彻底落下,夜晚到来,天上亮起繁星点点。这当中,玩家们尚走在一处,所以只用一个探照灯。灯光明亮,照出前路。
  杂草丛丛,徐珍提醒了句:“大家走路的时候注意点啊,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老鼠。我们之前上学,都宣传得挺严重的,还会去打出血热疫苗……”也不知道校医院里有没有。
  梁浩然吐槽:“不至于吧,最多是和人一样高的老鼠,”来犯者嘛,“不过莫哥,咱们是不是得找点家伙?”
  这倒是个现实问题。
  莫文昭有意无意,再看一眼韩川,见此人落在队伍后面,偶尔和邵佑小声讲话,接着,就安静下来,像是一抹影子,走在玩家之间。虽然过去的游戏里,韩川同样不会太活跃。但像是现在这样,完全懒得出来说话、把主导权丢给玩家们,也是少见状况。
  因他这样,莫文昭反倒安心一些,知道当下情况不算困难——在和韩川开会之外,玩家们内部也会延续传统,仔细复盘,在听几名同伴重新讲述礼堂关卡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莫文昭有一个很明显,又清晰的感觉:在玩家们真正遇到困难、要搞不定的时候,韩川和邵佑就会出现。
  他能听出,那个时候,秦月是在向自己告状,隐晦地说李鸿不安好心。同时,秦月犹豫着,也提到自己出来时候,那只抓住自己手臂的手。对前面一件事,莫文昭安静一会儿,示意自己知道。而对后一件事,莫文昭露出感兴趣的样子,要秦月说更多。秦月想了许久,却实在没有更多线索,翻来覆去,只和他强调。那是一双女孩子的手,她日后有确定过,知道无论是李鸿,还是其他在场之人,手都大过自己。唯一一个勉强有可能的关雯雯,也明确说,她在昏迷中。
  而秦月不知道的是,钟欣也曾经给莫文昭提到一个与之或有牵连的信息:那个看不到的、推了她一把的人。
  在秦月讲述时,莫文昭花了短短片刻功夫,将两者联系到一起。考虑钟欣时,他就想过,那个存在,兴许就是韩川背负的最大秘密。而秦月的态度,又验证着点,同时侧面告诉莫文昭,韩川真的、真的,对玩家十分善意。
  所以他在田地中,安心向前,回答梁浩然:“对。”
  梁浩然屏息静气,等莫文昭做出下一步指示。
  可惜他等了半天,都没听到莫文昭的下一句话。
  梁浩然郁闷,觉得自己是否会被敷衍。
  如果这里不是“游戏”,所有人的性命都平等地放在筹码盘上,那看着莫文昭现在的态度,他兴许就要生气、觉得自己不被尊重。可既然莫文昭本人也与他同样处境,甚至走在最前面,有危险,也是第一个遇见——梁浩然考虑这些,心气顺一些,决定大度,可以再等待片刻。
  大不了,真出了事儿,自己也可以做好准备,拔腿就跑。
  莫文昭知道梁浩然不太满意这个答复。
  但他实在没法说,自己的“理智判断”,是基于韩川态度。这真讲出来,才是有损自己的领导力。所以干脆佯作高深莫测,总归,玩家们总会等到一个结果。
  莫文昭甚至有一种古怪直觉:韩川不说,那就有两种可能。要么,对付“来犯者”的方式不在于武器。那么,就是我们原本也可以找到其他可以自卫的东西。
  他们没有就这个话题纠缠太久。接下来,很快,就被其他状况分去心神。
  玩家们走过一片田地,到小路上,徐珍最眼见,叫一声:“等等,你们看!”
  玩家们被徐珍这一声叫喊吸引,围绕过去,见到徐珍指着的地方,放着一个水壶,还绑着一个塑料袋。
  莫文昭与云鸿才对视一眼。
  徐珍离得最近,她却没有直接上前、把塑料袋打开,而是回身看莫文昭,等他接下来的话。
  莫文昭考虑,问:“你要自己打开它吗?”
  徐珍手心里冒出一点汗。
  这算是玩家之间的传统了:如果遇到状况,那自己上前应对、风险自负,就意味着,找到好东西,归你。同样,有危险、鬼怪,也要一个人承担。
  徐珍踟蹰。
  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她看着那块塑料袋,试图借着光线,分辨里面到底是什么。从走进到现在,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可这样的风平浪静,又显得无比怪异。这可是游戏中的关卡啊,然而他们至今不知道危险会从何而来。
  这不是好事。
  最后,她听着自己的心跳。
  “怦!”
  “怦——”
  “怦、怦!”
  徐珍咬牙,说:“好,我去。”
  她暂时把自己的稻草人放下,插在地上。这时候,徐珍想起什么,特地打开自己的任务信息看了一眼,然后遗憾,却也理所当然地发现,基础任务并没有完成。玩家们不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就认为这里“合适”安插稻草人。
  她叹口气,神情凝重,往塑料袋旁边去。会看到什么?关于这里的线索吗,还是一颗怒视自己、死不瞑目的人头?
  徐珍胡思乱想。
  而其他玩家有羡慕,也有幸灾乐祸地看他。梁浩然的目光几次落在徐珍身上,而后还是去看塑料袋本身。他已经做好准备,悄然挪到离徐珍最远的地方,手捏紧自己的稻草人,准备情况稍有不对,就拔腿跑开。毕竟,这种状况下,找的东西,很可能是被放出的鬼怪……
  徐珍深呼吸。
  她手微微颤抖,碰到塑料袋。手指与袋子接触,发出细微的响动。等打开上面的结,声音更大了,她手也更加颤抖,心脏要跳出喉咙。
 
 
第532章 故事
  “哗啦”的响动中, 塑料袋被徐珍打开。
  她看着里面的东西, 起先一怔, 慢慢地, 神情便丰富起来。最先, 是失望——里面并没有鬼怪,但似乎也没什么线索。
  短暂的情绪之后,徐珍像是打起精神, 伸手,在袋子里翻检。她背后,梁浩然问:“哎, 徐珍,到底有什么啊?”
  他这么说着, 其实心下觉得, 徐珍有很大可能性根本不会理会自己。梁浩然扪心自问, 认为倘若自己找到什么关键信息,一定会藏着掖着点。
  ——虽说这场游戏, 与以往游戏有很大不同。但正如关雯雯时常进关卡,以此锻炼自己的警觉性,确保自己不要在漫长时日之中,失去面对危险的涌起。梁浩然也有类似观点, 但他的想法要更直白:总不能因为这里的人都比较“好”, 或说“蠢”, 就觉得往后自己也能遇到一类人。
  他不能失去对玩家们的防备之心。
  这个念头, 在陶孟死掉之后, 一度达到顶峰。往后,虽然很长时间里没有其他事端,梁浩然心思也淡了很多。但随着钟欣前来找寻,他又再度警惕。
  不过大约因为塑料袋里确实没什么东西,所以徐珍很快回答:“嗯?毛巾,吃的,还有一本《故事》。”
  这本《故事》被玩家们传阅一遍。是32开的杂志,薄薄一本,赵可仔细翻了翻,对着探照灯,看上面印刷,认为:“是盗版吧?我记得正版的封面也不是这个风格啊。”
  看目录,的确没什么正经内容,许多都是艳情小说。大致翻过一遍,故事情节也都大同小异,堪称毫无剧情。同时,又有大量擦边描写,令人血脉偾张。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描写最激烈的部分,还有折角。另附铅笔批注:不错!
  徐珍叹口气,站起来,看上去十分失望。
  云鸿才却另辟蹊径,想到:“可这些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徐珍听了,“嗯”一声,尾音上扬,环顾四周。
  田地里没什么遮挡,可惜天色太暗,看不出什么动静。唯一值得肯定的是:“对,这些东西,不太像是……‘试验田’里该有的东西。”
  这话一出,其他玩家恍然。
  赵可眼皮跳了跳,莫文昭更是回想起从前。他在悦来酒店副本中,曾经记起自己年少时,曾在田野里捉住的野兔。到现在,故乡与过往,与眼前的场景重叠在一处。莫文昭说:“对,这里不像是大学里的试验田,更像是农村里的一处田地。”
  云鸿才跟上思路:“可是任务说明里,‘我们’的身份还是京大学生!”
  莫文昭:“这不是‘学生’有的东西。”
  赵可:“那是谁?”
  徐珍呼吸颤抖了下,回头,看着被自己插在地上的稻草人。她头脑有点晕眩,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但除了玩家们之外,若说这里再有什么能看懂小说、给肩上挂一条毛巾的东西,似乎也只有这些……
  她视线落在迟向东背后的稻草人身上,喉咙干涩。看吧,的确,迟向东背后的稻草人可不就挂着毛巾吗!
  迟向东留意到徐珍的眼神。
  他纳闷,不解其意,往自己肩头瞄一眼——和徐珍那个笑脸稻草人不同,他的这个,脸色是阴沉的,表情狂乱、凶恶,简直像是对着过年时的门神照猫画虎。能不能吓到来啄粮食的鸟,迟向东不知道。但他认为,至少能吓到偷偷跑过来玩的小朋友。
  莫文昭沉吟,说:“我们整理一下思路。对了,也不要光是徐珍试,大家都试试。”
  他说着,把自己的稻草人也插进这片田野中。
  看到莫文昭的动作,云鸿才了悟。赵可挠挠头,虽然还一知半解,但仍然听话地照做。之后是梁浩然、迟向东。梁浩然脑子里晕晕乎乎,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一些,又像是什么都不懂。倒是迟向东,他眉毛动了动,在插下稻草人之后,就点开任务信息,想看进度。可惜的是,他并未看到“提交”。
  有了迟向东的“示范”,梁浩然困惑着,一样点开任务信息。
  他之后,是莫文昭、云鸿才。赵可眼看其他人动作,觉得自己简直被孤立在外。他撇撇嘴,嘀咕:“搞什么啊——卧槽!”
  他错愕。
  玩家们被赵可吸引。
  所有人的视线往下,落在地上那一行行血字之上。只见基础任务的说明之后,出现了提交选项!
  赵可不明所以。
  他磕磕巴巴:“这、这是怎么搞的啊?”
  听了这话,其他玩家看他,眼睛里的羡慕散去一些,无语,又有点“这家伙什么都不明白,怎么运气那么好”的感慨。迟向东的手从一边伸过来,勾住赵可肩膀,笑呵呵说:“可以啊,运气不错嘛!”
  赵可眨两下眼睛,倒是坦然接受了迟向东这句夸奖。不错吗?当然不错,否则的话,怎么会还什么都没想明白,就直接可以从这鬼地方离开。
  想到最后半句,赵可:“那你可得跟紧我点儿,看能不能分你几斤运气啊。”
  他的脑子,也就是这时候稍微转一转,表明:虽然我已经完成任务,但组织放心,我不打算溜溜球。
  几句说笑打趣,缓解了紧张气氛。赵可其实摸到一点边儿,可又不敢确定。还是莫文昭咳了声,把所有人视线都吸引过去。他缓缓要求:“大家还是先别太高兴,一定还有什么隐藏的限制——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对应赵可的稻草人?还是完全随机?”
  对应?
  赵可眨了下眼睛,去端详那个插在地上,眼睛、嘴巴都被画成方形的稻草人。代表着嘴巴的方形里,还被胡乱涂了几笔,看起来像是小小的火花。
  徐珍分析:“这么看来,那个塑料袋,其实象征着‘线索’。”
  线索……
  赵可觉得自己方才摸到的那点边儿没错。
  莫文昭下一句话,更是直接在赵可的想法上,盖了个戳。
  莫文昭:“整块田地里,应该有七个,甚至更多个塑料袋,或者类似这个的东西。我们找到它们,然后根据里面的东西,来猜放在这边的应该是哪个稻草人。”
  说着,他往前,在赵可稻草人的口袋里摸了摸。其他玩家看他,多少带一点紧张。而莫文昭手指碰到什么,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将拿东西拿出。
  一支铅笔。
  玩家们想到赵可稻草人那本《故事》上的批注,恍然。
  但莫文昭面上不见太多喜色。
  他还是觉得奇怪,自己一定忽略了什么。
  赵可则快人快语,说:“这么看,这关卡很简单啊!找到一个袋子,然后把所有人的稻草往地里一插!完事儿。”
  莫文昭心里一个“咯噔”。
  他忽然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这个念头,让莫文昭的面色一下子难看。他回身,去看自己那个稻草人。它被捆在一根棍子上,静静地看着自己,嘴巴裂开——
  莫文昭呼吸开始急促。
  他强迫自己冷静,再去看,那稻草人又恢复成了平常样子。纸板上画着五官,嘴巴只是抿起,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刚才的那一眼,只是自己的……
  不可能是错觉!
  “游戏”里没有错觉!
  一切玩家们认为是幻影的东西,都是真实危险的预兆!
  莫文昭深呼吸。他眼皮颤动,语气艰涩,说:“不会。”
  赵可不解。
  梁浩然轻轻“啧”了声,倒是有些明白。
  迟向东和徐珍表情严肃,这之中,云鸿才又与其他人不同。他站在田地里,腿边都是杂草。那些杂草生命力旺盛,有几次,他都觉得腿上发痒。再低头看,见到有刺球沾上自己的裤子。云鸿才抖抖腿,再去看田垄上韩川和邵佑。
  他意识到:从徐珍发现塑料袋,再到莫文昭说“不会”,这两人就一直站在那里,或许偶尔低声交谈几句。但他们始终、始终,都没有往下的意思!
  这说明了什么?!
  云鸿才一样回头,去看自己的稻草人。他的稻草人带着快要哭的表情,悲伤地看着他。明明只是拿马克笔粗略绘制的简笔画,云鸿才认为,哪怕是去幼儿园里拉一个三岁小朋友过来涂鸦,都可能有更好的作品。偏偏这稻草人的哭脸,显得很能打动人心。云鸿才看着看着,不知不觉,被吸引。他抬起手,去抹纸版上的那图画五官的眼角。
  等手指碰上去了,云鸿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干什么。
  他脸色难看。
  再重新看韩川。
  季寒川开始缓慢地拍手。
  “啪、啪、啪——”
  鼓掌的声音传到很远的地方。
  他看着眼前诸人,包括所有稻草人。除去赵可那个凶恶神情的愤怒小人仍然显得粗制滥造之外,其他稻草人多多少少,都展现出一丝生动:云鸿才不知不觉给它擦眼泪,莫文昭“看到”稻草人的露出的笑。迟向东肩膀上多了一点湿迹,如果他手指碰上去,沾一点那来历不明的液体,在鼻子下面嗅一嗅,就会觉得,这玩意儿像是什么人的汗水。
 
 
第533章 对应
  “韩川——”
  云鸿才叫了声。
  他嗓子发干、发涩, 有很多话, 堵在喉咙口。但最后, 还是只剩下一句陈述:“你们没打算下来。”
  季寒川听着, 考虑一下这句话。
  他认为, 云鸿才的表述,其实不是很确切:认真说来,是在看完了徐珍那个塑料袋里的东西之后, 再对照一下自己和邵佑的小人:自己这个,穿着碎花裙子,纸板的额头上还画着几朵小花, 完全是小姑娘。邵佑那个,干脆不是“人”, 被画了猫咪的嘴巴, 旁边还有几根胡须, 头顶则用稻草折出耳朵——在进入关卡之后,季寒川看到这玩意儿, 眼皮就不停跳,觉得邵佑一定会选它。
  他让玩家们先选,觉得只要有一个玩家带走这糟心玩意儿,邵佑的打算就要落空。可惜的是, 玩家们似乎都更倾向于选择真正的稻草“人”, 而非被贴了猫五官的怪异东西。最后, 邵佑还是“得偿所愿”。
  想到这里, 季寒川就很想叹气。
  他先叹完, 然后回答云鸿才:“对。”
  赵可之外,玩家们的脸色都开始难看。
  他们“又”做错了。
  也是恰好,这里的人,除了迟向东之外,都去过悦来酒店。所以他们在同一时间,想到当时经历,尤其是云鸿才。那时候,韩川明示他们,要把水烧开喝,但他还是选择喝了矿泉水,于是中招。
  这种重蹈覆辙的感觉很不妙。
  玩家们渐渐扛着自己的稻草人,回到田垄上。短暂沉默之后,莫文昭清一清嗓子,打破沉寂。他问:“韩川,我们一共有几次试错机会?”
  季寒川看着他。
  片刻后,像是确定莫文昭的确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确实希望知道,来换取一些接下来的主动性,季寒川回答:“三次。”
  莫文昭脸上表情变换,有些感慨。他说:“我现在倒是知道,外面多出的那个稻草人,是做什么用。”
  不出意料,是给三次机会都用完的人吧。
  至于究竟谁能拿到这个备用项?
  如果只有一个玩家用完三次机会,其他人都顺利完成,自然没有异议。但倘若余下两个、三个……许多人都要争抢这个机会,那玩家们之间会有如何变故,所有人都知道。
  莫文昭甚至心知肚明:这和他们之前在其他关卡中面对的情形都不同。过往,玩家们会面临危险,可危险之前总有余地。说得再清楚些,玩家之间,不会有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
  可在这里,一切被打破了。
  如果情势真的恶化到一定程度,他们恐怕就要考虑,要谁“留下”。
  饶是如此。
  莫文昭还是把自己的考虑说了出来。
  他在尽己所能,给玩家们安心,隐晦地暗示: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
  ……
  既然已经出了状况,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尽量谨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虽然韩川没有明说,但玩家们都知道,“三次机会”不可能是简简单单地给予。随着一次次出错,一定还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等待他们。
  所以接下来,遇到各种线索时,没有人想要不作考虑、直接尝试。他们往往要围在一起,对线索讨论良久,最后推出或许合适的稻草人,再紧张地等待结果。
  最开始,玩家们运气不错。徐珍、梁浩然的稻草人都顺利和线索对上,两人的任务信息中一样出现提交选项。接着,是季寒川。云鸿才发现一个塑料做的卡通发夹,藏在草丛中,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可往后,形势慢慢陷入胶着。
  大约是因为时间推移,旁边田中开始出现淅淅索索的响动。一直在用的那盏探照灯光线开始变暗,照不出更远的地方。而对玩家们而言,也很难说,他们究竟想这么早就借着灯光,与草丛中隐藏的危险直面相对,还是更愿意把“会面”时间推后。
  目前为止,四个玩家完成任务,可莫文昭、云鸿才、迟向东,加上邵佑,依然一筹莫展。
  莫文昭面上不显,可心里还是有些焦灼。
  接下来,再看到线索,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铁制饭盒。玩家们面面相觑,唯一能略作分析的地方,是里面的食物残渣——饭盒的“主人”吃得颇干净,只能分辨出一些酱汁。迟向东面无表情,把饭盒拿起来,嗅了嗅,说:“有西红柿。”
  说了等于没说。
  所有稻草人扮演的“角色”,哪怕是邵佑那只猫,都一样能吃里面的东西。
  短暂寂静之后,迟向东又把餐盒放下。他简单地说:“这个没法选。”
  这是玩家们共同的心声。
  邵佑没说什么。有宁宁在,他实在不需要多说。事实上,在进入这个关卡之后不久,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到现在,看玩家踟蹰,他站在一边,似百无聊赖,去捏季寒川脖颈。季寒川起先觉得痒,瞥他一眼。邵佑无辜似的笑一笑,再看一边。
  莫文昭三人讨论片刻。
  期间,梁浩然、赵可,加上徐珍,三人也参与进话题。但显然,由于自己已经完成任务,所以他们实在谈不上上心,讲出的话,也没多少建设性。莫文昭干脆说:“旁边动静越来越大了,这样,你们得帮我们望风。”
  赵可听着,由衷地松了口气。梁浩然也觉得,“望风”的意思,就是遇到危险,自己可以快一步逃走,不错。
  至于徐珍,她其实更想听莫文昭等人讨论。但既然莫哥那么说了,她也答应。只是在往四周看时,仍然竖起耳朵。
  背后声音偶尔传来,落在徐珍耳中,也一样被季寒川、邵佑听见。几分钟后,玩家们做出了意料之中的选择。莫文昭说:“……我们先去其他地方看看。”
  前面说过,这片田地谈不上大。他们一步步走,更多精力,放在搜寻上。周遭响起风声,多了鸟鸣。天幕沉沉,星辉月色慢慢被云层遮挡。偶尔,玩家们能听到什么东西扇动着翅膀,从自己耳边掠过。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探照灯的光线也越来越微弱。
  行走时,徐珍慢慢被男玩家们围在四周。这种“无意”中的保护,让徐珍颇为感动。可走着走着,她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脚上爬过——
  徐珍头皮一炸!
  她下意识想抬脚,把脚上东西往外甩去。可动作到一半,又被她硬生生停下。旁侧皆黑暗,只有探照灯的一点微光。徐珍强行压制住恐惧,想要先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究竟有什么东西。
  她缓慢地将视线往下转去。
  位置关系,徐珍停下,其他玩家自然会留意。在徐珍背后的是季寒川和邵佑,两人一起往前些,一左一右,和徐珍一起看。
  “什么都没有。”季寒川冷不丁说。
  徐珍全心全意集中目光,未留意周遭动静。季寒川话音入耳,对她来说,无异于一次“发觉自己脚上有东西”的惊吓。这回,她嘴巴张大,险些尖叫。但季寒川又“啧”了声,先说:“安静。”
  徐珍的尖叫硬生生被卡在喉咙里。
  她转头,看季寒川。视线对上那张熟悉面孔时,她安心,嗓音还是虚浮地,说:“我刚刚是感觉到……”
  这期间,前面的人也察觉有玩家掉队。他们退回来,问徐珍状况。徐珍大致讲了,莫文昭皱眉,又问:“具体是什么感觉?会不会是蛇?”
  徐珍心想:对哦,蛇——我是该希望是鬼,还是蛇?
  她说:“我不知道。”
  隔着冬日厚厚的鞋子,的确察觉不出太多。
  莫文昭叹口气,安慰她:“也别太担心。”
  徐珍等他说第二句。
  但莫文昭只道:“好了,走吧。”
  原本也没有下一句安慰之词。
  还能怎么样?
  莫文昭心想。
  她说不出个所以然,继续纠缠下去,大约也没收获,只能浪费时间。既然如此,不如更仔细地找找脚下,看有没有像是韩川方才那个卡通发卡一样的线索。
  徐珍犹豫一下,还是说:“莫哥,要不然把新灯打开吧。”
  当下这个探照灯,最多能找到面前两米的地方,光线还是昏昏沉沉的,实在没有多大用处。
  莫文昭听了,皱眉。
  他难道不想看得更清楚吗?
  可如果开了灯,那些原先只是在草丛里窜来窜去、在天上扇一扇翅膀的东西,恐怕就要正式进入玩家们的视野了。
  想到这里,莫文昭说:“不急,再等等。”
  徐珍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
  她记起来,自己是已经完成了本次关卡的人。
  这么一想,其他玩家再怎么作死,似乎和她没有直接关系。
  两人心思迥异,达成一种微妙的共识。
  几分钟后,玩家们找到了下一个线索。
  他们脸色更加难看了——新的“线索”,和刚刚那个饭盒一样,可以适用于所有稻草人。
  这是一个短短的褂子。沾了土,显得灰扑扑。莫文昭将它捡起来,抖一抖,再在稻草人们身上比划一下,说:“至少没法给猫穿。”
  “也不一定啊,看针脚,挺乱的,也能就是哪个小孩儿做给猫来扮家家用。”徐珍反驳。
 
 
第534章 乌鸦
  徐珍的话出来, 玩家之间更加压抑。她自己也察觉到, 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仿佛包含了一些隐晦的不善。他们不能责怪现状、责怪自己所处的恐怖环境, 于是只能责怪与自己一起的玩家,认为这份压沉重是由她而来。
  但徐珍意外地发觉,自己竟然很平静、坦然。
  她起先还是有些慌乱, 然而胡思乱想片刻后, 到底安心,能从容地想:我不害怕。
  她是安全的,她为什么要害怕?
  同时,莫文昭闭了闭眼。
  情况摆在这里, 他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是在这里停下, 找人尝试,还是继续找寻——如果选择后者,那就需要用上新的探照灯。如此一来, 他们需要武器。
  想到这里,莫文昭神色有些发苦。他庆幸, 知道是沉沉天色掩盖了自己的表情。倘若其他玩家看到、知道, 他其实并非始终胜券在握,那出去以后,难免有其他问题。
  莫文昭最终说:“我们找点能防身的东西。”
  野草无力, 有没有灌木。之前梁浩然曾经说到这个问题,但莫文昭当时觉得, 接下来可能很快会有转机。之后, 徐珍找到第一个塑料袋, 他们“切入正题”,开始漫长的寻找、对比线索,到现在,旧事重提。
  梁浩然听了,撇撇嘴。他还记得,那会儿莫文昭是怎么敷衍自己。
  莫文昭转头看季寒川,语气平稳,说:“有什么建议吗?”
  季寒川摊手。
  梁浩然脸色更不好看,云鸿才倒是福至心灵。
  他骤然想:“稻草人!”
  话音入耳,玩家们一怔。
  梁浩然没听明白,莫文昭却记起任务信息里的说明。他们来田野中安装稻草人,而后者就是抵御来犯者的关键!
  他宛若拨云见月,又有些恍惚、可笑,觉得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然连这么简单明了的事都没有想到。
  “……对,稻草人。”莫文昭喃喃说。
  他安慰自己:不,你之前不是也知道吗,可能原本就有其他能够自卫的东西。
  而那样东西,一直都在玩家手里。
  玩家们重新列队。已经完成任务的四人被围在中间,其他四个人在外。他们商量过,决定还是拿上旧探照灯,兴许有用。之后,由迟向东提上、打开新的探照灯。
  他们的眼睛经历了长久昏暗。新探照灯亮起的一瞬间,白色光线耀眼、刺目,玩家们被刺激闭上眼睛。方才只是隐隐约约的扇动翅膀声响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宛若在耳边。梁浩然忽然大叫一声,紧接着,是徐珍短促却惊慌的惊叫,加上赵可隐晦低沉的一句骂声。
  这期间,眼睛勉强适应,玩家们睁眼。他们视线想象了很多,但情况还是出乎意料。
  他们看向天空,很快又沉重地挪开视线。云鸿才嘴巴里含着脏话,脸色扭曲。莫文昭比他直白一点,直接骂了句“操”,再回头,看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四个玩家——
  几人瞬间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梁浩然捂住自己左边的耳朵。
  灯光下,他捂住耳朵的手指缝中溢出一股一股的血。而血液似乎让天上的东西更加兴奋,它们发出一阵一阵嘶哑的鸣叫。梁浩然看起来近乎要晕倒,血流得越来越多,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手指在颤抖,不敢从耳朵上挪开。莫文昭在这个瞬间下了决心,去握住梁浩然手腕。
  梁浩然浑身僵硬,坚决地要拒绝他。
  梁浩然:“莫哥,你放开我。”
  莫文昭没说话。
  梁浩然骤然暴躁起来:“我操你妈的你他妈给我放开!要不是你——”他讲话时心绪激荡起伏,嘴巴张合之间拉动脸颊上的肌肉,似乎也牵动了伤口。这让梁浩然倒抽一口冷气,几乎说不出接下来的话。他看莫文昭,眼神里像是飘着火苗。同时,天上的东西还在叫。
  梁浩然脸色阴沉,又看徐珍。
  他语气很讽刺,说:“你猜对了,高兴吗?我他妈问你话呢,高兴吗?!”
  梁浩然用另一只没有捂住耳朵的手猛然拽住徐珍的领子。
  徐珍挣扎一下,大约因为疼痛牵扯了梁浩然太多精力,她意外地发觉,自己竟然真的挣脱!这之后,看着天上那群密密麻麻、像是黑色云层有一样遮住月亮和星星的乌鸦,徐珍脸色难看,快速说:“我要走了!”
  她可以走!
  继续留下来,只会有更糟糕的情况!
  她手指摸上自己手腕上的校徽,匆匆点开,再选择提交任务。在身体消失之前,徐珍到底苍白地解释了一句:“刚刚我脚上爬过去的东西……‘它们’可能不会攻击手上有稻草人的人。”
  说完这句话,徐珍便消失在玩家们的视野中。
  这一切发生太快,其他人甚至来不及反应。梁浩然凶恶地看着所有人,冷笑:“哦,那婊子现在走了,我呢?我他妈能走,但我的耳朵——”
  莫文昭的手还握在梁浩然手腕上。
  但这回,不用他动作,梁浩然自己将手从自己耳边放下。
  其他人去看,见到汹涌的鲜血,以及一个很清晰的事实:
  梁浩然的耳朵不见了。
  留下来的只有一些残碎的肉,以及血。
  大约是因为失血太多,梁浩然开始头晕目眩。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庆幸,这里离校医院很近。等他出去,会有人直接将他送走……大概吧,只要那婊子不要再从中作梗。
  莫文昭把自己的手收回来,说:“你先出去吧。”
  梁浩然看着他。
  他很讽刺,说:“我他妈当然要出去。等出去之后……”
  话音一停。
  梁浩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说太多、发泄太多。面前这些人,莫文昭、韩川。他知道钟欣那件事,同时,其他玩家似乎没有意识到,在陶孟对钟欣下手的时候,他其实也在屋内,听到许多动静。他比其他人知道更早,偏偏什么都没有说——某种程度上,他也算是半个“帮凶”。
  他们轻飘飘地遮掩了陶孟的死亡,玩家以外的人甚至不会知道这件事。梁浩然明白一件事,在这场游戏里,以莫文昭的话语权,如果自己也“意外身故”了,其他人同样不会知道。
  他记起方才莫文昭的手扣上自己手腕的感觉。头更加晕了,天上的乌鸦群还在叫,就是这群东西,让玩家错误地以为是有乌云遮住月光。多可怕啊,那么多、那么多,仿若无穷无尽。现在还有稻草人庇佑,但等以后,没了稻草人呢?
  梁浩然匆匆改口:“莫哥,抱歉啊,我刚刚情绪太激动了。”
  莫文昭看着他,瞳仁很黑,沉沉的,不见一丝光,说:“没事。”
  梁浩然还是胆怯。他的气势只在刚刚升起一瞬,又在面对徐珍是发泄掉大半。到现在,他开始迟来地后怕,语气都有点磕巴,说:“我只是太……”
  太害怕了。
  有冰凉的夜风吹过他耳畔,他依然在流血。抬头看,看不出那只叼走他耳朵的扁毛畜牲去了哪里。他的耳朵,竟然被生生扯下去,再被一只鸟吞掉!这他妈的甚至不是一个像模像样的鬼!
  梁浩然的头更晕了,说不出更多话来。经历这一切,莫文昭知道,自己先前的决断除了问题。他说:“赵可,你带浩然去校医院吧。”
  梁浩然更怕了。他努力睁大眼睛,想看莫文昭和赵可的表情,要知道那两人有没有交换一个“等出去之后,你就把他干掉”的目光。赵可从他背后扶上来,语气有点吊儿郎当,说:“得嘞,保证完成任务。”
  地上浮出新的血字,是赵可的任务信息。赵可还叫他:“小梁,小梁?”晃一晃梁浩然的肩膀,听语气,似乎郁闷,“莫哥,他是不是被吓晕了啊。”
  韩川似乎插口:“也可能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晕厥。”
  赵可喃喃说:“这可不行。”于是又晃一晃梁浩然。在他耳朵,当然,是还完好的那一边耳朵旁边大喊:“梁浩然!!!魂兮归来!!!”
  梁浩然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反应弄懵,打起精神,随赵可一起,选择提交任务、离开此地。
  他账上又增加五百积分。同时,梁浩然开始考虑,自己是否也应该像钟欣那样,提前“退休”。缺了一只耳朵,他要怎么完成接下来的关卡?
  不过这都是未来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眼看两人消失,莫文昭再看季寒川。方才的场景,对他打击实在有些大。倒不是因为梁浩然愤恨的神色,而是过去四个月里,满打满算,梁浩然大约是受伤最重的一个。其他玩家,如迟向东那样被鬼打到浑身青肿,或者像陶孟那样,被钟欣险些咬下一块肉。同样是受伤,可花些时间养,就能恢复。可梁浩然,至少在这场游戏结束之前,他都只剩下一直耳朵。
  气氛更加压抑。莫文昭问季寒川:“韩先生,你?”
  季寒川说:“来决定一下,你们是要在这里试稻草人,还是再把剩下两个‘线索’找到?”
  他说。
  恍若完全没有看到方才发生过什么。
  如果不是地上还有梁浩然的血,莫文昭恐怕会被这句话拖入一个虚幻世界。没有人受伤,进来的原本只有他们五个。这么一想,莫文昭心头繁乱思绪被他抓住一个头绪。莫文昭:“所以,在这里,只要完成任务,就需要离开?”
  如果那些玩家提前走掉,那就不会有梁浩然受伤!
  莫文昭面无表情,想:是我决策的失误。
  又是我决策的失误!
  季寒川思考了一下他这个说法。
  他半真半假地安慰,说:“我现在在这里,没有东西来咬我。”
  莫文昭目光沉沉,看着他。
  季寒川朝他笑一下,背后是邵佑。
  莫文昭挪开视线,说:“还是再去找找其他线索吧。”
  季寒川欣然答应:“好啊。”
  他们继续在田野里搜寻。只是和方才不同,玩家们不再是“独立”地存在于整个关卡中。他们头顶、脚下,四面八方,都有各种动静。换了探照灯之后,如莫文昭所想,一切都浮出水面。他也在想,为什么那些东西不袭击韩川。但接下来的画面,让莫文昭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
  走了一段时间,莫文昭发觉,韩川手上一直在做什么动作。他往过瞥了一眼,抱着小心探寻的心思,却见韩川极为顺手地从邵佑的稻草人上薅下一把稻草。莫文昭可以发誓,他眼睁睁看着邵佑的稻草人开始一点点变瘦。之后,可能觉得不够,韩川又快速地在地上抓了一把——
  莫文昭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韩川轻轻“啧”了声,镇定自若地站直身体,说:“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太慢了,有点影响大家?”
  玩家们看着他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条蛇。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刚才,可能就是这玩意儿,从徐珍脚上爬了过去。
  韩川看起来有点纳闷,问:“怎么不走了?”
  玩家们干巴巴说:“嗯?走!这就走!”
  找到下一个线索时,季寒川手上,已经多了一串东西。
  蛇、田鼠、乌鸦……全部被用稻草和新鲜草叶混合编织起来的绳子串在一起挂在邵佑那个稻草猫的脖子上,成了诡异又恶心的装饰品。
  玩家们迟疑着挪开视线,再去研究他们新找到的东西。
  他们尽量让自己贴近稻草人。之前,几人曾因为稻草人表情的变化,对它避之不及。但到现在,他们又恨不得自己能浑身贴在上面,好不受那些东西袭击。
  如果只是区区一条蛇、一只田鼠,当然不用担心。问题是,看着天上乌鸦的密度,玩家们完全可以相见,旁边草丛中,究竟隐藏了多少这样的“小东西”。一旦失去稻草人的保护,依照韩川串起那个“项链”的速度,玩家们觉得,他们恐怕会直接被吞没。
  然而新的线索,依然不尽如人意。
  迟向东看着那个烟斗,说了一句和莫文昭先前差不多的话。
  迟向东:“至少猫不会抽烟吧?”
  停顿一下,又补充:“不过,如果‘猫’能穿褂子,那是不是也能抽烟?”
  语气古怪。
  “行了。”莫文昭说。
 
 
第535章 换一个
  他语气颓然。
  接二连三的状况, 让莫文昭认为, 玩家们已经不应该继续回避那个最糟糕的可能性。
  如果这些“线索”并非随机出现, 而是原先就有特定顺序呢?
  最先,他们遇到最容易分辨的稻草人:带着铅笔笔迹的杂志,加上一瓶水, 恰好对应口袋里的笔和嘴巴里画的火焰。往后, 条件却越来越模糊。到季寒川那个卡通发卡,虽然能直观对应上小女孩模样的纸版,可已经很难被发现。最后,是现在……
  莫文昭想:如果在遇到第一个稻草人那会儿, 我们没有一一去尝试, 而是所有人都保留下三次机会。那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可他又想:可要真是那样,这种“毫无针对性”的线索, 兴许也会提前出现。
  不过这个可能性,可能只在下一次进入关卡时可以验证了。
  莫文昭说:“我们可能需要换一个思路。”
  其他玩家看他。
  莫文昭在心里过了一遍当下情况, 说:“情况可能并没有那么糟糕。”
  其他玩家耸一耸肩。
  莫文昭推算一遍, 觉得自己的新想法似乎可行。他咽了口唾沫,说:“我们大家可以团结协作,对不对?既然这样——”
  邵佑看着他。
  莫文昭深呼吸, 尽量表现自己的“坦然”。他张口,想要讲出自己的推断。但这一刻, 邵佑猛然伸手, 拽住韩川, 将他往后拉一点。几乎是同一时间,韩川抬手,往前一抓。接着,玩家们耳边响起“吱”的一声。定睛去看,是韩川手上抓了一只新的田鼠。
  季寒川端详田鼠,“啧”了声,从稻草猫的脖子上拽下什么,说:“‘它们’好像开始变异了?”
  玩家们脸色一点点难看。
  韩川说的没有错。
  与方才那只田鼠相比,新的这只明显更有攻击性。皮毛脏乱,被不明液体粘成一块一块,尾巴粗且长,在空中胡乱抽动,有好几下都抽到季寒川手臂,在衣服上留下“啪”的一声。它龇牙咧嘴,玩家们能看到它嘴巴里狰狞的尖牙。没有人愿意想,如果被咬上一口,他们会面临什么。甚至两只田鼠放在一起时,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新的一只,要更大。
  季寒川提醒他们:“刚刚那只,只是往往腿上跳了几下。新的这个,”耸了耸肩膀,“好像要直接往我脸上扑啊。”
  这无疑是一种暗示,甚至警告。
  玩家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莫文昭快刀斩乱麻:“我认为,接下来完成任务的方式,根本不是根据线索判断,而是赌博!”
  他们没有线索,只能凭借运气,看什么时候能凑到最合适的答案!
  季寒川凉凉笑了下,说:“可是你们机会不多。”
  莫文昭嗓音有些艰涩,承认:“对。”
  他环顾四周。
  能看到草坪下涌动的东西……
  莫文昭:“好在,我们这一路过来,没有绕开一条路。大约再过十分钟,我们就能把所有田垄走完,也能发现剩余的东西。如果‘线索’数量一共有九条,那说明这个想法没有错。”
  他也提到:“我们得规划一下路线,确保待会儿可以把最后那个稻草人拿过来!”
  季寒川“哇哦”了声,说:“嗯?是在照顾我吗?”
  他朝稻草猫方向努努嘴吧,说:“其实我可以再给这小东西多做一条‘项链’。哦,如果你们喜欢的话,也可以……”
  莫文昭苦笑。
  他说:“谢谢,不过不是因为这个。韩川,我们进度快一点,如果我的想法正确,你告诉我,不要再让我们绕弯路。这次进来,我可能太……自负了,所以有了刚刚浩然的状况。”
  季寒川听着莫文昭的话。他感觉到,莫文昭隐藏在话里的情绪有很多。懊恼、后悔,乃至于动摇。他眨一眨眼睛,觉得有些奇妙。时间往前推,那个站在桃林餐厅超市门口的莫文昭,会这样真心实意地因为另一个玩家受伤而懊丧、乃至悔恨吗?
  季寒川认为,答案是“否”。
  这场游戏切实地改变了玩家们。而越往后,存活的玩家越来越少。虽然因为基数很大,加上——谁知道呢,某种后台运算,确保认识的玩家们很难再遇见彼此?总归,玩家们很难再见到某个熟人。但这或许是某种属于人类的优势。
  诺亚方舟救下的人不一定会真心实意再去保护他人,但从这场游戏里走出去的玩家,此前或许心性冷酷,此后,却会因为旁人的痛苦而感同身受。
  季寒川想了想,说:“好。”
  莫文昭看起来由衷地松了口气。
  他长话短说:“边走边说。”
  玩家们继续前行。
  接下来一路,如莫文昭所想,他们果然再找到两个没有针对性的线索。同时,莫文昭提到:“这其实是一个考验进入者相互信任程度的关卡。我们可以选择相互坑害,让其他人尽快消耗掉三次机会。如果这样的话,三次之后……稻草人会活过来?”
  季寒川耸了耸肩。
  莫文昭笑了下,“大概会吧,我能感觉到。”
  尤其是,在他那个没有太大表情的稻草人尝试第二次、依然失败的时候,莫文昭很清楚地发觉,稻草人的“皮肤”开始柔软,宛若一个活人。它的表情更加生动,纸版也有了分明的五官轮廓。
  莫文昭:“我最开始觉得,活过来的稻草人可能会对我们不利。但现在看,不一定。”他已经不太敢看四周了,拿着稻草人的玩家们宛若置身于孤岛,而他们之外,就是由各种蛇虫鼠蚁组成的汪洋大海。莫文昭相信,自己一旦松手,就会被那些东西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恐惧的来源不止有鬼怪,还有食物链逆转时带来的恶心感、以及死亡逼近的紧迫。
  季寒川:“嗯哼?”
  莫文昭喃喃说:“只要他们跑掉,就可以……”
  云鸿才说:“对,所以那些东西才会掉在地上。”
  无论是被随意摆在田垄上的毛巾、水壶,还是那个被草遮掩住的发卡,都在暗示玩家这一点。稻草人的东西还在,它们却不见了——三次机会用光之后,他们会离开玩家。
  迟向东:“可为什么玩家们要互坑?我是说,只要整个京大的氛围不那么水深火热,其实都可以共赢吧?这好歹也是个中期出现的关卡,会那么‘和平’吗?”
  莫文昭反问:“为什么不?钟欣杀了陶孟之后,拿到他十分之一的积分!如果是没有我们,没有‘深渊攻略组’,”没有在计划重新开始运行的食堂,没有在过去四个月里培养出来的“合作”意识,玩家们理所当然会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呼。”
  他叹口气。
  玩家们开始按照剩余次数的多少,在五个发现线索的地方尝试。这无疑是笨办法,但是有效。接下来,似乎就是凭借运气决定谁能完成任务。好在所有人能齐心协力,又有备用的稻草人,最后,还是赶在所有机会用完之前,让稻草人去到“合适”的位置。
  莫文昭是留到最后的人。
  他总是记起梁浩然那个眼神,于是咬咬牙,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莫文昭也说不明白,自己是否想证明什么。他的确是想要所有人都能活下去,至少在这场游戏中。
  虽说如此,在整个田野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莫文昭还是有些“你难道疯了吗”的异样感觉。
  在尝试过程中,玩家们失去了一个稻草人。如他所想,那东西果然在三次机会都失败之后,就变成活人,朝玩家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忙不迭地跑进黑暗中。当时,韩川和邵佑还在。韩川看着那东西的背影,不知想到什么,回头对莫文昭说:“你待会儿要小心些。”
  小心些啊……
  往最后一块地走时,莫文昭在心里过着这四个字。他讲不好,自己是否因为梁浩然的状况,有一次“顿悟”。莫文昭只是忍不住觉得,这次关卡之后,对自己来说,有什么事情,变得很不一样。
  他考虑出去之后,要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梁浩然。同时,也在想,自己只在一场游戏里,有“尽量让所有人都能安全活下来”的心态。可从先前对韩川的分析看,他大约每场游戏都是如此。这样一来,要承受多少压力?他又是如何做到?
  莫文昭胡乱想:有了这次的经历,出去之后,我是不是可以问问他,启示录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对了,甚至可以问问,钟欣、秦月,她们接连遭遇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莫文昭开始喘气。他不敢放松脚步,无论天上,还是身边,兴许是看只有他一个人留下,所以那些东西越来越肆意妄为,想要接近他。莫文昭想象了下自己摔倒在地上,不留心把稻草人放开,于是铺天盖地的老鼠往自己身上爬来、用它们尖锐、肮脏的牙齿撕咬自己皮肤的场景,不寒而栗。
 
 
第536章 离开
  这的确不是一块很大的地方, 所以没用多久, 他晃一晃探照灯,眯起眼睛, 看到那个摆在路上的饭盒。
  莫文昭稍微放松一些,知道自己马上要离开这个关卡。他宛若经历一场噩梦——话说回来,从“游戏”降临之后, 玩家们面对的每一天,都应该是噩梦。
  再记起梁浩然, 莫文昭慢慢有了主意。受伤当然不好, 但既然之后可以恢复,那接下来, 只要梁浩然不生事,他就可以安稳休息。莫文昭甚至在想, 可否在学校里设置一个“保险”制度, 愿意参与的人可以出一定积分——为了操作方便,可以拿给食堂准备的那一套兑换价值体系——之后呢, 一旦受了伤,不能再进行关卡,就可以进入“休养中心”。
  这些杂乱的事,占据了莫文昭的心神。不知是否因为走了太久, 他的肩膀开始沉重,就像是上面压了什么。
  探照灯晃晃悠悠, 面前是自己的影子。离饭盒的距离不断缩小, 不期然地, 他想到迟向东之前说的那句“西红柿”。在这里转悠半天,莫文昭腹中饥饿,胡思乱想,觉得出去之后,可以去春府餐厅吃一晚番茄鸡蛋面。
  他不敢让视线停留在一个地方。显然,稻草人使用次数多了以后,对蛇虫鼠蚁的防备能力也会减少。他得留心、再留心,不让那些小东西扑上自己身体。对了,得提醒梁浩然一句,包扎伤口之余,最好打上疫苗……也不知道校医院里有没有。
  莫文昭想着这些事,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自己的影子上。他看起来很狼狈,像是一个逃难客。
  这个比喻,让莫文昭没忍住,笑了声。但之后,他的笑意僵住。
  莫文昭记起自己先前的感觉:就好像肩膀上,压着……
  他呼吸开始紊乱。
  是真的有东西在自己肩上!
  那是小小的一团。如果不仔细看,甚至会以为那是他自己的头发、衣服,或者随便什么隆起。莫文昭嘴巴张大,脑子在这一刻炸得乱七八糟。他艰难地想:怎么会?对了,是不是乌鸦停在我身上,对着我的耳朵虎视眈眈。
  与未知的“鬼”相比,这个对于乌鸦的联想,让莫文昭的心情平和一些。他嗓子依然在发干、发紧,好在已经离饭盒很近,两步路距离。
  这甚至不用一次呼吸,就能走到。
  莫文昭转了身子,面向眼前田地。照旧是杂草,还有一些……已经不算是“隐藏”了,而是光明正大地潜在草地中,直起身体的蛇,撕打成一团的田鼠。天上的鸟鸣声更加尖锐,翅膀扇动着,莫文昭快速看一眼,知道它们都已经凶相毕露,等待自己松手的一刻。
  同时,他依然会看自己的影子,还有肩头那块……
  究竟是什么?
  这个念头起来的时候,不知是否错觉,莫文昭听到一声轻轻的,似乎是婴儿啼哭的声音。“哇哇”作响,宛若一道闪电,要劈开莫文昭的理智。他的呼吸开始急促,勉力冷静,先松手,让探照灯落在地上。
  乌鸦飞得更低。
  莫文昭把任务信息打开。他左手手指放在点击提交任务的地方,右手则握着稻草人,要将它插上土地,心中想:之后要更严格的做准备,最好别再出现我这样的情况……
  “妈,嗝,妈妈……”
  那个啼哭的婴儿声音止住一刻,在莫文昭耳边这样叫。
  莫文昭听着,头皮发麻,手指跟着颤抖,移位。有什么从他鞋子上爬过去,他体验到方才徐珍说过的感觉。的确,很难描述,谈不上很沉重,但压在脚上,像是某种警告。接下来,他小腿背面也有了同样的感觉。翅膀扇动的声音更大了,几乎在耳边。
  莫文昭下意识想要抬起手,捂住耳朵。但他还是咬咬牙,忍耐住。
  “妈妈,妈妈!”
  婴儿在哭。
  “扑梭梭。”
  乌鸦扇着翅膀。
  “淅索索……”
  草丛晃动。
  莫文昭一咬牙。
  他插好稻草人!
  这一刻,他周遭响起风声,天上群鸦开始俯冲。插入土地的稻草人不再对玩家提供保护,莫文昭眼睁睁看着一块灰色的影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向自己面颊!
  他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变成相机,将焦距拉近、再拉近,以至于能够清晰勾勒出那只老鼠的尖牙利嘴,包括嘴角的一块溃烂,以及鼻头上的粘液。身体消失之前,莫文昭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婴儿的哭声更大,萦绕在莫文昭耳边,钻入他鼓膜,在脑子里回荡。他模糊地想:可是,这个关卡、这样的场景,怎么会有一个孩子呢?
  他记起,自己已经完成这个关卡,不会再有危险。所以这一刻,莫文昭回头去看。
  同一时间,那哭声又像是低了下去。莫文昭困惑着,跌出关卡。
  他视网膜上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影子。
  旁边的人冲上来扶他。他一屁股甩在地上,尾椎直接冲上地面,疼得龇牙咧嘴。迟向东扶他起来,顾及女同志在,莫文昭没有直接揉着屁股。他环视一圈,发觉赵可和梁浩然果然不在。关雯雯在一边,注意到莫文昭的眼神,不待他问,关雯雯就先一步说:“莫哥,赵可之前就带梁浩然去医院包扎了。”停顿一下,补充,“走之前,我拿双氧水给他稍微洗了一下。”
  这句“洗了一下”,其实可以延伸出更多内容,譬如:为了不吓到校医院那边的NPC学生们,所以关雯雯还让梁浩然换了一件衣服。至于耳朵,有些别无他法,如果遮掩的话,难免会碰到伤口。加上看梁浩然状态不对,所以关雯雯没多说什么,只是对赵可说了句,“你站他这边。”
  争取用赵可不算很庞大的身躯挡住其他人的视线。
  这算是从悦来酒店出来以后,关雯雯对赵可态度最好的一句话。赵可原先觉得,自己应该不屑一顾。可事实上,他发觉,自己竟然有些古怪的受宠若惊。
  赵可:“……行。”
  他们很早之前就离开。到现在,莫文昭出来,天色差不多暗下,但还是比关卡里的时间要早些。关雯雯已经听迟向东说过里面会遇到什么,在她想来,这个副本不算很难。再加上之后云鸿才、韩川等人的简单说明,当下,看莫文昭显然是惊魂未定的样子,比起关切,关雯雯的困惑要更多一点。
  在莫文昭缓过尾椎上的疼痛后,关雯雯就问他:“莫哥,你是不是还遇到别的什么了?”
  莫文昭看着她,片刻后,叹了口气。
  他说:“我前面在想,要不要给韩川说。”
  关雯雯:“嗯?”
  迟向东揽住女友肩膀。
  莫文昭说:“得,回去说。”
  关雯雯:“哦……”
  这会儿已经过了玩家们习惯的晚餐时间,春府餐厅里只有寥寥数人,倒是有些自习的学生。玩家们进去之后,看到了,都颇为惊奇,想说为什么会来这里看书。
  关雯雯端着面碗坐过来时,则觉得其他人大惊小怪:“有什么为什么啊,这里至少暖和。”
  玩家们:“……”
  这倒是实话。
  再者说,春府餐厅离放映电影的草坪很近。有些学生看完电影之后,会“顺路”来这边,自习一段时间,再回宿舍。
  至少比去图书馆要方便。
  他们坐在一起,呼噜噜吃完一顿饭。莫文昭始终在惦记自己看到的最后一眼,吃着吃着,筷子就要停顿。这下子,不止是关雯雯,其他人也看出莫文昭一定有心事。只是关雯雯看莫文昭段时间里没有说的意思,于是叹口气,先去关心徐珍的情况。
  徐珍则沉浸在梁浩然拉住自己领子时的凶恶。
  她前面已经和关雯雯说过,关雯雯也安慰了两句,说:“也不是你的错啊,他大概就是一时激动。”
  徐珍神色愁苦,不说什么。她历来是女玩家里比较外向的一个,与更文静的秦月,或更擅长管着其他人的关雯雯不同,徐珍则与许多玩家打成一片。有男玩家听了徐珍的烦恼,当场打包票,说:“你也别想太多了,梁浩然要是敢对你做什么,那是他不想混了。”
  关雯雯听着、看着,默默地往旁边挪一挪。迟向东好笑,去旁边额外买一碗蒸蛋给她。关雯雯看着,拿调羹挖出些,看蒸蛋又软又弹。明明该是很寻常的东西,但在这里,竟然能显出几分珍贵。
  她心情又一次好起来。
  再说莫文昭。
  从春府餐厅回芍园路上,他和关雯雯说起那个“保险”的想法。关雯雯考虑了下,说:“但这赔率是不是有点高得吓人啊?”
  莫文昭说:“这是个初步预计,可以研究下。”
  关雯雯沉吟,“或者简单一点,积分大于某个数值之后,可以选择‘退休’?”
  两人就这个问题讨论几句,直到回到宿舍。
  莫文昭终于告诉玩家们:“当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我好像看到一个男人,穿着牛仔装,在我背后。”
  迟向东反应过来:“是那个逃掉的稻草人!”
  云鸿才紧张了下:“他攻击你了?”
  莫文昭困惑,说:“那倒不是。”他又说了自己耳边的婴儿哭,“那个男人,好像把一个小孩儿抱在怀里。”
  只是场景太模糊,又只有短短半秒不到的时间,他实在没有看清。
 
 
第537章 或许是
  “小孩儿?”
  玩家们没听懂。
  莫文昭调整一下呼吸, 尽量让自己说得更有条理。他描述:“应该是小孩儿吧, ”天黑,他其实只能看出一个轮廓, 同时也有困惑,比划着,“这么大, 是不是有点太——”
  关雯雯眼角抽搐了下,安静下来。
  迟向东倒是乐观, 说:“那种弃婴?”
  他这话一说, 屋子里,玩家们“恍然大悟”。莫文昭安静片刻, 觉得这个解释也能说通。他老家不是很发达的地方,小时候, 偶尔会听人说起。哪家生了太多孩子, 实在养不起,或者干脆一点, 是女童,家里不想要,于是放在路边,等人领走。
  这是个被美化了的说法。事实上, 更大的可能是,这个孩子被冻死、饿死, 再成为某些动物的腹中餐。
  徐珍说:“之前看纪录片, 说有的地方会有‘弃婴塔’。”
  玩家们听了, 更赞同,一起安慰莫文昭:“对,应该是这样。”
  “是吗……”
  莫文昭喃喃说。
  他还是不放心,然而,似乎也别无他法。
  这期间,他隐晦地与关雯雯对视一眼,看着关雯雯神情。关雯雯朝他摇了摇头,没说话。等其他玩家都散去了,时间更晚,关雯雯去打热水。回来路上,遇到在楼下抽烟的莫文昭。
  夜幕深沉,莫文昭表情被夜色掩住。关雯雯叫了声“莫哥”,把水壶还手,有点心不在焉,要继续往前走。但莫文昭叫住她,说:“雯雯,别急,来聊聊。”
  关雯雯转头看他。
  如果是平常,一男一女,莫文昭说这种话,未免有些不合适。但现在,两人对视,对莫文昭要“聊”的内容心知肚明。关雯雯短暂地考虑了一下男友,之后心绪起伏。她有些烦躁,或者更多的是担忧,害怕自己太自以为是,以至于做出错误的选择,更玩家们、NPC们带来危险。
  莫文昭又吸一口烟。对于NPC学生们来说,烟,酒,都算是奢侈品。关卡是有限的,学生会那边,有数学系的学生根据校医院、39楼淋浴室等最早出现的关卡的状况,列出了开启次数、进入人数,以及时间……种种系数对关卡“更新”的影响。他们照出了目前条件下“最优”的刷关频率,这在宏观上,当然是一个好消息,可以让学生们的生存更有保障。但落实到个人身上,学生们只能感觉到,自己获得积分的途径被挤压,可能很久才能“奢侈”一把,买一块巧克力、一包牛肉干,一些在这一切该死的东西到来之前自己不屑一顾的高热量零食,好有一晌贪欢。
  但至少对玩家们而言,这不是问题。烟雾缭缭,莫文昭说:“我还是在想,韩川那边……”
  关雯雯松了口气。
  她把水壶放在地上,这就是愿意谈,而非急切地想找借口走的态度。莫文昭的视线落在她面孔上,关雯雯脚下、身后,都是雪。有人提出组织铲雪,可毕竟没有行动。学生们很怀念留明湖过往结冰时的样子,讨论自己当时滑雪的英姿。可玩家们没有这样兴致,只能陷在对“游戏”的一次次总结之中,想要找出活下去的方式。
  关雯雯:“莫哥,我觉得啊,如果你问了,但他不想说,他会直接告诉你的。”
  莫文昭拿烟的手微微一顿。
  他看关雯雯,眼里多了许多深思。关雯雯手心有点冰,下意识抬头,看一眼自己宿舍。窗口的雪人傻乎乎的,朝自己“招手”。他想到迟向东,又想,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关雯雯前所未有地希望见到自己男友。
  这个念头,让她的脚尖掂了掂,又说:“他人不错。”
  莫文昭就笑,说:“对,不错。”又抽一口烟。
  两人对视着,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关雯雯再度想走,手指蜷一下,似乎想要去勾水壶的把手。可是这样相对——他们都知道,另一个人有很多问题,想对自己说。只是没有人愿意去当第一个破冰者。
  最后,冷风吹来,关雯雯哆嗦一下。她只是打水,所以没有穿太厚的衣服。这样冻上半天,有点流鼻涕。她吸一吸,觉得脑子都因为灌进肺部的冷风而清醒一点,快刀斩乱麻,“我先上去了啊,莫哥。”
  莫文昭又抽一口烟,缓缓道:“好,明天见。对了,雯雯,明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梅园?”
  “嗯?”关雯雯一愣。
  莫文昭说:“如果在广播站那边等韩川,可能说不了两句话。他倒是方便,恐怕已经想好‘攻略’是什么,不用和我们讨论。但我这边,实在有挺多话。”
  关雯雯心神不宁,听到这里,有些着急地打断他,说:“好。”
  她到底弯下腰,把水壶拎起来,心里琢磨,等回住处之后,自己要好好泡个脚,再冲一杯热巧。这种冬天,需要糖粉,需要热量。她往前走,踩上楼梯、进入楼中。又发觉,平日里,这里应该有玩家在值班的。钟欣前面就担心过这个,怕自己被值班的人拦下。可这回,关雯雯没有看到人。
  她深呼吸,心不在焉,想:莫哥是想对我说什么的。
  这是实话。
  但莫文昭一直把烟抽完了,还是没有讲话。
  如果事情还没有确定,那的确不需要这会儿就说什么。在方才试验田关卡中,他体验到了一回“选择错误”酿成的恶果。所以至少现在,他不想让关雯雯也感受到压力。不过如果再过一段时间,真正验证了他刚刚的想法,那不用说,压力会自己找上关雯雯。
  关雯雯心神不宁地上楼,回房。时间已经很晚了,同宿舍的几个女玩家问她是否要关灯。关雯雯把自己的台灯,打开,说:“好,关掉吧。”
  再过一段时间,她才去阳台倒水。这时候,看着窗子边的雪人,关雯雯走过去,手指落在雪人身上。同时转头,想从玻璃格挡中,看一眼迟向东那边——可惜又理所当然,她没看到。
  时间推移,方才想见男友的急切心情倒是淡下来。她又站了会儿,到底叹口气,回房睡了。
  梅园里,这几个月,亮起的窗户越来越多。到现在,夜色暗沉,季寒川与邵佑额外绕去买了回菜,大都是速冻食物,他们两人的“厨艺”,实在是大哥莫笑二哥。两人低声说笑着,走回家,一路上,手臂偶尔碰一碰、肩膀蹭在一起,都是最普通又最亲近的小动作。等到要到住处,季寒川熟练地掏出一根铁丝,要开门。而在他背后,邵佑和宁宁相互看看,宁宁叹气。
  另一个世界里,天诚集团顶层的办公室,宁宁:“‘它’就在那里!”
  二十余岁的邵佑翻着手中报表。同样的文件,他看了太多遍,偶尔会穷极无聊,试着在不同世界里,选择不一样的方案,再看接下来会有什么发展。不过大都时候,都根本不会有“发展”,一场游戏就要结束。
  他心思完全没放在上面。
  听了女儿的话,邵佑“唰唰”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说:“但‘它’不愿意出来。”
  宁宁点头。
  点到一半,她才意识到什么,惊喜地说:“爸爸,你可以感觉到这些了?”
  “对……”邵佑有点漫不经心。梅园公寓中,他正在和寒川一起进门。两个人身体靠在一起,寒川背贴在门上,手上的塑料袋滑落,邵佑伸手去扣门,另一只手抱着爱人的腰。寒川按住他肩膀,问了句“宁宁呢”,邵佑则回答他,宁宁不在,放心。
  宁宁:“爸爸?”
  邵佑回神,笑一笑,像是心情不错,“你之前锁定了‘它’的身份,要留意起来,还挺容易的。”
  宁宁就笑一笑。她眨眼,能看到眼前这个邵佑,还有许许多多身在其他世界中的邵佑。这所有的世界,在那条虚无、黑暗之中的场合里飘荡、游走,“我们一定可以成功的,对吧,爸爸?”
  邵佑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下手上钢笔。他低头,手指灵活地将笔转动一下,然后说:“对。”
  和寒川在一起的这场游戏,玩家的情绪其实相对平缓许多,没有什么大起大落,也不会有濒临死亡时的崩溃、绝望。但是,他们都活着。
  这造成一个状况:质不够,量来补。
  整整四个月,情形越来越为难,知晓“游戏”尿性的玩家们都开始警惕接下来会有的改变。这段时间里,每一天,邵佑都能“吃”得很饱。
  他和寒川亲吻了会儿,没有做太多,就又去厨房,把买来的速冻食品一一归类,再看有什么东西可以煮来当夜宵。期间,季寒川说了句“我去洗个澡”,邵佑应了声,站在灶台前。
  季寒川看他,直到邵佑把各种东西放进锅里,才回头,说:“洗澡?”
  季寒川诚实地:“想象了下你穿围裙的样子。”
  邵佑眯了眯眼睛。
  季寒川说:“感觉很帅,老公,要不要试试?”
  邵佑看了他一会儿,缓缓说:“我考虑一下。”
  季寒川就朝他抛了个飞吻,离开。他脚步很轻、很快,像是非常高兴。邵佑看着,心情也变好很多。他对照菜谱,严肃地调整着每一份材料的用量。等季寒川擦着头发出来,夜宵正好上桌。季寒川打眼一看,夸:“不错。”
  邵佑说:“这么点东西,要做的难吃,才不容易。”
  酱料是现成的,只用加上菜进锅煮。最后配上米饭,又有汤,算是一顿夜宵。两人坐在餐厅里,灯光亮到很晚。
  餐桌上,季寒川提到:“对了,你之前说的,钟欣流掉的孩子……”
  变成一个小鬼,徘徊在各个关卡中。
  这个说法,让季寒川饶有兴趣。他很自然地想到程娟、画师、郭晓璐,还有Woolf。只是婴儿,又太小。虽然邵佑和宁宁都说,这小东西接下来会“成长”,但季寒川有点担心,怕它成长的速度赶不上副本结束的速度,到了都是个只会到处“哇哇”大哭,喊着“妈妈”的小鬼。
 
 
第538章 挑拨
  邵佑说:“我和宁宁刚才聊了下这个。”
  季寒川舀一调羹饭, 问:“怎么样?”
  邵佑看男友吃东西。谈不上多好的味道, 但季寒川已经很满足,眼睛都是亮的。他心中柔软许多, 很想回到更多年前,去见一见那个读初中、读小学的寒川,让他知道, “家”里或许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至少不是残羹冷炙, 或者什么都没有。心念转动中, 邵佑说:“‘它’可能有点害怕我和宁宁?是等我们走了之后,只剩莫文昭, 才终于漏了个脸。”
  季寒川干巴巴地:“哇哦。那得问问莫文昭,小东西到底是什么样。”
  他们可能走太早了。
  邵佑说:“明天吧。”
  季寒川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 若有所思, “他可能不愿意说?”
  邵佑听了,看一眼旁边的宁宁。宁宁会意, 把电脑推到季寒川面前,敲一下回车。于是季寒川看到几个画面,刚从关卡里出来、揉着屁股的莫文昭,还有站在芍园公寓楼下, 与关雯雯讲话的莫文昭。
  “停一下,这上面是谁?”
  季寒川说。
  宁宁凑过来看, 把季寒川指着的画面放大。是两个很模糊, 被黑暗遮掩住, 但毕竟站在窗口的人。宁宁皱着小眉头分辨了会儿,然后想起来,自己好像没必要这么费劲地从画面上看。她原本就该“知道”的。
  但季寒川已经看出来了,“是迟向东和梁浩然吧?梁浩然的耳朵……”
  宁宁说:“他们没被医院‘吃掉’。”
  “哦哦,”季寒川应了声,“但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嗯,有点奇怪。”
  他们站在窗口,看楼下的关雯雯与莫文昭。
  这个画面,让季寒川难得多想了会儿。但邵佑站起来收拾碗筷时,季寒川看向他,立刻觉得,自己还是更应该关注邵佑。
  他匪夷所思:“你从哪儿来的围裙?”他刚刚只是随口一说啊!
  邵佑回答:“哦,之前买东西时候的赠品。”准确地说,是挂在油桶上的一个塑料包。
  季寒川听着,啧啧称奇,视线绕着邵佑打转。他从前看习惯了邵佑西装革履的样子,但在学校里,邵佑穿得最多的是普通卫衣、夹克衫。二十多岁的样子,脸嫩,偶尔让季寒川有点自己在吃嫩草的错觉。他笑吟吟地看邵佑把那围裙系上,自己的嗓音软了点,手撑着下巴,拖长语调,说:“老公,你好帅啊。”
  邵佑心想:是吗?
  他看窗子,能见到自己映出的影像。进了屋子以后,外套就脱下来,只剩里面的灰色卫衣、牛仔裤。围裙是红白相间的格子,谈不上好看与否。这么穿在身上,在领口挂一条带子,又有一条布带系在腰间——邵佑左看右看,自己不觉得“帅”,倒是看出几分滑稽。
  但季寒川好像很认真,目光幽幽地看着他。邵佑把碗筷洗碗,用毛巾擦手时,季寒川咳了声,很礼貌地问:“好了吗?”
  这会儿已经很晚,校园里,大多数人都入睡。邵佑停顿一下,回答:“好了,但是——”
  季寒川说:“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八个月。但如果每天少睡两个小时,就能多在一起,”停顿,心算,“二十天。”
  邵佑回头看他。
  季寒川说:“来?”
  邵佑便去他身边。
  宁宁已经离开了。她走在寂静校园内,去看每一个玩家的梦境。好的坏的,甜蜜的恐惧的。前者,她没什么兴趣。后者,大都也很无聊,但她还是找到一点“惊喜”。
  这天晚上,钟欣照旧睡得很糟。她在梦里挣扎,扭动,但同时,有什么东西压住她地腿,不让她动弹。被折磨了几乎一整个晚上后,凌晨四点半,钟欣喘着气,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她醒来之后,脑子里依然是那个声音,分明是小孩子,甚至都不算很会说话,嗓音含糊,黏黏糊糊地在她耳边叫:“妈妈,妈妈。”
  钟欣在床上缓了会儿,还是觉得浑身发冷,可热水袋已经完全凉掉了。她有两个选择,要么,及这么被冻到天亮。要么,爬下床,去重新灌一点热水。这期间,或许也可以顺便喝一点。
  她考虑很久,冷汗太多,以至于身上黏黏糊糊。内心还是想要起来的,可钟欣就是害怕,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里觊觎自己。只要自己有所行动,“它”就会扑上来,将自己残忍杀死。
  宁宁等得百无聊赖。
  她仿照聊天软件的模样,给自己和老师、朋友们拉了一个群,所有人都能在其中说话。嗯,里面还有一个账号是“Shao”,但几乎没有发言——在发觉自己可以连通两个世界,带程娟一起和爸爸玩飞行棋之后,宁宁就开始准备这个。到现在,算是小有收获。
  宁宁在群里打字:她怎么还不起来啊!
  Woolf:?
  程娟:@Woolf,比赛情况怎么样了?我最近在考虑,是不是要给这边弄个一样的比赛。
  Woolf:我想要开始策划第十八届AG秀,也搜集了一些观众建议吧。大家普遍觉得,现在的游戏模式里,节目组参与过多。但现在的潮流是返璞归真,他们想看点更朴素的东西。
  画师:比如?
  Woolf:说不好。比如什么都不发,让他们自由搏斗?可这不会太无聊了吗?
  宁宁:……?
  小姑娘有点郁闷。
  怎么好像没有人理她。
  郁闷的小姑娘叹口气。这一刻,钟欣已经打算起来了。但她忽然觉得,自己脖子旁边,多了一道幽幽的吐息。
  这一刻,钟欣大脑几乎炸开。她手指捏着被子——事实上,因为她太喜欢,并且惯常于捏被子,所以她平时睡的这边,已经有些许泛黄。脑子里“嗡嗡”的,浑身血流都要涌到面颊。她浑身发烫,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蜷缩起来,可肚子还是很冰,像是有什么东西贴在上面,柔软,又悲伤,喊:“妈妈、妈妈——”
  钟欣又睡着了。
  她更像是被梦魇擒住,不能挣脱。宁宁在群里又发一串省略号,宣布自己蹲守失败,钟欣似乎不打算醒来。不过这样也很好,她不用做什么,就能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身体。虽然很细微,可积水成渊。
  她看着眼前“聊天群”。各个世界的人们在交流、讨论,里面的人还很少,郭晓璐几乎不会在里面说话。程娟最开始不会打字,何况山淮村里原本也没有电脑。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宁宁在海城游戏里钻研良久,总算有了成效。她可以带走山淮村的莲花灯,那从这个途径逆推,也能把一台电脑送给程娟。
  宁宁心想:里面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她抬眼,不由自主,看向梅园。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回,她能看见:季寒川和邵佑靠在沙发上,寒川爸爸睡着了,邵佑爸爸却没有睡,仍然睁着眼睛,低头,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爱人。“普通NPC邵佑”,在过去四个月里,开始成为“游戏生物邵佑”。隔着遥远距离,邵佑留意到女儿的目光,一样看来,对宁宁露出一点笑。
  宁宁眨眼。她身形一晃,钟欣倏忽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开始流畅起来。可身体还是很难受,梦魇不息,纠缠不止。她开始很频繁地想: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不应该流掉那个孩子。
  她再度开始做梦。这回,她在医院,厕所中,手里拿着一个验孕棒。低头去看,是两条杆。钟欣知道,这是自己做流产之前。她腿发软,看着眼前灰白的门板。外面已经有人在灯,钟欣听到谈话声。她很荒谬地觉得,那是否是一种警告。她重新看验孕棒,回忆自己当初是怎样对关雯雯说。也在这时候,她突然觉得,肚子上有什么不同。
  钟欣心跳停滞了一刻。
  她慌乱地把衣服拉开,然后目呲欲裂,看着眼前状况——有一个血淋淋的婴孩,趴在自己小腹外侧。它甚至没有完整的“人样”,连性别都很难分辨,更不要说五官轮廓。但它张着嘴巴,一叠声地叫:“妈妈,妈妈!”
  钟欣手一抖,验孕棒被她甩到一边。她踉踉跄跄地打开厕所门,外面却空空如也,没有原先排队的人。这太奇怪了,但钟欣被惊恐压倒了理智,她只想快点找到关雯雯。等她跑出去看,关雯雯果然在不远处等待,面前还站了一个老太婆。钟欣记起来,当时自己出来,正是这样一副景象。她松一口气,低头,连肚子上那个小怪物都不见了。
  她开始安心地往前走。迈出两步、三步,去关雯雯旁边,钟欣叫她:“雯雯,我……”
  她心里“咯噔”一下,记起来,验孕棒好像被丢掉了,还躺在厕所瓷砖上。但孩子已经出来,原本也没有必要重做一次流产。想着这些事,钟欣脑子里一片乱糟糟。
  京市大学中,已经开始天亮。
  迟向东躺在床上,翻着手机里的照片。其他人还在睡,没人留意他床上的一点光亮。他看那些照片,许多自己和关雯雯的合照,最前面,还有现在作为屏保的那一张和雪人的合影。但到最后,却是一张自上而下的俯拍,甚至关雯雯都不知道这张照片。
  里面是他的女友和莫文昭。
  迟向东不想怀疑什么。事实上,在梁浩然搭着他的肩膀,有意无意说:“我怎么觉得莫哥和雯雯走太近了啊。”
  ——这时候,迟向东根本没意识到,梁浩然的意思是挑拨离间。他说:“他们管事儿啊,总有挺多事情要商量吧。对了,你耳朵?”
  梁浩然的头发被剃掉很大一块,好方便上药。听到迟向东的问题时,他脸色很明显地阴沉下去,又冷不丁说:“你不觉得咱们有时候太迷信莫文昭了吗?”
  迟向东停顿,说:“浩然,我知道,你今天状态不太好。”受伤了,难免的,“所以刚刚那话,我当你在生气,也不会给莫哥说。但之后,你自己留意。”
  梁浩然就轻轻“哼”了声,似乎很不屑于和迟向东说这些问题。他拍一拍迟向东肩膀,幽幽道:“我这么和你讲吧。在悦来酒店那会儿,我也中招了。但和莫哥、云哥他们不一样,我这个人,脑子本来就不太好使。既然变成怪物,就没法动脑子。所以当时,他们把我捆着,哪儿都不让我去。你知道陶孟那小子有多变态吗?他好像还就喜欢让我看着。”这话就扯远了,梁浩然“啧”了声,“不说这些。总之,当时他们都不知道,我虽然脑子不清醒,但也不是什么都没看见啊。”
  迟向东咽了口唾沫,嗓音发冷:“你什么意思?”
 
 
第539章 女朋友
  梁浩然:“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没错, 我是对他有点意见。如果不是这样,那这事儿, 我也不会和你提。毕竟, 哈, 得罪谁不好, 我敢得罪他?钟欣现在怎么样, 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完这些,梁浩然就拍一拍迟向东肩膀,大摇大摆地离开。留下迟向东一个,站在原处,窗子边,看着楼下和莫文昭讲话的女友,琢磨梁浩然的话。
  他听得头大。当时已经很晚, 关雯雯和莫文昭其实没在楼下站多久,关雯雯就上楼。
  期间又被莫文昭叫住一次,额外生出一些插曲。看不管怎么说,两人之间始终隔着距离, 不曾接近。再者说, 梁浩然说的那些, 悦来酒店时,他和关雯雯根本没在一起, 哪怕发生什么, 那也……
  他手指左右滑动, 一时看自己和关雯雯的合照, 一时看和女友相对而站的莫文昭,心乱如麻,总要记起自己还在犹豫时,莫文昭来问自己是何状况,提到他把关雯雯当姐妹。当时,迟向东觉得这话是对关雯雯的关照,甚至认为这样很好。但现在,他知道梁浩然有问题,却止不住地想:他们真的没什么吧?
  天更亮了。
  关雯雯翻了个身,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允许自己稍稍赖床。她睡得不好,真不好。现在醒来,还记得那几个乱七八糟的梦,总体来说,主题都一样:钟欣被鬼婴用脐带勒死,或者迟向东要剪炸弹引线,问自己是红是蓝。自己说了一个颜色,迟向东去操作,炸弹爆炸。之后回档,自己记住教训,说另一个颜色,炸弹依旧爆炸。
  关雯雯被折磨得要发疯。
  舍友们也开始起床,轻手轻脚去洗漱。有人叫了声:“雯雯。”
  关雯雯记起来,对,没错,自己和莫哥说好了去梅园。
  于是她一骨碌坐起来,穿衣服、洗漱,琢磨要吃什么当早餐。等到六点钟,有人来敲门。舍友问是谁,外面的人说,是莫文昭。关雯雯赶忙踩上鞋子,过去开门,的确是莫文昭在门口。舍友们都露出意外的表情,关雯雯扭头,解释:“我们得去找韩川,先问问话。”
  舍友们:“哦……”
  莫文昭问:“能走吗?”
  关雯雯说:“嗯嗯,等一下哈!”
  她回身,从架子上扯下外套,匆匆出门。莫文昭瞅她,虽然实在不擅长看女同志化妆情况,不过他这会儿有八成把握,觉得关雯雯是素颜。在此之外,好歹洗了脸。
  莫文昭说:“吃东西了吗?”
  关雯雯:“嗯?没有。”不过从口袋里摸出两条能量棒,“这个吧,或者拿这个去食堂换。”
  莫文昭笑了下,说:“也行。去拿个豆浆油饼,不用你换,记我账上就行。”
  关雯雯也跟着笑,打趣:“怎么都能记账了。”
  此时是清晨,空气里依然带着肃杀的寒意。迟向东小跑出门,不知道自己已经和女友错开。他洗漱时,晨光落在身上,一下子驱散了跟随迟向东整整一晚的郁气。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因为梁浩然的几句话,就怀疑女友。最可笑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
  所以迟向东决定去找女友“赔罪”。
  他记起来,关雯雯喜欢吃昨晚那个蒸蛋,于是在包子、稀饭之外,他额外又要了一份,用袋子装好,一路揣在怀中,回芍园公寓。到关雯雯宿舍门口时,迟向东先摸一摸自己带回来的早餐,确保还没有凉,才敲门,“笃笃笃”三声,喊:“雯雯?”
  关雯雯的舍友来开门,隔着一条门缝,很无可奈何,“我要提一下男女分宿的事儿了啊,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个点来找雯雯,真的不方便好伐。”
  她们还有人在换衣服呢。
  迟向东没听明白:“什么一个两个?”
  关雯雯的舍友理所当然,“莫哥啊!他前面把雯雯叫出去了——你不知道?”
  迟向东愣住,连怀里的包子露出来都没发现,“什么时候啊?”
  舍友:“呃,二十分钟之前?”看一眼时间,“说是去梅园,要是他们路上不耽搁,可能已经到了吧。”
  迟向东神色一点点淡下去。
  舍友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卷入了什么是非中。她果断地咳了声,试图关门,“不好意思啊,我们还没收拾好,你看……”
  迟向东回神。
  他说:“是我要说不好意思。”
  舍友瞅着他,安慰:“哎哎,先说好啊,你可别想太多!”
  大伙儿也都知道,迟向东在和关雯雯处对象。
  舍友:“他们是要去问韩川什么事儿。”
  迟向东:“嗯。”
  舍友看他,有点后悔自己前面的“多嘴”。她声音低一些,说:“那就——”
  迟向东回神,说:“你们还没吃东西吧?待会儿要去草坪那边听广播了,不垫吧垫吧肚子怎么行。”
  他把自己怀里的东西一股脑掏出来,塞给舍友,“雯雯不在,我也吃过了,”后半句是假话,“这些给你们?”
  舍友“嘶”一声,觉得事情大条。
  她想要拒绝,但迟向东先一步迈腿走人。舍友往出追了两步,楼道的冷风一下子灌进裤腿。她打了个哆嗦,看迟向东,想讲话,可慢慢地,肩膀又松懈下去,回到宿舍。
  其他人听完全场,问:“什么情况啊?”
  舍友说:“可能有点闹矛盾吧?雯雯也是的,有了男朋友,的确应该避嫌。”
  “这也不是事儿啊,雯雯是咱们的‘大管家’,莫哥又是总统筹……算了,迟向东带了什么?”
  “我看看啊,哎,他应该没吃吧,否则怎么这么多。”四个包子,豆沙、梅菜两个馅儿,两杯粥,加上一份蒸蛋。舍友们看着,喜笑颜开,说:“倒是便宜了咱们。”
  这不算是有意占便宜。总归待会儿要去听广播,原先也要经过春府餐厅。但迟向东既然送来,那不要白不要。
  另一边,迟向东回自己宿舍,饿着肚子,脸色沉沉。
  赵可还歪在床上揉眼屎,云鸿才倒是已经开始泡麦片。见了迟向东,云鸿才招呼:“吃完了?我原本以为你会和雯雯一起去。”
  迟向东听到,意识到,原来云鸿才也不知道。
  他试探着问:“雯雯不在啊,她和莫哥先去梅园了。”
  云鸿才一愣,“哦,还有这事儿。哎,我就觉得,莫哥昨天从试验田出来,心情好像很差。”
  迟向东像是不太在意,说:“怎么说?”
  云鸿才:“还不就是在里面那点事儿。还有什么婴儿的,我怀疑他想到钟欣流掉的那个孩子了。”
  赵可听到这里,趴到床边,问:“怎么说?”
  云鸿才嘀咕:“还能怎么说,昨晚不是说了吗,弃婴塔——”
  玩家们心思各异。
  竹园中,钟欣在梦里,看到关雯雯回头,怀里抱着一个婴孩。那婴孩是全月的样子,很健康,手脚有力,正乖巧地睡着。关雯雯笑眯眯和她说:“你们家小孩真乖啊。”
  这没有丝毫血腥的一幕,在钟欣眼中,反倒比从前一切都要可怕。她尖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怔愣地看着外面天光。
  阳台上,梁薇和其他NPC女生见怪不怪,相互看一眼。还有个女生碰一碰梁薇胳膊,小声说:“她还要这样多久啊。好在咱们起得早,否则不得天天被她吓醒。”
  梁薇耸一耸肩。
  梅园,季寒川醒来时才发觉,自己竟然在邵佑肩上靠了一宿。他有点无语,说:“不是说要一起看电影吗?”虽然没有网络,但关雯雯拷了很多东西给他们,又可以用手机投影给电视,“我睡着了,你把我叫起来不就行?”
  邵佑说:“不用。”推他去洗漱。
  季寒川看了他一会儿,很不满意邵佑的“自作主张”。他说:“你学坏了,我要想办法……”
  邵佑说:“寒川,去洗漱,我去弄点东西吃。”
  季寒川深呼吸。
  他义正辞严:“不要岔开话题!”
  邵佑挑眉。
  季寒川声音平和一点,说:“你是不是没睡啊?”
  邵佑思考一下,回答:“对。”
  季寒川看他一会儿,说:“好吧,那我是不能和你比。”
  然后站起来,去浴室。
  宁宁出现在邵佑背后,趴在沙发上,说:“爸爸生气了。”
  邵佑说:“没有,他在和我开玩笑。”
  宁宁说:“有人过来这边找你们。”
  邵佑问:“谁?”
  宁宁把电脑屏幕给他看,邵佑捡到里面的莫文昭和关雯雯。他拧眉,说:“他们两个……”
  宁宁饶有兴趣:“要去问问什么情况吗?”
  邵佑想一想,说:“不用,吃完再下楼。”
  关雯雯和莫文昭到的很早。
  他们不知道那两人何时下楼。倘若错过,从梅园到广播站可不止有一条路,恐怕无从察觉。既然这样,干脆自己来早一些。
  在楼下等待时,也不愁没事做。莫文昭很意外地发现,关雯雯竟然把昨天那个“退休”的口头提议变成一个详细方案,还列了一串数据,都是她已知的玩家积分状况。关雯雯说,她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很好,兴许可以促使很多现在懒散下来的学生“上进”。唯一的问题是,她还不太确定,把“退休”线定在什么地方合适。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很能打发时间。季寒川和邵佑下楼时,关雯雯甚至还在抓紧在手机上打字,好让自己不要忘记方才想到的种种要点。
 
 
第540章 问题
  “来了啊!”
  莫文昭含笑上来招呼, 嘴巴里解释:“这不是问题太多,闹不明白嘛。我就想着, 早点过来, 和你们直接说。”
  季寒川咬着一块涂了果酱的烤面包。天冷, 面包下楼就凉。他也不太在意, “唔”一声, “好说。”
  莫文昭观察他,想从季寒川面上看出一些神色:意外,或如何。但让他失望的是,对方似乎真的对自己与关雯雯的到来毫不诧异。他冷不丁问:“韩川,你是不是知道我们来了?”
  季寒川听了这话,终于睁眼看莫文昭。他打量一下莫文昭和关雯雯站着的位置,再抬头, 去看窗子——从这个角度,看不到。
  季寒川就笑了,说:“你们还是故意找这么个地方站啊。”
  莫文昭没说话。
  季寒川回头,有点抱怨地看一眼邵佑。
  邵佑面不改色。
  季寒川叹口气, 对莫文昭说:“好吧, 看来你问题确实很多。”
  莫文昭友好地笑一笑, 眼角有细纹。关雯雯把刚才的文档存好,放心, 看四周的雪地。梅园那边人太多, 地上的雪都被踩出污色。这块儿却不同, 许多地方仍然洁白。关雯雯记起这个, 就忍不住笑一笑,想到:如果迟向东在这儿,大概能做一个更大的雪人吧。
  莫文昭邀请:“咱们边走边说?”
  季寒川“唔”了声,加快速度,把面包都塞在嘴巴里。他两腮这样被塞满,不好说话,便点点头。邵佑从旁边递了湿巾过来,季寒川擦手,然后对莫文昭和关雯雯说:“你们骑车来的啊,路上是不是比较滑,不好走?”
  莫文昭说:“我们装了防滑链……”一顿,是他被关雯雯拉住。莫文昭看向关雯雯,恰好错过背后季寒川靠在邵佑肩上,快速亲了男友一口。
  关雯雯看天、看地、看莫文昭。
  莫文昭:“怎么了?”
  关雯雯咳一声,松开他:“没什么。”
  几人便往广播站骑车。
  有季寒川前面问那一句,莫文昭才发现,其实这两人车上也装了防滑措施。他们汽车时,没有走太快,小心保持在一个称得上缓慢的速度。莫文昭原本的确想好问题,但有先前的话打岔,反倒有些问不出口。但抬眼,已经能看到留明湖。所以关雯雯给莫文昭使了几个眼色,莫文昭终于如梦初醒似的,说:“韩川,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过去的啊?”
  季寒川看一眼邵佑,挑眉:总算来了。
  邵佑含笑。
  季寒川闲闲说:“对啊,怎么知道的呢。”
  莫文昭听了,喉头一紧,想:他似乎打算敷衍我。
  这个念头,让他神色敛下。莫文昭假笑,说:“韩川,我们过来的时候,也想好,你可能不太方便透露。这没什么,但——”
  季寒川说:“你太没耐心了。”
  莫文昭沉默。
  他捉摸不透,韩川说这话,是不是生气。但季寒川紧接着就说:“应该和那个推钟欣的‘人’是谁,拉着秦月往外跑的是谁……是一个原因吧。”
  他嗓音轻飘飘的,像是在随意地说“今天早餐我除了烤面包之外还吃了粥,粥是邵佑煮的,味道只算一般,但看在煮粥人的份儿上,我喝了很多”。
  莫文昭心里琢磨来、琢磨去,眼看他们已经要穿过留明湖。这里成为关卡之后,玩家们就不再能去湖边散步。陶孟的尸体也沉在这里,这一度导致莫文昭在进行此处第一关时颇为紧张,甚至称得上大惊小怪。一直到全部任务结束,他确保陶孟没有在湖中“复活”,莫文昭才放下心来。
  而这也是关雯雯直接带钟欣去流产、认为应该不会有大碍的原因。
  眼下,他们不确定关雯雯是否错了。但昨日在关卡里,莫文昭心里便充斥着自我怀疑。到这会儿,变本加厉。
  莫文昭花了点时间,理顺对方的意思。他看时间,觉得还来得及,于是干脆停下骑车的动作,脚一蹬,踩在路边。身前身后都是银装素裹,一条小道,再无旁人。天地空旷,不担心有旁人来听。莫文昭说:“韩川,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身边,跟了一个——”
  他斟酌。
  “一个比较倾向于‘鬼怪’的,人?”
  考虑到对方的用词,莫文昭最后咬准“人”的音。
  他说完,关雯雯跟着有些紧张,看向季寒川与邵佑。她从头到尾不讲话,这会儿更便于观察那两人神情。不过邵佑似乎也是同样打算,与她对视。
  关雯雯忽然一个激灵。
  对啊,这么说来,邵佑和季寒川这样的“故人”,相遇在这里,难道真的是巧合?
  季寒川像是思索片刻。
  他说:“嗯,没错。”
  莫文昭悚然。
  季寒川就笑。趴在自行车前架上,看起来是很洒脱的样子。长那么一张脸,做什么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可惜的是,莫文昭和关雯雯此刻都满腹心事,无心欣赏。
  他“承认”太快,以至于让莫文昭哑口无言,不记得自己到底还要问什么。他这样,关雯雯倒是能接上一句,说:“关于这个‘人’,”她一样用这个表达,“韩川,邵佑,你们有什么愿意透露的吗?”
  季寒川叹了口气。
  他说:“其实我一开始以为,你们是要问其他东西。”
  关雯雯眼皮一跳。
  季寒川说:“我也准备好告诉你们,那个‘东西’现在还不足为虑。但等一段时间,它长大了,可能就不会像是现在这么好说话,只在身上趴一趴。”
  从头到尾,他都是很平和的态度。但这话出来,莫文昭和关雯雯像是被破了一盆凉水。在这数九寒天,从头到脚都是一片冰冷。
  他们开始看到人,从不同地方,往草坪那边聚集。又到了所有人约定俗成的攻略时间,他们三五成群地走,并不知道,待会儿说话的人,此刻正在旁边路上。
  莫文昭花了点时间,去梳理季寒川的意思。这一刻,他冒出了与刚刚见到季寒川时一样的问题:他真的是人吗?还是某个和“游戏”关系密切、在各个世界里玩乐的……不,他从头到尾都是救人啊!
  可他从前也会有意吓唬玩家们。
  莫文昭嗓音有点干涩:“对,这也是我们的问题之一。”
  虽然仍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但韩川这种态度,至少表明他愿意回答部分事情。前一个话题,被他揭过。那这个,莫文昭觉得,自己需要问清。
  他或许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纠缠韩川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消息。只要前面经验告诉他,在这种关于玩家完全的问题上,相信韩川,就不会有错。
  这样的想法,其实让莫文昭有些无力。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把生存希望压在其他人身上,他觉得自己在被韩川温水煮青蛙,这样下去,韩川会不会利用玩家们对他的信任,将所有人引入地狱?但过往那四个月,还是让莫文昭忍不住觉得,有时候信任旁人也没什么不好。他被那些游离在外的玩家们背后说闲话,讲他定有大阴谋时,是什么心情?他不愿意被人怀疑,那韩川大约更不愿意。
  这么想了一通,莫文昭心绪平和些,听韩川说:“哦,那我说过了,暂时没问题。”
  “暂时——”
  关雯雯追问。
  “这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说:“意思是,事物是发展的,我现在没法告诉你,因为呢,我也不知道啊。”
  这话太坦荡,莫文昭和关雯雯哑口无言。他们眼看眼前那俊美、好看的男人看一眼手表,又侧头,与邵佑说了什么,两人一起笑起来。明明离的很近,但他们就是没听清那两人究竟在说什么事情。之后,韩川转头,说:“好啦,要到时间了,走吧?”
  他笑吟吟地邀请。
  莫文昭和关雯雯知道,到这里,就算是今天谈话结束。有收获吗?或许有。但仍然有很多问题。或者说,比起来时,他们的问题甚至更多了点。
  他们重新骑车往前。
  关雯雯心里思量很久,考虑是否要问。眼看要骑出留明湖区域,真正来到学校贯通东西的大道上,她终于忍不住喊了声:“韩川!”
  季寒川没有回头。
  他声音传过来,随着风,伴着冬日寒意,问:“怎么了?”
  嗓音倒还是温和的。
  关雯雯咽了口唾沫,没有去看莫文昭。这完全是她自作主张了,但还是问出口:“‘发展’的影响因素是什么?”
  季寒川想:哦,你问这个。
  有点尴尬啊。他要是说了,这些玩家一定会联想到校医院电梯里的状况,甚至是悦来酒店楼梯间。或者再进一步,往后,他们也抱上“这‘游戏’就是为了让我害怕才存在”的心思,开始走“出题人”角度,看待一切。
  季寒川严肃地觉得:这么一来,不利于邵佑发展。
  还有一个问题,则是:他自己已经被“游戏”盯上了,那其他人呢,会不会遇到同样状况?
  他有宁宁和邵佑帮忙,其他玩家可没有。
  但关雯雯这么问,他还是愿意给出一个答案。季寒川说:“提示一下,‘影响因素’,从你,”他速度放慢一点,车子到了关雯雯和莫文昭中间,讲话的时候,看一眼关雯雯,“你,”再看一眼莫文昭,“还有他们……”
  已经能见到广播站了,包括哪些守在小院门口的玩家们,“——身上来。”
 
 
第541章 讲和
  话音落下时, 季寒川心里“哦咯”一下,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说出参考答案。他“啧”了声,不再讲话,只骑车。等到了红砖黛瓦的院子门口,把自行车一放,便往里面走。守门的玩家自然不敢拦他,邵佑也跟上去。至于关雯雯和莫文昭, 两人停下, 关雯雯不太确信地对莫文昭说:“我怎么觉得韩川有点生气啊。”
  莫文昭想一想,“也不算生气?就是有点,”说不上来,“意料之外?”
  关雯雯耸一耸肩。
  她在人群中看, 不久之后, 看到迟向东。两人离得远, 迟向东心情不妙,早早就看向女友。看她与莫文昭对视、讲话,满满都是默契。相比之下, 自己简直是一个局外人。
  正这样想,关雯雯看向他。她一下子就笑起来, 或许关雯雯自己都没发觉,与莫文昭讲话时, 她的神色总有点紧绷。可看着迟向东, 她骤然放松, 把自行车锁好, “嗒嗒嗒”地跑过来,到迟向东身边。
  她穿了羽绒服,有一圈毛茸茸的领子,更衬得脸小。见到迟向东,关雯雯说:“我出去之后,才想起来,好像忘了和你说。”
  迟向东原本缓和一点的心情又紧绷了,闷闷道:“嗯。”
  关雯雯看他,说:“你是不是有点不高兴啊?”
  迟向东:“……”没想到女友会这么直白。
  但接下来,他发觉,关雯雯考虑的似乎不是“我和莫哥走太近,所以男朋友不高兴”的角度,她把迟向东的心情,简单归咎到“今天有事出去,但没有实现告诉他”。迟向东颇有些自暴自弃,觉得这样也行,否则自己叽叽歪歪地吃醋,实在古怪。
  他起先绷着脸,听关雯雯说起他们为什么去找韩川。归根究底,还是一句“有事情要问”,他已经在关雯雯舍友那里听过一遍。但现在,关雯雯再说,迟向东暗恼,发觉自己听女友说,好像真的慢慢开始“消气”。
  他咳一声,说:“今天早上,我不知道你不在,还兴冲冲去给你买了早餐。”
  话音落下,迟向东心里就一“咯噔”,觉得自己这语气太奇怪,简直像是——像是什么?撒娇?控诉?总归不是大男人的话。
  但关雯雯似乎很吃这套,听他这样讲,轻轻“啊”了声。毛茸茸的领子里,她看着迟向东,眼睛莹润,里面只有她。她把手插进迟向东口袋里,去握男友的手。迟向东说:“你手好凉啊。”
  还是给她捂住。
  耳边,已经有韩川的广播声。玩家这边意外地听到,他竟然已经有了很完整的公式,要求在进入之后,把学生们编号成ABCD。八个人的局,如果一开始就按照依据线索、找对应稻草人的方案来,那很快就会出现没有特定针对性的线索。接下来,就要严格按照“顺序”来。
  在旁边听着的NPC学生们或拿出手机录音,或用纸笔做起笔记。
  这之中,迟向东和关雯雯有点格格不入。关雯雯个子小,这会儿低头,把额头挨在迟向东肩膀上。迟向东面无表情,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他到底忍不住,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去搂住女友肩膀。
  关雯雯说:“你不生气了?”
  迟向东说:“其实?也不是……就算有,我那是生自己的气。”
  关雯雯意外,发觉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迟向东叹息一声,诚恳地和她“认错”,说了昨天梁浩然的事。关雯雯听着,先皱眉,再看男友。见到迟向东的表情,她没忍住,又伸手,去呼噜迟向东的头发,然后捏捏耳朵。
  迟向东咳一声,赧然,“雯雯,你别老是这样。”
  关雯雯不说话。
  迟向东无可奈何,意识到主动权似乎已经被自己交付出去。他像是大狗一样抱着女友,说:“等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再这样。”
  关雯雯说:“好。”收手。
  迟向东刚才是难为情,这会儿女友停下,反倒开始遗憾。他在心里严词教训自己,不要这样。然后问关雯雯:“梁浩然那边,我其实给他说了,知道他心情不好,这次就不计较,让他以后注意点,别乱说。”
  关雯雯说:“不错。”
  迟向东:“嗯?”是说他的做法不错吗?
  关雯雯却说:“以后有事,也要这样和我说。”
  迟向东:“哦……”
  广播声中,两人渐渐安静下去,不再讲话。迟向东抽了点经历,把韩川说的那些要点在心里默默记下。最后,韩川又提到:“可能已经有同学发觉了。最近新年,其他游戏这会儿总该有活动。”
  关雯雯眉尖一点点拢起。
  韩川的嗓音里带一点薄薄的笑意,像是调侃,“我们这些关卡,大约也有了一样的打算,所以呢,在很多个副本中,大家都能遇到一样的‘彩蛋’。不过,”话锋一转,严肃起来,“探寻这个‘彩蛋’,不会给大家带来什么益处。或许你们想要满足好奇心,但是——如果真是这样,请在自己单独进行关卡时前去,不要拖累其他人。”
  这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学生:你们可能在关卡中遇到和本关没什么关系的东西,到那时候,忍住,别好奇。
  迟向东和女友“讲和”,头脑跟着快速转动,说:“这是?”
  关雯雯心不在焉,她又考虑起刚刚记下、却没有妥善整理的文档,正在脑海中对那一条条分门别类。听到男友的声音,关雯雯才抽出一点精力,说:“回去说,大家都得知道。”
  迟向东:“哦哦。”
  果然,一小时之后,玩家们聚在莫文昭宿舍里,听他说到自己从季寒川那里听来的信息。莫文昭已经归纳出一点,并且猜测:“也许,会让那个东西成长的,正是我们的恐惧。”
  他错过一声弹舌声。
  梅园公寓中,一家三口坐在沙发边,以另一种角度,看玩家开会。季寒川说:“果然被他们猜出来了。”
  邵佑笑了下,搂住季寒川肩膀,说:“往好处想?”
  季寒川:“嗯,比如?”
  邵佑:“他们被盯着,总好过你一个人被盯着。”
  季寒川叹口气:“你这话说的,真的好反派啊。”
  邵佑虚心求教:“那我应该?”
  季寒川:“不过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爱你。”
  邵佑无奈,摇摇头。
  宁宁在一边,严肃、正经,步上王兴平的老路,在两个爸爸旁边,假装自己是一颗菠萝。
  赵可:“莫哥,你这话,我有点没听懂?”
  莫文昭说:“只是个猜想。”季寒川先前的考虑没有错,莫文昭正是把医院中遇到的情况串起来,因之恍然大悟,“另外今天这些,大家先不要给其他人说。”
  井碌:“莫哥,为什么?”
  莫文昭高深莫测,说:“还有些问题要验证。现在告诉你们,是想让大家心里有个底。但如果有谁把这些泄露出去,那之后——”
  他话没有说完,忽然响起一阵急切地敲门声。那不止是敲门,而是对着门板猛拍。光听声音,都能感受到外面的人有多焦灼。
  一道嗓音喊:“莫哥,在吗!”
  莫文昭说:“井碌,开下门。”
  他皱眉,心想:这个点,能有什么事?
  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大。井碌站在房间门口,手一伸,就将锁打开。这时候,外面的玩家正在高声说:“出事儿了!”
  门打开。
  屋内,一双双眼睛落在那个玩家身上。那是个比较边缘,但毕竟在莫文昭这个群体中,平时负责守门,连监督员任务都很少有的男人。这会儿,他喘着气,像是从一楼直接奔上来。莫文昭问:“怎么了?你冷静一点,慢慢说。”
  话是这样讲,可事实上,他心里已经有了隐隐预感。
  男人走进。
  他喘着气,紧张,像是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放。他咽了口唾沫,嗓音发颤、发抖,不知如何是好。莫文昭没有催促他,他却觉得有一把刀,高悬在自己头上。或许在他讲话的时候,那刀就要落下,劈断他的脖颈。
  在这种强烈的窒息感、恐惧感中,他艰难地开口,嗓音是虚浮的,说:“学生会那边刚刚来人。”
  莫文昭:“嗯,然后?”
  男人又喘了口气,眼神没有焦点,视线落在某个虚浮的地方。他还是很难接受这件事,像是在做一场梦,醒来以后,照样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玩家们在京市大学游戏里,有了前所未有的好光景。他们齐心协力,一同对抗“游戏”,可能会有人受伤,却不会……
  男人颓然说:“有人死了。”
 
 
第542章 死亡
  屋内出现短暂寂静。
  像是空气被抽走, 所有人相互看着,不敢呼吸。
  沉默蔓延,那跑上来的男人嘴巴张开些,愣愣看着眼前。他完成了自己传话的使命,接下来再有什么,都轮不到他去操心。
  梅园公寓中,季寒川眉尖拧起一些, 神色淡下来。
  他说:“终于……”
  “终于, ”莫文昭最先开口,“到这个时候了。”
  ——他们此前构想过许多次。
  到这会儿,他意识有些飘,像是悬浮在天空上, 俯瞰下方的自己。见到那个“自己”开口, 问:“学生会那边是谁来?”
  男人报出两个玩家们熟悉的名字:“任瑾和慕博。”
  莫文昭知道, 学生会那边其实也有争权夺势。这好像是很寻常的事情,游戏一开始,NPC学生们自发地向着组织靠拢——事实上, 玩家们起先完全没想到,最终获胜的, 会是“学生会”。他还算对这些NPC学生略有关注,但对更多玩家而言, 那只是一群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形生物, 来和玩家这边谈话的, 无论是谁, 都无所谓。
  关雯雯站起来,说:“得问问具体情况。”
  莫文昭道:“好,就按之前说的。”
  与NPC玩家们会谈的场地很固定,是宿舍楼下原先给宿管那间屋子。这会儿,里面的床铺还在,但原先值班的阿姨已经在四个月前住去梅园。这会儿,玩家们给中间拼了几张桌子,又摆上椅子,做成一个能凑合用的方桌。莫文昭和关雯雯下去的时候,已经有人给学生会二人摆好茶水。
  原先聚集在莫文昭宿舍中、听他说起自己与韩川对话的学生慢慢散走,迟向东也走到廊道尽头的窗口,看着外面已经融化很多的雪,又抽烟,脑海里不断回旋刚刚莫文昭和关雯雯肩并肩往下的一幕。一根烟抽完,背后果然传来脚步声,他没回头,对方却说:“给我也来一根?”
  果然是梁浩然。
  迟向东突然觉得自己今早的表现实在很蠢,完全是被梁浩然牵着鼻子走。他明明知道此人对莫文昭、关雯雯有怨有恨,更有甚者,连自己,恐怕一样是他的仇恨对象——梁浩然的耳朵被乌鸦咬掉,是因为他当时没了稻草人,却依然走在关卡中。同一时间,迟向东手中却有“保命符”。
  迟向东心里冷笑一下,心想:你这会儿来,还想让我再着一次道吗?
  他想到早晨时的女友,想到广播站的红砖,想到上面写着的粉笔字。在上面写名字,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往后,关雯雯也没留意过。但迟向东有一个秘密,始终没给关雯雯说。
  他后来去找了关雯雯的名字,再把自己写在她旁边,给两人中间花了一个磕磕绊绊的心。这行为太幼稚,如果雯雯知道,没准要笑话他。可只要想到,迟向东心中就很柔软。
  他还是给了梁浩然一支烟,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又要说什么。
  “火?”梁浩然问。
  迟向东“唔”一声,把打火机抛给他。梁浩然剃了半边光头,样子有些可笑。迟向东用视线在他脑袋上的青皮上勾勒片刻,唇角挑起一点,又压下。
  烟雾升起,梁浩然:“我刚刚又看到关雯雯和莫哥一起往下走,好像还挺急的,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迟向东说:“是。”
  梁浩然等待片刻,发觉迟向东似乎真的不打算在后面补充一句到底发生什么。他拇指摩挲一下食指,“向东,你生我气啊?怪我昨天给你说那些……”
  迟向东说:“没有。”
  他这么言简意赅,梁浩然反倒摸不出他到底是什么心思。他尽量“不做痕迹”地看迟向东,却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明显。像是憋了很多话,想要在迟向东这里讲,偏偏迟向东不给他话头。
  迟向东心中好笑。
  他想:我昨天到底是被什么迷了眼,竟然真的因为他说的那些狗屁所以难受?简直有病。
  但有钟欣前车之鉴,迟向东也知道,有些人疯起来,不讲道理。梁浩然多半不能要他命,但谁知道会不会搞出其他是非。最重要的,是关雯雯过去几个月里熬夜做方案,和迟向东在一起时,也经常出神,然后忽而提到自己的某个想法,问迟向东如何看。她这么辛苦,就是为了维持局面。所以迟向东觉得,自己有义务维护,不让关雯雯的一番苦心落空。
  梁浩然:“我也不是有意的。”
  大概觉得迟向东这条路走不通,他改换态度,说:“其实莫哥也挺好。”
  这算是一种掩饰性的亡羊补牢。
  迟向东也不说什么,只叹气。
  他觉得自己无论讲什么,都可能刺激对方。
  梁浩然再说几句,迟向东大抵都是这样的反应。他开始自己索然无味,一根烟抽完,就拍拍迟向东肩膀,晃悠悠往自己住处走。迟向东看他背影,琢磨着自己该去和女友商量一下。又想,也不知道“死人”具体是什么情况。
  一楼,宿管室。桌上的四个杯子都是陶瓷的,可惜里面水已经凉了,却没什么人喝。
  莫文昭和关雯雯已经大概知道,出事的是南操场。
  这算是所有副本中最不好把控的一个。所以一般而言,在选择进入学生时,所有人都很谨慎,三令五申,进去的人最好从来没看过鬼片、鬼故事,是坚定无神论者。同时,也的确搜刮了很多相声、快板,乃至各类文艺作品,好用来给学生们分心。
  即便如此,前面还是出过一些状况:有学生一边埋头跑步,一边听报菜名:蒸羊羔,烧花鸭……
  按说算是最安全的内容,结果他跑着跑着,思想抛锚。其他学生眼睁睁看原先在操场边缘跳舞的学生们的头咕噜噜滚下来,变成一道道菜,追着所有人跑。
  这事儿被学生会按下来,没有大范围传开。失去网络之后,信息的传递速度便骤然慢下来,而人们终于找到一个这样状况的好处。
  可到现在,仍然出事。
  莫文昭做好了心理准备,问:“有人活着出来吗?”
  任瑾说:“一个男生,出来的时候……右腿不见了。”
  莫文昭皱眉。
  任瑾简单说:“已经送他去校医院。”进去之后,会走急诊。等手术做好出来,再赶一赶,兴许能凑完基础任务。
  话是这么说,但任瑾也知道,最好的可能性,只是“兴许”。
  那个丢了腿的男生,没人知道他是否真的可以出来。
  莫文昭:“只有他?”
  任瑾:“对。”她看一眼表,“有人送他过去,路上可能会问问状况吧,不过也可能他直接就昏着不醒来。不管怎么说,再过一会儿,那个送人的人会到芍园这边。”
  说到这里,任瑾终于摸上杯子。入手冰凉,任瑾眼皮跳了下,关雯雯已经站起来,很善解人意,“水好像有点凉了,我给你倒新的。对了,这边还有咖啡和茶,要不要喝?”
  任瑾说:“不用。”
  关雯雯说:“那我给你冲包奶粉吧,热量比较高,喝了也能安心点。”
  任瑾听了,迟疑一下,看关雯雯一眼,见关雯雯神色自如。她叹口气,这回,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你呢?”关雯雯问慕博。
  慕博看起来比先前沉稳一些。原先,他在超市里看到囤货的王兴平,还会上去搭话。到现在,慕博却抿着唇,只在一边,听任瑾与莫文昭沟通。他和关雯雯的任务差不多,不是主谈判官,更多是起辅助作用,同时,也要去观察对面的态度。
  听关雯雯的问题,他笑一笑,顺手扶一下眼镜,说:“咖啡,谢谢。”
  关雯雯去冲泡。等把奶和咖啡都端过来,她又笑笑,对慕博说:“戴眼镜去关卡里做任务,是不是有点不方便啊。”
  慕博无奈,说:“那倒是有点,但没办法,忍忍呗。”
  关雯雯听了,就有些感慨。她那么问慕博,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在“游戏”里摸爬滚打的时间越长,见到的戴眼镜的玩家就越少。往后,如果是场地很大的游戏还好,如果是小地方,室内限定,和玩家打交道的只有其他玩家。这种状况里,根本不会有人戴眼镜。说得残忍些,“游戏”是个不断优胜劣汰的过程,那些身体不便的、年纪太小或者岁数太高的、实在不能适应这份血腥恐怖的人,很早之前,就被淘汰。
  想到这里,关雯雯又有点浅淡的意外。慕博能坐在她面前,说明他和其他这里的NPC一样,都在“游戏”降临的第一年中死去。可现在,他依然活得好好的,能和任瑾一起因其他NPC学生的死亡还忧虑,担心往后。校园里人太多,他们对一个普通学生的故去,并没有太多伤心、感怀,虽然同校,但四舍五入,那也是个“陌生人”。此刻,更多的是兔死狐悲。
  他们已经很努力地活下去了。
  他们也的确用能做到的最好方式,活了两个月。
  草坪上放映的电影,开始复工的食堂——这些都只是明面上的东西,还有玩家们没有去看,只有些浅淡了解那些:一次次消息传达、“攻略”培训,这些都需要严密的系统、组织,NPC学生们耗费很大心血,去搭建一切。到现在,事实却证明,他们错了。
 
 
第543章 分歧
  任瑾喝到, 才觉得, 关雯雯给自己冲泡的那一包奶实在很甜。要是“游戏”降临之前, 她可能不愿意喝这样的东西。不是怕胖之类的缘由, 只是觉得口感很差,像是放了很多糖, 另有很多香精。可是现在, 这样一杯饮料,都让她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温热的牛奶滚入喉咙、流入胃中,她眼睛忽然有些酸涩。
  任瑾掩饰性地侧头,去看旁边挂着的一幅字。她笑了下, 说:“这里的阿姨倒是兴致不错啊,还挂字呢。”
  莫文昭说:“嗯。”
  任瑾看得很仔细。事实上,她前面过来很多次,也有在这间屋子里喝茶。当时,她同样知道墙上有什么。但到现在,才开始因之喟叹。
  人生得意须尽欢。
  可惜的是, 有几位同学的人生, 在一个小时之前, 戛然而止。
  再过十数分钟,果然又有一个男生过来。他姓沈, 名叫沈荣。走进芍园宿舍楼的时候,沈荣表情很沉, 像是还没有从方才的冲击中回过神。关雯雯看着, 又站起来, 同样给他倒冲一杯热牛奶。沈荣完全没看杯子里有什么,就一饮而尽。尝到甜味儿了,才诧异,低头看手中杯子。这时候,他嘴巴边儿上也有一圈白胡子。
  “这是什么啊。”
  沈荣说。
  任瑾打断他,先问:“那个人路上醒来了吗?”
  沈荣抓抓头,说:“嗯,说地皮被掀起来了,里面什么都有。”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在第一个人没控制住、让危险出现之后,其他人也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自己害怕什么。那男生能出来,也不是他多能自控,而是——他跑得最快。
  他后面的学生,被各种怪物吃掉,不吐骨头。至于那男生,前面同学们的死亡,给他争取了时间,让他撑到十分钟,完成体测标准任务,然后忙不迭地脱出。
  饶是如此,在确认提交任务的时候,地上还是倏忽出现一张大嘴。他一只脚踩空,一下子陷进去。大嘴合拢,他在剧痛之中出现在外面。
  在场的人听着,各自露出后怕目光。任瑾想到什么,补充:“现场已经在控制了,我们把所有看到那男生出来的同学都登记过,把大家集中起来,发了点吃的,想和大家谈谈。”
  莫文昭说:“怎么谈?”
  任瑾露出点焦虑神色。旁边慕博安抚地看了看她,然后对莫文昭说:“我们有点分歧。”
  莫文昭深呼吸。
  他想:原来是因为这个。
  莫文昭:“是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其他人吗?”
  慕博:“对。任瑾觉得,我们应该把这件事隐瞒下来。之前那个‘烧花鸭’,不就是这样吗?之后,南操场关卡的危险系数实在太不稳定,我们考虑直接关停。理由的话,也是现成的,不能说这件事,就用‘烧花鸭’。”
  关雯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问:“但是?”
  “但是,”慕博果然说,“我不太赞同这个。”
  任瑾看他。
  盛荣把牛奶喝完,觉得局面紧张。他又有些狐疑,用另一种角度,想到:死人了啊!
  这么大的事儿——
  任瑾看起来还能稳住,但沈荣知道,她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身体一晃,差点晕倒在地上。哪怕是现在,桌子底下,任瑾的手还一直机械性地在自己裤子上扣,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至于慕博,状况要比任瑾稍微好一些,但也没好多少。他一直在抖腿,好在本人大约知道这个,于是有意让腿里桌子、椅子远一些,不连带其他东西一起晃。
  可莫文昭和关雯雯呢?
  他们脸上只有平静,对于有同学死掉这事儿,更像是理所应当!
  莫文昭甚至说:“其实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个问题。”
  慕博:“是,”他接话的速度快了点,但自己似乎没有留意,“但之前,我们一直认为在事情没有发生的时候,没必要做出太多的假定。现在,不一样了。”
  沈荣想:这倒是真的……
  他现在无意中一瞥,拿陶瓷杯的手臂停顿,发现了自己胳膊上的血。沈荣的呼吸比先前急促很多,闭上眼睛,都是那男生躺在巡逻车上气若游丝的样子。沈荣几乎要意外于对方的生命力了,腿直接断掉,但竟然没有大出血、当场死掉。他不敢去看男生右腿上剩下的血肉模糊,还是通行的人拍了他一下,小声和沈荣咬耳朵:“他腿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把血止住了。”
  沈荣不知道。
  莫文昭说:“你认为应该说?”
  慕博说:“是。”
  他讲话,嗓音更发颤,但很坚定,似乎已经拟好腹稿,只等全盘托出。而莫文昭和关雯雯看着他。
  关雯雯侧头,对莫文昭低声说了什么,莫文昭点头。这一切,都暴露在NPC学生的目光中,他们也没有掩饰的意思。莫文昭留意到慕博的目光,和他解释了句:“我们这边还有一个拿事儿的人,但他现在不在,得去叫,可能要一些时间。”
  “韩川?”慕博问。
  “对。”
  “他在梅园。”慕博皱眉。
  莫文昭看他,眼里多了点审视、探究。慕博补充:“我和王兴平关系不错。”
  王兴平?
  莫文昭一时没有想起这个名字。还是关雯雯小声告诉他:“就是韩川和邵佑一开始那个舍友。”
  她用词很含糊,“一开始”。慕博听了,便不觉得不对。两边视线撞在一起,任瑾插话进来:“梅园?不行!这也太久了。我们虽然把一群同学聚在一起,但总不能一直把他们关下去!时间久了,会出事儿的。”
  可能会造成群体性的恐慌,乃至更糟糕的情况。
  “这样吧,”慕博比任瑾更知道韩川在芍园这群人里的分量,“干脆你们直接去那边。然后,我去叫韩川,顺便给他说说咱们的几个看法。”
  这算是最节约时间的方案。
  任瑾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满。
  但她看着眼前三人,意识到,他们似乎都同意这个方案。任瑾深呼吸,烦躁地抓一抓自己的头发,喃喃说:“你们真是疯了。”
  “他们到底在哪儿?”莫文昭问。
  “南府餐厅,”任瑾颓然说,“就在南操场旁边。”
  他们尽量不让这件事再扩散到更多人眼中。然而学生们移动去餐厅时,是否有旁人看到,就无法知道。
  这四个字,让莫文昭短暂地回忆片刻,才记起来:之前玩家们就启用哪几个食堂开会时,把南府餐厅划了出去。资源、人力都是有限的,所以南府餐厅和芍园餐厅一样被放弃。
  任瑾说:“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南府餐厅几个月没用,里面落了很多灰。
  学生们被带进去的时候,很多排在队伍后面的人,并不知道前方发生什么。但在接下来的等待里,慢慢地,各种传言甚嚣尘上。莫文昭等人赶去时,已经传成“有鬼从关卡里跑出来。”
  任瑾听得头疼。她苦笑着说:“旁边就是新传的楼,这也太应景了吧。”
  莫文昭说:“制止传闻的结果很简单,就是告诉他们真相。”
  “真相……”任瑾喃喃说。
  她觉得很无力,在芍园那边,面对莫文昭和关雯雯,倒像是一种休息。此刻,眼前明明都是寻常同学,和她一样年岁。甚至她选择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而不是像四个月前一样,在签名墙上写下“任瑾”两个字,都有些想哭的冲动……她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了很多,心性强大。没想到,却还是现在这样。
  她抿着唇,关雯雯却过来,拍拍任瑾肩膀。
  任瑾看她。
  关雯雯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任瑾眨动一下眼睛,脸颊肌肉有些抽搐。她察觉到,自己拍一拍脸颊,摆出大方的样子,说:“你说得对。”
  她不能颓废!
  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就是想到以后。她们总会出去,离开这鬼地方。
  再说另一边。
  慕博决定去找韩川和邵佑时,没有想过,自己的行动,会那么简单结束。
  事实上,他刚出芍园不久,就在留明湖南边,遇上骑车过来的那两人。路上出现两个身影时,慕博起先未在意,以为是普通学生。但接下来,他听到车铃声,有人和他打招呼。慕博定睛一看,诧异:“韩川,邵佑,你们——”
  季寒川心想:我们来给你节约一点时间啊。
  嘴上笑吟吟说:“我突然想起来,早上有东西落在广播站了。”
  慕博:“哦哦,”这说得过去,“我有事找你们!”
  神情突然一正。
  季寒川还是方才的笑脸,说:“好啊,什么事?”
  慕博看他,在这一刻,有种微妙的“自投罗网”感。
  他不太确信地想:不会吧?应该是错觉?
 
 
第544章 人数呢
  慕博说了南操场关卡的状况。
  他看韩川神色一点点变得凝重, 最后, 像是深呼吸一下, 对他说:“我也过去看看。”
  慕博松口气, 他来就是为了这个。见韩川直接答应,便说:“你们上车。”把自行车也放在巡逻车上, 往后, 慕博斟酌一下,“韩川,邵佑,其实我过来找你们, 还有点其他事情。”
  他大致阐述了自己与任瑾的分歧。
  讲话的时候,慕博最先还有些不确定。但越往后,他说得越通顺,很肯定,按照自己的想法往下走,才是真正为所有同学考虑。任瑾那样, 只能瞒得住一时。可在南操场外看到一切的人、甚至在旁边宿舍楼或许往外看了一眼的人……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排除所有同学。
  再者说, 那个去校医院的男生倘若活下来, 旁人总会为他受伤缘由而好奇。
  慕博零零落落,像是完成一场演讲。再到自己, 他列出一二三点,说:“其实原先想说, 要保证所有同学的知情权。但其实这话太虚了, 真正有用的, 可能是调查一下大多数学生的积分状况——他们参与多少关卡,我们这边都有存档,只是不知道究竟完成了基础任务,还是附加任务。另外,大家的消费情况,我们也只有个大概预估值。”
  慕博心有戚戚。
  他不想掩饰太平,但这意味着同学们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有人出事的消息传出去,必然导致一部分学生不愿意再进入关卡。到时候,难道要让那些仍然愿意进入的学生去关卡里卖命,以少养多?
  这不现实。
  还要考虑一些心理上的因素。慕博想着想着,头大。未来一切不可预知,正如几个月前,他结束暑假,来到学校,便也完全没想到,过去那一百多天,自己竟然会这样度过。
  慕博说:“韩川,有时候我真的有点……不明白,王兴平的心态怎么能那么好啊?我也问过他,是不是有什么诀窍,但他,”摊手,“竟然告诉我,只用顺其自然?我是说啊,这道理谁都明白。”
  可是又有多少人真能做到。
  他把眼镜取下来,揉一揉自己眉心,看起来有些茫然。巡逻车在校园里走,两侧是各个学院的教学楼。他们从一教旁边穿过,往南,图书馆,哲学楼……慕博靠在座椅上,说,“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呢?”
  季寒川看他。
  他手与邵佑相握,漫不经心想:慕博的心情应该很差。所以面对一个有点头之交、算是“朋友的朋友”,可更大程度上近似于陌生人的人,都能说这么多。
  季寒川说:“南府餐厅大概有多少人?”
  慕博定一定神,“六十个左右。”
  满打满算,是一两个班的人数。
  学校共有四位数在校生。四个月过去,迄今为止,出现十五个关卡。部分关卡需要很长时间,虽然可以分线进行,可依然不能满足几十、上百人进入的需要。此外,没出事之前,对于绝大多数同学来说,南操场是一个最简单、轻松的选择。
  在这里,他们不必用双手拥抱尸体,不用与异变者虚与委蛇,甚至如果所有人配合得当,连鬼怪都看不见,只用轻松地花十分钟跑步。
  任瑾把之前“烧花鸭”事件压下去,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她得承认,南操场的存在,对于绝大多数学生来说,是一种安慰剂。
  但现在,安慰剂成了催命符。
  季寒川:“六十个?比我想象中少。”
  慕博深呼吸,调整心态。同时,他听出来,韩川对于关卡状况的了解似乎不多。这让慕博觉得意外,在他看来,如果莫文昭特地提到韩川也是拿事儿的人,那他至少要对这些统筹上的事情有些了解。这个念头一起,慕博想到了一个更清晰的:自己好像从来、从来,没有见到韩川和邵佑担任“监督员”。
  他抿一下唇,到底组织语言,告诉对方:“对,也是因为这个关卡的进行速度比较快吧,而且试过之后,发现能分八个线。所以,一般是让每批同学都整点过来。不过现在已经找人在门口拦着后面的同学了。”理由很好找,是京大学生们都熟悉的“关卡有更新”。这算谎话,但NPC学生们在过去四个月里,都习惯了时不时出现的新变动,所以他们很容易接受这个理由。
  季寒川说:“不错。”
  慕博没搞懂他是什么意思。心里琢磨一下,觉得这算是某种夸奖。但以他和韩川的关系、学生会和“深渊攻略组”的关系,让韩川来说这话,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不过慕博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
  他有自己的心事,韩川不多说,他也不好多问。往后一路,慕博便在继续考虑,要如何做,才能得到最优结果。
  不久,三人来到南府餐厅。这时候,莫文昭等人也是刚刚进入。任瑾和慕博虽然有分歧,但两人都明确一点,他们需要知道学生们的积分值。所以在慕博三人到来之前,任瑾就在做这件事:一方面,找人去统计在场所有学生的积分。另一方面,把之前的数据搬出来,和关雯雯做起运算。
  对于NPC学生们来说,这个环境中,积分算是一种隐私。任瑾未为难他们,给所有人发了一样的纸笔,让他们写好之后折起来再交予学生会的人。也不用担心被人额外记住、做标记:所有纸条都统一四折,然后放进一个箱子里,之后再被一一展开、统计。
  季寒川到的时候,还没有统计完。任瑾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食堂中,一共六十四名学生,分散坐在各个地方,气压很低。
  与“监督员”任务在身的玩家不同,事实上,普通NPC学生们要花很长时间排队,才能做一次任务。现在,关卡宽松一些,一周可能有两次、三次。但往前,时常是两三周才能轮到一回。或许加上一些做心理准备的时间,有的学生到十一月以后,才第一次被带领着进入关卡。这么算下来,平均积分收入基本是在两千到三千。听起来很低,好在要维持基本生活,所需的积分原本就不多。玩家们可以把自热火锅当饭吃,但对勤俭节约的学生们来说,很多人是天天吃泡面,奢侈一点,再加一根火腿。再把早饭省略,一天只用花五到八个积分。
  统计之后,在场所有人的积分余额大约在一千五百左右。
  任瑾给慕博使了个眼色,想问他韩川究竟怎么说。慕博便走过去,低声告诉他:“他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任瑾就拧眉:她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
  再看莫文昭、关雯雯……他们似乎自然而然地放下心,像是韩川有什么决定,他们都会相随。任瑾挑了下眉毛,有些意外,对“深渊攻略组”有了新的评估。
  事实上,早在很久之前,学生会内部就开始考虑,深渊攻略组究竟是以什么为依据构成,才能让他们那么……或许不算“团结”,但是足够“排外”,明明都是来自不同专业,甚至不同年级的人,但他们就是在一切刚刚变化、世界天翻地覆时,毫无理由地凑到一起,一直到现在。
  她对慕博说:“这里的气氛的确很糟糕。”
  慕博:“大家都挺害怕的吧。”尤其是,被带来之后,得不到一句答案,面对的只有无尽等待。慕博觉得,没有一个同学站出来,带领其他人质问任瑾,已经是过去几个月,学生会所作所为让大家信任的缘故。
  饶是如此,随着慕博几人到来,同学们之间还是有躁动。
  任瑾吸了口气,说:“算了,咱们过去说。”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往后,他们也会承担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所以必须慎重,不能让韩川一言堂。
  任瑾起先是这样考虑。
  但当她客客气气,准备好要说的话,甚至以“万一莫文昭和关雯雯真的鬼迷心窍一样完全听韩川的”为出发点,仔细思考了下之后自己应如何处理。然后,见韩川转过头,朝她笑一笑,说:“任小姐。”
  听起来一样客气过头,也就不含多少真心了。
  任瑾问:“我就直接说了吧,也不能一直拖下去。韩先生,”她从善如流,依据韩川对自己的称呼来叫他,然后视线往旁边偏移一点,对这两人之中没什么话语权的邵佑点头,再说,“你是个什么想法?”
  说到这里,任瑾短短停顿一下。
  她又说:“我的意思是,咱们还是得有个统一的答案。”
  不能全听韩川决定。
  任瑾讲完,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表现很明显,所以尽量从容一些,抬头看对方。她算是比较高挑的女生,有一米七多。但看韩川时,还是得仰头。这个发现,让任瑾面上不动,内心却暗暗皱眉,觉得自己的气势仿佛被压住。
  季寒川:“嗯,我也是一样的想法。”
  任瑾屏息静气,心想:难道又要再吵一架——也不对,是“辩论一番”?
 
 
第545章 座谈会(上)
  但接下来, 季寒川的视线偏一偏, 去看在食堂里坐着的所有人。关雯雯刚刚已经把他们统计出的数据告诉季寒川, 季寒川还额外问了句, 关雯雯觉得这些学生能否代表绝大多数NPC同学。关雯雯思考一下,告诉他:“其实总有人从头到尾都不愿意进关卡, 一直都在到处蹭。但‘绝大多数’的话, 对,可以。”
  五位数同学,九成都愿意适应环境,虽然艰难, 但还是努力活下去,等待一切拨云见月,等待生活回到正轨。
  所以此刻,季寒川说:“刚刚来的路上,慕博给我说了他的想法,同时也转述了你的一些观点。我认为, 你们两个说的都有道理。”
  这话很中庸, 说白了, 没有人愿意听。
  两边的神色都有些变化,但紧接着, 季寒川说了下一句。
  “所以呢,也不要只是说给我们听。”
  任瑾和慕博都诧异, 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季寒川认真说:“我相信, 现在坐在这里的同学, 都愿意为了未来而努力。所以,他们会得出一个对‘自己’,同时也是对‘大家’,最有利的答案——关小姐和我说,他们就是学校里九成同学的缩影,没错吧?”
  任瑾和慕博怔住。
  他们起先想:怎么会?还能这样吗?这里可有六十多个人啊……
  但之后,两人又想:其实这里“只有”六十多个人。如果连六十个人的民主都做不好,那的确很难谈以后。
  所有两人相互看一眼,点头。这时候,考虑旁人态度,他们心里都有了其他答案。可同时,也会觉得,这是一个最好的处理方式。
  只是可能有些耗时间。
  季寒川补充:“我和莫先生聊了聊,他说,他可以给大家赞助一下今天的晚饭。”
  慕、任两人这回变成惊讶。
  莫文昭笑了下,说:“嗯,有吃的东西,肚子饱一点,更好考虑问题嘛!”
  之前学生会把同学组织来这边,是每人发了一块面包。另外,食堂原本提供热水。对于原先就不丰厚的学生会财政来说,这算是“雪上加霜”。但莫文昭没有这个烦恼,显得颇为“财大气粗”。
  任瑾和慕博把所有在场同学集合起来、像是座谈会一样,邀请大家把桌子拼在一起,所有人坐在上面——原先想坐在地上的,可地上太冰。要是按照原本的排列,又显得不够亲近,所以折中。
  NPC学生们在搬桌子的时候,还显得十分不愿、心烦意乱。但之后,大家平等地坐下来,可以相互讨论时,又觉得,这样的确不错。
  在任瑾开始讲话的时候,莫文昭拍一拍季寒川肩膀,说:“我去拿吃的。”
  季寒川:“嗯嗯,辛苦。”他也随大流,只不过坐在最后。
  莫文昭考虑一下,又去和关雯雯商量:“其实可以弄成自助餐的模式。”
  关雯雯就接道:“那得再找几个人来泡吧?我回去叫?”
  “也行。但这里……”
  关雯雯看一眼季寒川。
  见韩川靠在邵佑肩上,两个人坐在最后,按说应该“格格不入”,但事实上,他们很好地融入其中,像是两个真正学生。唯独眼神,让关雯雯觉得,韩川其实还是在略高一些的角度,去听任瑾讲话。
  任瑾清一清嗓子,先道歉,说很抱歉让大家坐这么久冷板凳。
  她深知要怎么讲话,才能被人听进去。所以这会儿,任瑾显得十分坦诚,把先前自己与旁人的争执和盘托出:“其实一开始,我觉得最好的结果,就是我和慕博,还有‘深渊攻略组’那边的人达成共识。但是——”
  她环视所有同学,看着那一张张面孔。任瑾心里想,在四个月前,我在广播室外面写自己名字的时候,大家脸上的表情还都是茫然、忧虑。到现在,虽然一样有不确信,但也有了新的神情:冷静、坚毅。
  任瑾说:“韩川提醒我,说我应该相信大家。”
  “韩川?”
  学生们听着这个名字,相互看一看,心里感受各有不同。许多人在这一刻回头望去,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刚刚和任瑾讲话的人,就是那个告知他们如何从校医院、从悦来酒店逃脱,如何在39楼完成任务,如何在各种艰难环境下存活的人。正如莫文昭先前所想,这些NPC学生对于每次负责讲述攻略的人有着天然的信任。在他们眼里,“韩川”这个名字,甚至隐隐和整个“深渊攻略组”划等号。
  他们见到最后的季寒川。
  季寒川慢吞吞从邵佑肩头起来,挺直腰杆,脾气很好的样子,和学生们打招呼:“大家好,我是韩川。”
  这和每周早晨,在广播里响起来的那道声音一模一样。
  季寒川想一想,补充:“很高兴见到大家。”
  学生们听了,虽然心里还压着沉甸甸的石头,但他们像是被感染,一样笑道:“嗯,你好啊!”
  “总算见到真人了。”
  “也不是吧,之前那么久,你一次都没见?”
  “那不是每次都挤不进最前面嘛。”
  他们切切嘈嘈,讲一些话,气氛陡然轻松。任瑾看在眼里,哪怕知道这一刻的轻松不能维持多久,很快还有忧虑烦躁卷土重来,但她还是由衷地庆幸。
  这样环境中,季寒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食指竖起,放在唇边,再指一指任瑾。
  他没说话,但这个举动比直白说“你们还是去看任瑾”更有用。学生们放松地笑一笑,重新把眼神落在任瑾身上。
  这期间,任瑾心里转过百千思绪。她起先想:这些就是我的同学。
  然后想:这些……就是我的同学。
  她像是释然,连语气都是轻松,完全是和所有人商量。任瑾说:“是这样,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是否要将一个小时之前,南操场中发生的事情公之于众?”
  她停顿。
  任瑾:“在大家对这个问题有想法之前,还有一点,希望大家考虑:你们知道南操场有同学——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深呼吸,咬字艰难,“这之后,你们还愿意进行其他关卡吗?如果愿意,你们还愿意去南操场吗?如果不愿意……也请告诉我们理由。嗯,现在,大家可以先思考一下,然后所有人畅所欲言。就把这当做一个座谈会吧,大家都讲一讲,我们才知道,彼此是什么想法。”
  讲完这些,任瑾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轻松。她在这一刻发觉,关雯雯所说不错,自己实在是给了自己太大压力。而在现在,虽然不好意思承认,可事实是:她把压力转嫁给了其他人。
  换得自己安心。
  想到这里,她也忍不住,去看坐在所有人后面的那个男人。对方正侧着头,脸上带一点笑,和旁边的男生讲话。他们关系很亲近,甚至算得上亲密了。韩川没有隐瞒的意思,“深渊攻略组”那边,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在这样的氛围中,学生会这边,没有人明说,但若特地问,也会知晓:那个在“深渊攻略组”中身份很特殊的韩川,是同性恋,有男朋友,两个人在梅园同居。
  这种环境中,性取向、喜欢怎样的人,都不再值得让人大惊小怪。再者说——
  这原本也不是值得惊讶的事情。
  看那两人安稳态度,任瑾有种奇妙地被安抚感。
  一个学生问:“其实我们到现在还是不太清楚,刚刚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看到出来了一个人。”
  “其他人呢?”他们问,“就是……不在了吗?”
  任瑾闭一闭眼睛。
  她有些艰难,告诉诸人:“对。”
  任瑾:“有九名同学不在了。另外,一名同学‘暂时’活了下来。但具体状况,还要看校医院那边。”
  这实在不算好消息。
  学生们沉默。他们讨论了整整四个月的“死亡”在这一刻突然来临,宛若一记重锤,砸碎了平和假象。他们开始相互凝望、审视。在这一刻,天色都宛若昏暗下来。
  任瑾:“听那名受伤的同学说,里面的状况,算一种‘连锁效应’。最先的时候,只是一个同学害怕、有了一些想法,之后,情况恶化,所有人害怕的东西都浮现出来。对,具体的,就暂时不告诉大家。”
  以防出现“之后也要进入南操场”的结果。
  她不再讲话,接下来,就只是听其他同学说。而年轻学生们面面相觑,经历了很久沉默,终于有人开口。
  那是一个男生。
  他站起来,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材料系的,开学读大二。其实……”停顿一下,像是斟酌言辞,同时,视线从在场所有人身上慢慢扫过,“我觉得,这都一月多了,快二月,才有了第一个牺牲者,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但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不能替其他人决定。一言蔽之,之后,我依然会去副本。”
  讲到这里,他的勇气似乎又消退一些,补充:“但南操场,还是算了。刚刚任瑾说‘暂时不告诉大家’,说实话啊,听前面那些,我都没有多大感觉。可听了这句,嘶,汗毛一下子竖起来了。”
 
 
第546章 座谈会(中)
  “对对对, 我也是这样!”
  很快有人接茬。
  “大家现在进关卡, 说实话,动院连进去以后能看到什么的模型都做出来了。大家心里都有谱, 不会害怕也主要是因为这个。”
  恐惧来源于未知, 而学校中,“深渊攻略组”、学生会……所有人齐心协力, 把原本的“未知”,变成了“已知”。
  但任瑾的说法, 让学生们对南操场有了许多不妙联想。
  任瑾听着, 轻轻叹息一声。
  往后, 原来越多学生开口。慢慢也形成默契, 按照坐的位置,顺时针来。有人讲到一半,情绪激动,开始抽噎,旁边人就自发地去安慰,递抽纸、拍肩膀。如果有人想要插话, 也要先举手。
  场面一片和谐。
  大多数人有勇气,说:“如果还是之前那样, 明确知道应该做什么, 最好把时间划定在几分几秒, 那我们进去, 其实还是挺安心的。”因为环境、氛围, 有些不可避免的恐惧。但更大程度上, 他们知道有人背负更多,于是愿意自己也正面相对。这算得上异常战争,所有人都齐心协力。
  但也有人坦然承认自己懦弱:“我其实……”深呼吸一下,手指捏着袖口,讲话的时候,半边脸颊都开始发麻,“也不怕大家笑话,真的有点不敢进去了。今天南操场不受控,所以出事。那之后呢,我们并不能肯定,所有关卡都受控啊?”
  他说:“我知道,攻略组的人,学生会的人,都很辛苦。但是,我算了算自己现在的积分,还够生活一段时间。接下来,我可能会有一两个月不报名参加关卡,观望一下吧。”
  这话出来,原先已经有些昂扬的士气,又像是被打散。NPC学生之间出现短暂沉默,任瑾张一张口,艰难地想:其实我刚刚已经有些被说服了,但现在,就像是一切又回到起点。
  所有人都没有讲话,深思,考虑这个同学话里有几分正确性。过了几分钟,季寒川说:“下一个?”
  这才打破沉寂。
  到下一人,还是个男生。他左右看看周边同学——说实话,四周的多半是眼生面孔,最多刚刚有少许交流。他咳一声,一样自我介绍:“我是编导系的。其实刚刚听大家说了很多,我的想法也一直有变化。现在的态度,不代表最终的态度……是这样,我想问问攻略组的人,你们是怎么想呢?”
  在场的学生们像是恍然,一个个都看向季寒川。
  这时候,莫文昭和关雯雯还没有回来。不过也是巧合,此前的所有关卡,季寒川都有参加。他们看着季寒川时,眼神情绪多样,有无措、寻求帮助,还有许许多多探寻。
  任瑾心中一动。
  这算是意外之喜,如果可以让这些学生,问出“深渊攻略组”的组成,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
  她竖起耳朵。
  季寒川闻言,笑一笑,说:“我啊,其实很简单。我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生存,但事实是,如果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准备地进关卡,那结果肯定很糟糕。所以呢,既然总要有人,那为什么不是我?”
  NPC学生们怔然看他。
  那编导系的男生眼睛睁大一些,心中情绪波澜起伏。往后,韩川还说了一些话,但他其实没有听进去太多,重复着的,只是那句:为什么不是我呢?
  季寒川:“我说这些,只代表个人。在这一切开始之前,我已经比大部分同学胆子大一些。另外,也算是比较会自我保护吧。如果连我都过不去,那应该没有其他人能过去了。嗯,基本就是这么想。”
  编导系的男生咽了口唾沫,说:“可你一直一直这么做,不会有压力吗?还是攻略组那边其实也有分任务?”
  季寒川想一想:“分是会分,刚刚和任同学一起来的关雯雯,她是我们的‘大管家’,负责后勤方面的东西。还有莫文昭,莫同学,”说后面三个字的时候,季寒川唇角挑起来一些,像是自己也觉得好笑,“他负责一些统筹上的东西。至于我自己,大家都知道吧,广播站见。压力……还好吧,可能我比较会自我调节?”
  他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手捏着邵佑的手,拉起来晃一晃。要是其他场合,这大约算是“秀恩爱”。但当下,学生们有其他联想,不由自主地用视线去描摹两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一无所获。他们才能心情复杂地想,是否是自己前面想多。
  只是简简单单地谈恋爱吗?
  编导系男生再问:“有多少人在负责‘初次探索’呢?我是说,就是第一次进关卡?面对全然未知的情况……”
  “不算‘全然未知’,”季寒川说,“不是会有介绍吗?”
  编导系男生叹气,“嗯,但介绍也不详细啊。”
  季寒川笑道:“有一些就行了。之前说过,我比大家胆子都大一些,这不是没有原因。大家有玩儿过那些第一视角的鬼故事游戏吗?我之前就经常接触了。对,也不止是我——大家可能有听说,在学校刚刚封闭的时候,有一部分人,看到墙上出现一行血字。上面说,这是一场‘游戏’。还说了什么来着……哦,记不清了。”
  NPC学生们有种提着的心被迫放下的无奈感觉。
  季寒川盘着腿,一手手肘撑在腿上,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他看起来温和、俊美,哪怕坐在平平无奇、四处是灰的食堂桌子上,都能天然地吸引旁人目光。这会儿,他半真半假,告诉这些学生,同时给任瑾解惑,娓娓说:“这算是‘深渊攻略组’最初的由来。我们后来讨论了下,发觉的确,所有人都有类似的爱好、体验。如果在学校里建一个恐怖游戏、恐怖片爱好者协会,大概也就这么多人。但里面的分辨,可能也会不太灵敏,所以我们每个人的心态也挺不一样的。我自己的话,确实,不太会紧张。”
  编导系男生想一想,问他:“我可能占用大家太多时间了,不过韩川,你可以聊聊自己每次进第一个关卡时候的感受吗?”
  旁边人说:“不算占用,我们也想听啊。”
  “对对对,韩川,你多说说!”
  “我原本已经开始丧了,但现在又觉得其实还好。”
  “啊?这么神奇吗。”季寒川考虑一下,换一个姿势,虎口卡着下巴。他被所有人看着,并不紧张。只是在察觉邵佑目光同样落过来时,心里多了点温柔。
  季寒川说:“可能是因为我之前看过一些类似题材的文艺作品吧,”他视线一转,和方才那个材料系男生对视,后者听着,对他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季寒川笑一笑,心想,可惜我和你想的大概不太一样,“所以在学校大门变成那样的时候,我已经有一些预感,或者说猜测吧。之后,校医院、39楼浴室……‘秘诀’其实很简单,也很难,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心态问题。”
  旁人看他。
  他们默默审视。
  季寒川:“我之前想了很久。造成这一切的东西,背后的力量,究竟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不瞒大家说啊,我的猜想很多,但绝大多数都很可笑:外星人?高纬度生物?还是我们原本就是一个小说世界、电视剧世界,有人来‘观看’我们‘表演’?这么一想,反倒觉得还好了。虽然不知道‘镜头’在哪里,但真人秀嘛,总是要考虑演员表现的。”
  听到这里,有人轻轻地笑起来,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好应对玩笑中的“镜头”。
  季寒川:“要说‘得到什么’,那最重要的,是看我们‘付出’了什么。”
  他讲到这里,无独有偶,莫文昭回来了,带着几大箱自热火锅。他跳下巡逻车的时候,喘了口气,心想,我这还真是大出血啊。
  值得吗?
  他也说不上来。但至少,如果有人——有NPC——因为这事儿,能在这场游戏里多坚持一段时间,就是不错的结果吧?
  想到这里,莫文昭苦笑一下,觉得生活实在是讽刺又无趣。他招呼着几个关雯雯叫来的玩家,还是那些老熟人,迟向东、云鸿才、赵可……莫文昭很欣慰地发现,赵可和关雯雯竟然真的“和好”。他说:“行了,搬进去吧。”
  所以玩家们开始搬东西。
  进去时,恰好听到季寒川坐着讲话。赵可他们原先没在意,但关雯雯有些累了,在一边休息,听了一耳朵,神情渐渐严肃。
  她忍不住去看季寒川和邵佑。
  这时候,见邵佑回过头,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其实很平淡,完全看不出有无深意,但关雯雯还是出了点冷汗。她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叫其他玩家一声,还是干脆自己也埋头干活儿。这时候,邵佑已经转回头。
  他什么都没做。
  压力骤然消失,关雯雯有点茫然,站在原处。季寒川的声音还在继续,关雯雯最终咬咬牙,想到莫文昭那个对韩川的总结:他可能是有些其他目的,但说到底,想让更多人活下去——这是真的。
  所以关雯雯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到其他玩家身边,拍一拍他们,示意:别说话了,听韩川讲。
 
 
第547章 座谈会(下)
  材料系男生吐槽:“一般都会给点‘能力’吧?血统, 异能, 或者最起码是力量加点。”
  季寒川和煦地:“可我们什么都没有。”
  材料系男生:“受伤了都得自己去医院。而且还……”
  是一个不太靠谱的“医院”。
  季寒川:“对,这造成了一个结果:我们什么都没有‘得到’。”
  材料系男生沉默。
  其他人插话, 说:“不是有积分吗?”
  “对, 而且购买力和之前的货币差不多等同……”
  “我怀疑很久了,那个‘超市’是不是直接从外面搬进来的啊, 只不过把标签上的价格变成了积分。不过竟然还能提意见上货,神奇。”
  “这是不是说明背后真的有一双眼睛盯着?”
  “THE GAME IS WATCHING YOU.”
  “别闹别闹!”
  学生们插科打诨了片刻, 任瑾听着, 心态又开始放松。季寒川则说:“一开始的时候, 我以为, ‘游戏’需要‘死亡’——但到现在,我推翻了这个想法。”
  旁人安静下来,若有所思。
  季寒川想一想,还是声明:“不过呢,这些都只是我的一家之言。”
  学生们:“唔唔。”
  莫文昭等人对视一眼,在旁边坐下, 安静地听着。
  莫文昭想:这又和早晨去广播站那会儿,他和我们说的内容不一样了?不, 其实不是不一样, 只是现在, 他说得更透彻。
  想到这里, 莫文昭心情微妙。怎么看, 他都觉得, 韩川是“玩家”,所以他应该、一定,是和其他玩家站在一条线上。可事实是,更被维护着的,反倒是这些NPC。
  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再度浮上来,但莫文昭依然没有想出所以然。
  他听韩川继续:
  “我们付出的,是时间,是经历。为了积分,或者直白一点,为了有饭吃,几乎所有同学都会选择进入关卡。”
  季寒川:“所以我又想,难道是为了‘乐趣’吗?就像是刚才说的,这是一场真人秀?但是呢,说实话,我认为,如果这是真人秀的话,恐怕早就要因为收视率太差而腰斩了。嗯,这可能带来的结果是什么,一颗陨石撞学校,所有人都GAME OVER?”
  NPC学生们听到这里,又笑。
  季寒川:“到最后,我想到了一样应该始终存在、始终被‘付出’,但很少有人留意的东西。”
  季寒川说。
  莫文昭听到这里,深呼吸。
  关雯雯侧头,靠在男友肩上。迟向东受宠若惊,抬手,搂住女友肩膀。
  他们两个一起无声地动了动嘴巴,说出那两个字。
  “恐惧。”
  季寒川说。
  “这种想法,其实挺可笑的。”他立刻表示,“所以,我也只是猜一猜……嗯,说到这里,好像有点扯远了?总归,我是想表示:‘游戏’并不想让我们死,只是想吓唬我们而已。至于死亡与否,反倒更像是一种难以避免的副作用,或者呢,算是某种必然的‘损耗’?”
  玩家们听着,若有所思。
  会是……这样吗?
  莫文昭看着桌上那个男人的眼神更深。
  他想:他为什么那么笃定?
  ——没错,虽然季寒川言明“可笑”,但莫文昭知道,对方不会无缘无故那么讲。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谁会知道“游戏”想要什么?
  当然是“游戏”本身。
  但如果真是这样,韩川还需要在学校里到处打转吗?
  所以再退一步,可能是那些被“游戏”控制着的东西。
  是校医院在经历了漫长时间之后变化成的血肉五官,是39楼日日夜夜被锁在换衣柜里的尸体。
  是悦来酒店高喊着“我是神”的异变者孔新,是在舞台上变成一滩血涌入镜子里的女仆。
  这个念头,让莫文昭开始战栗。他触碰到什么,偏偏又不敢继续想下去。那个握住秦月手腕,带她逃走的“人”。那个推了钟欣一把,让她踉跄着跌进屋子里的“人”。
  季寒川:“算是一种心理安慰吧?反正对我来说,是挺成功的。”
  他用一种轻松的语调,给这件事定性。
  季寒川甚至说:“对了,给大家一个小窍门:能打败魔法的只有魔法,这一点,如果有人去过礼堂关卡,应该深有体会?既然‘游戏’是想吓唬你,那不妨先想想,自己会被什么样的东西吓唬住。一来二去,可能就会觉得,‘游戏’展现出来的那些东西,其实挺没意思。”
  他用这段话来收尾。
  那个编导系男生:“哇哦……”叹为观止。
  男生脸上有青春痘,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鸟窝,一个个小卷儿,让他脑袋平白大了一圈儿。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说。
  这男生还更进一步提出:“韩川的话,给了我一些启发:大家都知道,这些关卡,过一段时间,就会有变化、升级,这是不是也是出于一样的考虑?平时我们玩儿游戏,都会隔两三个礼拜就出活动,隔半年开新等级。放在这里,也是一样的。不过之前那些游戏是为了逼氪,只有设计更好玩儿,老婆更好看,咱们才能心甘情愿地花钱。到这里,这些‘设计’,只是为了让我们害怕?”
  他左侧是一个女生。
  “有道理。”女生说,“其实南操场关卡的内核也在这里:你不害怕,就没问题。所以,我的想法是,南操场关卡可以继续开,但是,不要组队进了,一次一个人进。”
  编导系男生:“这是不是有点太没效率啊?”
  女生:“不会啊,这次之后,应该会有很多人不愿意去吧。嗯,可以当做是‘附加题’?”
  男生无语。
  女生:“任瑾学姐前面说了,会造成这一切,是恐怖联想带来的多米诺骨牌。而我,嗯,我最害怕的,是其他东西……我觉得可以。”
  NPC学生们开始继续顺时针发言。
  莫文昭在座位上又坐了会儿,然后站起来,开始拆自热火锅的包装,一包一包泡。他不要求其他玩家,知道大伙儿现在应该有很多问题。但他泡着泡着,开始有其他人加入。
  “其实我都没看见那个出来的同学是什么样。”
  “唉,我是觉得,没必要仔细看。大家想啊,知道‘有同学去世’、‘有同学受伤’是一回事,但亲眼看到,就是另一回事了。学姐?”
  任瑾:“嗯?”
  “你之前不是说,有一些人负责送受伤同学去医院吗。”
  任瑾:“嗯……”谨慎地。
  她看时间,觉得天色渐晚,不知道校医院中情况如何。但目前还没有到校医院全盘变异的时间,现在没消息,就算是好消息:说明手术还在进行当中,没有出现其他问题。
  “是不是要给负责送人的同学做下心理辅导啊?我是心理系的,这个问题得重视一下,不要让那几位同学ptsd了。”
  任瑾:“……”这是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她哑然,张了张口,只觉得窝心。片刻后,任瑾唇角一点点弯起来,“嗯”一声。
  她突然有一种冲动:自己要记下在场所有人的面孔。
  他们不仅是同校同学,还是相互扶持一起前进的伙伴。有这样一群人在,他们总会——
  总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自热火锅开始冒气儿,NPC学生们察觉到旁边的动静,也嗅到诱人的香气。他们开始咽口水,在这种环境下,还要继续袒露心声。有人指出:“如果明知道那个同学受伤严重,但我们却不愿意了解具体情况,这难道不是逃避吗?”
  也有人正面回答:“对,这就是‘逃避’。但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咱们现在的状况已经很艰难,没必要再自己给自己增加难度了。我们……毕竟只是普通人啊。”
  还想让他们做到什么呢?
  他们当然知道,小时候看过的各种宣传,那些交通事故的照片,吸毒之人的照片——只有知道全部风险,才会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做。
  但他们还需要生活。
  他们“需要”进入接下来的关卡。韩川给他们传授了很多调节心态的经验,接下来,就要靠自己了。
  “活下去吧。”NPC学生们说,“这样就挺好了。”
  先前讲话的人沉默。
  这一场座谈会后,学生们得出了结果:
  把南操场的状况在广播中讲出。同时,也让在场所有人分享自己的心情、态度。
  这是个漫长过程,第二天,广播响了整整一天。而有人留意到,广播站的红砖墙上,有十个名字,被划掉了。
  那个腿被咬掉的男生,最终,还是没有从手术床上下来。
  玩家们为NPC学生炮制了长达四个月的“温室”环境,而接下来,他们终于要直面真相。
  ——你会死的。
  ——但你仍然“需要”进入关卡。
 
 
第548章 婴鬼
  第二天, 学生会花了一上午时间, 层层下发任务,好通知所有人:下午两点,去广播站外听, 有新情况。
  这不是寻常广播时间,学生们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他们相互议论、猜测, 也有消息灵通些的人,昨天看到了什么,这会儿, 心里已经有一个答案。
  到下午,所有人默默聚集,听着耳畔的声音。他们的表情变化,从惊愕, 到慌乱, 到茫然。最终, 又定格在不同情绪。
  “……我们之间有一些讨论, ”季寒川说着,很委婉,连“争议”都不说,“但现在,还是希望把一切都告诉大家。大家知道, 我们的母校建立在风雨飘摇的时候。那个年代, 有很多先辈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 终于走到光明处, 但也有先辈在路途中牺牲。昨天的讨论里,我们相互问了许多次,想知道现在校园中的同学,是否也可以有一样的勇气。”
  那道温和的男声说到这里,停顿一下。
  草坪上的学生们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自己正在被一道目光注视。
  那道目光,或许来自正在讲话的“韩川”,来自周围的另一名同学。
  也或许——
  是来自很久远的过往,来自另一个时代的战火与硝烟。
  最终,这些年轻人慢慢意识到:其实是来自我自己。
  我考入这所大学,我花了很多年时间。我或许聪明,或许刻苦,或许两者兼备。我喜爱这所校园,希望能分得学校的光彩。我走出去,愿意骄傲地告诉所有人,“我是京大的学生”。
  我们曾经生活在和平的年代,但我知道先辈们经历了几多困境。他们面对一个几乎“不可为”的目标,走到最后。而我们……
  也许亦能如此。
  季寒川说:“走下去吧,光明就在那里。我们翻过一座又一座高山,有一天,能看见海。”
  他讲话,心里想:我和邵佑,有一天,可以摆脱这里的一切。
  季寒川感觉到,有一只手放在自己肩上。他侧过头,抬眼,看到邵佑,把自己的手也覆盖上去。
  邵佑低头,很轻、很快速地吻了他一下。屋子里其实还有其他人,但他们早就过了在乎别人眼光的时候。季寒川轻轻笑了下,再对广播说:“下周新关卡出现的时候,我依然会成为第一个进入的人。我愿意承诺,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就会帮大家探索新关卡一天——”
  知道“韩川是‘启示录’成员,早就熟知大半关卡内容”的玩家们听到这里,神色各异。迟向东轻轻“啧”了声,关雯雯就问:“你怎么了?”
  迟向东低声说:“他这样,有点没意思了啊。”
  关雯雯:“但效果会很好。”
  迟向东想一想,“也是。”
  有什么最能激励人呢?
  ——你走着一条很泥泞的路,觉得辛苦。但你身前,有人负重前行,好让你安全一分、轻松一分。
  离开广播站的时候,莫文昭对季寒川说:“韩川,别说那些NPC了。我听你刚刚那话,都有点想鼓掌。”
  季寒川谦逊地:“那你的确可以鼓啊。”
  莫文昭就笑。笑着笑着,他眼神深一些,与别人的考虑不同。
  他认为,韩川的话里,恐怕带有其他意思。
  在NPC们听来,这个男人是在说,他愿意一马当先,为所有人探清前路。在迟向东看,这实在有点不要脸的意思在。但莫文昭听着,想到其他事。韩川身边那个兴许有“游戏”有关联的存在,是否才是他话语中提到的“第一个”?他嘴巴里说“第一个进入关卡”,可实际含义,是不是“第一个和‘游戏’有所接触?”
  这个念头,让莫文昭心绪起伏。他考虑,自己其实还是愿意问一问韩川,想知道更详细的结果。但昨天早晨的一番对话,已经在清楚地告诉他,韩川并不愿意说。
  可能以后会有不同吧。
  他自我安慰。
  ……
  ……
  十个NPC学生的生命消逝在校园里,带给京大的影响,可以说大,也可以说小。
  学生们心境变化,但生活还是要继续。在和攻略组成员商议之后,学生会“雇佣”了部分心理系学生,好让他们给其他同学进行一些心理辅导。
  出于控制成本的考虑,岗位其实有限。更多的,是给同学们传递一种信号:我们在努力。所以,你们也要努力——坚持一段时间,可能还会有更多“岗位”。
  这当中,钟欣在经历了悦来酒店之后漫长的百多天后,终于准备再度踏入关卡。
  百般权衡之后,她选择了在南操场事件之后出现的第一关:石舫。
  舍友很不理解钟欣的选择,梁薇还问她:“欣欣,你可以选其他副本呀!”
  学生之间偶尔会这样称呼关卡。
  梁薇看起来颇认真,和她数其他关卡的优势,从东操场,说到礼堂,再说到某个已经被关卡化了的食堂,或者学校里的吗某一段小路。钟欣听着,心想:可这些我都没去过,对我来说有区别吗?
  都是“第一次”,那当然还是选择刚刚出现的关卡,至少确保自己面对的场景和莫文昭他们探索出来的攻略可以百分百吻合。
  她看起来还是好脾气的样子,只听梁薇说。梁薇实则郁闷,钟欣身体“康复”之后,特地请宿舍里三个人吃了一顿好的。这和前面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礼物不同,出手大方,一次就是两百多积分。几个NPC女生吃着,心情复杂。她们当然高兴自己蹭上这一顿饭,但显然,钟欣也在借此宣告:以后不会再有给你们蹭饭的情况了。
  面对梁薇的话,钟欣:“嗯,主要是那天听韩川说了很多,挺感触的。正好石舫的背景又和那个年代有关系……还有啊,不是说里面有很多古代园林的场景吗?总归是和咱们学校没多大关系。”
  梁薇听明白了:“这倒是。”在去过39楼四层淋浴室之后,她有挺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自己洗澡,生怕背后冒出来一只冰冰凉凉的手,也给自己擦背。
  钟欣就笑一笑,说:“不过还是谢谢你给我考虑这么多啦。”
  梁薇也笑:“欣欣,你就是太客气了。”
  两人对视,彼此心里都想:装什么装呢。
  ……
  ……
  钟欣另有一番烦恼。
  她的噩梦像是越来越清晰了,里面都是把她叫“妈妈”的婴鬼。梦做多了,甚至有点麻木。有一次,咬咬牙,自己把肚子上的小鬼扯下来。原先想丢进垃圾桶,或者塞进下水道。但一拽上,那婴鬼就黏上来,很惊喜又亲切,还是管她叫“妈妈”。
  钟欣很想吐。
  她发觉,自己似乎没办法甩掉这东西。又夹杂一点疑神疑鬼,端详梦里的婴鬼时,总会想,这是否是真正存在的鬼怪,而非是自己的噩梦。
  可她害怕,婴鬼却更黏她。在被她拽起来之后,还会扒着她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说起一个“穿牛仔衣的叔叔”。
  婴鬼义愤填膺,说:“他对我好凶!”
  它要求:“妈妈,你要给我报仇呀!”
  钟欣心不在焉,说:“报仇?什么仇?”
  婴鬼就有点害羞,又惊喜的样子。它好像过于渴望和母亲亲近了,所以钟欣表现出一点不同于“厌恶”、“避之不及”的表情,它都觉得高兴。听了钟欣的话,婴鬼开始顺着她的手臂,要往她肩膀上爬。钟欣只觉得自己被一只蛞蝓裹住,胃部痉挛。这简直诡异,她明明在梦里啊,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反应?!
  等婴鬼贴上她脸颊,它脸上还有没有干掉的血、羊水,或者小孩子在羊水里的粪便……这感觉又腻又滑,恶心至极。钟欣又反胃了,这回,她没有控制住,干呕了一下。
  婴鬼原先正在和她说,希望她怎么教训那个“穿牛仔衣的叔叔”:把他衣服扒掉,再把他身上的稻草全部拔下来。这样一来,叔叔就成了空架子,再也不能捉住它。
  它开开心心地说着、说着,听到了钟欣的干呕。
  钟欣觉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凉了下去。
  她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妙。脸颊上,那股黏黏腻腻的触感消失了……真的消失了吗?
  钟欣小心翼翼地回头,想要确认。她甚至都不希望梦醒,要想活下去,总会需要睡眠。而与前面那些惨烈恐怖的梦境相比,当下这个,至少足够和平。
  结果她侧头,恰好就对上婴鬼黑洞洞的眼睛。已经变得有些漂亮样子,像是全月,而非是不成形的死胎——这样的婴鬼,在钟欣的注视中,再度缩小,变回从前。钟欣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撇,她完全没法抗拒自己对这玩意儿的厌恶。
  看到她的反应,那婴鬼更伤心了。它爆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尖锐叫声,钟欣鼓膜都要被震破。它大哭,喊:“妈妈讨厌我,讨厌我!!!”
  钟欣被这哭声震得要喘不过气。
  她徒劳地张开嘴巴,却觉得自己腹中绞痛,腿间一热,有什么东西在顺着自己的腿缓缓流下——
  钟欣蓦然睁开眼睛。
  她脸上全是虚汗。
 
 
第549章 邀请
  钟欣喘着气, 看外面已经亮起光, 是到白天。床下有轻轻动静,这些NPC女生只有一点好,虽然可能比较精致利己, 但她们会做到最大程度上“相敬如宾”,不打扰旁人。
  钟欣翻了个身。
  身上粘腻、难受, 噩梦里的感觉还没有散去。她花了点时间赖床,然后起来,去洗漱。
  她挤牙膏的时候, 梁薇从厕所里出来。伴随着冲水声,梁薇哼着歌,忽然惊诧:“钟欣!”
  钟欣咬着牙刷,回头看她:“嗯?”
  梁薇深呼吸, 提醒她:“你的裤子啊!!!”
  钟欣眼皮一颤。
  她握住牙刷的手有些发麻, 只觉得随着梁薇这句话, 自己浑身上下所有血液都冲上脸颊。有什么东西扼住她的脖子, 让她无法呼吸。头脑忽然变得晕眩,连思考都显得很无力。梁薇明明越来越近,但她的声音又像是离开很远。钟欣眼睛一闭,腿一软,就倒在地上。
  “碰”一声, 她的牙刷、牙杯一起落在地上, 水洒了一地。
  梁薇目瞪口呆。
  其他NPC女生闻声出来看情况, 见到钟欣裤子上大片大片的血。几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女孩儿问梁薇:“怎么回事儿啊?”
  梁薇:“……”
  她很无辜:“我不知道啊,说了两句话,她就倒下去了……”
  说着,手忙脚乱,去扶钟欣。上床得爬梯子,三个女孩儿实在没法把钟欣扶上去。梁薇起先想说,那把钟欣的被褥扯下来吧,铺地上,再把钟欣放上去。但想到钟欣裤子上那一滩血,她开始犹豫。
  倒是其他人,看出了梁薇表情:“哎哎,你别光愣着!怎么办啊!”
  梁薇愣愣地,说:“我不知道啊。”
  “总得把她安置一下!”
  “呃,可是她被子不是……哦哦,”突然想起来,“上面应该已经沾了血吧,那行,给她打个地铺。”
  几个NPC女生慌手慌脚地做完,梁薇想到钟欣的习惯,还给她灌了个暖水袋,塞进被子里。之后,几人开始发愁,相互看看,都不知道钟欣究竟是什么状况。她们也不敢走,最后想一想,说:“不是还有几个急诊科的老师留在学校了吗?去找找?”
  梁薇:“行,不过不知道人在哪里。”
  舍友出主意:“学生会那边应该有记录。”
  “对,去问问。”
  她们忙碌起来。
  钟欣在一小时之后,悠悠转醒,听到旁边有人对话。她心里满是恐惧,不敢睁开眼睛,生怕噩梦追入现实。但听了一阵,发觉,似乎是自己的NPC舍友在询问医生。
  哪里来的医生?
  她眼皮颤了颤,终于小心翼翼睁开。
  宿舍里果然有个陌生人。
  那人自我介绍,说是医学部的老师。在一切刚开始时,恰好值急诊部夜班,所以现在还在这里。钟欣听她讲话,而后,梁薇急切地说:“欣欣啊,你来例假了,但我们也不好给你……”她拿出一个卫生巾,示意,“你先去换一下?”
  钟欣手软脚软,站起来,被推进厕所了,脑子里依然是刚刚梁薇的话。过了两三秒,梁薇又敲门,懊恼似的,说:“我这记性,唉,你得先换衣服啊。”
  钟欣又晕头晕脑地出来。
  她生锈的脑子在这一刻逐渐复工,想到:哦,原来我……
  并不是被那个小鬼追到了现实里。
  只是,来例假了。
  这个念头,让钟欣发怔、发愣。她在厕所里换衣服,看到腿上的血。梁薇好人做到底,再次敲门说给她打了热水,附带一包纸巾。钟欣花了点时间,把自己清理好。再出门的时候,那位医生还在,温柔地看着她。钟欣难得紧张,用手顺了顺头发,说:“你好。”
  医生温和道:“叫我‘刘老师’就行了。”
  她大致问了几句钟欣的情况。梁薇等人到这会儿已经离开宿舍,各有各的理由,吃饭,排关卡,或者干脆去图书馆学习。只剩下医生和钟欣,钟欣心情舒畅一些,但还是有很多话,不太好说出口。
  医生察言观色。
  她告诉钟欣:“其实在这里,我也只能给你一些建议,毕竟没办法做检查。你舍友和我提到,你的状态一直不太好。我也不是要给你讲什么心灵鸡汤,但身体是你自己的。”
  钟欣叹口气,道谢,说:“我知道。但还是……”会有压力。
  医生说:“如果是之前,我大概会建议你多补补身体。其实现在也一样,生活不太方便,但‘超市’里能买的东西很多。只要你想,生活也可以是之前那样。”
  她给钟欣列了一个食谱,叮嘱她,可以尽量按照上面的方式吃。食材都能买到,加工则可以委托食堂师傅。或者自己有手艺,去梅园那边找个房子做也行。
  钟欣和她道谢。
  经历这一上午,她干脆一鼓作气,拿着单子,要出去找“超市”。每天早晨,广播会有播报。钟欣找了几个路上学生问,很快知道答案。
  天还是很冷,她一路打着哆嗦。进到食堂了,才觉得暖和。脑子放空,什么都不想。这么过了些时候,她把东西买好,拎着出来,看着外面太阳,站了片刻,又觉得无奈。
  她想:我这是在做什么啊。
  钟欣慢吞吞往北走。
  她还没想好,是去梅园,自己噩梦开始的地方,还是去食堂。
  她的积分已经快呀花光了,不太愿意额外付钱给食堂师傅,然而——
  这样考虑着,听到“叮铃铃”的车铃声。钟欣皱眉,往旁边挪开,想要避让。奈何那车子像是不依不饶,最后,干脆有人叫她:“钟欣,别走了。”
  钟欣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炸起来。
  她手指松开,身体往旁边跳去,像是惊弓之鸟,惊惧地看着旁边人。再那天广播室外碰到之后,她又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对方。噩梦临头,钟欣也没有太多精力去想。她庆幸过,觉得韩川或许放过自己,可现在?!
  他为什么又找来?!
  钟欣警惕。
  季寒川笑一笑,一只脚踩在地上,“只是打个招呼,别害怕啊。”
  钟欣不言不语。
  她又有早晨那会儿的感觉:半张脸开始发麻,然后是身体。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一些其他学生的视线。季寒川听到有人在议论,但也有人认出他。他还是很好整以暇,说:“你确实不必要紧张。”
  虽然他也确实是有意找来。
  钟欣沉默。她听着旁边动静,心想,或许会有人找来、“搭救”自己。奈何在那之前,邵佑过去,和旁人解释。这一套下来,她便更明白,韩川是有意来找自己。
  钟欣终于开口:“你到底想做什么?”
  季寒川摸一摸下巴:“对啊,我想做什么呢?”
  钟欣痛苦地闭眼,她嗓音几乎是在飘了,说:“韩川,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对。但我已经付出代价了啊,我骨折了整整三个月!你还想怎么样?!”
  她要崩溃。
  季寒川看她,眼神里似乎有怜悯、鄙夷……又好像这些只是钟欣自己的情绪,他则什么都没有想。与钟欣的如临大敌不同,季寒川从始至终都很友好,问:“其实我是想和你谈谈,关于一个小孩的事情。”
  钟欣心头一凉。
  她死死盯着季寒川。
  季寒川考虑一下,还是让自己表现出一点惊喜。
  他“哦”一声,说:“果然和你有关?”
  钟欣喉咙干涩,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说:“你会知道的。”
  他停顿一下,又道:“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钟小姐,你愿意去我家里坐坐吗?”
  再过半小时,三人坐在梅园,季寒川与邵佑住的那一间。钟欣神思不属,手拿着杯子,浑身都是紧绷的。她这样子,让季寒川想起一只处于应激状态的猫头鹰。他看起来心情更好了,似乎很乐于看到自己厌恶的女人这样惊惧。
  钟欣自暴自弃地想。
  过了片刻,又有人来敲门。是邵佑过去开,两人说了几句话,那人走进厨房。钟欣看着这一切,抿着唇,不知说何是好。但片刻后,季寒川反倒是先不耐烦的一个。他说:“我开门见山了?”
  钟欣觉得自己终于等到第二只靴子落下。
  季寒川:“我要和你进一次关卡。”
  钟欣一愣。
  季寒川想一想,纠正:“你以后的所有关卡,我都要和你一起。”
  钟欣咽了口唾沫,这一刻,困惑甚至压过了恐惧。她用一点残存的理智,想到:韩川是终于想要杀掉我了吗?借副本之手?
  但也可能,和他一起进去,会让我更能好好活着?
  两种念头在她脑海之中交织,钟欣艰涩地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季寒川摊手,看起来很无奈,说:“我以为自己说得够清楚了?那个小孩子,和你有关系。我想找到它,并且认为它可能会优先找你。”
 
 
第550章 尝试
  厨房里传来香味。钟欣起先没有心情去分辨, 但那香味越来越浓,恰逢她饥肠辘辘。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心想:这是在做什么?
  像是在炖汤。
  钟欣想起来, 自己刚才买了半只鸡,另有枸杞等材料。她疑心厨房里炖的正是自己买的东西, 但当下, 又不敢问。
  她还是在和季寒川确认:“可你说孩子——”
  季寒川说:“哦, 你是一直没有再进关卡吧?最近很多人反映, 说自己在过关过程中, 听到了小孩儿哭, 还一直喊‘妈妈’。莫文昭之前在试验田那里,遇到了一个穿牛仔衣的稻草人, 把一个小鬼从他肩膀上拽下来。”
  他讲话的时候, 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什么和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也仿佛他话语中那些学生遇到的不是“鬼”, 而是真正小孩儿。钟欣听着,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又被季寒川的态度拽回来。她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决定:光是在外面做噩梦,自己就被折磨成这样。倘若进入关卡, 真正面对那小鬼,自己还不得直接被弄死啊?!
  她不怀疑季寒川的话。
  若说听前面半场, 她还会自我安慰:说不定是他诈我呢?之前关雯雯和我去校医院, 知道我流产的事儿, 他们又是一伙。
  但听到后面, 牛仔衣、稻草人——钟欣有些“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只觉得过往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游戏”里哪有什么侥幸,她接连的噩梦,梦里喊她“妈妈”的声音,当然不是偶然。
  钟欣有些麻木。
  季寒川看她,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钟欣徒劳地张了张嘴吧。
  她想说很多话。后悔、求饶,乃至种种。但面对眼前的男人,她心里升起的只有战栗。
  在钟欣看,自己是走在钢丝之上,左右都是深渊。拒绝韩川,她照旧会被厉鬼纠缠,甚至会在被打断骨头。但要答应,让她进入关卡、直接面对贵婴,钟欣又很不愿意。
  她不敢直说,只能勉强道:“我考虑一下。”
  心里则想:如果真的要跑,那以后就不能住竹园。学校里空教室很多,可以去悦来酒店拿点被褥。
  季寒川笑吟吟地看着她,说:“好的,给你时间。”说着,看一眼手表,“半小时?一小时?”
  钟欣语塞,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勇气几乎要被耗光了。她抿一抿唇,十指扣在一起,放在膝盖上,指节往下压。肩膀紧缩着,视线长久凝在眼前。她觉得眼前茶几擦得很干净,是有人用心打理。而后想:韩川吗?他是真的把这里当成一场“生活”,而非“游戏”。
  钟欣忽然道:“韩川,我有话问你。”
  季寒川:“嗯?什么?”
  钟欣肾上腺素上头,自己也觉得自己发疯,说:“那天,我杀了陶孟,之后回来——”
  季寒川:“唔。”
  钟欣鼓起勇气:“我知道,有个东西推了我!”
  季寒川听到这里,挑眉,似笑非笑。
  钟欣豁出去了,说:“你就算杀了我,我也……”
  季寒川打断她。
  他笑眯眯地,说:“钟小姐对我有些误会。”
  钟欣卡住。
  季寒川叹气,看起来有些难过。他身体往后靠一些,两腿交叠,不像是在血腥恐怖的逃生游戏中,倒像是一切开始之前,地球还是和平样子,某个下午,他喝着茶,和朋友聊天。
  季寒川:“可能因为钟小姐前面杀了陶孟吧,”他轻飘飘讲这话,“所以呢,比较‘以己度人’,认为其他人也要杀你。但是,这误会确实很大。你只要老实一些、安分一些,我怎么会杀你呢?”
  钟欣眼睛睁大。
  她怀疑自己面对的并非人类,或者再准确些,并非一个“玩家”,而是可以游走在京大校园里的另一个怪物。他不用遵从规则,可以和玩家一样获取积分,借此伪装。此刻,他嘴巴里说着这些话,脸上表情却很恶意,像是在嘲弄她:你还想从我手上逃脱吗?
  可再眨眼,方才的感觉,又好像她的错觉。面前的韩川看起来俊秀、无辜,就差从旁边捡来一条白毛巾做旗子。他温和地说:“不要总把人想那么坏啊。”
  钟欣听到这里,闭上眼睛。
  她在害怕。
  面对陶孟时,她一样会害怕。但那个时候,除了恐惧,还有怨恨。她在恶狠狠地想,等摆脱一切了,自己一定要杀了他!
  但在面对韩川时,和过往一样,她一点恨意都升不起来。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提醒她,快跑!!!
  跑到这个男人找不到的地方!!!
  问题是……
  会有哪里,是他找不到的地方吗?
  钟欣花了很长时间,睫毛上沾了泪水。这一次,她不再希图韩川会因为自己的表现而退一步,她只是很纯粹地害怕,于是无法控制这些生理反应。钟欣抽噎着,喃喃说:“我错了,你不要杀我,不要!”
  厨房里,被请来的酒店大厨听着高压锅炖鸡的动静,偶尔来一句外面的声音,纳闷儿地看一眼邵佑。邵佑系着围裙,很好脾气的样子,说:“怎么了?”
  “呃,没什么。”那厨师挠挠头,“就是觉得你们也怪不容易啊。对了,你前面说,我们酒店里的‘鬼’是——”
  “孙新。”邵佑说。
  厨师叹口气:“他啊。我之前就觉得,这小子心术不正。”
  邵佑:“也不能这么说,关卡里的事情,和外面的,哪能挂钩。”
  厨师:“你说得对……”看一看高压锅,用围裙擦手,“不过我们私下里也有传,说那小子是不是犯事儿了,一天到晚贼眉鼠眼的,早晚出问题。后来又听说,他师傅实在忍不下去,要把人开了。虽然没有‘关卡’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么看啊,这小子八成是真偷东西,啧。”
  邵佑就笑一笑,没说什么。
  客厅里。
  季寒川看着钟欣,见钟欣最先歇斯底里,往后,哭声到底弱下去。他考虑一下,到底拆了条干净毛巾,用热水打湿、拧干,再叠一叠,拿出去给钟欣。
  等他回来,钟欣依然坐在沙发上,没有走。
  她刚才其实几次想要抬脚。
  可听着厨房里的声音,嗅着空气中的香气,钟欣又有种诡异的感觉。她怀疑韩川是有意试探自己,所以假装离开。可事实上,自己若真的走了,兴许一开门,就见韩川站在屋外……这似乎不太可能,她在脑海中纠正,又想:可能有其他同伙站在外面。
  她战战兢兢,见面前多了一条毛巾。钟欣又惊又怕,抬头。全然不知道,自己身边始终坐着个小姑娘,正一边敲键盘,一边愉快地“吃”零食,还给季寒川做鬼脸,说:“爸爸,你对她好像比那个小鬼对她的作用都大。”
  季寒川哭笑不得。
  当下,他对钟欣说:“擦一下脸。”
  钟欣迟疑,不敢动,偏偏季寒川看她片刻,数:“一、二、三——”
  钟欣条件反射地伸手,从对方手上接过毛巾。她此刻才觉得,自己实在疲惫,又惊又怕。热毛巾贴上面孔,带来了难言的安心、舒适。钟欣因之茫然,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鞭子抽了一千遍地狗,竟然因为这么区区一颗糖,所以开始安心。
  这简直可笑。
  可接下来,她见到了更多“糖”。邵佑从厨房出来,端了几碗汤。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说:“我就不喝了啊,先回去了,那边还有活儿要忙呢。”
  邵佑把汤放在桌上。待会儿还有事要谈,他没有强留,但是说:“等一下,给你装点,辛苦了。”
  那厨师听着,“呵呵”笑了笑,没再拒绝。有来有往嘛,他也不算吃人嘴短。
  等门关上,季寒川尝一口汤,和邵佑说:“蛮好喝的,你学会了吗?以后也可以做。”
  邵佑在他身边坐下,身上还带了点厨房的味道。他揽着季寒川的腰,往他身上靠一靠,像是休息,又似乎在充电。等充好了,才自己去喝汤。
  季寒川提醒:“钟小姐?”
  钟欣如梦初醒。
  季寒川:“尝尝这个?”
  钟欣沉默,去尝。
  热汤流入喉咙,季寒川还在一边说:“给我看下你的购物单?嗯,这还挺花积分啊。”邵佑在一边默算,侧头对他耳语。季寒川道:“六十个积分,就当带你进关卡的报酬了。”
  钟欣心想:你还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给我。
  但喝了鸡汤,她心里多了迟来的暖意。钟欣心中悲哀,只觉得自己竟然忘记韩川几个月前怎样对待自己。可同时,她也心虚,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先想要对邵佑动手。韩川这样,完全称得上“以德报怨”。
  她喝完一整碗,然后问季寒川:“你能保证我活着出来吗?”
  季寒川说:“得看你相不相信‘我会让你活着出来’了。”
  有了宁宁这段时间的观察,一家三口一致认为,虽然钟欣不喜欢那个小鬼,但对于被流产的婴鬼来说,“妈妈”仍然是它在京大中的锚点。未来有一天,等积蓄到足够力量,它可能会通过这个锚点,真正进入京大。
  过去四个月,邵佑去过所有已经出现的关卡。与先前作为普通NPC时不同,当下,他看到更多、知晓更多,却依然没有找到“祂”的踪迹。
  这让邵佑有了新的想法:或许当前的京大,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游戏”——这里不存在“祂”,只存在来自“游戏”的“控制中枢”。
  有了“关卡”与“普通校园”的划分,“NPC学生”与“关卡NPC”、“游戏生物”等分属于明确的不同阵营。作为前者的邵佑,虽然已有不同,但很难成为真正有能力的鬼怪。这种情形中,从后者里挑选一个培养,是最快的、也是他们一直在尝试的方案。
  有程娟、画师等人珠玉在前,季寒川与邵佑认为,这个方案在京大成功的可能性同样很大。但问题是,他们需要找到一个能联系所有——至少是大部分——关卡的NPC。
  这是最难的地方。
  往前,两人认为,需要从关卡背景入手:试验田周遭到底发生过什么?礼堂内外的东西究竟来源于何处?这一切当中,是否有共同之处?
  但在宁宁在广播站外,见到钟欣肚子里多出来的东西之后,一切迎刃而解。
  他们找到一个最优选。
  它还小,没有理智。邵佑前面认为,要等它长大一些,再尝试接触。到现在,则已经有了初步观察结果:它非常、非常在意钟欣。
 
 
第551章 关卡七
  【淑春园】
  缤纷珂繖驰中禁, 壮丽楼台拟上林。
  百年之前,乾隆将这座园林赐予和珅。往后, 淑春园几经风雨波折, 直到那一年,联军涌入, 将一切烧毁……
  你是淑春园中的一名下人。而今风雨飘摇, 而你, 只有一个简单的心愿:趁着混乱, 从中逃出, 从此以后, 便是自由身。
  【任务目标】
  基础任务:在联军的暴行之中逃出淑春园。
  附加任务:击杀联军(0/10)。
  【任务奖励】
  基础奖励:积分600
  附加任务:积分600。
  【失败惩罚】
  积分-1000
  ……
  ……
  季寒川不在意具体去哪个关卡。钟欣提到石舫,他便欣然答应:“也好。”
  钟欣依然忐忑。但看韩川态度, 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她惶惶然, 进入关卡之前,听对方说了很多:进去之后, 并非一开始就面临战火。会有三天左右的安全时间,在这之中,就可以开始为逃离做打算。
  两边分属男女,所以季寒川也提醒她, 得要先背清地图。里面没有手机,不能沟通。万一遇到什么事, 钟欣连去何处求助都不知道, 白白中招, 未免太冤枉。
  钟欣起先还不知道季寒川讲话时那点笑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你也别太担心了, 我收了你的积分,就一定能把你活着带出来。”
  钟欣心想: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活着带出来……我要是再断一条腿呢?这也算“活着”啊!
  季寒川:“嗯,尽量不让你出状况。”
  钟欣惶惶然,有些确信,对方这话的确不是出于好意。其中的矛盾,让钟欣头痛、想要逃离。可看周边环境,韩川和邵佑怎么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又想:可是,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
  一面乐于看她被吓倒崩溃,一面又告诉她,说自己会救她,不让她死去。
  钟欣沉默,更觉得摸不透韩川。
  不过在进入之前,对方又额外提了一句:“其实是我的话,更愿意去……”没有讲完,人就进入那层围绕着石舫的薄膜之中。
  钟欣咽了下唾沫,回头,看一眼邵佑。邵佑神色淡淡,反倒让钟欣一个激灵。她咬牙,进入。
  眼前风光果然与百余年之后的京大大有不同。
  她换上清朝服装,周边都是寻常NPC,催她做事。钟欣最先很摸不着头脑,但考虑韩川说过,前面是安全时间,钟欣便安心一些,慢慢分辨自己面对什么,而后做事。
  她度过一个古井无波的白天,心中庆幸。可到晚上,便不得安宁。
  噩梦再度找上钟欣。
  这回,她记起韩川的要求:那毕竟是你的孩子,你态度好一些——对了,你对它好,它才能长得漂亮,像是普通小孩儿。
  听韩川话里的意思,甚至有些想和她谈论育儿经。钟欣觉得诡异,勉强说,自己可以试试。
  她以为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了,但真的在梦里,一片黑暗中,听着萦绕在耳边的“呜呜”哭声时,还是毛骨悚然。
  她咬咬牙,想要醒来。可这年头一起,哭声更大,简直是贴着她的耳朵。钟欣有一刻崩溃,大喊:“别哭了!”
  那声音低了下去。
  她完全不知道,这时候,已经有两个男人,进到她房间中。季寒川与邵佑从窗口翻进来,私下看一看,最后将视线落在钟欣身上。有一道隐隐约约的影子,趴在钟欣小腹,仿佛那里是什么让人依恋的港湾。
  在季寒川二人进入时,那道影子瑟缩一下,消失在两人视线当中。季寒川无奈,朝邵佑摊手。邵佑把他手扣住,不讲话。两人站在黑暗里,久久没有出声。天上月亮挪动,风吹薄云,窗前白霜明灭变换。
  钟欣小腹上的一团影子像是试探一样,又显出些许身形。
  这和试验田中不一样。
  试验田里,婴鬼本能地害怕季寒川与邵佑——主要是邵佑——所以不敢出现在他们眼前。直到邵佑离开,唯独留下莫文昭一人,它才跃跃欲试,想要有所行动,偏偏又被牛仔衣稻草人抓住。
  再之后,它徘徊在所有关卡之中,遥遥看着成群结队而来的学生,因他们人数实在太多,也因为关卡里原有的鬼怪过于强横,所以不敢妄动。
  可现在,钟欣终于进来了。石舫又是个难得特殊的关卡,这里没有鬼怪,有的只是会烧杀掳掠的“人”。对于婴鬼来说,这是最合适自己和妈妈正式相见的地方。哪怕那个让自己很害怕的家伙就在一边,它迟钝的思绪里,也因对钟欣的亲近太多,所以不愿意放弃。
  更何况……
  妈妈终于有一天,没有露出厌恶它讨厌它的表情。
  它怎么舍得离开?
  梦里,钟欣在大叫一声之后,缓过神来。她尽量让语气平稳,并且给自己洗脑,想:你把它当“人”看!嗯,当“人”……
  虽然长得很恶心,但在过往,钟欣遇到过很多垂涎自己的男人,陶孟在里面已经算样貌出挑。她想:我可以忍受这个。
  钟欣:“你在哪里?”
  她问。
  那哭声前面安静下去。钟欣闭上眼睛,说:“你别哭,我只是……嗯,有点心烦。”
  话音落下时,她感受到了熟悉的东西:冰凉,粘腻,带着奇怪的味道,是血和羊水混合在一起。钟欣又想吐了,但这回,她咬着自己腮侧的肉,把已经涌到喉咙的酸水咽了下去。她说:“我看到你,就总会想到你爸爸。”
  听了她的话,婴鬼反倒瑟缩一下。
  它还没有长大。这时候,在与钟欣的关系里,钟欣怕它不假。可某种程度上,婴鬼才是更“弱势”的那一个。
  它发出一点“呜呜”的声音,说:“妈妈,妈妈——”
  钟欣厌恶,想:它只会说这两个字吗?!
  又打了个哆嗦,想:一个三个月就被打掉、还没成型的小娃娃,怎么会说话?!
  这前后带来的反差,让她整个人都陷入精神崩溃的边缘。只是想到韩川那些话,钟欣勉强能冷静。她咬咬牙,分辨一下婴鬼现在在哪里。贴着自己的脖子、脸颊……这样的惊慌之中,她反倒多出一种“大不了就是一个死”的决心,直接坐下来,面对眼前黑暗,自言自语:“我很恨他。”
  婴鬼又开始哭了。只是这回,因为钟欣前面的训斥,它连哭都不敢大声。钟欣听到,觉得自己脸颊边儿上贴着的东西似乎远去一些。她深呼吸,有种奇妙的、自己似乎握住主动权的感觉。这让她前面停滞的呼吸重新舒畅,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很有力,在一下一下泵出献血。她想到那些因为自己一句话、一个表情,而肝脑涂地的男人。这样的蠢货不多,可毕竟还是有。
  她找回一点在韩川、在邵佑……在所有人身上,都很久没有出现过的信心。
  钟欣说:“我一直……很挣扎。”
  她分析:我得表现出自己的“弱势”。
  此前,她种种表现,都让婴鬼知道,她讨厌它。而现在,钟欣要做的,是给这种“讨厌”,披上一层外衣。
  她要把责任转嫁给陶孟。
  死人又不会说话。
  钟欣有了信心,看着前方,脸上露出一点忧伤。在她的梦境之外,婴鬼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了。母亲心情的变化,增强了婴鬼的力量。它警告似的看一眼季寒川和邵佑,而后邵佑笑一笑,婴鬼便又瑟缩。
  “欺软怕硬的小鬼。”邵佑评价。
  “还是宁宁小时候可爱。”季寒川感慨。
  宁宁听了,“嘻嘻”地笑一笑。
  还是梦中。
  钟欣花了很多时间,讲,陶孟对自己做了什么。
  她的情绪,对陶孟的怨恨,对婴鬼的恐惧,被钟欣在这一刻很好的交融在一起。说到最后,她自己也要相信:如果这个孩子来的实际好一些,或者它换一个父亲,不要是陶孟就好,可以是之前、之后的任何人……她都会在这样晦暗生活中,觉得自己看到一点光亮,然后尝试去触碰、尝试去抚养它。
  她没有错,是陶孟的错。
  随着她的话,周边的腥气像是淡一些。这一刻,钟欣又想到从前的梦,梦里被关雯雯抱着的漂亮小婴孩。她大约是说服了自己,谎话讲得太投入,连说谎的人都骗过。钟欣说:“我想看看你。”
  她说:“我之前想过很多次,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我一家人都是双眼皮,所以我的孩子也一定要是双眼皮。鼻梁要挺拔,皮肤要白。刚出生的时候不要太重了,不然我要怎么生啊?但也不要太轻,容易生病。”
  她在自己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很完美的小婴儿。然后,钟欣说:“我的孩子,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实在、实在不愿意看到一个一身是血的怪东西了!
  钟欣在心里祈祷。
  她又听见那个声音叫:“妈妈!”
  这回,嗓音清亮很多。
  钟欣深呼吸,心跳如鼓。她很害怕,但还是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玉雪可爱的婴儿,在自己面前,想要走路,可是它的身体、骨架,实在不支持它的动作。所以“吧唧”一下,它倒在了钟欣怀里。
  婴鬼忐忑不安。
  它看钟欣,眼睛大而明亮,头顶带着一点胎毛。这个模样,让钟欣想到了自己之前看到的很多影楼宣传照。那上面的婴儿,就应该是这样。
  她又记起:之前,我在那些男人面前尽量表现出“好看”,以此来换取他们的帮助,无论是食物还是面对危险时带我一起逃跑。而现在,这个丑东西,也因为我的话、我的喜好,所以变成现在这样。
  钟欣的神情一点点淡了下去。
  婴鬼的小手伸出来,去抓钟欣的手。钟欣看它动作,过了很久、很久,终于说:“这么看,你果然是我的孩子啊。”
  婴鬼:“哇哇——”
  它是小婴儿,不应该说话,但可以哭。
  钟欣唇角露出一点笑意,把它举起来。这一刻,周边的黑暗像是散去一些,有光亮,落在她和婴鬼身上。
  婴鬼忍不住叫:“妈妈!”
  钟欣心想:有你在,我是不是就不需要害怕韩川了?你可以杀了他,杀了莫文昭吗?
  心念转动间,她没有看到,婴鬼的微微瑟缩。
  它很想、很想讨好妈妈!
  但妈妈讨厌的人,又让它很害怕。
 
 
第552章 离开
  与过往那些梦相比, 这个晚上,钟欣算是“一夜好梦”。
  她睁眼的时候, 已经有阳光透过窗户缝隙,照上她面孔。钟欣做起来,看着窗子, 迟钝地想:昨天晚上, 我没有关窗吗?
  她不知道。
  但有一个“好的开始”,接下来两天, 她都与婴鬼在梦里相会。那婴鬼操纵梦中世界, 如鱼得水, 创造出一个阳光灿烂的公园,里面有游乐设施, 它期期艾艾, 想要钟欣抱她去玩。
  所以钟欣顺势提出要求, 说:“宝宝, 妈妈现在在这个关卡里,其实有些害怕,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出去,你可以保护妈妈吗?”
  她觉得, 还是暂时不要让婴鬼碰上韩川和邵佑——这不代表她放弃了前面的想法,只是一种更加谨慎的行为。钟欣希望确保, 婴鬼的确很有能力, 不至于拖累自己。
  最让她担心的, 依然是那天推了她的东西。如果没有这份记忆在, 钟欣觉得,自己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说得好听一点,是谨慎。但难听了,不就是胆小怕事、废物没用吗?
  但她怀疑,自己能操纵婴鬼,而韩川那边,也有他能操纵的东西。
  面对这个问题,婴鬼倒是能打包票,告诉钟欣:“妈妈……嗯,可以!”
  钟欣完全不知道,在自己进入石舫关卡之后,外面所有关卡之中,排着队的玩家们之间出现了清晰传言。愈来愈多人肯定,自己真的遇到了一个小孩儿,躲在里面,伺机吓人。他们很多人没有心理准备,着了道,好在没有人死亡。
  类似消息太多,汇总去莫文昭处。莫文昭若有所思,把眼前东西一推,问云鸿才、关雯雯,他们是什么想法。关雯雯看了一遍上报过来的关卡、参与者列表,很快说:“这里面都有玩家。”
  莫文昭:“这肯定了,要不然怎么会报上来——”
  关雯雯:“莫哥,我是说,这里面没有纯粹NPC组成的小队,至少会有一个玩家。”
  几人相对,心里一起冒出之前对于韩川的猜想。他们相顾无言。
  “游戏”需要玩家的恐惧吗?
  那玩家们话语中提到的、自己看到的“小孩”,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样频繁的来报,给了关雯雯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先前已经淡化一些的心思再度翻涌,觉得自己是否做错。这个念头,让关雯雯又一次焦虑起来。离开莫文昭宿舍之后,她去了天台,站在边缘吹风。
  过了会儿,迟向东找来。他带着关雯雯之前尝过、说自己很喜欢的玉米糊。是从食堂中买来,到这里,已经有些凉。他小心翼翼,和之前一样,把杯子掩藏在胸口,想要用体温给这纸杯保暖。而关雯雯看到他时,他露出一个和从前一样的笑,说:“雯雯,给你带的。”
  关雯雯看他。
  她想到很久之前,南操场外,迟向东带给自己的煎饼。关雯雯有些眼热,摇摇头,想把突然涌上来的眼泪收回去。她之前对任瑾说,她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可事实上,这一刻,关雯雯想到:那或许也是我说给自己听的话。
  迟向东有些被她的表情吓到,连忙说:“雯雯,你不喜欢喝就不喜欢吧,不用勉强的!”
  关雯雯心想:这个人是傻子吧?
  她还是摇头,却笑一笑,把迟向东拉过来,要他站在自己旁边。迟向东眨一眨眼睛,看着女友,见女友做出凶巴巴的样子,说:“我哪里不喜欢了?给我!”
  迟向东便笑。
  在这一切发生时,石舫淑春园关卡中,钟欣正托着下巴,对婴鬼惊喜地说:“哇,宝宝,你长得好快啊。”
  婴鬼害羞地笑一笑。
  这是对钟欣而言的第三天,她已经不用做工,婴鬼帮她迷惑了所有人。不过事实上,哪怕不迷惑,这危难关头,也是人心惶惶。
  到第四天,天亮,这个副本将要走到尽头。梦里,婴鬼问钟欣:“妈妈,你可以抱抱我吗?”
  钟欣已经能自如地回答:“当然可以啊!”
  婴鬼看起来,甚至有些害羞,它说:“我是说,在外面。”
  钟欣听着,表情一僵。
  婴鬼犹自陷入自己的幸福,说:“就是在……外面!”它比划,“会有坏人来伤害妈妈,宝宝要保护妈妈,这个时候,妈妈,可以抱抱我吗?”
  钟欣听着、听着,原本停滞的呼吸,又开始进行。
  她温柔地确认:“宝宝是说,还在淑春园里吗?”
  婴鬼“嗯”一声,很期待地看钟欣。
  钟欣答应:“好啊。”
  她这么说着,又烦恼,等到见了韩川、邵佑,自己应该怎么解释?或许说,她原本也不用解释,韩川前面提了那么多次,他可能原本就想……
  钟欣想到这里,停顿一下,沉吟:前面三天,我按照韩川说的时间、地点,每天和他们见一面,说说当日发生了什么。实则没什么好讲,都是一些NPC之间的勾心斗角。都要大难临头了,他们竟然还能就一个花瓶而争吵——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她敷衍韩川与邵佑时,那两人竟然没有一点察觉不对?
  最多、最多是问了她一句,有没有做梦。钟欣听了,便摆出平静表情,告诉他们,是有做梦,但都和前面一样,只是一个小孩儿的哭声、喊声,没有什么不同。
  钟欣想着、想着,慢慢理顺:韩川与邵佑一定是对婴鬼有所目的,他们可能非但不怕它,反而很希望见到他。这么一来,倒是和婴鬼的要求不谋而合。问题是,自己前面对他们说谎,又抱着“希望婴鬼长大一些,好对付韩川”的念头,所以,其实反倒是她给自己挖了个坑?
  哪怕没有婴鬼,只是韩川和邵佑在,按照他们说的,自己一样能平安离开淑春园、离开这个关卡。但现在,却进退两难。
  钟欣低头,看着怀里很跃跃欲试的婴鬼。她改变主意,说:“宝宝,不行。”
  婴鬼小嘴微微张开,眼睛睁大,很诧异地看她。
  它像是难过、委屈,觉得妈妈为什么不遵守方才的诺言,这么快就要反悔。可惜的是,钟欣并不会因为它这样的表情而心软,反倒更加厌烦。
  在感受到钟欣的心情之后,婴鬼更加瑟缩,皮肤都开始发软,像是要在钟欣手中直接融化。
  不过在那之前,钟欣就说:“和妈妈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叔叔。宝宝,不要让他们看到你。”
  婴鬼“唔”一声,呆呆愣愣的。公平地说,如果不是明知它是鬼,那平常走在路上,钟欣可能还会多看它一眼。但现在,一切成了不可能。
  婴鬼答应:“好啊!”
  它尽量不让妈妈看出自己的伤心,同时,也有一丝小小的、钟欣完全不会留意的窃喜。
  她没有说,为什么自己不想让韩川与邵佑看到婴鬼。所以婴鬼自发地理解:妈妈也知道我害怕他们!所以妈妈想要保护我啊!
  念头一起,它更坚定了想要成长的决心。
  之后,淑春园里燃起大火,婴鬼一路给钟欣指路,让她不会碰到闯入的联军。耳边都是哭声、喊声,还有烈火烧伤木梁带来的劈爆声。到与韩川和邵佑会合时,婴鬼先一步消失在钟欣怀里,而钟欣气喘吁吁,说:“你们怎么……呼,怎么在这里!我找了好久!”
  季寒川笑一笑,说:“是吗,我还以为你故意躲着我们呢。”
  钟欣脸色一僵。
  不过季寒川没有就这个问题说太多。
  他很快说:“好了,走吧。”
  说着,便在前面引路。
  钟欣面色一点点沉下去,心里冒出很多念头,想:等那个小鬼再长大一点,一定要让它把你们撕碎,给我报仇。
  她往前走,被季寒川和邵佑夹在中间。钟欣没有就这个排位想太多,也就自然不知道,自己背后,邵佑看了她片刻,眼神里带着搜寻、审视,最终,在空气里揪了一把,抓住一个柔软的、肉乎乎的手臂。
  等到淑春园围墙处,季寒川友好地告诉钟欣:“翻出去,就可以提交任务了。”
  钟欣迟疑:“要怎么翻?”
  季寒川说:“我帮你。”
  钟欣下意识想,对方一定是有什么阴谋吧?
  不过韩川并未做什么钟欣想象中的事情。他自己翻上围墙,而后让钟欣伸手。钟欣将信将疑,伸手,接着发出一声惊叫,直接被对方拉出淑春园,落在围墙外。
  她惊魂未定,只觉得手臂都要脱臼。
  而围墙上,季寒川说:“提交吧。”
  钟欣咽了口唾沫,选择提交。
  看她消失,季寒川侧头,又看园内。
  一个小小婴儿,被邵佑拎在手上,蹬腿大哭。
  ……
  ……
  莫文昭到三月初,才知道,钟欣开始和韩川、邵佑二人频繁接触。
  这让他颇有些不明所以。在新关卡出现时,他状似随意,问了季寒川一句。他们这会儿是在化院的楼中,有些专业知识的人,想到那些堆积的镁、硫酸……就无比头痛,堪称一步一惊心。不过在听到莫文昭的问话后,季寒川点头:“对。”
  莫文昭屏息静气。
  可惜季寒川没有讲下一句的意思。他直接转头,继续估量前方形势。莫文昭见了,颇为郁闷。
  既然从韩川这里问不出所以然,所以之后,莫文昭又“偶遇”了钟欣一次。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宁宁的电脑记录、曝光在季寒川与邵佑眼中。当时,季寒川看到之后,心里一乐,从冰箱里取好饮料,再有速冻披萨,一边在微波炉里叮,一边坐去沙发,看莫文昭和钟欣讲话,想要套出讯息。
 
 
第553章 贴心
  莫文昭选择了一个时常有人经过的地方。
  时值开春, 路边都有花香。他倒是和季寒川不约而同,骑车过来, 而后一只脚踩着地,友好地和钟欣问好。
  钟欣看他一眼,态度平淡, 叫:“莫哥。”
  莫文昭和她寒暄:“有段时间没见了啊, 最近过得怎么样?”
  钟欣听了,先沉默, 而后笑一笑, 说:“也就那样呗。”
  莫文昭察觉不对。
  钟欣的表情、语气, 都和冬天两边见到时,有了很大不同。莫文昭心想:她看上去倒是有底气啊, 难道韩川和邵佑跟她“和解”了?那也不对……
  莫文昭又详细问钟欣生活。最近有无进入关卡, 积分剩下多少, 平时食宿状况如何。钟欣倒是愿意回答他, 但在说了没多久后,就看一眼腕上手表,告诉莫文昭,说自己还有事, 得走了。
  莫文昭便笑道:“好说。以后如果遇到什么事,来找我们啊, 芍园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钟欣听到这里, 终于忍不住, 露出一点讽刺表情, 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没有莫哥你的允许,就不能进去呢。”
  莫文昭静一静,看钟欣。旁边有NPC学生经过,或一人前行,或三五成群。在莫文昭看,这是自己对钟欣的体贴,给她安全感。但事实上——
  季寒川把可乐瓶盖拧开,尝一口,感觉到嘴巴里噼里啪啦的小气泡,客观评价:“他运气不错。”
  微波炉里开始冒出香气,邵佑看一眼季寒川的手,微微拧眉,去一边抽了纸,给他把塑料瓶上的水珠擦干,再给季寒川擦手。
  季寒川笑了声,侧头看他,倒是有些懒得去管莫文昭与钟欣如何。宁宁在一边摇摇头,自己托着下巴,往屏幕中看。与不明所以的莫文昭不同,她能看到更多“细节”,譬如,那个挂在钟欣脖子上的小孩儿。
  那个小鬼还是很害怕寒川爸爸和邵佑爸爸,但它不会害怕莫文昭。在莫文昭与钟欣讲话时,小鬼龇牙咧嘴,几次想要朝莫文昭扑上去。它记得清清楚楚,妈妈说过,她不喜欢这个人,想要自己替她“报仇”。同时,也有点小鬼自己的念头:他好早之前就遇到过这个猎物了!只是那个时候,有一个坏叔叔把自己抱走,自己才没能直接咬下猎物的耳朵……
  它在钟欣怀里扭动。
  钟欣心烦意乱。
  她当然很愿意让这小鬼直接咬死莫文昭!问题在于,旁边人来人往。小鬼能咬死一个人,还能把这么多双眼睛都堵住?!
  净会给她添乱。
  她捏一捏小鬼的胳膊。婴鬼感受到妈妈的心情,安静下来,趴在妈妈胸口不再动弹。钟欣抬头看莫文昭,假笑一下,说:“好了,不说那么多,我先走了。”
  说着,就转身离开。
  她脚步很快,重重跺着地面。莫文昭缺失了太多信息,想不明白。但季寒川拉起一块披萨,看着上面芝士成线,说:“有点麻烦。”
  邵佑:“钟欣太不可控了。”
  季寒川赞同:“对。不过要对付她,也很容易。”
  他没有说,但邵佑明白男友的意思:从前面种种来看,钟欣其人,实在欺软怕硬。她不敢恨季寒川与邵佑,所以把所有负面情绪都加给莫文昭。这之后,有了婴鬼相助,她迅速发生变化。两边已经一起进入几次副本,钟欣也开始知道,婴鬼需要在关卡之中才能成长。她仍然不明白季寒川与邵佑想做什么,但已经理直气壮地要求他们,一周至少两次关卡,好保障自己的生活所需。
  这么做,倒也不是纯粹嚣张、看不清状况。在季寒川看,其实有些试探意味在其中。钟欣也很想知道,他们两人究竟要做什么。
  她在缓慢地尝试,希望明白两人的底线在哪里。
  不过有一点是很清晰的:莫文昭的感觉没有错。随着婴鬼长大、能力增强,钟欣的“尝试”也越来越多。季寒川知道,如果她确信,自己不用再害怕旁人,婴鬼可以帮她杀死所有自己不愿意看到的人,那钟欣的态度,一定又与现在不同。
  问题在于:婴鬼的确不可能成长到可以对抗宁宁的地步。
  它至多可以应对季寒川,或许再加上一个在本场游戏里开始“游戏生物”化的邵佑。可若邵佑打开本世界与其他世界的通道,让海城的自己本体降临在京师大学,那婴鬼于他,正如寻常小孩儿于大人,不堪一击。
  一旦钟欣知道这点,她一定能老老实实,不再生出其他心思。
  而在这同时,婴鬼也会察觉到妈妈待自己态度的变化:它有用时,钟欣愿意时时抱着它,为它考虑,把它叫做“宝宝”。但它没有用了,钟欣便要对它弃之如敝履。
  它会生气,会愤怒,会……
  杀了钟欣,也说不定。
  邵佑:“她可能会死。”寒川会希望看到这样局面吗?
  季寒川想一想,说:“我也没有那么好心吧?”
  他以德报怨第一次,归根究底,是因为钟欣有用。但倘若钟欣真有那么不识趣,现在,小鬼又慢慢能听懂人话,有一点思考能力,那往后,何必一定要通过钟欣去见那小鬼?
  两边完全可以剥离。
  邵佑叹口气,眼神还是温柔的。季寒川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用手肘碰一碰邵佑,让他不要总看着自己,去吃东西。
  宁宁见状,熟练地收起电脑,准备溜达溜达走人,去找那个不省心的小朋友聊一聊。
  季寒川身体陷在柔软沙发中,手上披萨还没吃完。他看女儿消失,假装挣扎,笑一笑,说:“别把沙发弄脏了。”
  “好。”
  邵佑答应,然后吻他。
  季寒川身体放松下来,再换气的一点间隙里,侧过头,说:“好歹把东西放下。”
  邵佑:“嗯,可以。”
  这算是给季寒川解压。
  季寒川手指上沾了点芝士,被邵佑轻轻吻净。弄得他有些痒,又开始笑。邵佑无可奈何,低头看他。季寒川便抬眼,说:“怎么了?”
  邵佑:“寒川,你只对我和宁宁有责任。”
  季寒川忍俊不禁,说:“好,对你们负责。”
  邵佑缓缓俯下身,说:“其他人怎么样,选择什么样的路,和你没有关系。”
  季寒川“唔”一声,眉毛轻轻拢起。他像是不适应,又像是因为邵佑的话烦心。邵佑说:“你应该知道这个。”
  季寒川勾上他脖颈,手指又往下滑,碰上邵佑背脊。
  他“嗯”一声,不知是因为少有的动作,还是认同他的话。
  他断断续续,说:“我当然知道。”
  邵佑:“既然知道,为什么又这样?”
  他要让季寒川剖析心情。
  季寒川安静片刻,咬着下唇,似乎要压住接下来的声音。邵佑看了,笑一笑,去捏男友下巴,说:“不要咬。”
  季寒川看他,邵佑难得慢悠悠说:“咬人不是好习惯——哦,你又‘咬’我?”
  季寒川瞪他,可惜没有一点威胁性。
  邵佑在他下巴上摸索,又用手指撬开男友牙关,果然解放了季寒川下唇。他有些怜惜,轻轻揉过上面的齿痕。季寒川身体颤了颤,邵佑感觉到,笑着说:“放松。”
  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手指再被咬一下。不过这回寒川没有用多大力气,只是用牙齿摩擦邵佑的指肚。邵佑感受片刻,把手指抽出来,低头下去吻他。
  盘子里的披萨变凉,之后被重新放在微波炉里加热。
  钟欣离开莫文昭后,心情郁躁,一个人找了两栋教学楼中间的僻静花坛,来回踱步。她不耐烦让自己脖子承担婴鬼的重量,把婴鬼拽下来,放在花坛上。
  婴鬼咬着自己手指,有些忐忑地看她。
  钟欣理完思绪,回过头,蹲在婴鬼面前,露出一张温柔笑脸,说:“宝宝,你刚刚是不是想给妈妈出气呀?”
  她看着婴鬼,而婴鬼忐忑地看着钟欣背后稍稍撩起的头发。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妈妈不知道,它也看不到。
  婴鬼因为这样的场景觉得害怕。
  它没有及时回答钟欣。钟欣等了片刻,失去耐性,站起来,冷冷地说:“我不想要不听话的孩子。”
  这一招屡试不爽。
  婴鬼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的恐惧,朝钟欣扑过去,开口就要哭:“妈妈,妈妈!”
  钟欣听了,又命令:“我不喜欢爱哭的孩子。”
  婴鬼看起来是小孩儿,心智同样不成熟,但毕竟能听懂中心的话。它被吓到,倒是与刚刚看钟欣背后动静时有的恐惧又不同,这一回,只是纯粹的、害怕被自己母亲抛弃的小孩儿。它嘴巴长着,偏偏把哭声压下去,眼睛瞪圆,看着眼前的钟欣。
  钟欣语气缓和一些,想想自己还是得靠婴鬼报仇,所以重复问题:“你刚刚想要对莫文昭做什么吗?”
  婴鬼咬着自己手指,用不太健全的思维考虑片刻,说:“对!”
  钟欣在心里劝:你要耐心、耐心……
  嘴巴上说:“宝宝,你这样给妈妈考虑,我很高兴,但是——”
  她蹲下来,态度好很多,认真地告诉婴鬼:你不能在旁边有很多人的时候行动!真要动作,得等到现场只剩下莫文昭的时候!
  婴鬼听了,懵懵懂懂。它平时见到的都是关卡,受到许多关卡中鬼怪的耳濡目染。那些鬼怪要对人下手时,可不会考虑旁边有无他人。
  但现在,妈妈这么说,婴鬼也就听从。它答应:“好的,妈妈!”
  然后再度露出期期艾艾的神情,想让妈妈抱一抱它。
 
 
第554章 死亡阴影
  钟欣并不想抱。
  婴鬼感受到, 迅速变得失望。钟欣看到,解释一句:“宝宝, 你现在长大了,有些重,妈妈抱不动呀。所以呢, 你要自己走路。”
  她说前半句时, 突然想到,婴鬼会不会误解自己的话, 直接再度变成那一团恶心粘腻的肉块, 所以连忙补充后面一句。
  婴鬼听到, 失望,但还是迈着肉肉短短的小腿, 去拉钟欣的手。
  有这小东西在, 钟欣自觉不方便住宿舍, 所以又搬回梅园。搬走那天, 梁薇等人帮她拿东西。钟欣看她们,想到先前梁薇帮自己叫医生的事情,到底有些心软,回头叮嘱婴鬼, 要它不要进入梁薇等人所在的关卡。
  这是小事,婴鬼没有疑议地听从。
  只是在要搬走时, 钟欣才知道, 过去几个月里, 去梅园的学生越来越多, 大多数房子已经被人抢占、入主。所以她没办法,只能回去陶孟死去时的那间。
  有婴鬼在,她倒是不至于做噩梦,梦到陶孟回来报仇。可每次从卧室床上醒来,她都要想到自己从前受到的屈辱。
  婴鬼感受到妈妈的心情,接下来,愈发频繁地去找莫文昭麻烦。
  莫文昭明显发觉:和韩川、邵佑一起时,自己很少出特殊状况。可一旦与那两人分开,自己作为“监督员”,随旁人闯关,就容易有一些古怪事情发生。最凶险的一次,他下台阶,被推了一把,险些直接滚入硫酸里,好在被人拉住。之后再把自己衣服翻过来看,见到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婴儿一样的手印。
  这让莫文昭心情凝重。他认为,自己也遇到了玩家们近来时常提及的小鬼。可转念一想,又不明白为什么韩川与邵佑就能避过。
  他不知内情,所以不知道自己本末倒置:不是季寒川与邵佑避开小鬼,而是婴鬼避着那两人。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婴鬼在各个关卡中越闹越凶,玩家之中人心惶惶,很多人去找关雯雯报道,问起她之前提过的“退休”政策。关雯雯倒是愿意说话算话,问题在于,她认为,逃避不能解决一切。
  所以她想好:“莫哥,既然你感觉这么清楚,那不如咱们直接去找韩川问?他之前也说了,自己不知道情况会怎么发展,当时是‘暂时’没问题。但现在,很明显不是‘没问题’的范畴了吧?”
  那小鬼是明晃晃地心怀恶意,想要弄死莫文昭!
  莫文昭苦笑,说:“我在实验楼关卡出现的时候问过啊,但他当时对我,完全是敷衍。”
  关雯雯却道:“还是不太一样。”之前,他们是想要“探求真相”,所以韩川会避而不答,或者文不对题。但这回,却是明晃晃地生存威胁。所以关雯雯认为,这次,韩川会给出不同答案。
  更确切、直白,就像是那些关于关卡的攻略一样,明确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开小鬼的威胁。
  莫文昭认为,关雯雯太过乐观。但两人又谈了几句,还是他被关雯雯说服,转而觉得:雯雯说的没有错,只是问问,大不了和之前一样没有答案,但又不会产生损失。
  “得定个时间吧。”莫文昭说,“尽快,事不宜迟。”
  关雯雯拿出手机看了眼,说:“今天可能不行。”
  莫文昭意外。
  关雯雯说:“连续三个礼拜了,每周二,新关卡出现,他们两个和咱们这边的人进本。之后周四、周六,他们会和钟欣找一个关卡去,而且一般都是时间比较长那种。”
  今天是周六。
  莫文昭听了,手指微痒,有点想抽烟。他说:“还有这种讲究。”
  关雯雯摊手,“不过也可以去梅园那边等。不过……”迟疑,“我还是觉得,‘那个’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可能和钟欣有关。”
  莫文昭看她。
  关雯雯闭眼,片刻后说:“我很害怕想到这个,担心是我把大家带入险境。”
  莫文昭到底抽出一根烟来,没有点燃,咬在嘴巴里。
  他说:“雯雯,我之前也有面对和你类似的问题。”
  他没有细说,所以关雯雯也没有细问。
  她更愿意知道:“那现在呢,莫哥,你解决问题了吗?”
  莫文昭考虑一下,说:“算是吧。”
  关雯雯眼睛睁大一些,似乎很急切,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让莫文昭改变。
  莫文昭开始找打火机。他还是讲风度,没有打算在女同志面前抽烟。但当下,他想要快刀斩乱麻,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这不矛盾。
  他简单地说:“说到底,是‘问题’存在时,你就会焦虑。但当陷境不存在了,当然一切都迎刃而解。”
  关雯雯听了,知道莫文昭一定是在说副本的事情。问题在于,她面对的,不仅仅是副本中的问题。
  这问题延伸到了副本之外。
  她怅然,想:我还是太自满了。
  再看莫文昭,发觉对方是真的不打算再讲什么。关雯雯深呼吸了下,告辞离开。她在宿舍走廊尽头站了片刻,心想:如果向东这会儿有过来安慰我,也很好。不过他今天有“监督员”的任务,人在其他地方……我有多久没有尝试过一个人安静想事情了?这也不错。
  她看眼前春景。这面窗子,是玩家们很喜欢的地方。男玩家抽烟、女玩家聊天,都爱站在这里。此刻,关雯雯看窗外,栾树抽出新芽,花红而柳绿。她闭眼想了片刻,有了一个念头,然后立刻行动。
  关雯雯下楼,匆匆找一辆自行车。
  她想到:我前面那么多次对莫哥说,有事情,就直接去问,总能有一个答案。甚至有时候,韩川的“避而不答”,同样是一种结果——目前来看,会让他避开的话题,都有一个共同点,即牵扯到“游戏”根本的东西。韩川知道的、明白的,比我们以为的都要多。
  他很早就知道那小鬼存在,但没有回答为何要和钟欣接触。结合前面那次问韩川他身边跟着的那个“人”,而韩川并不详细回答的情况,关雯雯认为:韩川恐怕是在和那小鬼进行什么联系、沟通……
  这想法过于大胆。
  又牵扯一个钟欣,简直是明晃晃告诉她,她先前的担忧没有错。
  骑上自行车时,关雯雯在原地怔忡片刻,而后摇摇头。
  她对所有关卡的存在都心里有谱。这会儿,在脑子里列出一个清单。悦来酒店先PASS,钟欣恐怕不愿意去这里。其他会待上数日的关卡,除去她们已经去过的石舫等地之外,还有——
  关雯雯眼前一亮。
  校医院住院部。
  她骑车往前。路上,也考虑“我兴许猜错”。但在到住院部楼下、看到漫长队列时,关雯雯有些安心,想,大不了就再从这里出发,把学校里所有关卡入口都去一遍。
  有玩家在这里值班,认出关雯雯,诧异地问她为何前来,还说,迟向东不在这里。关雯雯哭笑不得,说:“我又不是来找他。”
  那玩家就摸摸鼻子,说:“我还以为你记错了呢。”他有前面那一问,也是因为早上开会的时候,见到迟向东。
  关雯雯问:“韩川他们来过这里吗?”
  玩家一愣:“韩川……”
  关雯雯看他表情,先失望:“没有来?”
  玩家说:“不是,是来了,没想到你找他。”
  关雯雯惊喜。
  她确认:“钟欣也一起来了吗?”一顿,想到对方兴许不认识钟欣,所以额外补充,“是一个女玩家,头发到这里。”在自己腰上比划。
  “嗯,我猜到了。”玩家笑一笑,“他们就三个人,插了个队。当时还有几个好不容易排到的学生有点意见,说哪怕你们是攻略组,也不能这么不守规矩啊。怎么了,你找他们?”
  关雯雯说:“对。”往住院部方向看一眼,“不过得等晚上他们才能出来了吧?”
  “大概十点左右。”玩家肯定了她的猜测。
  关雯雯就说:“好,那我晚点再来。”
  她离开,不过并没有回芍园,而是去了图书馆。虽然没带电脑,但关雯雯把所有重要文件都拷贝在U盘中,这会儿可以用图书馆的微机室。她一面看“退休”相关的策划文档,一面又有些心绪不宁。最后,干脆把文档一关,开始给自己理思路。
  她得明确:自己到底想知道什么。
  从现有条件看,钟欣流产的孩子就是关卡中的小鬼,几乎是铁板钉钉。
  韩川和邵佑近来接触钟欣,兴许……就是要“解决”这件事?
  关雯雯咬着下唇,想了片刻,再提出第二个问题。
  截至目前,小鬼虽然给莫文昭带来了生命危险,但在大多数关卡里,从玩家们的反馈来看,它没打算杀人。就像是韩川前面说的,“死亡”存在于“游戏”之中,更类似于一种不可避免的“副作用”,而非直接目的。这么一想,小鬼对莫哥的特殊,可能有其他缘故?
  她在这里动脑筋。捱到晚间,关雯雯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也是巧,这天“超市”恰好出现在留明湖东侧。
  关雯雯去买了吃的,等到九点半,关电脑、离开图书馆,去住院部外蹲守。
  她心情焦灼,直觉有什么大事发生。但这种心情,又让关雯雯十分困惑。
  旁边花坛里,迎春花开得很好,黄灿灿的,远远望去,像是一片金光洒落。这会儿,关雯雯心不在焉,看一看花,又将视线挪回眼前。
  她踮一踮脚尖,想要看清更多。
  这个点,已经不再有排队的学生了,但有人和关雯雯一样,正在等待。他们心情一样焦虑,门诊部外安安静静,无人讲话。
  终于,过了十点,开始慢慢有人出来。最先几波人都是NPC学生,看起来各有各的狼狈,有人甚至一瘸一拐。好一些的,看到外面来接自己的人,露出一张笑脸。差一些的,虽然身体显然不适,却只能自己一个人回宿舍。
  他们从关雯雯身边走过。
  关雯雯双手抱胸,是一个防卫性的姿态。她考虑很多事,心思飘远,浮上云端。春天来了,接下来就是夏天、秋天……
  秋天象征着分别。
  她惆怅了一刻,错过又有人出来的动静。是季寒川看到她,脚步停一停,侧头问邵佑:“迟向东不在这边吧?她是不是来找咱们?”
  邵佑不置可否,说:“过去问问?”
  季寒川“啧”了声,说:“也行。”
  钟欣跟在他们身后。
  这里没有熟悉钟欣的人,所以没有人发觉,短短一个关卡过去,钟欣变化许多。她沉默,低着头,机械性地往前走,像是一尊被上了发条的人偶。等季寒川在关雯雯面前站定时,钟欣甚至没有留意到他停下脚步,继续往前。邵佑拉住她后领,将人拽住。
  关雯雯抬头。
  她心中腹诽,觉得脖子发酸,听眼前男人问:“关小姐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
 
 
第555章 不会再
  关雯雯视线错过他, 去看他背后的钟欣。这一眼,让她成为第一个发觉钟欣不对劲的人。
  从前看钟欣, 她眼里有许多情绪。在悦来酒店时,两人一起住,关雯雯能看出钟欣对自己的隐隐轻蔑, 以及她对那些关雯雯没有的东西——身材、样貌——的自信。最重要的, 是野心。
  等陶孟出事之后,钟欣百般求饶, 想要莫文昭等人放过自己。她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 尽量表现出了自己最引人怜惜的一面。莫文昭当时不为所动, 但往后,关雯雯曾无意中听他们说:“……娘希匹, 要不是韩川在外面盯着, 说不准我还真吃了这块儿肉呢。”
  关雯雯厌恶这样的言辞, 但也有点“果然如此”的理所当然。
  再往后, 钟欣沉寂下来。她眼里依然有光彩,只是被小心翼翼地隐藏住,不敢让旁人看出。她太害怕了,想要苟且偷生, 为此,愿意做很多旁人不愿意的事情。这几个月里, 关雯雯却仍然见过她眼里的光彩, 是在她买东西的时候, 绕过一个货架, 就看到钟欣。她带着楚楚可怜的神情,问旁边一个男人,可否帮自己拿东西。
  关雯雯看到,心情复杂。但出于“给她一点尊重”的想法,她没让钟欣发现自己。
  再到现在……
  她眼睛里的光,全然熄灭。邵佑松开拽住她领子的手,接着,钟欣就站在原地,沉默地,手贴在自己腹部,这似乎是个抱住孩子的动作。关雯雯意识到这点之后,打了个冷战。
  她一时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
  倒是季寒川。他看着关雯雯,笑一笑,说:“我似乎应该邀请关小姐去家里做客。但现在很晚,关小姐大约也很快要走,所以还是算了。”
  关雯雯心里重复几遍莫文昭对韩川的分析,稳住心情。她说:“我是想问问钟欣的状况。”
  季寒川遗憾地:“她现在可能不太方便回答你。”
  随着一批一批NPC学生出来,值班的玩家圆满完成任务,与夜班同僚接班。这期间,关雯雯这几人一直站在离住院部不远的地方,自然吸引了玩家的视线。
  因为季寒川这句话,关雯雯心里发凉。虽然进入住院部之后,玩家们要面对长达一周的关卡时间,但——不过“一周”而已啊,钟欣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变化?!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背后的答案,让关雯雯害怕。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因为前面种种,而忽略了韩川与邵佑的真实想法。
  宁宁出现在关雯雯背后,看一眼关雯雯,然后对两个爸爸说:“她很害怕。”
  季寒川无声地“哇哦”了下,看起来很无辜。邵佑和宁宁交换了个眼神,换宁宁过去,确保钟欣不要在两个爸爸没有留意时晃去其他地方。她捏一捏钟欣怀里小鬼的脸颊,那小鬼看起来还是恹恹的,被宁宁捏了,也不会抬头看她,而是依然依恋地、不愿意离开地缩在母亲怀里。
  只是现在这个妈妈,再也不会讨厌它,不愿意抱抱它了。
  她会永远待它温柔慈爱,永远对它敞开怀抱,永远和它在一起。
  没有恼人的父亲,只有它和妈妈。
  关雯雯咽了口唾沫。
  她觉得冷,浑身发凉。而在察觉到韩川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时,她福至心灵:如果之前的想法没有错……
  韩川为什么会知道“游戏”需要“恐惧”?
  因为他承认过的、自己身边跟着的那个更倾向于鬼怪的“人”,会直白地告诉他,自己需要这个。
  所以才会有他在校医院电梯里那个谎话,所以才有之后很多玩家们明明遇到了,却总被韩川找到其他理由,没有加入“攻略”,或者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过、总归不会强调的细节。
  她忽然说:“韩川,邵佑,我现在有点害怕。”
  季寒川意外,“嗯”一声,饶有兴趣地看她。
  关雯雯说:“我现在‘害怕’,你需要这个吗?”
  季寒川听到,笑一笑,说:“还可以吧。”
  关雯雯说:“可以明确回答一下吗?”
  季寒川看她,叹气,说:“那可能确实需要邀请关小姐去家里做客了。”
  关雯雯脚步沉重,不想走。
  她完全可以想象,哪怕——哪怕韩川真的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但这一路,从住院部到梅园,要经过很长一段无人小道。还有之后的楼梯,包括进门之前的种种……以韩川当下态度来看,可以肯定,自己一定能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东西。
  她勉强笑一笑,说:“还是不了。”
  季寒川便说:“也对,已经十点多,是该休息。”说着,他看一眼邵佑,和男友玩笑似的做口型。
  关雯雯没心思分辨他究竟在“说”什么。
  她说:“那我换一个问题吧。”想到莫文昭从前的经验,关雯雯知道,韩川实在很会避重就轻所以她直接开口,“前几天,莫哥去实验楼关卡做‘监督员’,被人推了一把。你知道的,下面就是硫酸池,”一个学校实验楼,原本不应该有这种东西,但既然是关卡,那出现什么都不再值得奇怪,“他如果掉下去了,就真的要死。好在有人拉住他,但是——”
  说到一半,被季寒川打断。
  季寒川说:“不会再出这种事了。”
  关雯雯怔住。
  季寒川道:“就这个问题,我们和那个小朋友‘聊了聊’,达成一点共识。”
  关雯雯被他说到混乱。她屏住呼吸,想:我刚刚听到了什么,聊一聊?共识?韩川是在和我承认,他能和鬼沟通?!
  这——
  算是什么事儿啊?!
  季寒川:“小朋友比较调皮,之前也没有受到好的教育。所以呢,我们,”他还是看邵佑,两人仿佛心照不宣,“觉得不能让小朋友再这么被‘污染’下去,就花了点时间,拿到它的‘监护权’。”
  后面半句,就纯属胡诌了。
  不过关雯雯分辨不出。
  她很震撼、很茫然地站在那里,脑子“嗡嗡”作响,不知道眼前两人在说什么。她又忍不住去看钟欣,冒出一点理智,知道钟欣九成九是小鬼的妈妈。关雯雯嗓音干涩,问:“如果我不带钟欣流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了?”
  季寒川是真的很想走。
  他心情并没有当下礼貌展现出的那么美妙。别的不说,在一个关卡里待了那么久,他很需要休息。现在,最好的事情就是把钟欣带回梅园,将她,或说“它”,放在原先住的那间屋子里。作为玩家的钟欣永远留在刚刚的关卡之中,现在这个,只是小鬼的“妈妈”。她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食物,只要有个地方,就能安静地做一场美梦。
  而那之后,宁宁会帮忙看着她,季寒川更愿意和邵佑一起回家。他累了,不想做其他事,只要能睡一觉,再醒来,无论是邵佑给他做早餐,还是反过来,试一试他在关卡里,听临床那个后来完全融化掉的NPC说到的蔬菜三明治,都是不错的选择。
  既然关雯雯不想配合他,给宁宁稍微加餐,季寒川便没什么耐心。
  不过他大约是当习惯“好人”了,所以在听到关雯雯这句话时,季寒川考虑一下,告诉她:“有两种可能。”
  关雯雯一怔,听他讲话。
  季寒川说:“我和邵佑很需要钟欣‘流产’,不是你,也会是我们带她去。”
  关雯雯眼睛睁大。
  季寒川没有说下半句:如果在校园里出生了,那小鬼就不会拥有联通所有关卡的能力,只是一个平平常常、需要吃人肉的小东西。这种情况下,被玩家发现时,就是它的死期。
  关雯雯艰涩地说:“怎么会?”
  季寒川说:“关小姐,有些事情,你没必要太追寻原因。”
  关雯雯心想:哦,这就是你之前对莫哥敷衍的缘由吗?
  但她还是认同这句话的,说:“好奇心害死猫,对不对?”
  季寒川笑一笑,说:“是。”
  关雯雯:“那第二种可能呢?”
  她整理一下心情。
  季寒川说:“那就很简单了:他可能在长大七八个月的时候,就把钟欣从里到外的吃掉。这个年纪,离开母体,或许能够存活。不过我想,它即便存活了,也活不了多久……”
  关雯雯听到这里,有些释然。
  她喃喃说:“所以,我没有做错?”
  季寒川尽量拿出温和一点的语气,说:“你只是推动了一把,让一切走向必然的结果。顺便一提,我不会让第二种可能发生的。”
  关雯雯看他。
  她还是有很多问题:你们选择今天来和小鬼“聊一聊”,是否是受莫哥遇到那件事的影响?钟欣现在这样子,又算是什么?
  但她没有说出口。
  关雯雯最后确认了一句:“虽然不会再出现莫哥那样差点死掉的情况,但我们还是会遇到那个小……嗯,‘小朋友’,被它吓唬,对不对?”
  季寒川友好地说:“是。”
  关雯雯松了口气。
  她不太在意这个结果。总归,在关卡中,玩家和NPC学生们原先就要面对种种问题。她此前考虑过,攻略太详细,这是福还是祸,并且因此在许多次初次探索时主动举手报名。但现在来看,小鬼的出现,算是一点打破僵局:哪怕有详细攻略,也依然会遇到不同状况、不同惊吓。
  关雯雯笑一笑,说:“辛苦你们了。”
  她准备离开。
  跑快一点,以免被韩川和邵佑抓住,成为“恐惧”的出产者。
  季寒川看她背影,片刻后,回头,对邵佑说:“回家吧。”
  邵佑点头,揽着季寒川肩膀,两人一起往梅园去。
 
 
第556章 名字
  回梅园路上,钟欣脚步轻且静, 像是一个影子, 缀在季寒川与邵佑背后。
  季寒川稍稍想到一些关卡中的事。钟欣的那些尖叫、挣扎, 让他现在想起来, 都有些头疼。他不介意对付“恶人”,但像钟欣这样,似乎是“蠢”更多一些, 就实在让人没胃口。
  他没什么表情,看着前方, 迈腿, 往前。走了一会儿,邵佑侧头, 看季寒川侧脸。他视线一点点在男友五官上勾勒, 从额头,到眉眼, 再往下,落上唇瓣、下巴——有那么一刻,季寒川觉得,邵佑大约要吻自己。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也知道,这个“吻”, 充其量只是缓解疲惫。但到最后, 邵佑并未吻他。
  直到梅园楼下。
  要进楼时, 季寒川停下来, 看了邵佑一眼。
  他意味深长。
  改换邵佑无辜地笑一笑,捏了下季寒川肩膀。
  季寒川方才沉郁的心情,在这一刻倏忽好了许多。他唇角弯起一些,脚步轻而快,上楼、回家。
  宁宁则提溜钟欣和那婴鬼,去了钟欣这段时候的住处。
  她觉得苦恼。到现在为止,这小鬼还是看不见她,需要什么有特殊意义的东西送来。不过看钟欣这状态,加上小鬼半死不活的样子,恐怕遥遥无期。
  宁宁把人提溜到沙发上,自己坐在一边,惆怅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拿出电脑,在那个集合了画师、Woolf等人的群里询问,对于这小鬼的以后,有何建议。
  这群人里,最有养孩子经验的人是郭晓璐。可惜的是,她面对的楠楠虽病弱,时常发烧,淋了雨就要出事,但归根究底,还算一个普通小孩。对于宁宁这边的婴鬼,她听了状况,觉得束手无策。
  程娟简单粗暴:打到服为止呗。
  郭晓璐试图纠正程娟的思想:也不能这样,宁宁毕竟还是有目的的。
  画师对厨艺的自我要求更上一层楼。这段时间,他愈发觉得这是一件有趣的是。尤其是,在大雨倾盆的城市中,外间狂风、闪电,百鬼夜行,玩家们仓皇逃窜……唯有他和姜林的家,亮着一盏柔和的灯。
  这让画师觉得很幸福。
  他在厨房忙忙碌碌,姜林看一眼电脑屏幕,坐过去,打字:这个小孩儿还是一张白纸,你在上面涂什么颜色,他就会变成什么样。所以宁宁,耐心一些,你们还有多长时间?
  宁宁一手撑着下巴。
  电脑的荧光映上少女面孔。在旁人来看,这间屋子寂静,只有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而在婴鬼看,屋子里,是自己与妈妈两个人。虽然时常有奇怪的东西过来,捏一捏自己脸颊,或者干脆揉揉它头发,但归根究底,仍然只有它和妈妈。
  很难让婴鬼去想,旁边究竟是什么。它有些害怕,又有本能直觉,觉得对方不会伤害自己。最重要的是,它好不容易能尽情地粘着钟欣。前面那个满是消毒水的地方,妈妈的情绪很激烈,明晃晃是讨厌它,这让婴鬼十分难过,有过一次小小的爆发。它还不太懂得“后悔”,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它喜欢……或许是喜欢现在这个安静的妈妈。
  但在宁宁看,这里又多了一个自己。
  她身体往后靠一些。沙发陷下去,婴鬼困惑地往这边看一眼。宁宁留意到它的目光,轻轻笑了声,又伸手过去,揉捏婴鬼的脸颊。在关卡之中,婴鬼让玩家与NPC学生们惊魂不定。可在宁宁看,无论以什么角度来说,这的确是个“小孩子”。
  她回复姜林:六个月。
  姜林:它可以成长到什么地步?
  宁宁陷入沉思。
  她转而问Woolf:@Woolf,你克隆出来的那个Martin生长速度怎么样?
  Woolf过了会儿,才出现在群中。他像是不太高兴宁宁这样的说法,先反驳:那就是Martin!
  这是Woolf的最新进度。
  开启第十七届AG秀,是需要顺着时间前进,很简单。但要回到过往,第八届AG秀,Martin还活着的时候,就有些困难。
  Woolf知道,理论上,这一切当然可能实现。宁宁说过,在那条虚无长河之中,其实不存在“时间”概念。他自己也发觉了,从群里几人的消息看,所有人经历的时间并不相等。同样一段时日,程娟已经开启七八场游戏,画师却还停留在一个雨夜。
  但等待还是太难熬。
  所以Woolf选择了一条捷径。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他有Martin的外貌,有Martin的声音,甚至……有Martin的记忆。
  那他当然就是Martin。
  至少是“其中一个”Martin。
  对于Woolf的做法,群里其他人不置可否。程娟私下里给宁宁吐槽,说:“我当然知道每个世界里的妈妈都是妈妈,但如果我自己捏出一个妈妈来,那又不是妈妈,你说对吧?”
  宁宁冷静地:“我不知道,我又没有‘妈妈’……”
  程娟:“换做‘爸爸’也是一样的。”
  两个女孩儿聊天的时候,会在村口的大树下,会在祠堂屋檐上,也会在方婶家院子里。夏夜微凉,蚊子“嗡嗡”地扇动翅膀。程娟很喜欢这种感觉,她讲话的时候,从旁边抓起一把土,手指在上面撒了两下,就有水珠混入。这团土成了泥巴,又被她捏成泥人。最后,程娟把它放在桌子上,看泥人走动。
  走着、走着,它慢慢有了人的样貌,是一个缩小的方婶。她走到程娟面前的作业本上,要检查她的作业是否正确。看了一会儿,又带了一点难过,抬头看着程娟,说:“娟儿,你这作业,妈是看不懂啦!妈没念过几天书,不如我家女子啊,脑瓜灵光。”
  程娟听完,叹口气,抬手,把小人从头顶按下去,这小人就又成了一捧土。
  她对宁宁说:“就是这样。”
  宁宁沉默。
  程娟:“你不阻止他吗?”
  宁宁想一想,说:“Martin是假的,但Woolf原本也不是‘真’的。”
  程娟听着,困惑,眨一眨眼睛。
  她们没有就这个问题聊太久。事实上,宁宁也知道,画师和姜林,加上郭晓璐,这些和爸爸一个时代生活的“大人”,同样对Woolf的做法颇有微词。她看着这一切,迷茫又好奇,会去想,是因为这些人都是“真实”存在,而我和Woolf是一样的“虚假”……寒川爸爸和邵佑爸爸是“真实”,所以我也有了一些“真实”,可对Woolf来说,最重要的人,一样是“假”。
  她觉得没有必要多说什么。
  所以在和Woolf讲话时,宁宁:嗯,所以他需要多少能量来成长?
  Woolf给她发了一个公式。
  宁宁看了会儿,发觉上面的影响因素颇多:玩家数量、游戏时间,还有最重要的,希望的“成长”方向是什么——如果只是普普通通长大,那其实不需要多少能量。但Woolf希望Martin可以陪伴自己,不只是在某一单独世界,而是让Martin变成和自己一样的存在,他愿意让哥哥成为另一个AG秀世界里的“祂”,这就需要耗费一些心力了。
  最少、最少,也要进行长达一整年的AG秀。
  宁宁看完,视线转向旁边的婴鬼。
  到现在,这小鬼都没有名字。钟欣高兴了,把它叫“宝宝”。生气时,就没有一个称呼,还会嫌婴鬼麻烦、对自己有太多打扰。宁宁看了它一会儿,说:“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婴鬼没有发出声音。
  它照旧听不见宁宁说话。
  不会宁宁原先也只是在考虑,并没有希望婴鬼回应的意思。她考虑一下,说:“你生理学上的父亲是陶孟,但你现在很讨厌他……不过再过一段时间,你长大了,会不会也一样不喜欢钟欣?”
  毕竟它渴望钟欣的关爱,可钟欣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它。
  这让宁宁有一些苦恼。
  她还没有发觉,此时此刻,自己的想法,已经很像是“人”。
  宁宁侧头,看一眼不远的地方,那里是季寒川和邵佑所住公寓。她还是不能理解爸爸需要的“隐私”,但理解和“照做”是两回事。如果寒川爸爸和邵佑爸爸需要,那她也可以变得独立一些。总归,现在她有很多地方可去,无论是山淮村,和小娟一起躺在院子里数星星。还是鑫鑫旅馆,在其他玩家惊恐尖叫时,让郭晓璐给自己开个后门、留一个空房。或者是广城,倾盆大雨中,画师把隔壁那间玩家们曾经短暂住过的房子,留给宁宁这个学生。
  宁宁自言自语。
  她说:“我是‘宁宁’……我也没有‘姓’,不过不管是‘邵宁宁’,还是‘季宁宁’,应该都可以。”
  这个念头,让她有点不太明显、却又切实存在的雀跃,好像自己有了姓氏,就能和两个爸爸更亲近一点。
  宁宁的思路通畅起来。
  她把婴鬼从钟欣怀中抱起来。婴鬼一下子失去依靠,茫然地四处看了看,就开始大哭,朝钟欣那边伸出手,想要妈妈抱。可惜它又实在不能挣脱宁宁,最后也只能委委屈屈地被宁宁架着胳膊,悬在空中。宁宁一本正经,第一次给其他东西起名,有些难言的兴奋。她咳一声,说:“爸爸希望我平平安安,所以把我叫‘宁宁’。你呢,你是要叫‘平平’,还是要叫‘安安’。”
  婴鬼听着,瘪了瘪嘴,哭声更大。
  宁宁便说:“你对‘安安’有反应啊,那就叫‘安安’了。”停顿一下,“至于姓什么,或者要不要姓,就等你长大之后再自己决定吧。”
  她话音落下,忽然觉得不对。
  自己和这婴鬼之间……
  像是多了什么。
 
 
第557章 公式
  邵佑又一次在寂静黑暗中睁开眼睛。
  宁宁站在床边,愁眉苦脸。
  邵佑诧异了一刻, 而后见到宁宁抱着的婴鬼。
  宁宁小声叫:“爸爸, 它——”
  邵佑视线在女儿和婴鬼之间打转。
  片刻后, 他叹口气, 带着一点“认命”态度,下了床,和先前一样, 去客厅。
  出卧室的时候,一杯温水飘到邵佑手边。邵佑有些好笑, 把身后房门关上。门缝越来越小时, 他目光在被褥中的寒川身上停留片刻,而后挪开。
  邵佑心中温柔。
  他又在客厅沙发坐下, 问宁宁:“怎么了?”
  宁宁模仿着玩家们的样子, 叹口气。
  她举起怀中婴鬼。
  婴鬼起先安静,可在离开宁宁之后, 迅速再开始大哭。它哭着,邵佑拧眉,再看一眼卧室方向。宁宁手忙脚乱,把婴鬼再抱起来。
  邵佑问:“怎么回事?”
  它怎么——
  把你当成钟欣了?
  宁宁苦恼:“我给小娟说, 小娟都笑我。嗯,它一直没有名字, 我就想着, 要不要给它一个‘名字’。”
  按照过往经验, 从来都是旁人给了她什么, 她才能被对方切实看见:来自兰婆、对程娟有特殊意义的莲花灯,画师递来的电脑,郭晓璐家楠楠的襁褓……嗯,这是个意外。再有,Woolf那个马克杯。
  所以宁宁原先觉得,恐怕得要到婴鬼长大一些以后,它有能力分辨出什么对自己重要,然后爸爸再要求它,把那样东西给自己——婴鬼从而能看见她。
  她甚至自娱自乐地想过,对婴鬼来说,最重要的,无疑是钟欣。按照这个道理,难道是要把钟欣给她?那宁宁可敬谢不敏。
  可她没有想到,这一回,反倒是自己给了婴鬼什么。
  “名字”。
  婴鬼眼里,便映出了宁宁的影子。
  她一股脑地讲完,然后问邵佑:“这要怎么办呀?”
  满打满算,宁宁虽然是少女外貌,可如今,最多六岁。
  她不打算替代钟欣,每日都被婴鬼黏上。
  邵佑听完,也有些诧异宁宁这番经历。
  他背后,开始出现混沌的城市。是另一个邵佑,以和“游戏”关系更为密切的眼光,来审视这一切。“祂”看着宁宁与婴鬼之间的薄薄联系,再端详宁宁与“自己”的关系。最后,邵佑恍然,说:“的确……”
  宁宁眨一眨眼睛。
  少女明秀的面孔上有满满的苦恼。
  邵佑:“钟欣让它‘出现’在这场游戏里,所以对它而言,钟欣是最特殊的人。可现在钟欣……被它杀死了,只剩下一个躯壳。婴鬼的寄托,就落在下一个让它‘存在’的人身上。”
  宁宁说:“可我不是‘人’呀!”
  她讲话的时候,坐在沙发上。婴鬼很乖,趴在她腿上,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它已经会讲话,但第一次看到宁宁,不知道她是会喜欢,还是厌恶自己。有了钟欣的前车之鉴,婴鬼十分忐忑,怕自己再做出什么事,让宁宁一样生气。
  在宁宁和邵佑讲话时,它会偷偷看宁宁。看着看着,又窃喜:她和妈妈很不一样。
  她好像……不讨厌我。
  这点小小的欢愉,被宁宁察觉到。她低头看婴鬼,还是捏一捏对方脸颊。婴鬼就“咯咯”地笑,去抓宁宁的手。
  宁宁无奈,嘟囔:“我可不要当你‘妈妈’。”
  婴鬼听了,眨一眨眼睛。
  宁宁说:“我知道你能听懂。”
  这只是很简单的话。
  婴鬼又紧张起来。邵佑看着这一幕,失笑,见宁宁仍然是苦恼样子,露出认真目光,说:“你也叫我的名字吧。”
  婴鬼尝试叫:“宁……宁?”
  宁宁就想到什么,对邵佑说:“爸爸,我给它起的名字是‘安安’。”
  “安安吗?”邵佑说,“嗯,不错。”
  婴鬼试着站起来。它这会儿大约是两岁稚童,在宁宁腿上立起时,还是有些重量。宁宁看它,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最后,她说:“你不能总一直贴着我,要独立!”
  邵佑忍俊不禁。
  他喝水,听宁宁一本正经,拿她自己举例,说:“我也不是总和爸爸在一起呀!你得有自己的时间。”
  婴鬼瘪一瘪嘴,像是再哭出来。宁宁看它,说:“不要哭。楠楠哭起来已经很吵了,也只有郭姐姐能忍他。”
  婴鬼便又紧张,断断续续,问:“谁是‘楠楠’?”
  宁宁这下觉出一点有趣,笑道:“嗯?想知道的话,就听话,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婴鬼低头,眼睛里冒着泪花。
  它真的太爱哭了。
  宁宁在婴鬼身上,体验到种种情绪。
  她完全无可奈何,看一看婴鬼,然后虚心找邵佑求教:“爸爸,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吗?”
  邵佑把杯子挪开一点,含笑说:“不,你小时候很安静,从来不会哭。”
  寒川身在游戏当中,面对重重危机,当然没有时间、精力,去照顾一个婴儿。
  那个时候,宁宁的成长速度还很慢,几乎等同于人类小孩。所有有两年时间,她几乎都待在邵佑身边,只在偶尔邵佑要和季寒川沟通时,会去到季寒川所在世界。
  这些事,其实都在宁宁庞大的记忆库中。她在其中翻找片刻,见到许多从前的画面。邵佑在办公室里,会议室中,或者是海城一中的教室、宿舍,或许批阅文件,或许回复某个下属,也可能是在翻一本教科书。总归,他旁边会有一个好奇地打量外界一切的小孩。
  宁宁低头笑一笑,对上婴鬼的眼睛。另一个世界里,把睡着的程娟拖起来、和她念念叨叨小鬼如何难缠的宁宁忽而话锋一转,说:“其实这小鬼也有点可爱。”
  程娟露出匪夷所思目光,像是在说:就这?
  你就把我叫起来?
  宁宁说:“不过,他还是快点长大吧。”
  按照Woolf那个公式,十个玩家,需要一年的高强度折磨,才能让Martin从婴童状态成长为可以影响游戏世界的少年。到这里,虽然玩家人数众多,可他们能产生的情绪,远远比不上Woolf那边。
  宁宁拉一拉婴鬼的手:“你这四五十天,长大到现在这样。那接下来四五十天,至少要变成——嗯,这么高吧?”
  她在空中比划一下。
  婴鬼眨巴眼睛,很可爱,又乖巧地看宁宁。
  宁宁没有钟欣那样对人类小孩儿的审美,她看这婴鬼,是看它体内混沌的“数据”。她对照婴鬼的情况,修改过Woolf那边的公式,眨眼功夫,就列出一个严格的执行计划。
  宁宁强调:“不能伤害人类。”
  婴鬼眨眼。
  它叫:“宁宁、宁宁。”
  宁宁:“对,我是‘宁宁’,你是——”
  婴鬼一下子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小小的窝,它快乐地抱住宁宁,说:“安安,我是安安!”
  到第二天天亮,季寒川从卧室里醒来,看着趴在沙发上的婴鬼,又看看旁边的邵佑、宁宁。
  他沉默片刻,感慨,“我以为你去做什么了呢。”
  邵佑摊手,季寒川:“没想到啊,又搞来一个‘私生子’。”
  邵佑知道他在玩笑。倒是婴鬼,听了季寒川的话,不高兴地捏起拳头,在沙发上站起来,想要撑出气势,说:“我是‘安安’!”
  季寒川挑眉。
  他看邵佑,眼神:解释一下?
  邵佑揉一揉眉心,站起来,和季寒川一起进了盥洗室。这个点,NPC学生们开始在各个关卡外排队,也有玩家混杂其中。盥洗室里传来轻轻的讲话声,婴鬼往那边看了一会儿,被宁宁拉着后领,拎起来,要往窗外丢去。
  婴鬼挣扎。
  宁宁:“你该去‘干活儿’了。”
  婴鬼委委屈屈,说:“我已经在里面了呀!”
  正如宁宁可以同时出现在无数世界当中。
  婴鬼也有一样的能力。
  他已经悄然藏在校医院角落,悦来酒店客房,39楼淋浴室的天花板上……等等地方。
  宁宁看它一眼:“我晚上说什么了?”
  婴鬼心想:你说了很多。
  它说:“你是‘宁宁’,我是‘安安’。”
  宁宁看它。
  一言不发。
  婴鬼被看得紧张。它仍然是忐忑的,却没有面对钟欣时的惶恐。它知道,宁宁并不会害怕它,她的一切态度,都建立在对自己的平等看待上。
  所以婴鬼回答:“嗯……要‘独立’。”
  它消失在房间里。
  宁宁看了婴鬼消失的地方片刻,轻轻“啧”了声,靠回沙发上。
 
 
第558章 时日如梭
  在南操场噩耗传来时,任瑾、关雯雯……许多人都认为, 这是一个“开始”。接下来, 恐怕, 不, 一定会有越来越多人,在关卡中凄厉地死去。
  但她们全然不曾想到,这竟然也是一个“结束”。
  前一天晚上, 得了韩川的准话,关雯雯回到芍园。她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但骑车到楼下, 却见到花坛边有一个侧影。关雯雯心头一跳,往近些, 发现是迟向东在一个人愁呀。关雯雯叫了他一声, 迟向东手忙脚乱地将烟头按灭,对她说:“你回来了啊。”
  关雯雯看了他一会儿, 说:“你应该问,‘你去干什么了’。”
  迟向东闻言,先惊讶,而后笑一笑, 说:“嗯?要问吗。我觉得,如果你想说的话, 会告诉我的。”
  关雯雯听了, 心软。
  迟向东犹豫一下, 心想:之前我因为梁浩然的话, 对你有疑虑,这已经很不应该。到现在,哪能再变本加厉呢?
  关雯雯把车子锁好。这个季节,已经不是很冷。她抬头,能看到自己宿舍,遗憾从前摆在窗口的小雪人已经融化。又想,如果接下来都能平安,就再好不过了。
  迟向东陪她坐着,一言不发。到更晚,关雯雯站起来,要上楼。迟向东跟着她,走在楼梯上。关雯雯说:“我之后一直在想,那天在楼梯间里,赵可和井碌到底遇到了什么。他们一定是有遭遇什么危险……或者说,不是真正‘危险’,只是一种死亡预感。但之后,所有去悦来酒店的人都说,楼梯间里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嗯,最多是异变者。”
  迟向东安静地听。
  楼梯间里有两人的脚步声。
  关雯雯:“然后,我突然想到,那天一出楼梯间,韩川和邵佑就站在那里……”
  从前,她不觉得这个场景有什么不对。但把两边联系到一起的那一刻,恍若有惊雷劈下,关雯雯蓦然想到一种自己此前一直忽略的可能性。
  会不会……也是韩川呢?
  她长叹一声,说:“我真是搞不懂。”
  不过她又记起,韩川说过。有些事,原本也不需要一个答案。
  ……
  ……
  大约是习惯了京大中的生活,从每周的关卡,到菜色愈来愈丰盛的食堂,再到电脑上多起来的电影、游戏……“退休”线被定在六千,对于玩家们来说很简单,但在NPC学生们看来,就有些困难。
  于是又衍生出了一些“打工”方式。譬如带人过关、给人做菜……季寒川信守诺言,给关雯雯录了两期生存指南。拿出去“出售”,果然能赚得高价,玩家们都很捧场。
  这样不知不觉间,天气越来越热。婴鬼长大了,变成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儿,在各个关卡中上房揭瓦。季寒川看他时,会觉得有些怀念,还和邵佑说:“宁宁在这个年纪停留的时间太短了。”
  宁宁闻言看他。
  季寒川笑一笑,立刻说:“不过宁宁现在这样也很好。”
  宁宁便挑眉。在两个爸爸面前,她从来是很贴心的女儿。但婴鬼看了这一幕,却心道不妙,难得想溜。
  可惜他虽然能藏进关卡之中,却躲不过宁宁。
  待到天气最灼热的时候,八月,整场游戏要走入尾声。
  关雯雯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去关卡内,她现有的积分,已经足够让她过上平稳生活。
  有玩家提议,说还有一个月,就要结束这场游戏里。这段时间,如果大家有什么遗憾,不如早早解决。
  这话一出,玩家们或多或少开始惆怅。他们难得遇到这样平和的游戏,往前数,整整十一个月,都是“游戏”降临之后,再也没有过的好光景。当下,要分开了,玩家们相互开玩笑,云鸿才也笑呵呵说:“雯雯前面说,她那么积极报名去新关卡,是怕自己以后不适应。不过现在看,适不适应关卡里的刺激,倒是一回事儿。最重要的,是适不适应外面的人啊。”
  他说着,莫文昭咳了声。迟向东不由自主地去看关雯雯,这一次,关雯雯也看他。
  两人又挪开视线。
  莫文昭看了,心中叹了口气:对于绝大多数玩家来说,玩儿的只是身体关系,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便不复回。这样当然最轻松不过,可对关雯雯和迟向东来说,又不够。
  所以这两人的分别,恐怕会格外难熬吧。
  莫文昭:“也别这么早就哭丧个脸啊。十二个月的游戏,休息时间起码得有一个月吧?”
  玩家们听了,嘀嘀咕咕:“这倒是。”
  等这场会议开完,玩家们散去,关雯雯和迟向东相互看了一眼,又别开视线。莫文昭看他们这样,就头痛,把人推出房间,说:“你们先把自己的问题解决好,啊。”
  两人被推到门外,面面相觑。
  最后,迟向东主动找话题,说:“你和任瑾那个项目,到现在,还顺利吧?”
  关雯雯“嗯”了声,心不在焉,“是蛮顺利。”
  有了钟欣的前车之鉴,面对其他女玩家,或者是学校里的NPC女孩儿,关雯雯就提着心,去找任瑾,商量,不能再出一样的事。
  任瑾当时还诧异了一把,说南操场那个男生都没救下来,你们居然还能挤出时间打胎。关雯雯无奈,说:“那也是没办法啊,我当时是想着,要是实在不行,时间来不及,就先把药拿到,大不了之后再进去一次……也是月份早,如果到了必须做手术的时候,就没其他办法。”
  任瑾听了,“啧”一声,倒是认同事情的严重性。两人商量过,说到底,还是那几个方面的问题:有些东西切实存在,堵不如疏。都读到大学,是成年人了,按说应该拥有某些方面的常识,但最好还是科普一下。
  关雯雯灵机一动,记起冬天那会儿,任瑾因为南操场中的状况头痛。座谈会上,有人提出,他们不需要,或者不应该知道南操场中的同学究竟遇到了什么。当时就曾经拿小时候见到的那些宣传视频举例,说他们看过许多惨状,所以知道交通事故的危险性,知道不能吸毒。那同理,是不是可以切实地给学校里的女生们科普一下打胎的危险性?
  任瑾起先还迟疑,问,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关雯雯已经想到更远的地方。她觉得,不只是NPC女生,其实很多女玩家也需要这方面的知识,或者说常识。因为之前在各个游戏里穿梭太久,不少人甚至忘了身为女性本该有的生理期。关雯雯听到几次此类事件,开始觉得科普之路任重而道远。
  任瑾便说,哪怕有这个必要,也得确保她们的确来听。
  关雯雯想一想,说,这就需要一些“奖励”。
  她又去找莫文昭商量,想要赞助。
  莫文昭很无奈,和她扒拉一下自己的积蓄:过年那几天请客,之后座谈会时又请客……地主家里也没有余粮啊!
  关雯雯只好提出,可以让每个玩家多少出一些,尤其是男玩家。
  迟向东后来告诉她,很多男玩家因此怨声载道,觉得自己平时负责买卫生用品就算了,怎么连这种事儿都要被摊派,关雯雯简直没事儿找事儿。关雯雯听了,问迟向东:“你也觉得我没事儿找事儿?”
  迟向东咳一声,说:“那倒没有。”
  一系列科普讲座就这样在京大校园中展开。
  客观上讲,此类“找事儿”行动,其实深受学生们欢迎。他们的确很无聊,相互聊天时,都要提一句,说如果之后一切恢复,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考雅思或者托福,一定能拿到高分,不会两千多块买一根铅笔。这和平时放假时的懒散完全不同,正因为有了关卡中面临的种种,才愈发体会到,平常可以上课、为了paper秃头的日子有多可贵。
  可惜的是,在七月时,图书馆也沦为关卡。
  这让学生们很是悲痛了一段时间,到往后,几个食堂就成了约定俗成的自习之处。虽然有食堂同样关卡化,踏入之后,就会飘来阵阵肉香,但说到底,仍有地方可去。
  很难说,这些讲座,最后收效究竟如何。但至少在任瑾和关雯雯的记录中,一直到八月,学校里都没有闹出“人命”。
  她之后得知了钟欣的“死亡”。韩川给莫文昭提到时,是说钟欣不慎在关卡中出了意外。但关雯雯知道,梅园里,一直有一个房间挂着锁,没有人能打开。有新传院的学生用无人机在学校里乱晃、寻找新关卡时,无意间让镜头转过那个房间窗口,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沉默的、低着头的影子……
  这几乎要成为校园传说。
  关雯雯拒绝去想,钟欣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很偶尔的时候,会觉得,或许等到一切结束那天,进入休息时间,所有NPC学生消失,关卡场地又恢复以往功能,那时候,韩川可能会再多说一点吧。
  说起这个,她又记起什么,对迟向东说:“到时候,要记得把积分兑换完。”
  以免到好不容易捱到休息时间,偏偏又没东西吃,被饿出个好歹。
 
 
第559章 困惑
  对玩家来说, 一切堪称风平浪静。但对季寒川、邵佑而言, 他们仍然面临一个问题。
  ——要如何确保婴鬼成为“祂”?
  时间推移, 婴鬼吸取着玩家们的恐惧, 因之成长。他眉眼其实很像钟欣, 反倒与父亲相差许多。宁宁偶尔会想,一切之所以如此,是否因为婴鬼的潜意识里,仍然藏着对钟欣的“爱”。她因此好奇, 还问婴鬼:“下一场游戏开始之后, 你还会让钟欣坐在那个沙发上吗?”
  她说话的时候,婴鬼正翘着脚,在沙发上看电视。按说学校里没有网络, 不应该做到这点。但婴鬼有特殊能力,他把悦来酒店中第一夜时的信号接到这里, 所以有电视剧看。
  屏幕上,主人公哭天抢地。外面, 婴鬼抱着一袋牛肉干,吃得津津有味。
  这其实是一种妥协的结果。
  钟欣在校医院中堕胎,所以婴鬼未能作为“人”而降生。但他依然是钟欣身为异变者时怀上的、与陶孟共同的骨血,这造成一件事。
  邵佑买了生肉回来, 准备做菜。可把肉放进冰箱, 没过多久, 就听到厨房里传来淅淅索索的动静。走过去看, 见当时还是小孩儿模样的婴鬼站在冰箱前, 手里捏着生肉,大快朵颐。
  一家三口对此反应各异。
  宁宁惊诧:“你还能吃东西?!”
  她一直觉得,婴鬼是和自己可以等同的存在。但宁宁没办法尝世间滋味,仅有的“食物”,就是玩家们的负面情绪。
  所以看到这一幕时,她第一次发觉,原来婴鬼与自己还是不一样的。
  短暂地诧异之后,宁宁兴味索然。婴鬼则察觉,自己吃了一回生肉,宁宁就对自己冷淡很多。他还是会局促,觉得自己是否哪里做错。但缠着宁宁去问,又要被宁宁觉得烦。婴鬼十分苦恼,某天半夜,出现在季寒川与邵佑床边。
  当时婴鬼还是五六岁外貌。既在夜间,便不由自主地变成另一幅模样:眼睛黑洞洞的,盯着床上两人,身上皮肤很细、很薄,像是要滴血。
  邵佑还是先睁眼睛的那一个。接着,季寒川也醒了,看看床头,“啧”一声,问:“怎么回事?”
  婴鬼抿唇,看起来颇有几分倔强。
  小朋友别别扭扭、假装凶巴巴地说:“为什么宁宁不理我了?”
  季寒川就笑。他靠在邵佑肩上,逗婴鬼:“你难道喜欢我们家宁宁?”
  小朋友瞪他,脸颊“刷”一下变红,说:“我当然‘喜欢’她呀!”
  季寒川:“……不,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朋友喃喃说:“她给了我名字。”
  她让婴鬼得以“存在”。
  邵佑:“寒川,他确实不是那个意思。安安,宁宁她只是发现,你和她不太一样。”
  婴鬼看起来很不高兴,说:“她和你们更不一样。”
  季寒川眯一眯眼睛,又要张口。但邵佑捏一捏他肩膀,示意他先莫要讲话,而后对婴鬼说:“但我们是宁宁的家人,你不是。”
  婴鬼听了,眨一眨眼睛,露出很委屈、很难过的表情。
  他似乎可以杀死邵佑,但又隐隐觉得邵佑身上有着很可怕、强大的气息……
  只好小声问:“那我要怎么做?”
  邵佑考虑一下,告诉婴鬼:“你的确和宁宁不一样,但是,你可以尽量变得和我们一样。”
  婴鬼痛定思痛,开始和季寒川、邵佑一起饮食起居。
  这倒是让宁宁又不高兴了一把,私下里教育他,不要和自己抢爸爸。
  婴鬼乖乖巧巧、指天发誓,自己只是把季寒川和邵佑看做“叔叔”,不可能做出和宁宁争抢的事。
  宁宁还是狐疑,但未说太多。
  往后,婴鬼再未吃过生肉,但还是对肉类零食情有独钟。
  他听了宁宁的问题,考虑一下,说:“可能……不会了吧。”
  钟欣从来不爱他。
  或许她更适合存在于过往的回忆当中,在“数据库”里占据一小方地界,却又不是全部。
  宁宁只是随口一问。看婴鬼这样回答,她便“嗯”一声,去做其他事。
  她以海城中的邵佑爸爸,程娟、画师……等等人的状况,作出一个模型,试图确定,他们身上的能量,与整个游戏世界,有无关系。这样一来,就可以确定,婴鬼要成长到什么地步,才可以掌控这个世界。
  这算是一个无奈之举。
  婴鬼偶尔会说,他能感觉到,冥冥之中,是存在什么东西。可那个“东西”虚无缥缈,无处找寻。他能做的,似乎只有壮大自身,等到未来一天,直接吞噬整个世界,好让自己成为这场游戏长得主宰。
  对于邵佑而言,这算是一个不太妙的预兆:与这场游戏的“系统”之于婴鬼一样,他偶尔也会隐隐感受到一个不可名状的存在。在地球还是地球、一切未曾降临时,邵佑便常常噩梦,然后在梦里听见,一切将有不同。
  那反倒是“游戏”更加清晰的时候。
  到现在,宁宁身在那块虚无长河之中,会感受到“游戏”对于自己的注视。但婴鬼的成长,勉强可以量化。他们之于“游戏”,却渺小,仿若蝼蚁之于高墙。
  “游戏”在无边无际地扩张。相比之下,他们力量增强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宁宁捕捉、记录着婴鬼的一切进度。
  她电脑上的模型愈来愈清晰。婴鬼长成少年之后,宁宁也送了一个电脑给他,把他也拉进群中。画师正在和Woolf讨论,要怎样将时间推后。在画师看来,最简单的方式,是Woolf在AG秀世界里自己制定一个“规则”。达成某个条件,就能抵达这样的结果。画师对此十分乐观,提及:你们那里的科学发展水平,远超我们这边。这么看,你直接“设定”出一个时光机,不也很正常吗?
  Woolf那边传来几声轻微响动,宁宁听到一句短促的:“……Martin,别闹。”
  她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一下,把凑过来的婴鬼推开些。
  婴鬼再度露出委屈模样,宁宁不为所动。见她这样,婴鬼脸上的表情淡一些。同一时间,各个关卡中,已经习惯偶尔冒出来的男孩的玩家们诡异地觉得,今天,那个四处游走、到处窜门的鬼孩似乎没有平常那样好说话了。
  玩家们哭天喊地,被追得四处逃窜。
  婴鬼稍稍出气。
  宁宁则在想:爸爸马上要离开这个游戏了……
  前面进入时,她已经察觉到,“游戏”在注视自己。往后,一切要越来越难。
  所以画师说的那个“时光机”,或许是一个好办法。在他们可以控制的几个世界,隐秘而不引人注意的,让玩家们产生情绪、价值。
  宁宁咬了下下唇。
  她有了愈来愈多“心情”,所以也开始有这些小动作。起先还会疑惑,不知道这些动作与人类繁杂的情绪有何关联。但现在,她越来越适应、习惯这一切。
  玩家们在不断死去。
  在温泉酒店那一场游戏中,吴欢告诉季寒川,根据“启示录”的推算,每局游戏的死亡率在四成。这个算法某种程度上算是准确,但在前三十轮之后,死亡率会迅速降低。往后,甚至出现多局无人伤亡的局面。
  愈往后,玩家愈少,同时生存率愈高。如果说第一局游戏会淘汰九成玩家,全世界七亿人进入第二轮游戏。那能撑到三十轮以后的,剩下八位数。六十轮以后,七位数。九十轮以后,六位数。
  与最初的七亿人相比,已经是一个很小的数字。事实上,如果季寒川更用心一些,去了解本场游戏里所有玩家的状况,他会发觉,其中有许多组曾经在过往游戏里遇见过的玩家。
  这种背景下,季寒川已经经历过两次“游戏”发起的“清洗”……
  宁宁停一停,忽然意识到不对。
  这样下去——
  玩家不会死光了吗?
  “游戏”甚至对部分玩家的顽强展现出不满,会去加速这些玩家的死亡!
  她没有心跳,但这一刻,那些汇聚成宁宁的数据流,开始无限制地加快。婴鬼原先正瘪嘴,看着电脑屏幕上迅速往上刷的消息。但这一刻,他察觉到什么,侧过头。
  所有宁宁存在的世界里,游戏生物们停下正在做的动作,看向同一个方向。
  宁宁出现在山淮村,出现在广城,出现在各个地方。
  她困惑,又诧异,问:“如果所有的‘玩家’都走到了他们时间线的尽头——”
  “‘游戏’,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少女的声音,回响在这些游戏中的各处。
  这一刻,正拿起文件的邵佑,冲咖啡的姜林,抱着孩子走在路上、雨中的郭晓璐……
  所有人一起沉默。
  姜林搅动杯子里的咖啡:“会结束这一切?”
  郭晓璐抱紧怀中的孩子,“会重新开始?”
  程娟:“呃,会清档?”
 
 
第560章 离开的
  宁宁听着这些答案。
  良久、良久, 她喃喃说:“或许……”
  我们的时间, 不多了。
  ……
  ……
  终于还是来到九月中旬。
  马上要到一切变化发生的周年纪念日, 任瑾在“深渊攻略组”例行开会时, 明显觉得, 眼前这帮人明显显露出些不一样来,像是兴奋、激动,又有些尘埃落定的释然。
  她起先以为,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但回头和慕博对消息, 意外地知道, 原来慕博也有同样感受。这样一来,事情变得有些微妙。慕博考虑一下,对任瑾说:“这样, 我去问问王兴平。”
  他倒是一直和王兴平维持着友好关系。
  任瑾听了,略一点头。之后, 慕博果然去找王兴平。王兴平也有段时间没进关卡,慕博敲门的时候, 他又在和隔壁宿舍的NPC同学们玩儿狼人杀。开门的是毛宇,他看了慕博,先笑了,说:“又来找兴平啊?要不要一起来玩儿?”
  慕博无奈, 笑道:“你们也真是玩儿不腻。”
  毛宇夸张地叹口气, 说:“这话你得和兴平说。他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搞得, 见天要拉着我们玩儿。昨天晚上吧, 我们去天台上烤肉, 喝了几瓶酒,这小子竟然还开始哭。”
  说这话,是想吐槽王兴平简直逊毙了。但慕博听了,又察觉出一些别样意味。从毛宇这话来看,王兴平的反应,举止,倒是和莫文昭那些人有些异曲同工。
  慕博心里想着事,嘴上说:“还有这事儿?你们肯定录像了吧,给我看看呗。”
  毛宇就“嘿嘿”地笑一笑,要去拿手机。王兴平抗议:“喂喂,不带这样啊!”说着,就扑上来,和毛宇扭到一起。
  这期间,慕博把门关上,和其他同学一样,盘腿坐在地上。这会儿是夏天,地上虽凉,但男生们恰好需要这一份凉爽。他含笑看王兴平和毛宇打打闹闹,最后,王兴平喘着气,色厉内荏,“我告儿你啊,你赶紧把那视频删了!”
  毛宇“哈哈”地笑一笑,说:“我就不删,略略略。”
  王兴平:“……”
  王兴平不屑一顾:“嘁,幼稚!”
  毛宇学他:“嘁,幼稚!”
  其他几个男生看了,大笑。
  慕博心情好了许多,扯一扯领子,果然加入,一直玩儿到晚上,也不只是狼人杀,还有UNO等桌游。慕博简直要惊讶:“行啊你们,竟然还藏私这么多。”
  宿舍里的几个男生又吐槽:“谁知道兴平从哪儿搞来这些。”
  王兴平听了,只是笑一笑,什么都不说。
  等到天黑,他们派代表出去买饭。王兴平恰好输了一盘,于是一边嘟囔着自己倒霉,一边记下大家要什么。慕博主动站起来,说:“我和你一起吧。”
  王兴平看他一眼。慕博觉得,这眼神里,又包含了其他东西。片刻后,王兴平说:“好啊。”语调懒洋洋的,“正缺你这个苦力呢。”
  慕博笑着去勾他脖子,“你说谁是苦力?嗯?来,叫爸爸。”
  王兴平“哎哟哎哟”地喊了两句,两人勾肩搭背,离开宿舍。
  等到楼下,慕博心里想着,要如何开口。旁边王兴平便伸了个懒腰,舒活筋骨,喃喃说:“不知不觉,这都要一年了啊。”
  慕博眼皮跳了下,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想一想,接口:“我看你们这样子,怎么有种要放羊了的架势啊?”
  王兴平笑嘻嘻说:“对。俗话说的好,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慕博:“这两句话和现在局面好像没什么关系。”
  王兴平叹道:“哎,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要一年了,大家过得都不容易。以后,也都要好好的。”
  慕博说:“就这样?”
  王兴平:“其实我之前每次路过广播站那边的姓名墙,心里都有点发憷。之前还做噩梦,梦到上面所有名字都划掉了,只剩下我一个,哭哭啼啼地在前面看着。但到现在,竟然只划掉了十个名字。”沉默一下,“大家……都不容易。”
  慕博静一静,心想:这个语气,的确很像是觉得一切都要结束了啊。
  他说:“王兴平,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一顿,记起来,王兴平说过,他也是前面看到血字的人之一。想到这里,慕博福至心灵,猜测,“你们是不是知道,这一切要结束了?”
  说到最后,慕博的语气快了许多,有些难言的激动、兴奋。
  他追问:“是吗?王兴平,你给我说实话。我们是不是——”
  可以出去了?
  王兴平侧头,看他。
  他还是之前的样子,脸上有无伤大雅的青春痘,整个人细细瘦瘦的。这一年下来,多少长了点肌肉,但也仅此而已。他笑一笑,对慕博说:“不知道啊。”
  慕博定定看他。
  王兴平说:“我只是觉得,这一年里,认识你,认识毛子他们几个,真的挺好的。”
  慕博说:“你这话的意思,感觉像是马上就要走了。”
  王兴平安静下来。
  夏风吹在他身上。
  他手插在口袋里,头发被吹起些,衣服一样被吹得往后鼓。他心里算着时间:还有多久呢?十天?一周?我们依然会在这学校里停留,你们却要……
  消失了。
  王兴平笑了声:“走什么走?你知不知道这话不吉利啊,呸呸呸。”
  慕博看了他一会儿,最终侧过头。
  ……
  ……
  当婴鬼的能量在整个京大中,占据五成以上时,整个学校的操控权,向它倾斜过来。
  他仍然不能关闭关卡,却可以对其作出很多改变。可惜的是,有宁宁“监督”他,婴鬼只能在夜深人静、没有人在关卡内时,悄悄搞一些小动作。
  为此,婴鬼嘀嘀咕咕:“迟早要找个你发现不了的时候。”
  宁宁闲闲说:“嗯?放心,快了,等这场游戏结束,爸爸离开,我就跟爸爸去下一个游戏里。”
  她说完,许久没听到婴鬼讲话。与此同时,却有一股力量在她旁边爆发、增长。宁宁心道不妙,将电脑合上,又看婴鬼。那少年又长大一些,但还是比她低了一个头。不过这会儿,她坐着,婴鬼凑过来,身高的差距倒是没那么明显。
  婴鬼的皮肤变透、变薄,带着血色。
  他眼睛很黑,像是能把宁宁整个吸进去,问:“你要走?”
  宁宁莫名其妙,“你不是想让我走吗?”
  婴鬼愣住。
  他像是骤然失去气势,语无伦次,说:“我也不是……不是一定要赶你走!”
  他看起来很着急,要去拉宁宁,带着点撒娇的意思,说:“宁宁,你不要走啊,你可以一直盯着我!我——如果你走了,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伤害那些人呢?”
  宁宁看他。
  婴鬼更加着急了。他恢复成寻常少年的模样,皮肤白皙,头发乌黑,眼睛大而明亮。他叫着“宁宁”,说:“你不要走、不要走。”
  宁宁说:“你知道吧,我不是钟欣。”
  婴鬼看起来十分焦躁:“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她啊!你和她不一样!”
  他甚至没打算在下一场游戏开始的时候把钟欣那副躯壳带过去!
  但宁宁……
  宁宁怎么能走呢?
  婴鬼说:“你会陪着我的。你和我一样,都是——”
  都是属于这里的“事物”。
  婴鬼:“你怎么能走?”
  怎么能抛弃我?
  宁宁冷静地:“你这样,很没必要。”
  婴鬼幽幽地看着她。
  他说:“你要和那个男人一起走,是不是说,只要他‘留下’了,你就会……”
  这时候,季寒川正和邵佑在“超市”里采购。
  主要是邵佑把东西放进购物车,再念叨着,告诉季寒川自己已经准备好菜谱。接下来的休息时间里,季寒川需要自己照顾自己。季寒川听他说这些,就忍不住,想把人拉过来,堵住他的嘴巴。
  他视线在邵佑唇上停留片刻,不动声色地挪开。而这一刻,邵佑忽而停下讲话的声音。
  季寒川反倒有点惊讶了,“你……”
  邵佑揽上他的肩膀。
  他看向旁边。婴鬼出现在那里,他背后是一片全然的黑。他注视着季寒川,身上流下许多、许多的血。季寒川见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很配合,稍稍往后退去。
  邵佑背后出现了庞大的城市,出现一轮照耀着城市的、血红色的月亮。两股力量在此刻对峙,婴鬼身边的货架开始扭曲。他对季寒川说:“你不要走了。”
  季寒川:“……”怎么回事?
  邵佑拧眉。
  而后宁宁出现。
  她站在邵佑和婴鬼身边,觉得恼怒,先对邵佑说:“是我没有处理好。”
  然后看向婴鬼,厉声说:“你要做什么?”
  婴鬼冷漠地看她。
  他说:“留下他啊,你就不会走了。”
  季寒川:“……”好像有点听懂。
  他眼神复杂,看一眼婴鬼,再看宁宁,低声对邵佑说:“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邵佑咳一声,带着他往后。
  宁宁说:“我很生气。”
  婴鬼倔强地看她。
  宁宁重复:“你让我生气了——”
  少女背后卷起一阵风暴。
  这风暴很快具象化,像是方才婴鬼一样,让周边一切变得扭曲,宛若锁链,朝婴鬼缠去。
  婴鬼看着这一幕,身体微微颤抖,却并非恐惧,而是兴奋。他喃喃说:“原来你是这样的。”
  宁宁从来、从来都没有展露过这些。
  婴鬼第一次确切地知道,原来宁宁有着不输于自己的力量。
  他因之欣喜若狂。
  婴鬼身形一晃,避开了宁宁缠来的锁链。他雀跃地、贪婪地看着宁宁,宁宁正分心,对邵佑说:“爸爸,你们先出去。”
  她有担当。
  自己带来的麻烦,自己解决。
  婴鬼恼怒,发出一声尖锐声响:“你又不看我!”
  邵佑背后的城市在这一刻卷来,将季寒川裹在其中。他微微拧眉,但看宁宁坚定,还是略一点头,与季寒川一起离开这一带。
  同一时间,宁宁将所有正在买东西的NPC学生与玩家送走。偌大一个“超市”,只剩下她与婴鬼。
  她问:“你闹够了没有?”
  婴鬼听了这话,望着宁宁。他和年幼时一样,露出很委屈,很难过的表情。
  他说:“你不要走。”
  宁宁简直头痛——准确地说,是信息流繁复交错,几乎要出现BUG。
  “陶安安,你到底想做什么?”
  婴鬼:“我不姓陶!”
  宁宁:“对,但你让我生气了。”
  婴鬼听着,像是终于恍然,意识到这几个字代表什么。他试着接近宁宁,可又被宁宁卷来的锁链阻拦。婴鬼抬起手,带着点笑容,想要触碰宁宁。他自然“碰”不到,但随着婴鬼的动作,那些组成他的信息,去与宁宁交融。
  他的语调轻起来,说:“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和你说。”
  宁宁皱眉。
  婴鬼:“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她想挑战“游戏”。
  婴鬼:“只是能量占据过半,并不足以让我能掌管这里,还有其他事要做。”
  宁宁听到这里,终于露出一点兴趣。
  婴鬼看她,问:“你不生气了?”
  宁宁客观地:“两种情绪可以并行。”
  再说了,这原本也不是真正的“情绪”。
  婴鬼听着,脸上笑意更大。他面容柔和,这会儿是少年,于是称得上雌雄莫辩。他走向宁宁,很固执,说:“你以后还会回来吧?”
  宁宁:“我‘正在’和小娟一起做作业,和老师研究怎么编程出‘时光机’,还顺便教育了一下那个旅馆中的小孩儿。哦,Woolf再和那个克隆人纠缠下去,迟早要栽在上面——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婴鬼脸颊上多了点晕红。
  这和方才在季寒川与邵佑面前时的模样不同。此刻,他更像是一个羞赧的普通男孩儿,皮肤白皙,所以更显现出红晕色泽。他甚至有些磕磕巴巴了,说:“所以,你不会离开我?”
  宁宁冷淡地:“之前可能‘不会’,但现在——”
  就不一定了。
  婴鬼眨眼,笑道:“对,你生气!但是,你从来没有对其他人生气,这是只属于我的一股波动,对不对?”
  宁宁沉默片刻,感叹:“你真奇怪。”
  婴鬼赞同:“我也这么想。”
  他离宁宁更近了。宁宁甚至疑心,婴鬼会把自己融合到她的数据库里。这个念头在宁宁心里飘过,让她有些毛骨悚然。转念,宁宁又稀奇地想:我竟然会有这样的感觉?那他说的没错,我因为他,体验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最终,婴鬼在宁宁面前站定。
  婴鬼叹道:“之前,你爸爸告诉我,我和你们都不一样。所以,我尽量变得和他们一样,这样的话,你或许会对我好一点。”
  宁宁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对你好?”
  她话音落下,再看到婴鬼的表情。宁宁“嘶”了声,有些挫败似的,“算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婴鬼和她确认:“‘现在’,你会因为想要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才能控制这里,”随着他的话,旁边的货架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又出现,上面摆放了截然不同的商品,“——而回来见我的,对不对?”
  他在给宁宁展示。
  不止是“超市”,还有外面的关卡。虽然不能关闭,里面的事物却可以任由婴鬼摆弄。所以有NPC学生打开39楼淋浴室的换衣柜,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尸体,而是稻草人。有学生走在试验田中,旁边多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侧头看去,没有见到乌鸦、老鼠,却有异变者虎视眈眈。
  一切都乱了套。
  而婴鬼志得意满,等着宁宁的答案。
  宁宁说:“你这样子,真让人讨厌。”
  婴鬼眨巴两下眼睛。他看起来更无辜、更可爱了,头发细而软,下巴尖尖的,脸颊却带一点婴儿肥,是很无害,很俊秀的样子。他轻轻叫:“宁宁,你不要讨厌我啊。”
  宁宁:“好,我会回来。”
  婴鬼立刻雀跃。
  他补充:“我知道你们想要试验时光机,也可以在我这里呀!我这里有很多、很多玩家。”
  他不遗余力,向宁宁展示,京市大学的确有很多独到的地方,值得宁宁驻足。
  到最后,他满怀期待,见宁宁轻轻“嗯”一声。
  婴鬼便粲然一笑。
  ……
  ……
  时间终于来到一年整、进入休息时间的日子。
  游戏开始是在清晨,所以这一日,许多玩家熬了夜。他们看着天际晨光初升,看着身侧的一个个NPC学生身影变淡。最后,看着密密麻麻的血字,出现在他们身边。
  那里面带着上千个名字。
  莫文昭看了一眼,说:“好像也不是按照积分排的。”
  韩川在第一位。
  更多玩家没有闲暇注意这些。
  他们相互看一眼,许多人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迟向东和关雯雯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出人群。
  他们漫步在京大之中。
  迟向东先说:“竟然有四十五天。”休息时间。
  关雯雯漫不经心:“嗯。”
  迟向东:“还挺长的,幸好你提醒咱们,要屯吃的,否则可有大麻烦了。”
  关雯雯说:“总会有人提醒的,也不一定是我。”
  迟向东:“我有时候觉得,那些NPC好像提前知道什么了,最后那两天,一个个都怪怪的。”
  关雯雯:“嗯,谁让你们一个个表现那么明显呢?简直像是放暑假前最后一个晚上。”
  迟向东就笑:“哪有啊。”
  说完这句,两人陷入沉默。他们很久、很久,都没有讲话。不知不觉,到了留明湖边。玩家们已经很久不能站在湖畔,吹着凉风,看湖上景色:倒映在其中的水塔,太阳,天边薄云,还有周围一圈绿树……关雯雯长久看着,听迟向东又开口。她在这一刻心有所感,一样叫:“向东。”
  迟向东恰好:“雯雯。”
  两人对视。
  关雯雯说:“还有四十五天。”
  迟向东语无伦次:“对,一个多月呢,挺久了。”
  关雯雯说:“咱们不要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情,好好过完这段时间。”
  迟向东:“对,我也是这么想。”
  关雯雯:“其实一开始,去年秋天,咱们也是这么说的。”
  迟向东:“对对对。”
  有风吹来,关雯雯的头发又开始长了,垂在肩头。迟向东看她片刻,叫了声:“雯雯。”
  关雯雯:“嗯?”
  迟向东:“这一次,你不要剪头发了吧?”
  关雯雯安静片刻。
  她说:“好啊。”
  迟向东就笑,说:“其实你长头发也很好看。”停顿,慌忙补充,“短头发也好看。”
  关雯雯哭笑不得,“你到底想说什么?”
  迟向东:“嗯,就是,你很好看。”
  关雯雯听着,笑一笑,礼貌地:“谢谢。”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最后,水面上映出的影子,叠在一起。
  ……
  ……
  莫文昭在两周之后才发觉,邵佑竟然消失了。
  这不能怪他迟钝。
  韩川始终住在梅园,不与玩家一起。在游戏结束之后,所有玩家都在庆祝,很多人不再住在芍园。这种环境下,他更不会考虑韩川与邵佑的状况如何。
  是在两周之后,他穿着宽松衬衫,有闲情逸致,在留明湖边摆起画板,想要把眼前美景画下来。不止在画板上,同样是在心里。他想:往后,所有游戏里,我都会记得这一场特殊的游戏。原来人和人之间,可以有相互信任、共同协作的感情。
  这时候,他发觉对岸有人。眯着眼看了看,是韩川,似乎在喂鱼。莫文昭想打招呼,但总觉得哪里不对。看了半天,终于意识到:邵佑呢?
  这两人过往,总是焦不离孟,从未有一个人出现,另一个人却消失的时候——如果在关卡里,还算有点理由,但现在,完全没道理啊。
  所以莫文昭收回了打招呼的手。
  他想着这事儿,心里总有一个疙瘩。回宿舍之后,看眼前空旷。迟向东和关雯雯搬走了,大约是找了个僻静地方同居,好好享受最后这段时光。赵可每天在外面胡天胡地,自不必说。云鸿才倒是留下来,但也时常出去溜溜达达,用他的话,就是“弥补之前没有经历过的校园时光”。
  莫文昭一个人,在宿舍里坐了一下午,然后蓦然起身,拎上酒菜,准备去韩川那里“蹭饭”。
  等敲了门,是韩川给他开。莫文昭说明来意:过去一年,两边多有合作,也要多谢韩川相助。
  他说了很多客套话,视线不住往房子里瞄。季寒川看了,好笑,说:“你找邵佑?”
  莫文昭停顿一下,“嗯,是和你们两个吃饭嘛。”
  季寒川笑道:“他不在。”
  莫文昭又一顿:“这倒是不巧。”
  他问,那什么时候,邵佑会在?
  季寒川说:“不会在了。”
  莫文昭露出一言难尽表情。
  季寒川怀疑,对方是觉得自己谋杀邵佑。
  所以他给自己澄清:“我没有……嗯,游戏结束了,邵佑‘不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
  莫文昭愣在当场。
 
 
第九卷 Ⅸ导游 
 
 
第561章 第九场游戏
  季寒川抛出惊雷, 却没有解释太多的意思。他靠在门边, 笑吟吟和莫文昭讲话, 问:“那你还要进来吗?”
  言下之意, 分明是:你已经达成这一趟的目的了, 之后呢?还要进来完成这一场装模作样吗?
  莫文昭嗓子发颤,在这一刻,心里升起一股颤栗思绪。他快速思考,斟酌轻重。季寒川倒是垂眼, 看了看莫文昭手上的袋子。
  他补充:“来都来了, 把东西放下再走吧。”
  莫文昭:“……”
  他调整思路。
  莫文昭镇定道:“对,来都来了,韩川, 你不给我做桌好菜,说得过去吗?”
  他这话落下, 季寒川很吃惊、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仿佛在感叹, 不知道莫文昭哪里来的胆子,竟然说这种话。但考虑片刻后,他的确让开了,假笑一下, 说:“我倒是不太知道你是什么口味。来都来了, 就自便吧。”
  所以匪夷所思的人换成了莫文昭。
  他穿着一个新拆封的围裙, 在厨房, 对照菜谱炒菜时, 心想: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仿佛白白给韩川干活儿。做完这一顿饭,也没从韩川那边找到太多线索。等到离开梅园,莫文昭心里仍然恍惚。
  不过在视线触及旁侧花丛、绿树时,莫文昭很快释然。
  他想:夏天了啊。
  ……
  ……
  这四十五天里,季寒川没太多心情在意其他玩家的事。他生活规律,每日做一些训练,保证自己不放松、懒散。身体已经刷新过,在关卡中受过伤的玩家们看着健康的新身体,喜极而泣。也有人抓紧时间,趁这段空闲,锻炼身体。
  健身房成了最抢手的地方,要是实在没位置,便有人在户外,开辟教学场地,指导玩家们舒活筋骨、强健体魄。
  仍旧其乐融融。
  但对季寒川而言,日子很百无聊赖。
  他等待着、期待着接下来的游戏。
  所以在其他玩家依依相别时,季寒川是很特殊的那一个。熟悉的眩晕传来那一刻,他几乎雀跃,唇角弯起,想:又可以见到他了。
  虽然只是宁宁眼里的他。
  但至少……可以说说话。
  不用像是这些天一样,只有自己。
  ……
  ……
  他再睁开眼睛时,感受到了身下的颠簸。季寒川打了个呵欠,然后想:我在睡觉。
  他刚刚睡醒。
  季寒川撑着身子坐起时,左右看一看,发觉自己身在火车上。
  他脑海里迅速冒出许多和火车有关的鬼怪:贴在窗子玻璃上的血腥画面,厕所里消失的人,餐车饭盒里的头发。脑子转了一圈,季寒川听有人问:“这里有‘深渊游戏’的玩家吗?”
  他视线被吸引过去。
  讲话的是个年轻女孩儿,扎了两个垂在身前的麻花辫,有雀斑,脖子上挂着相机。她开口时,显得很大胆。但怔怔讲话之后,又谨慎,视线在前方的人身上一一扫过。
  季寒川看她,觉得女孩儿身上的衣服有几分眼熟。等看到对方相机包上一个亚克力挂件,季寒川才恍然:原来是动漫角色的衣服。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她这样打扮,说这种话,像是寻常,不值得旁人多看一眼。加上最重要的,关于“游戏”的所有对话都会被自动屏蔽,更添一重保险。讲话时,她就知道,只有玩家们能听见。
  所以在察觉到的确有目光落过来时,女孩儿抬起下巴笑了下,自我介绍:“我姓杜,名叫杜兰璋。”
  那些目光有些变化,近乎于审视。
  杜兰璋并不惧怕。她坦荡、落落大方,站在走廊。
  季寒川从枕头下找到自己的手机。手指摸到时,还有些遗憾,想到:不知道这里的关键道具是什么。
  他看时间。天色已经很明亮了,但现在只是早晨五点半。季寒川微微拧眉,想到什么,去看定位。他舒出一口气,想:是这里啊。
  他照旧在国内,只不过去了北边。伦城,以广袤草场著称。
  已经有人在接杜兰璋的话。宁宁出现了,在季寒川旁边。一家三口近两个月没见面,很少分别这样久,宁宁叫了声“爸爸”,之后,就是邵佑透过女儿的眼睛,看着男友,像是要观察他身体状况如何,自己离开京大之后,他是否有按照自己嘱咐的那天,每天按时完成一日三餐。
  季寒川摊手,像是一种展示,笑着问:“怎么样?”
  邵佑说:“不错。”
  季寒川看他,又遗憾,觉得自己在京大中仍然错过很多。他心想,不知道下次再见到,是什么时候的事。同时,又侧头,看床下。
  聚起来的人变多,杜兰璋外已经有六个玩家。他们互报了姓名,再也没有和杜兰璋一样鲜明、突出的人。季寒川看了会儿,觉得里面似乎没有在京大中眼熟的面孔。他插话,做出最后一点尝试,说:“我是韩川。”
  玩家们这才发觉,原来在旁边那个中铺上,还有一个人,一直在听自己这边的对话。
  他们朝季寒川点头。
  季寒川一一看过这些人的面孔,心想:果然没有。
  在季寒川这句话后,“游戏”判定开始生效。玩家们熟悉的血字出现在车窗玻璃上,名字、规则……季寒川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见其他玩家迅速进入状态,颇有些自己老了的惆怅感。
  “参与四个景点项目,即可通过本场游戏。”
  玩家们看到,拧眉。
  “没有时间限制吗?”
  “四个……”
  “不知道‘景点项目’是指什么。”
  “反正不是好东西。”
  他们讲了几句话,季寒川已经在看下面的内容。
  “玩家韩川、杜兰璋、辛成、唐建宏、刘春阳、王诗韵、唐婉、何秋,你们在驴友论坛结识,来自天南地北。在策划许久之后,你们开始进行这一场旅行。伦城,草原风光,马场……希望你们满意这趟旅行。”
  “注意事项:导游已经在火车站前的广场等候。”
  等玩家们看完说明,血字消失。
  杜兰璋视线转向季寒川,在他面上看了片刻,若有所思。
  季寒川大方任看。
  唐建宏是这群里年龄最大的,约有四十岁,是成功人士的样子。其他玩家冷眼看,觉得此人从前多半事业有成。可惜在“游戏”降临之后,过往种种,都不再有意义。
  唐建宏:“这么看,我们的第一个挑战,是找到导游。”
  和他的从容、自信不同,旁边的另一个男人,刘春阳,显得沉默许多。他同样是中年人,面上带着几分天然的愁苦。季寒川看到,觉得此人眼角下垂、看起来便是要叹气。
  果然,说话的时候,刘春阳先“唉”一声,道:“看来挑战很大啊。”
  辛成:“这是什么话啊,挑战肯定有,但是,”他开始分析,“这上面说了,四个景点项目,这意思是不是,项目不止有四个?”
  换言之,玩家们可以自由选择。
  辛成握拳,看起来颇有信念:“我们拥有一定的自由选择权。另外,”他环顾旁边人一圈,因季寒川还没从中铺下来,所以看他的时候,要额外抬头,“这也是暗示咱们,这场游戏里,咱们可能不是竞争关系。”
  季寒川朝他笑一笑,辛成礼貌地回以一笑。
  火车还在往前呼啸,杜兰璋是年轻小姑娘,很容易就与人搭话,说:“师傅,咱们这车几点到站啊?”
  便有人告诉她:“六点一刻,快了。”
  杜兰璋“哦”一声,在窗边的小座上坐着,手放在膝盖上,哼着点歌。
  认真说来,这不是适合玩家们讲话的地方:实在太狭窄,又时常有NPC走过。辛成的话,给玩家们刚打完气。接下来,刘春阳又说:“我还是觉得有问题。你们想啊,如果只是景点的问题,咱们为什么要在这里。”
  玩家们有点不耐烦了。
  辛成皱眉,说:“不能这么想。大家都进过场地很大的游戏吧,整整一个城市都是背景板,这要怎么说?”
  何秋:“对,刘先生是吧,不要盲目悲观。”
  她话音落下,心里就暗道不妙。
  果然,自己说完,旁边响起一声重重的叹息。
  刘春阳:“唉!”
  其他玩家:“……”这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倒是杜兰璋。她眼睛转了转,想:可他刚才的排名真的很靠前。
  这“排名”,是指被绝大多数玩家忽略的、在游戏说明中,点到所有人的一行字。杜兰璋摸到口袋里有一包口香糖,这会儿拿出来,有些想吃。又想,这可能会在接下来成为出乎意料的工具。
  正考虑,有乘务员推餐车过来叫卖。杜兰璋顿时放下心,果断拿起口香糖,拆封、咀嚼。薄荷味儿窜入脑海,她心想:话说回来,既然是旅游,那景点项目,是不是得花钱啊。
  恰好,唐建宏和她想到一处去。他正提议:“我倒是觉得,这在火车上的时间,是给咱们相互了解。这样吧,现在大家也都大致认识过,”大约知晓了所有人性格如何,“还有个要点。这既然是现代社会,场景也算大,所以,咱们也能有其他需要的东西。”
  说着,他搓一搓自己的手。
  玩家们恍然:“钱?”
  “对。”唐建宏从口袋里摸出钱包,看一眼,见到里面厚厚一叠钞票。他心中稍稍安定,然后又看手机,其中有移动支付账号。唐建宏提议:“既然出来了,大家应该都有些积蓄。如果身上现金不多,最好在火车站取一些。”
  玩家们答应下来。
  往后,果然如他所想,列车上什么都没发生,安全进站。最让玩家们心中紧张的,还是刘春阳时不时响起的叹气声。
  唐婉悄悄对何秋说:“他叹一口气,我就眼皮跳一下。啧,还是右眼。”
  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何秋拍一拍唐婉肩膀,“你可能是太紧张,引起眼睑痉挛。”
  唐婉嘴角微微抽搐。
  她礼貌地:“谢谢,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哈哈哈。”
 
 
第562章 手链
  玩家们在火车站很是耽搁了一段时间, 等到七点三刻, 终于走上广场。
  刘春阳在他们耳边叹着:“我前面不是一直催你们快点吗?唉!要是咱们到太晚了, 那个导游直接走了, 咱们要怎么办?”
  杜兰璋“嘻嘻”笑一下, “凉拌。话说回来,‘景点项目’也不一定需要那个导游带咱们去啊, 咱们完全可以自己去。”沉吟,“报名几个一日游项目?听起来不错。”
  她这样说, 似乎是真的有认真考虑。讲话时, 唇抿起一些, 原先的活泼、跳脱一下子褪去。玩家们听着她的话, 沉默一会儿,唐建宏温和道:“这样太冒险。”
  唐婉也劝她:“对啊,既然注意事项里特地提了导游, 就是说, 咱们可能必须要听她的,和她一起。”
  杜兰璋权衡。
  她喃喃说:“不是吧, 你们也太没有挑战心了。”
  季寒川倒是觉得杜兰璋的想法不错。这么一想,游戏说明里并未要求时间,只要求了项目数量, 便像一种暗示。他们可以做很多尝试,一拖再拖……当然, 相应的, 随着时间推移, 整座城市都会变得危险。
  眼见杜兰璋看着周围人,似乎想要再询问一下旁人意见。季寒川便准备插话,话道喉咙了,偏偏遇到一个比他更擅长此技的。一道女声横空而来,笑吟吟说:“你们好啊,是伦城六日游吗?我是你们的导游。”
  众人循声望去。
  一个中年女人站在他们身边,也不知是何时、从何处冒出来。她脸上画着细致的、很有职业道德的妆容,头发很卷,但不显得蓬乱。涂了口红,颜色浓郁,张嘴讲话的时候,旁人的视线会不由自主被吸引。
  女人旁边竖着一个行李箱,行李箱上有八个红色编织手链。她显得很热情,要一一把这些手链给玩家们戴上。玩家相互看一眼,知道这大约就是游戏说明里的导游。而当下面对的,兴许就是第一个难关。
  导游面对的第一个人是唐建宏。
  她拿着手链,露出笑脸,鲜红的嘴唇后面,是雪白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甚至要反光。她说了一段词,并非中文,玩家们听不懂。唐建宏用玩笑的口吻,问:“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导游看着他,笑道:“我姓梁,梁萌。”
  说着,还催促:“大家快一些,我们要赶不上早餐了。”
  唐建宏考虑一下,做出抬手的样子,顺便问:“梁导,你刚刚说的那是什么话?”
  导游还是笑:“是我们本地土语,保佑你们平平安安,不受邪祟侵袭。”
  话音落下的时候,和导游嘴唇一样鲜红的手链,系在唐建宏手腕上。
  其他玩家端详他。
  刘春阳像是更哀愁了,不知道唐建宏为什么能以身相赌。他们看着唐建宏,想要从他神情中察觉到更多关于这手链的细节:是福,还是祸?
  导游又在催了:“大家快一点,快一点。唉,我们待会儿还有景点要去呢!你们这么慢,之后的行程怎么办。”
  她好像真的很在意这点,一直在絮絮叨叨,问玩家们为何在火车站待了那样久。辛成观察了唐建宏一段时间,大约觉得对方的表情不似难受,导游方才说的话,也的确有可能——“游戏”给了他们一个护身符,相当于多一条命,以此来增加本场游戏的刺激程度,不至于早早收场。
  他选择站在相信那一边,往前走,抬起手腕。
  辛成之后,是何秋、王诗韵。导游说着那些繁复的句子,其他人在一边听。季寒川低头,打开手机,录音。
  杜兰璋发觉了他的动作。
  她似乎已经放弃离开了。如果没有一个人赞同她,那单打独斗,就是最糟糕的选择,恐怖片里死掉的第一个人永远是落单炮灰,杜兰璋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个程度。她还是觉得自己这一次的队友很窝囊、怂,但在看着季寒川动作时,她挑了下眉毛,有了不同观感。
  所以杜兰璋自己也拿出手机,录音,心想:或许会有用。
  大约是因为前几个玩家的配合,导游的心情好了很多。接下来,她走到季寒川前面,还是要开口,念出一串诘屈聱牙的祝福。
  但季寒川打断她。
  他带着一点笑,说:“不好意思啊,我有宗教信仰,不太好戴这些东西。”
  导游一愣。
  季寒川脸上的笑容实在很真诚,带一点歉疚,说:“我们教义比较严格。”
  导游看他片刻,很快也笑出来,说:“没事,理解理解。不过呀,这种情况,你们报名的时候就应该说,咱们订餐的时候也会做一些调整……有什么忌口吗?”
  季寒川考虑一下,说:“挺多的,也很抱歉太麻烦你,别太在意这个。真遇到了,我会说。”
  导游前面始终强调“别浪费时间”,到这会儿,却能和季寒川消磨。她说:“这样怎么行!我给你们说啊,旅游可是个体力活儿。如果哪天你遇到的东西都不能吃,之后没力气,那可怎么办才好?”
  玩家们的视线被吸引。
  在发觉可以合情、合理拒绝手链后,先前已经戴上手链的几个玩家神色各异。
  王诗韵皱眉,低头看那手链,像是懊恼。辛成“啧”了声,似乎觉得季寒川不知好歹,迟早有后悔的时候。唐建宏神色淡淡,没太多反应。何秋倒是左顾右盼,像是很想找人讨论一句,自己现在再说想起来了,自己也有信仰,是否有点来不及。
  季寒川:“真的不用……”
  导游幽幽地看他。
  王诗韵看了,心中更焦灼:导游这样子,真的是活人吗?怕不是……
  季寒川叹道:“好吧,其实市面上比较常见的蔬菜、水果、肉类都不是问题,但烟酒不可以。”
  听了他的话,杜兰璋若有所思:这个意思是,如果遇到了什么“不常见”的东西,就可以以此为借口推拒了?
  她开始懊恼,觉得自己应该更早想到这个主意。同时,她也想好,自己一样不能接受手链。
  导游听完季寒川的话,笑一笑,说:“好,我知道了。”
  没有多说什么,往下一个人走。
  杜兰璋抢在前面,露出类似的歉疚表情,说:“我家那边的习俗啊,没有出嫁的女生不能戴东西,手腕是留给未来丈夫的。”
  导游一愣,说:“还有这种习俗?”
  杜兰璋“嗯”一声,很真诚地看着她。
  导游没说什么,去看下一个人。
  杜兰璋暗道:好,以后有什么事,我也可以说是“习俗”。
  下一个人是刘春阳。
  他眼皮耷拉着,出乎玩家们意料,竟然主动抬起手,看导游往自己腕上系手链。这个举动,多少安抚了正后悔的两个玩家。杜兰璋也诧异,反思,自己是否做错。
  最后是唐婉。
  她想拒绝,偏偏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借口。唐婉张了张口,“我们家那边有传统,二十三岁的时候不能带红色。”
  导游说:“可是美女,你今年不是二十五岁吗?”
  唐婉瞠目结舌。
  导游说:“我给你们订火车票的。”
  唐婉:“……”
  唐婉勉强说:“我身份证上的年龄要大两岁。小时候,爸妈想让我早点上学。”
  导游说:“哦,我记错了,美女其实是二十六岁。这么说来,难道四岁就上学了?”
  唐婉眼角抽搐。
  她心想:难怪刚才我眼皮跳,原来是因为这个。
  见唐婉哑口无言,导游没再说什么,低头,一样给她系上手链。
  她听着导游口中的话,一个哆嗦,只觉得不知从何处卷来一股阴风,吹在自己身上。
  季寒川照旧录了音。
  这之后,他们终于上大巴,准备去景点。导游在车上找到喇叭,咳一声,说:“大家相遇在这里,都是缘分。”说了很多客套话,也有希望接下来几天好好相处之类的寒暄,“接下来,给大家介绍我们的第一个景点……”
  她讲话的时候,季寒川一只耳朵上挂着耳机,重复听导游方才的话。
  导游:“我们要去参观战神雕像。战神,就是我们本地的保护神。刚刚给大家的手链,也是受到他的庇佑……”
  季寒川听着、听着,心想:果然。
  导游系手链时说给每个玩家的内容,并不一样。
 
 
第563章 战神像
  说是“不一样”, 可其中差别细微, 玩家们又不懂这门语言。也只有像季寒川这样,把所有内容录下来, 反复比较, 才能发现不对。
  其他玩家还在仔细听导游说着战神的故事。
  她提到, 雕像展示出的场景,是战神这一生中遇到过的最困难的战役。他面前有千军万马, 在战神却只有一人。可他丝毫不惧,甚至一战成名。
  听到这话,玩家们默默思索,在心里勾勒待会儿会遇到什么困境。
  导游主动拉了个微信群, 邀请他们加入, 还笑着说,自己很擅长给旅客们拍照。以后若有拍合影之类的活动,都可以交给她负责。
  杜兰璋听了, 摸一下手上的相机,若有所思。
  作为玩家来说, 这相机的出现, 其实有点突兀。
  他们需要钱, 需要手机, 可相机?
  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所以杜兰璋只能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在这场游戏里, 相机可能有更出乎意料、同时可以惠及所有玩家的作用。
  此刻, 听了导游的话, 她有点恍然, 于是笑嘻嘻开口,说:“梁导,这个就不辛苦你啦,我们来前就约好,我来给大家拍照。”说着,举了下脖子上的机子。
  导游看了,笑道:“原来这儿还有个专业的‘摄影师’呢。”倒是未再说什么。
  他们坐得是一个能够容纳五十人的大巴,但大多玩家选择独自坐下,导游也见怪不怪。她对照一叠A4纸,把导游词说完,就坐回座位上。
  除了导游群外,玩家们也有另一个小群。此刻。季寒川手机震动一下,看唐建宏在里面说:我问了,一天会有两到三个项目。这么说来,应该只有部分项目会有危险。
  如若不然,六天,十二到十八个项目,玩家只用参与四个,实在过于轻松。
  玩家们赞同唐建宏的判断。
  他们在群里聊,讲话最多的就是唐建宏与辛成。此外,王诗韵也慢慢话多起来。
  辛成:应该还有其他限制,比如路上下雨,泥石流,把咱们堵在什么地方,直接断掉参与之后项目的可能性?
  王诗韵:但这次游戏没有时间限制……
  玩家们讨论了几句,没有摸索出所以然,车就停下了。
  从此处往外看,能见到一个广场。这会儿也才七点出头,路上没有太多行人,广场上有正在晨练的老人。乍看上去,就是个寻常、安全的地方。导游招呼大家下去,唐婉有心试探一下,说:“我有点困,这里好像也能直接看到雕塑吧?就不下去了。”
  导游听了,劝一句:“还是看看吧!难得来一次,第一个项目总要参加。再说了,刚刚接受过战神的祝福,总要去看一下他老人家。”
  唐婉还要再说什么,又察觉到刚刚在火车站前卷来的那道阴风。她瑟缩一下,觉得不对劲。再看眼前导游,还是那张笑脸,唇红齿白,看起来亲切。可未免太亲切了,这张笑脸像是定格在那里一样,直直看着她。
  唐婉喉结滚动一下。
  她说:“好吧,那我就看看。”
  话音落下,她才觉得,方才自己像是被拖入另一片天地中。那里空气稀薄,自己讲一句话,都觉得要窒息。肺部没有空气,这会儿大口喘息一会儿,听导游告诉其他玩家:“咱们是有章程的啊,这个景点,给大家转十五分钟,应该正好。”
  玩家们默默记住:哦,原来有时间限制。
  导游:“十五分钟后就一定要上车哦。大家还是要有时间观念,我看你们这样,都是在工作吧?”又看一眼杜兰璋,笑一笑,“小美女是在上学?”
  她似乎以为杜兰璋那身衣服是校服。
  杜兰璋没有反驳,而是问:“梁导,你不下去呀?”
  导游也不强求一个回复,听她这么问,就笑着点头,说:“我是导游,已经过来很多次了,就不看啦。景点介绍,前面也给你们说过了。”
  杜兰璋若有所思。
  她下车。
  玩家们聚在车前,唐婉最后才下来。旁人看她,眼里多少有点探究。看唐婉这状态,他们也能想到,她方才与导游对话的时候,恐怕发生了什么。
  刘春阳又长长叹了口气,不过这回,其他人已经知道忽略他。
  何秋过来,看唐婉缩着肩膀,脸色微白,问:“刚刚怎么了?”
  唐婉迟疑一下,心想:要不要说?
  一转念,又觉得,这不是什么重要信息。自己不讲,其他玩家之后尝试了,也会知道。再者,他们看自己表情,恐怕已有预计。与其藏着掖着,不如此刻拿出来,彰显一下大方,同时卖个人情。
  唐婉:“我觉得有点喘不过气。”她客观描述,“像是直接被丢到太空里那样。一开始,这种感觉不是很明显……嗯,或者说是海拔升高了?”
  她考虑要怎么样才能更清晰说明。
  讲到一半,又想起来:“对,还有风。之前在火车站那会儿,她给我们系这个,”抬手,给玩家们看那条红色手链,“我就感觉到有风了。很凉,当时以为是心理作用吧,但刚刚是在车上。”按说不会有风吹进来的。
  唐婉打了个哆嗦。
  其他玩家若有所思。
  唐婉放下手,另一只手扣住腕部,掌心正贴着那条红绳。讲话的时间里,玩家们在往广场深处走,一路警惕。如果这里不是“游戏”要求的景点,他们不会有危险。如果是的话,他们一味站在大巴旁边,有被导游、司机窃听的风险就算了,恐怕也不算是完成任务。
  红绳的颜色原本就鲜艳,这会儿,太阳更明亮,于是玩家们手上的绳子更像是吸了血一样,又像是一个伤痕、刀口,贴在他们手腕上。
  不知不觉,季寒川与杜兰璋落到了最后。
  杜兰璋瞄一眼季寒川,直接问:“刚刚我看到你在车上戴着耳机,是听出什么那些‘祝词’的问题了吗?”
  季寒川想一想,说:“是。”
  杜兰璋便问:“是什么?”
  语毕,她观察季寒川,见此人神色淡淡,不像是要讲话的样子。杜兰璋等了片刻,才恍然,说:“哦,你有什么条件吗?——如果情报确实有价值的话。”
  季寒川就笑一笑,“算是有吧。”
  杜兰璋大方,问:“什么条件?”
  季寒川看她片刻,问:“我以为你会自己一个人走。”
  杜兰璋等待他下一句。
  然而等了很久,不见对方再开口。杜兰璋意识到什么,“你是问我原因?”
  季寒川淡淡点头。
  杜兰璋便笑,说:“这有点奇怪啊,我以为你至少会问点别的,或者干脆把这个‘兑换机会’攒到以后。”她说了这么多,面前多出一道影子。抬头看,那尊高耸的战神像已经在玩家们身前。她眯一眯眼,看着披风飘扬,马蹄高悬的战神,心神一时恍惚。这个地方无疑会有鬼、有怪,有一切让玩家们害怕却又无法逃脱的东西。
  那么,会有神吗?
  玩家们久久看着眼前塑像。
  直到——
  季寒川:“你好?”
  他伸手,在杜兰璋面前晃一晃。
  杜兰璋恍然回神!
  她脸色一下子变白,不可思议:“我刚刚走神了?怎么会?”
  季寒川说:“显然。”语毕,他又往前,去晃了晃其他玩家。这些玩家们先后醒来,相互看看,都觉得一股寒意从头窜到脚。他们感谢季寒川的举动,同时也后怕。导游特地强调了时间,可他们方才完全不觉得自己在发愣。这么说来,如果不知不觉,就到了车子要离开的时候……
  看一眼时间,已经第十分钟了,该往回走。
  玩家们额头冒汗,往回。刘春阳还是愁苦神情,说:“这算不算景点项目啊?”
  其他人不言不语,心里有一样疑惑,不能解答。要说危险,方才那是否是真正“危险”?要说只是寻常地界,又怎么会让他们陷入怔然?
  玩家们由此想到了更可怕的一种可能性。
  刘春阳说:“我们是不是需要把所有景点都走一遍啊?唉……”
  如若不然,如果满打满算,只要四个“景点项目”,他们却恰好错过其中之一,那该有多可惜?
  其他玩家没有回话,但还是陷入思索。
  最后,唐建宏一锤定音,说:“去问问导游吧,看我们要去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分门别类。”
  所有人都赞同。
  上车时,季寒川和杜兰璋还是走在最后。杜兰璋大致说了自己的心理历程,季寒川露出些遗憾,说:“我原本也有点兴趣,觉得要不要试试。”
  杜兰璋诧异,“那你怎么?”转念一想,明白了,大约和自己是同样原因。
  果然,对方说:“但其他人都不去,我就还是跟上来了。”
  杜兰璋叹口气,安慰他,“跟着大部队,可能危险比较多,但不出错。”
  “嗯。”季寒川应一声。
  嗓音里多少带了点随性。
  他之所以会跟来,原因与杜兰璋所想并不同。更多的,算是一种无谓的习惯。来都来了,走那条路子,对他而言没有太多不同。既然如此,不如和其他人一起,多少能捞到一个两个。
 
 
第564章 刘春阳
  唐建宏询问时, 导游很好说话。她先告诉玩家们, 此处离吃饭的地方很近,只要再一刻钟。然后坐回最前的位置上, 说:“之前应该有人给你们发过项目表呀?不是对着项目表报名的吗?”说着, 在自己手机上翻找片刻, 果然找到一个文件。
  导游打开看了下,笑道:“哦, 这个不是你们的,不过是同一条线,安排也差不多,凑合看吧。我这儿存的文档太多了……要不然你联络一下报名那边的人?我们是不同部门。”
  唐建宏看她, 心想, 这段话漏洞很大啊。
  如果她说不清项目,要怎么带玩家进行记下来的游览?
  但看导游模样,似乎不打算多说。唐建宏眯一眯眼睛, 往后靠去,窝在自己的座椅上。他往窗外看一眼, 未到八点, 人却已经多了起来。穿校服的学生, 上班的行人。唐建宏记起什么, 拿起手机一看, 发觉此时是八月。
  按说是天最热的时候, 不过大约有纬度原因, 导游还提醒, 说接下来去的景点可能会冷,问玩家们有无厚衣服。如果没有,最好趁还在城市里便去买上两件。
  玩家们应了,想一想,就觉得这提醒不错。刘春阳说了句“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被所有人忽略。刘春阳看着手机上不住上刷的消息,叹气。这一叹,辛成倒是“良心发现”,回头对他说:“这能有什么问题?最多是坑咱们点钱。”
  但他们在火车站那会儿,为了以防万一,各个都取到了银行卡的取款额度上限。
  刘春阳愁苦着一张脸,大约觉得是这个道理,没再多说什么。辛成眯着眼睛看他片刻,觉得有趣。他干脆坐过来,要和他聊天,问:“你今天多大啦?我二十七。”
  两人续完年龄,不出所料,是刘春阳更大——但也比外貌看上去小。辛成心里啧啧称奇,觉得长期皱眉叹气果然会早衰。但他还是抱着兴趣,问:“刘哥,你上一场游戏是什么?”
  刘春阳看他。
  辛成就说:“我就了解一下。给你说啊,之前有次,我也是这么随便和人聊了聊。结果呢,嘿,你猜怎么着!我竟然去了个别人说过的游戏!”
  刘春阳听了,眼睛睁大一些,看起来像是羡慕。
  他们讲话的声音其实不大,但大巴就这么点地方,离得近的人都能听见。唐建宏听了辛成的话,回头,笑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正好坐着车,咱们可以多聊聊天。辛成说的那种情况,我也有过。”
  玩家们听着,意动。刘春阳脸上带着点虚幻的笑容,最后却还是“唉”一声。
  玩家们相见至今不过两个小时,就被刘春阳弄得心力憔悴。
  辛成绷着笑脸,说:“刘哥,你又怎么了?”
  刘春阳很羡慕地看他,说:“我应该没你们这个运气。”
  辛成:“呃。”
  好在接下来,刘春阳表现出一点大方,说虽然自己这一路都倒霉透顶,但看其他人有好运,也高兴。
  他会说话的时候,辛成听着,脖子后面一阵一阵发凉,总觉得刘春阳话里有话。往后,刘春阳说起从前时,辛成打起精神听,其他玩家也竖起耳朵。刘春阳说:“我上一局啊,是在一个马戏团。其实和这次有点像,都是要参加够几个项目,不过也比这次简单,只要给票上盖章,就说明参加过了。”不像是现在,玩家们只能胡乱猜。
  唐建宏研究那份项目表,倒是看出点所以然来:部分内容需要额外缴费。
  他有心再问问导游,不过想想,觉得时间还长,于是先听刘春阳继续说。王诗韵正接口:“现在国内还有马戏团?”
  刘春阳愣了愣。
  他像是慢了半拍,慢吞吞说:“有的。猴子,马,骆驼……”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动物,“哦,还有鸡,蛐蛐儿。”都是些听起来都无聊的内容。
  刘春阳还提到,在这些之外,马戏团还有扩展业务:花瓶美人,美女蛇,人头狗……玩家们听着,默默在心里捏一把冷汗。中途下车吃了饭,玩家们仔细看过食物,觉得只是普通的小米粥加热菜凉菜。不过还是会没胃口,很多人尝过没两口,就放下筷子,说要去买衣服。
  这话是导游主动提的,所以导游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句,说他们得按时赶去景点,路上可以开快些,但又不能超速。一言蔽之,是把玩家们买衣服的时间限制在一个小时之内。
  这个时间限制出来时,玩家们有种奇怪感觉:这个语气,怎么和刚刚在战神广场时一样?
  何秋和王诗韵吐槽:“就跟这也是一个项目似的。”
  她这么说了,季寒川心中一动。
  他想:没准真是。
  唐建宏已经在问导游,附近哪里有商场。导游听着,笑道:“也不远,走过这个街角就是了。”
  季寒川听着,在手机上搜地图。
  他果真找到一个商场。
  对着地图上的实景看了片刻,季寒川想到什么,又退出来,去搜寻新闻。
  要买衣服的玩家着急,已经走了,分别是:唐建宏,辛成,王诗韵,何秋、唐婉。
  刘春阳问导游,自己可否先回车上。导游看他,露出招牌笑容,说:“车上多闷啊,还是现在下面等等吧,一个小时呢。”
  刘春阳便不再多话。
  杜兰璋去隔壁便利店买了两管口香糖,之后嚼着,到季寒川身边,问:“你又是为什么不去了?”
  季寒川诧异:“我没有不去啊。”
  杜兰璋:“……”
  她追上来,说:“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韩川到底在录音里听出了什么不同?
  这是他们上车前在说的是,但当时没有讲完。后面在大巴上,周围都是人。倒是可以在微信里说,但杜兰璋还是有些不放心,更愿意面谈。这样的话,能看到韩川的表情,判断他有无说谎。
  季寒川“哦”了声,倒是很好说话,告诉她答案
  杜兰璋花了点时间反应,随即:“卧槽……”
  她轻轻地、不由自主地,爆了句粗口。
  这话里的含义太有意思了。
  杜兰璋说:“所以,那个女人是给不同红绳施加了不同的,呃,魔咒?”
  季寒川说:“也可能只是祝福词的不同段落。”
  杜兰璋看他,“你相信?”
  季寒川:“如果不信的话,最好找个当地人问问。”
  杜兰璋眯着眼睛,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她左顾右盼,想要在街道上找一家可以进入询问的店铺——地区缘故,周围所有路牌都用中文及当地语言写成,杜兰璋不担心这语言小众。当然前提是真的是“这门语言”。
  她很快找到目标:是一家本土医药店。
  杜兰璋要往前。
  季寒川则和她告别,说:“我把几个音频文件发给你。回头记得说下到底是什么结果。”
  杜兰璋这才发觉,原来对方仍然打算去商场。她皱眉,心中有些不妙预感。有了其他人前面的讨论,她也疑心,万一游戏要求的“景点”并非导游文档里写的那些,而是这些时不时来一次的“额外项目”,那自己岂不是很吃亏?但又想,如果这只是“游戏”的一个小计谋,以此逼迫玩家们面临每一次危险……
  她惆怅,说:“真是狡猾。”
  季寒川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不过杜兰璋想一想,觉得只是问一句话,应该不耗费太长时间。她甚至特地锁定目标,准备问那个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太。晴天,大马路,屋外,不具备一般恐怖要素。杜兰璋认为,一切顺利的话,自己能十分钟之内解决战斗。
  还能留半个小时去商场看一看。
  她眼珠转完,旁边男人已经走远。路上,宁宁和季寒川并肩。少女还是很好奇,四处看,说:“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季寒川说:“陶安安最近怎么样?还闹你吗?”
  宁宁听了,眨巴一下眼睛。她有点抱怨意思,叫:“爸爸——”
  怎么突然说这些?
  宁宁说:“他也太缠人了,我小时候也这样吗?”停顿一下,很快得出答案,果断说:“不对,我小时候从来没有这样。”
  宁宁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经验,说:“小娟也没有一直缠着方婶啊。楠楠倒是郭姐姐一不在他就哭,但楠楠按人类年纪来算,是正处于这样的阶段。”
  可婴鬼呢?
  京市大学游戏重启,婴鬼折磨玩家不遗余力。他接受“死的人少了,才能有源源不断负面情绪”的说法,但没有“深渊攻略组”,京市大学几乎不可能维持和平——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和平。
  宁宁没有说:这时候,与玩家们接触最多的那些人,任瑾、慕博、梁薇……几个NPC,各有各的凄惨之处。慕博被玩家们毫不在意地推给校医院中冒出的血盆大口,任瑾则在悦来酒店被异变者捉住,清醒地看着异变者吃掉自己,然后失血过多、昏迷。
  他们没有一展拳脚的舞台,和宿命里一样,和过往的每一次轮回一样,迅速地、不引起任何波澜地死去。
 
 
第565章 商场
  杜兰璋在老太太身侧蹲下。
  她长了一张颇讨喜的面孔, 笑起来时很受这个年纪的人喜欢。简单聊了几句, 得知对方的确熟悉当地土语后,杜兰璋拿出手机,下载、播放之前韩川发给自己的音频文件。
  等真的听到, 杜兰璋甚至意外——她自己也有录, 但在车上听时,一来是没录多少,二来就是毕竟当时人在广场, 周遭许多嘈杂背景音, 又不好录得太明目张胆,于是导游声音很轻。杜兰璋自己在大巴上听时, 分辨得颇辛苦。
  可现在,韩川给到的文件却很清晰。像是消除了所有背景,只余下导游的话, 又被放大。
  杜兰璋心中微喜。
  她想:我就说嘛,他刚刚特地把这个发给我……果然是有点自信。
  老太太眯缝着眼睛听。
  等听完一句,她看杜兰璋。杜兰璋维持着笑脸, 余光却在留意周遭:没有人忽然凑近,但所有NPC都正常地走在街道上。这么看,自己还在安全区。
  她的心稍稍提起一点, 之后又放下来。老太太讲话了, 问她从哪里听来这些。杜兰璋信口胡扯, 说这是老师布置的民俗学相关作业。老太太或许是相信这话, “唔”一声。
  她实在太苍老了。
  离得近时, 杜兰璋可以闻到对方身上那种独特的、属于上了年纪的人的气息。吐出的气是浑浊的,带着微微的酸味。像是一个熟透了、要腐烂了的果子。走到生命尽头之后,即将开始最后一程。
  杜兰璋看着老太太的皱纹,看着对方头顶的华发,听对方开口。
  她的眼睛起先是睁大许多,而后深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怦怦心跳。
  一时觉得:竟然这样好运?
  一时又想:竟然这样……不幸。
  这番对话,花了杜兰璋比原先预想的更长时间。
  她站起来时,头脑晕眩了一下,看看时间。只剩下半个小时了,自己还是……去看看吧。
  ……
  ……
  二十分钟前。
  季寒川踏入商场。
  他四下看了看,找到电梯,然后直接过去,往二楼某个角落。
  季寒川目的明确,等到了地方,就寻了个位置坐定。旁边是封好的塑料布,与下方的热闹相比,这里显得冷冷清清。不过毕竟是正在营业的地方,所以还是时不时有人经过。
  那些来了的人,大都不会留意一个坐在一边、玩着手机的男人。季寒川也没有太多目的,既然无事,他就继续看方才的新闻,想要寻找更多线索。
  两年前,这里出过一场恶性袭击事件。有人带着刀,冲入女洗手间。里面的人密度很大,凶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捅伤三个年轻女性。但在他将刀指向一个女童,而女童被吓得一动不动、在原地发抖时,旁边厕所门打开,一只手伸出来,拿着防狼喷雾。
  季寒川插上耳机,看事后采访。拿着防狼喷雾的是一个附近大学学生,媒体给她做了隐私处理,有马赛克、变声。她回答,防狼喷雾是在学校门口买的,原先只是想给自己安安心,也知道这会过不了安检,但平时逛街,还是会揣在包里。没想到,竟然真的用上。
  季寒川心想:运气不错。
  他在脑海里搜寻一下,不记得自己看过这个案子。不过这个年代,每日新闻层出不穷,季寒川平日又忙,也并非什么值得关注的事……他继续往下看。
  凶手吸入防狼喷雾之后,强烈刺激性的味道让他陷入短暂混乱。那个拿防狼喷雾的女生趁机从厕所隔间探出身体,把旁边那女童拽进隔间,之后就缩在里面,瑟瑟发抖。
  女童因个子低,虽然不可避免地也吸入一些喷雾,但并不多。她这会儿依然在发愣,之后,外面就是一片混乱:凶手短时间内没了力气,有人鼓起勇气,用旁边清洁用具打下了他手上的刀。之后,凶手缓过神来,要反扑。有人捡起刀,慌不择路地刺到凶手身上。
  凶手当场死亡。
  捡刀的人后面被判了正当防卫。女童直到离开厕所,才开始大哭。拿防狼喷雾的女生被没收喷雾,并且得了见义勇为的奖项。三个被捅伤的女性虽说伤口严重,但都得到妥善抢救,之后出院。
  后面还有些处理,季寒川没再往下看,而是找了个社交APP,按照关键字搜寻。
  在案件发生后,一段时期内,许多人在发,自己来商场二楼上厕所时会听到敲门声,甚至看到有刀从门缝探出来。
  季寒川一一点进去看:都是女性用户。
  之后报警,查监控,却没有什么收获。渐渐地,来这边的人少了很多。大约是为了整体生意考虑,两个月后,商场封掉了这边洗手间。
  然而——
  季寒川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往这边走来,他抬了抬眼皮,看到几个玩家。他们很有效率,手上已经拎了购物袋。此刻往这边走,还离得远,但因四周无人,季寒川能隐约听到他们讲话,说:“去个厕所吧。”
  几人近了。
  他们还是没有留意季寒川,哪怕季寒川正抬头,正视几个“队友”。他眼睛微微眯一些,有些惊讶:难道自己眼里的世界和他们不一样?
  但季寒川侧头,瞳孔微微一缩。
  眨眼功夫里,方才的塑料布,变成一个洗手间。
  甚至有NPC在排队。
  要去厕所的是唐婉和王诗韵。男玩家那边,唐建宏主动说,自己可以帮忙拿袋子。唐、王两人道谢,之后就去排队。她们看着时间,觉得完全来得及。
  王诗韵:“不是我说啊,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快的一次买衣服了。”基本没有看样子,只觉得尺码合适,就付了钱。
  唐婉赞同,“我也是。”
  她们聊天,季寒川想一想,往前。这时候,辛成先看到他,叫了声:“韩川!”
  季寒川看他们,说:“五分钟前,这里还是一块塑料布。”
  辛成:“……”他脸上一僵。
  季寒川:“我刚刚就坐在那里,你们没看见我。”
  唐建宏跟着皱眉,何秋发出一声低呼。
  三人对视一眼,说:“这里……”
  季寒川:“出过一个案子。”
  几人对话很快,眨眼功夫,几个玩家就明白,此刻进入洗手间,恐怕会遇到危险。但他们也有犹豫,不知是否应迎难而上。好在季寒川下一句话,打消了他们的顾虑:“……‘危险’只在女厕所。”
  三人神情一松。
  这么看来,不会是面向所有人的“景点项目”。
  仔细想来,从导游在大巴上提起,到现在,他们总有很多次可以选择、拒绝的机会。到这里,虽然二楼恰好是服装区,他们一定会上来,但是否要来厕所,也是出于主观意愿。这样强支线性的内容,不至于是“景点”。
  所以在季寒川往前,叫住唐婉、王诗韵之后,两女想到这些,顿时后怕。
  还有些时间。
  这会儿离导游说好的时候还有半小时左右,六人坐在旁边座椅上,季寒川说了关键字,让他们自己搜寻新闻。玩家们各自去查,心中庆幸。唐婉天马行空,说:“所以我们进去之后,也会遇到……”
  语毕,她一愣,脸上露出惊愕。
  不知什么时候起,旁边安静下来,没有方才排队时的嘈杂。眼前也并非亮着灯、有熏香,一片明亮大气的商场洗手间,而是一块塑料布。
  她们……没再看到了。
  玩家们庆幸。
  这毕竟是第一天。几人已经差不多相信,这的确是一个“彩蛋”,所以并不因为错过而可惜。甚至有些后怕:按照新闻上说的,那凶手带着刀。日后社交APP的内容里,也都提到这点。一个鬼,在狭窄空间里,已经够让人心惊胆战。如果再是个有凶器的鬼,唐、王二人不敢想象,自己能否顺利逃脱。
  唐建宏分析:“这么看来,只要‘知道真相’,就不会看到那个厕所。”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季寒川看到几个NPC从这里走过,目不斜视。按照“设定”,他们是本地人,能来这里的,多半住在附近,一定听过相关消息。
  唐建宏:“只有新的、完全不知道的人过来,才会开启这个‘副本’。这时候,知道真相的人可以选择加入。”
  也可以选择把其他人叫住。
  几人都认同这个想法。
  唐建宏说:“这么看来,接下来应该还会有类似的事。现在,旅程其实没有正式开始,这大概算一个提醒吧。今天是第一天,最简单。之后……”
  他沉吟片刻。
  此人面容天然带一分严肃。是国字脸,唇角有两道竖纹,眼睛深邃。季寒川看他,心想,自己大约看过这种气质的人。他讲话,旁人都要多信几分。
  唐建宏:“之后,遇到这种‘选择’,”他说,“我们应该会倾向于避开吧?但‘游戏’不会轻松放过你我,所以我有一个猜测。”
  “什么?”其余人问。
  唐建宏示意他们往外走,说:“之后,‘选择性’会慢慢降低,最后到我们每个人都必须直面的地步。但这大概确实不会是‘景点项目’,对,我这么觉得。”
  其余人听了,各有所思。
  等离开商场,太阳照下来,王诗韵从购物袋里拿出几个鸭舌帽。她递给季寒川一个,说:“刚刚看到了,顺便就买了几个。这地方还挺晒的,戴着能舒服一点。”
  她显然很会做人。
  季寒川听了,笑一下,说:“谢谢。”没有拒绝。
  往后,几人往停车的地方走。唐建宏额外关心了句,问其他玩家有没有来。他担心,如果也有旁人去,会不慎中招。
  季寒川解释:“刘春阳留在停车那边了,杜兰璋和我一起往这边走了会儿,但有其他事——哦,来了。”
  他们迎面碰上杜兰璋。
 
 
第566章 合影
  两边相会, 杜兰璋原先有些忧心忡忡, 看着几个玩家,眼神让人发憷。其他人见了,心里“咯噔”一下, 唐建宏义不容辞地承担起了队伍核心位置, 问:“怎么了吗?”
  杜兰璋想了想,摇头。
  她又解释:“我刚刚和几个本地人聊了聊,这里有没有什么不太吉利的传说。”
  唐建宏“哦”了声, 大约勉强觉得这个回答可信。杜兰璋心中犹豫, 觉得自己应该把事情告诉几个玩家,但其间差别, 可能会造成内讧。最后,她视线转向季寒川,有点庆幸——还有, 有一个和自己一个处境的人。
  她模模糊糊想:找个机会,和韩川聊聊这事儿吧。
  没道理让她一个人背着。
  七个人都在这里,余下的就是刘春阳。唐建宏安下心, 继续往回,路上顺口熬了几句鸡汤,说:“虽然和大家只相处了几个小时, 但我觉得, 大家都有互帮互助的想法。这样很好, 情况已经很艰难了, 我们都是人类, 应该如此。”
  辛成就在一边笑,说:“唐哥,你这么说,我也挺高兴的。”
  几个玩家都捧场。
  杜兰璋想找时间,与季寒川讲话。但有其他人在,总不方便。
  邵佑:“她一直看你。”
  季寒川:“……”
  邵佑很大度:“没事,我也可以看你。”
  季寒川:“……”有点想笑。
  旁边人讲话的声音,这一刻倏忽离季寒川远了很多。他走在夏天的烈日炎炎下,在旁人看,是在往一边看,读街道上的店名。这是很无聊的事,不过大约此人性格冷淡,不愿意和人沟通太多,玩家们都没说什么——刚刚商场的事,韩川完全可以一个人知道,之后冷眼看唐、王两个女玩家吃亏,自己什么都不说。
  但他没有这样做,可见品性。
  几人气氛很好。之后到停车点,导游等人都停在车外等待。看了几个玩家,导游笑道:“大丰收啊。”
  唐建宏也就和她打趣。
  杜兰璋心思沉沉,看着这一幕,想到什么,建议:“刚刚在战神像那边都忘了,不过现在还没出城,这又是咱们的第一顿饭。”她做铺垫,“不如合个影吧。”
  说着,举起来手上的相机。
  玩家们看她,一时之间,捉摸不出杜兰璋想做什么。不过这似乎不是个糟糕主意,几人赞同。杜兰璋深呼吸一下,笑着问导游:“梁导,你要不要也一起来啊?相逢都是缘嘛。”
  语毕,杜兰璋屏息静气。
  这是一个试探。
  既然有了相机,总要有用处。杜兰璋已经想到几个可能性,正要一一验证。其中之一,是:或许这个相机可以分辨出鬼怪?
  这会儿照一下,导游或许可以在其中显示出什么不同。没有影子、身形扭曲一类。
  不过杜兰璋也考虑了,这样一来,把“鬼”的样子放进相机里,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所以她还有其他后备计划。
  看导游是否答应。
  如果答应了……
  导游欣然说:“好啊。”说着,往前,还指导了一下玩家们的站位:“我们女士站中间啊,男士当护花使者,在两边。对了,杜小姐,你不来吗?”
  她忽然转头,看杜兰璋,说:“要不然还是我来给你们拍吧,你们一起出来的,得一起纪念。我在里面,你却不在……”
  杜兰璋笑道:“不用,我这人不上镜。”说着,她把相机举起来,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
  导游也就不再说什么。
  这其实是一张颇为奇怪的游客照。背景是大街上一家平平无奇的餐馆,实话说,里面的食物还并不好吃。不过玩家们也不在意这些,既然导游说的“一小时”仍有空余,他们还琢磨,待会儿去买点吃的,以备不时之需。
  杜兰璋按下快门。
  “咔嚓”一声,照片在相机上成像。
  杜兰璋心跳都加快了,她低头去看:导游站在所有女玩家中间,当然,一共只有三个女玩家,这个“中间”要打折扣。不过这么看,她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她特地看了影子。
  一定要说哪里不对,大概是导游的笑容太灿烂了,盯着镜头,嘴巴以一种夸张的弧度弯起来。杜兰璋眨了下眼睛,有点恍然。
  旁人凑过来,要一起看照片。杜兰璋方才摸索过,这会儿按下相册键。而后,她轻轻“啊”一声。
  相册是空的,还跳出提示,说未装储存卡。
  杜兰璋“呀”了声,连忙去看。之后,她尴尬地笑了下,说:“抱歉抱歉,我忘了,刚刚在车上把卡取下来了,这会儿应该在包里。”
  玩家们听着,无语,但也知道,杜兰璋闹着一出,应该有目的。
  杜兰璋很诚恳,说:“以后不会出这种问题了,哈哈。”
  导游问:“那要不要再拍一次?”
  杜兰璋看起来十分羞窘,说:“不耽搁大家时间了,唉,真的怪不好意思,我前面还给大伙儿吹,说自己多专业呢。”
  此事便这样过去了。
  上车以后,门关好、出城。导游说:“大家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咱们的第一个景点在城外,到了之后,有本地特色的一个迎接仪式。快到之前,我会教大家该怎么做。之后呢,就是一个大环线。我们的这趟旅程啊,不走回头路,所以大家每到一个地方,可千万要保管好自己的东西。”
  她讲话,下面,玩家们的群里迅速刷到99 。
  唐建宏@了刘春阳,给他言简意赅地说了下刚刚商场的状况。然后又@韩川,说实在感谢。这就引起话头,让其他玩家刷了许多鲜花、爱心给季寒川。季寒川说了句“不用”。
  之后,他们也问,刘春阳这里有无发生什么。
  导游:“话是这么说,其实每次还是有旅客会落东西,这就挺麻烦了。咱们去的很多地方,都没有快递系统,只能是我下次走这条线的时候,帮忙把东西带出来,到城里寄,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啊。万一是急用的东西,你们可能就有点麻烦了。所以呢,还是要留意。”
  她喋喋不休强调。
  这些声音,成了玩家们群聊的背景音,只有唐建宏偶尔会接一句话。他扯些有的没的,问住宿情况,也问去处有无信号。手机上还在跳消息提示,不过唐建宏一时未看。导游回答他的问题:“住宿的话,咱们分成几类,有当地风情特色建筑,这个在几天之后,到了我再给大家介绍。”笑一笑,“否则大家一时半会儿也记不住。”
  导游:“但大部分时候,还是住旅馆。有的小城市,旅馆可能品级不是很高,但都是干净、卫生的,大家放心。”
  玩家们抽出一点心思,想:听起来很容易出事儿啊。
  导游:“再有就是,咱们这几天的饮食,都会加上本地小吃……”
  群里,刘春阳:没发生什么。
  何秋:我们走那会儿,导游和司机在做什么?
  辛成:@何秋,对我也想问这个。@刘春阳,刘哥,说仔细点。
  杜兰璋看着他们刷屏,心念一动,又去单戳季寒川。
  季寒川坐在车子最后。
  他靠窗,邵佑在他旁边。前面导游讲话,用着话筒,声音很大,盖住整个车子。加上季寒川离其他玩家颇远,声音低一些,也就不担心旁人听见。
  季寒川:“这是咱们第一次‘出去旅游’吧?”
  邵佑看窗外:和所有城市如出一辙的街道,只有各种标语会有不同。慢慢地,如导游所说那样,出了城,四处都是草地。
  邵佑:“我以为前面每一天都是‘旅游’。”
  他们已经“一起”去过很多地方:各个城市,从陆地到海上,以至于“未来”,那个AG秀赛场岛屿。
  季寒川想一想,赞同这句话:“也对。”
  正说着,他手机震动一下。季寒川拿起看一眼,是杜兰璋问话,说她果然从老太太那里听到了了不得的消息,问季寒川什么时候有时间谈谈。她还望后面瞄,跃跃欲试,像是想直接过来坐。
  季寒川不是很急。
  他回复:晚点吧,到景点那里。
  按照导游的说法,他们去了之后,会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
  杜兰璋想了想,觉得也是。现在自己和韩川往一起凑,实在太显眼。她又惦记了一圈儿老太太的话,眉尖微微拧起,还是会焦虑。不过转念一想,说白了,其实和自己没多少关系。
  杜兰璋顿时放松。
  她往后一靠,改变心态,再看群里的记录。刘春阳实在寡言,也可能确实过去几十分钟里导游、司机的行为真的乏善可陈,所以刘春阳被追问了,也只是说:真的什么都没干
  刘春阳:基本就是玩手机
  刘春阳:司机也什么都没干
  其他玩家似乎无语,辛成:那你呢?
  刘春阳:呃?
  辛成:你都在做什么?
  刘春阳:我也什么都没干
  辛成:“……”
  眼看实在问不出什么。
  刘春阳还说:不过你们那边好凶险啊
  刘春阳:唉,幸好我没有去……
  其他人:“……”
  杜兰璋看到这里,把手机扣下。
  不过过了会儿,有人@她,是何秋问,刚刚为什么拍照。杜兰璋看到,想起自己的确忘了说,于是把自己的所有想法、结论,都一股脑地丢出去。
  杜兰璋:我也不太清楚,大家帮忙分析一下哈。
  杜兰璋:当时是觉得——
  她打字速度很快,迅速刷满屏幕。
  杜兰璋:但是——
  导游乍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杜兰璋:主要是我也不太敢把她往相机里存。
  其他玩家表示理解。
  杜兰璋:相机肯定是有用的,否则这个道具就太没道理了。
  唐建宏:好,大家集思广益,还有什么可能。
  辛成提出:有没有可能只有特定时间才有用?
  唐婉:如果拿去照战神像,会发生什么?
  唐建宏:这个想法不错。
  杜兰璋:“……”
  杜兰璋:其实我还有个想法。
  杜兰璋:按照导游说的,这场游戏一共六天,咱们要不要排个班,大家轮流拿相机?
  否则的话,她可不愿意每天拿着可能能装鬼的东西。
 
 
第567章 解不下的
  唐婉的那个提议, 杜兰璋想象一下, 觉得如果相机不在自己手上,她甚至会赞同。然而现实是,她得为自己考虑。
  这话一出, 群里沉默很多, 短时间内无人应声。
  杜兰璋看了,撇撇嘴:还说要“互帮互助”呢,这就露馅了?
  过了会儿, 还是唐建宏打破寂静。
  他大约也觉得之前自己口口声声说要合作, 现在却把风险推给杜兰璋,有些打自己脸。所以唐建宏说:我觉得可以, 大家呢?
  还是安静。
  唐建宏一一@了所有人。这时候,杜兰璋忽然意识到,好像从头到尾, 韩川都没有在群里讲话……
  邵佑提醒季寒川:“他们又叫你了。”
  季寒川低头,瞥一眼手机上的字,随手打了句:可以。
  然后放下手机。
  接连有两个人, 其他人终于动作。辛成:不过咱们一共八个人啊,要怎么排?
  总有两个人会被落下。
  他这么说,杜兰璋就撇撇嘴, 提出:那也挺简单的, 一人拿18个小时就行。
  她倒是不介意自己先拿着。
  按照惯例, 前两天比较安全。此外, 就算有事, 也在晚间。这场游戏是清晨开启,换言之,18个小时过后,正是凌晨。
  她恰好能避开风险最大的时候。
  这些心思,杜兰璋没有直说,但有人会懂。
  玩家们权衡,辛成心道:也可能等几天之后,就连六个人也凑不够。
  但这话未免过于不吉利了,他不会在这里说。
  所以辛成:赞同。
  大不了之后再做商议。
  这之后,是几个女玩家。最后、最后,才是刘春阳。
  刘春阳发言时,甚至额外补充了句:是按照这块儿的顺序拿相机,没错吧?
  其他人:“……”
  杜兰璋不置可否,唐建宏大约有点迟疑,但犹豫一下,还是说:对。
  唐建宏还补充:不过咱们先来个君子协定,如果相机真的有问题,就把它丢弃。
  其他玩家说好。
  可心里也会想:按照以往经验,想“丢弃”,恐怕没那么简单。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当下,就先定下来。
  车子行驶在宽阔沥青路上,车子减少。玩家们能看到草原风景,蓝天,白云,绿地。渐渐有人睡着,这样时候,季寒川再和邵佑讲话,就显得有些慢了。不过宁宁此前捣鼓出了远程通话,当时,他们是拿来和程娟下飞行棋。到现在,却能让邵佑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
  季寒川看着,心中一动,想:宁宁好像从来没说过这个功能究竟有什么背后作用。此前,我看邵佑镇定,所以也没有多问。不过能将两个世界的画面传递给彼此,实在是大大突破了以往环境。
  邵佑让他挑选:“寒川,想看哪个我?”
  季寒川挑眉。
  邵佑:“一中的,京大的……对,你是不是很久没看到天诚的我了?”
  说着,屏幕上显现出人影。
  是办公桌前那个邵佑。
  他背后,是整个海城。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如果不开空调,便实在很晒。窗子是单向的,从外看不到内部。季寒川不便说话,所以用打字,说:有点怀念这里。
  邵佑温和地讲话,“以后会有机会。”
  季寒川见了,心中柔软下来,笑一笑。
  漫长分别,让这一刻的相见变得悠长起来。似乎也不用讲话,只要看着对方,就能心中欢喜。
  不知不觉,要到中午。导游重新拿起话筒,说:“醒一醒——现在是十一点半,我们十二点半开饭。这一个小时,我们要做什么呢?对,我们现在先去一个项目。”
  玩家们听着,多少紧张。
  导游笑一笑。她大约刚刚补过妆,嘴巴更红了,说:“这是算在大家团费里的,滑草。轨道很长很长,走过去都要费一段时间,但从上往下真的会很舒服、刺激,能看到周边的草,吹着草原的风,附近还有牧民家里的牛羊……”
  她描绘一番。唐建宏听着,微微拧眉,有些预感,问:“我们是同时滑,还是分开?”
  导游低头、看他,笑道:“当然是分开了,只有一个轨道。”
  玩家们如临大敌。
  唐建宏斟酌片刻,又问:“咱们今天一共几个项目。”
  导游说:“两个,除了这个之外,下午还有。”
  何秋问:“梁导啊,其实我之前没有仔细看单子,都不知道这个。我心脏不太好,可能不太适合玩儿,要不然就算了吧。”
  导游看她,倒是没像是清晨面对唐婉那样,不容拒绝。她说:“这样吗?但是,”有点为难,“我们这个费用是已经付给那边的,可能不能退给你。这样吧,如果这位美女不参加,就把机会让给团里其他人,有一位旅客可以参加两次。”
  玩家们听着,脸色有点绿。
  这句话的意思,解读下来,是:这是一个可以拒绝的项目,前提是,你得找人代替自己。
  导游的态度始终很和软,何秋也没有遇到唐婉那种阴风刮来的情况。她犹豫一下,问其他人,是否愿意替代自己。一时之间,和刚刚杜兰璋在群里建议时一样,无人应声。
  何秋说:“要不然就算了吧。”
  导游:“那多可惜啊,来都来了,钱也花了,还是试一试。其实真的没什么刺激性,主要就是吹吹风。”
  何秋:“这样吧,我也没打算要你们退钱,毕竟是我自己没看仔细。”
  导游:“这真的太可惜了,试一试吧。”
  之后,不论何秋怎么说,导游都在和她重复这些。玩家们听着,倒是若有所思:不能拒绝……四个项目……
  在车轱辘的过程中,何秋坚持,导游也始终面带微笑。唐婉一直留意,见状,难免有些郁闷,觉得“游戏”差别待遇。这么一想,她低头,看手腕上的红绳,又觉得不对劲。
  认真想来,第一次察觉到寒风,就是戴上这个的时候。
  她试图把红绳取下来。
  偏偏不知道导游是怎么给她戴上的,唐婉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可以解开的地方。此外,她诧异地发觉,这红绳有些变紧了,贴着她的手腕,连直接浑着往下退都不行。
  唐婉的脸色变得难看。
  只是……
  她觉得自己中招。
  心跳更快了。因为方才这一番动作,唐婉又怕又急,身上出了冷汗。她脸颊发红、发烫,自己都能听见心跳与呼吸声,恐怕真正面对鬼怪时,也不过如此。她口干舌燥,焦急之下,手腕被摩擦出一些红痕。
  车子像是安静了,很久没有听到导游讲话。唐婉努力半天,不得其果。她有些颓然、仓皇,觉得自己是否是被针对,又想:我得去问问其他人。
  念头一起,她抬头。原先是要考虑,找谁询问更加合适。自己在火车站那边几次扯幌子,都被导游不以为意地反驳,之后才是阴风。这么说来,兴许只有她自己这里出问题。
  唐婉倏忽僵住。
  不知何时,她旁边竟然站了一个身影。导游看着她,笑眯眯地,说:“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我看你好久了。”
  好久……
  好久了?!
  唐婉瞳孔缩小,磕磕巴巴,说:“是、是吗?”
  她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下,从头到脚都发冷。
  倒是没了方才那份急躁热度。
  导游:“对呀,你这是做什么?脸那么红,我们车上有体温计。”说着,像是要去拿。
  唐婉不想接触任何导游拿来的东西。
  她急急叫:“不、不用了!”
  导游回头,看她。
  导游温和地:“咱们不要勉强。我们整个伦城,最好的医院都在城市里。如果到了偏僻地方生病,是没有办法治疗的。之前有个旅客,他有些不太合作,不听我们的话,往草原深处走了太多,去到不安全的地方,之后被一个虫子叮了。当地没办法医治,只有伦城那边才能救人。可是又没车子过去,只能那边派救护车。一来一回,胳膊就没有了。”
  唐婉听到这里,手臂隐隐发寒。
  她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导游给她下了什么诅咒。
  但唐婉知道,自己真的、确实,没有生病。
  所以她坚定地说:“真的不用,可能是这边太晒了。”她坐在车子左边,这会儿的确太阳出来,阳光照着。先前不说时,唐婉还不觉得。一说,就真的头晕脑胀,“我去那边坐吧。”
  抱着东西试图离开。
  这回,导游往旁边让了让,没有阻止她。
  在唐婉背对导游时,导游的始终、始终看她,维持前面的表情。杜兰璋福至心灵,想:这不就是刚刚照片里——
  正想,导游的视线忽而转过来。她心头猛地一跳,对上那一模一样的笑容。杜兰璋心里也有些凉意,但她迎难而上,笑道:“梁导啊,你说的那个吃饭的地方,有没有那种当地人自己做的牛肉干、牦牛奶?我之前在网上查了很多,都说这里人家都自己的秘方,轻易不往外卖的。只有人真的来了,才能尝到。”
  听到这话,导游的神色温和许多,不再是方才那种面具似的笑脸。她说:“有的,不过我建议大家不要买哦,如果想要的话,之后咱们有一站,是专门的纪念品购买,那边还是免税区……”
  杜兰璋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过导游已经往前去了。
  接下来一路,再没有什么波折。十一点半,按照导游说的,他们按时抵达一个草场。玩家们抬头,往滑道尽头看,一望无际……
  何秋被赶鸭子过来,忧心忡忡。
  杜兰璋问导游,附近有无厕所。导游看了,笑一笑,给她指路。杜兰璋给季寒川使了个眼色,要他跟上。
  路上,杜兰璋说:“得让辛成先滑。”
  季寒川挑眉。
  杜兰璋简单地说:“之前那个奶奶说,那些话分成两部分。”
  倒不一直都是“诅咒”。
  准确地说,只有唐婉一个人是“诅咒”,剩下的人,真的是各式各样的祝福。
  季寒川说:“这样的话,那些不一样的地方?”
  杜兰璋说:“是针对不同内容。辛成的,是‘下坠之草’。我看了导游发的那个文档,应该就是对应现在这个。”
 
 
第568章 抽签
  杜兰璋讲话的时候, 大约顾及其他玩家,总时不时往轨道方向看, 忧心她们在自己与韩川不在时先做决意。不过看韩川态度, 似乎不担心这点。杜兰璋是憋不住话的性格, 问了一句, 季寒川就回答:“没人想第一个上吧?”
  杜兰璋抿一抿唇,恍然。
  季寒川再问:“辛成是‘下坠之草’,其他呢?”
  杜兰璋深呼吸, 看对方神色, 似乎丝毫不被当前面临的情势困扰。她自己仍旧有些焦虑,但看眼前男人的态度,还是放缓呼吸, 一再告诉自己:或许可以相信他。
  他前面帮了那些人。
  杜兰璋定一定神, 一一道来。
  季寒川听着,若有所思:“这么说, 会有一个表演项目,夜游项目……这些在导游的单子里吗?”
  杜兰璋说:“对,都在, 不过是额外付费项。”
  季寒川挑眉,杜兰璋就补充:“那些应该是真的‘可选’吧,至少我看文档里的表述是这样。”
  季寒川若有所思。
  他心想:这么说来,玩家们之前关于景点项目可以分作几类的猜想, 是有问题的。可能……比那些简单很多, 只要对照着导游系手链时说的那些话, 来看项目内容,就能找到正确的解。
  这场游戏里,一共有五个手链拿到“祝福”,而对应的项目,按照杜兰璋猜测,分别是:民族风情演出、信马由缰、夜游灯火、牧民生活,再加上现在的滑草。
  简单说,就是:看表演,骑马,夜游城市,体验牧民生活。
  至于其他项目,或许里面依然包含符合脱出游戏条件的,只是因为季寒川与杜兰璋没有系上手链,唐婉的手链另有其他作用,所以没有更多线索。
  想到这里,杜兰璋有些后悔。但她不直说,而是问韩川:“哎,你当时为什么要拒绝她给你戴东西?”
  季寒川一本正经:“结婚之前,不能让其他人给手腕戴东西。”
  杜兰璋抿一抿嘴,无语。她想说,自己不开玩笑,说正经的呢。但看韩川态度,能拿这话出来,恐怕是不打算给出什么确切答案。
  杜兰璋心道:是不是他也后悔了?啧,不过算了,至少没沦落到唐婉那样。
  传递完信息之后,两人回到人群中。导游已经在催促,要玩家们快点进行项目。然而正如季寒川所想,他与杜兰璋未归,于是其他所有人都不愿意尝试。导游循循善诱,说他们不必如此,只是浪费时间。不过玩家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没有听见。
  王诗韵在一边自拍,何秋也拉着唐建宏、辛成等人给自己拍照片。导游看起来颇为无语,说:“你们这样子……之后吃完饭,自由活动的时候,那边风景比这里好多了!”
  她眼珠子转一圈,把目光瞄准唐婉。
  唐婉哆嗦一下,后悔自己这么早回来。她也去上厕所了,但路上没见到韩川与杜兰璋,就觉得那两人是否已经回来。谁能想到,自己回来了,却不见那两人,反倒要被导游架上火堆。
  她不愿意,勉强推拒。身上却越来越冷,除去刚刚的胳膊以外,唐婉甚至觉得脖子发凉,宛若有什么锋利兵器停在自己脖子后面。她抱着脖颈,露出虚弱样子,说:“我想先晒晒太阳。”
  导游打量她:“刚刚在车里不是还嫌晒吗?”
  唐婉说不出话了。
  她看向那滑道。看起来无甚稀奇,就是一个普通滑轨,旁边随意丢着几个座椅。眼前有蓝天、白云,绿草如茵。如果这里不是“游戏”当中,她应该能有好心情。甚至——如果没有这一股股寒风,一点点凉意,她都不会一惊一乍成现在这样。
  唐婉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她认为自己可能遇到什么特殊情况,比其他玩家更为危险。虽然杜兰璋说,她没从导游照片上看出什么,但唐婉觉得,这只是因为杜兰璋采用的方式,或者拍照时间有误,不能说明其他。
  再说了……
  起码得让杜兰璋现在这里照张照片吧?
  她正心神不宁,一抬眼,见到草丘上走来两个人影。唐婉精神一振,招呼:“杜兰璋和韩川回来了!”
  其他玩家也能安心。
  等季寒川与杜兰璋走进,导游的耐心也像到了尽头。她快刀斩乱麻,说:“你们这也太——不遵守时间要求了,老板还要做别人的生意呢!这样吧,你们决定不了谁先,那就我来帮你们决定。这个美女……”
  她转向唐婉方向。
  唐婉浑身一震,觉得自己要难逃一劫。但这时候,旁人插话过来。那是一道很好听的男音,说:“大家竟然还没决定好吗?要不然这样,咱们抽签?”
  旁人看他。
  季寒川脸上带着点笑,说:“总得有人去啊。”
  玩家们默默思忖:这倒是。
  唐建宏沉声问:“你要怎么抽?”
  季寒川想了想,问杜兰璋:“你之前好像买了口香糖?”
  杜兰璋一顿,说:“对。”从口袋里拿出两包,拆开。口香糖一条有一根手指长,薄薄一片,一厘米宽,似乎很适合成为“抽签道具”。
  季寒川说:“这个可以。”
  然后从杜兰璋手上把口香糖拿来。
  他取了八片,将一片从下面折起,再把余下的还给杜兰璋。重新接过来时,杜兰璋意识到什么。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将其塞入口袋。
  然后,季寒川笑一笑,把手伸到背后“洗牌”。
  他说:“公平起见,我来洗,我拿最后一个。”
  说到这里,玩家们大都无言以对。
  季寒川洗好,拿过来。八片口香糖宛若扑克牌一样,被稍稍摊开,但其中大半还是交叠。玩家们一一走来,从他手上抽走一片。轮到辛成时,他抽出口香糖,瞳孔一缩——
  是折起的。
  这时候,季寒川征询意见:“剩下三个就不用抽了吧?”
  辛成看一眼旁边的滑道,再看季寒川。他要求:“可以不抽,但你把手打开。”
  他要看看,韩川有没有在自己抽的时候做手脚!
  季寒川耸一耸肩膀,依言摊开手,上面三片口香糖果然是原先样子。辛成有些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感,又去看杜兰璋。
  杜兰璋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后退很轻微,玩家们几乎没有察觉。但辛成的视线捕捉到,他不愿意成为第一个人,于是大声说:“你是不是心虚了?嗯?我看看,剩下是不是两片口香糖!”
  他这样子,在其他玩家看来,实在有些撒泼的意思。唐建宏皱眉,有些不悦,沉声道:“辛成?”
  辛成不言。
  何秋:“小杜,要不然你就给他看看呗?这都几点了。”她催促。
  话音出口,唐建宏看她一眼。何秋一本正经,似乎是十分信任杜兰璋与韩川……唐建宏心里转过些心思,看杜兰璋无可奈何,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口香糖:“呃,不好意思啊,剩了这么多呢。”
  辛成瞳孔一缩。
  他还想在说什么,但导游已经彻底不耐烦了,直接过来。她倒是很“尊重”玩家们的想法,直接说:“你们决定好了吧?就你了?”
  辛成还想说点什么。
  然而导游完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拉着辛成,往轨道处走去。辛成挣扎了下,然后惊悚地发觉,导游看起来只是个平常中年女人,但这会儿,她力气极大,完全不是自己能挣脱的程度。他心中溢满了恐惧,被导游直接推到座椅上。旁边那个始终沉默着、不讲话的滑草设备老板走上来,将安全带为辛成系好。
  这期间,导游始终按着辛成肩膀,不让他挣扎。
  辛成心里尖叫:她果然不是人!她是什么东西!
  旁边,杜兰璋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她想要拍下来,又担心……
  最后,杜兰璋咬咬牙:哪怕真有什么,那也是凌晨之后的事儿了。
  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在零点之前,把相机交给下一个人。之后,杜兰璋深呼吸了下,尽量让手上动作平稳。辛成在轨道上喊:“还没有拍照呢——”
  “咔嚓”一声。
  杜兰璋按下快门键。
  其他玩家在这一刻看她,连导游也看过来。她脸上带着微笑,缓缓从原先半蹲的姿势站起来,望向杜兰璋。辛成开始往下滑动了,最先动作很慢,这里是一个缓坡。往下,才是需要留意的地方。轨道陡然折了下去,会到一个坡度极大的阶段。
  杜兰璋低头,去看方才的照片。
  照片里,导游还是蹲下的姿势,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扶在辛成肩膀上的手。哪怕玩家们不是辛成,不能感受到他方才经历了什么,此刻看着照片,也都有些了然——她的手,几乎要按进辛成肩膀之中。
  何秋看着,“啧”了声,很不适应地扭了扭自己手臂、肩膀。
  她是唯一一个凑过来看照片的玩家,更多人去看辛成的动静。滑草这种事儿,对于当事人来说,可能还是一个漫长过程。但对旁观者而言,实在很快、很快。
  唐建宏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说:“辛成倒下去了!”
  他说着,往下了两步,像是下意识想要冲上去,看看辛成究竟是何情况。杜兰璋看在眼里,拿着相机,调整焦距,将画面拉大。
  她按下快门!
 
 
第569章 翻车
  杜兰璋身体微微颤抖。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又把相机从自己眼前拿下。阳光更灿烂了,有风将薄云吹来, 为此地带来一点阴凉。玩家们往前去, 导游则说:“怎么回事儿?不是说你们家的设备都很安全吗?”
  那个负责看守设备的男人像是理亏, 挠挠头。
  导游怒道:“去看看旅客啊!这个样子, 我怎么放心让旅客继续玩?”
  与方才对何秋的温和劝导相比,这时候,导游像是换了一个人。他们一起跑到辛成摔倒的地方, 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因天热, 辛成只穿了短袖、中裤,这时候,他脚有些歪了, 手臂也有擦伤。
  男人已经在不停道歉, 说会把辛成玩的钱退掉。导游把辛成扶起来,想了想, 说:“吃饭那块有一个简单的医务室,这样吧,我带你过去?”
  辛成哆嗦一下。
  他不愿意和导游单独相处。
  但如导游前面说的那样, 这块儿没有大医院。如果想要处理,所谓“简单的医务室”,可能就是最好的选择了。想到这里,辛成微微挣扎。他望向其他玩家, 心里勾勒着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心有余悸, 又想到:还好、还好……
  那两个小鬼不知道是被什么绊住了,让绳子卡到座椅上,而非举起来,可以勾住辛成的脖子。
  他心想:但其他人,就不一定有这份“好运”。
  所以辛成虚弱地、磕磕巴巴地说:“你们谁能陪我来?这处理一下应该也挺快,之后你再过来滑,一样来得及。”
  他还不知道,导游已经有了“你们可以不参加这个危险项目”的表态。
  而辛成这番话,是在暗示:谁和我一起走,你就能最后一个来玩儿这个项目,并且知道我刚刚是怎么死里逃生。
  旁人听了,迟疑。他们前面折腾很久,到现在,已经十二点出头。唐建宏深深看了辛成一眼,去和导游商量:“梁导,你看,这个设备本身是不是不太安全?”
  导游叹口气:“这真是……太对不住了,我们旅社之前一直是和这边合作的,从来没有出过事儿啊。如果你们要取消这个项目的话,我回去给社里说,把这部分钱退给你们。”
  何秋听了,撇撇嘴,心道:你现在倒是干脆了。
  唐建宏想一想,说:“这样吧,梁导,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去给辛成看伤。既然过去了,就顺便把饭也吃了。之后,我们商量一下,还要不要进行这边。最好这位大哥也排查一下,设备是出了什么问题。大家难得来伦城一趟,还是想参加这些特色项目。”
  导游答应他,说:“那这就过去吧。”
  一路上,辛成一瘸一拐。他倒是放松下来了,觉得自己刚刚既然看到小鬼,那这里八成是“游戏”要求的“景点项目”没错。其他人怎么样,他不管,至少自己算是安全……嗯,有那么点损伤的过关。不管怎么说,算是完成了四分之一的过关条件。
  他们走在草上,大都是沉默的。杜兰璋看了眼韩川,像是有想要交流情报。但这回,她意外地看到,韩川向自己摇了摇头。
  简直像是……
  向在提醒她,不要总和他一个人来往过密。如果这样,迟早会被其他玩家打上“小团体”的标签,反倒不好做事。
  所以杜兰璋定了定神,这次,她三步两步往唐建宏身边去。唐建宏看她过来,心里有数。两人慢慢落到最后,果然能看到旁边的牛羊。茵茵绿草中,也三步五步就能看到一块牛粪。唐建宏起先说:“小时候学过一篇课文,就是讲用牛粪取暖……”
  等确定离导游足够远,他才低声问:“我刚刚看到你拍照,是有什么发现吗?”
  杜兰璋点点头,调出照片。她说:“可能我拍的有点晚了,所以只能看到这个。”
  照片里,辛成倒在地上,而边缘处有一个小孩儿的身影。只有半边身体,另一半已经离开画面,他手上拿着一卷绳子。
  唐建宏拧眉,说:“这就是辛成刚刚摔倒的原因吗?”
  杜兰璋:“我觉得是。”
  唐建宏深呼吸一下,说:“如果我们其他人再去滑草,应该也会遇到这个。”
  杜兰璋看着他,说:“是。辛成可能因为是第一个吧,是滑座翻了,不是脖子掉了。”
  唐建宏无奈。但绳子粗细,再联想一下玩家们从草坡上方往下冲去时的速度,他得承认,的确有这种可能。哪怕不是杜兰璋说的那样“脖子掉了”,至少会是颈椎断裂。
  一样是死。
  唐建宏喃喃说:“这是第一个项目,应该会有一些其他提示。不过小杜,这么看,总算找到了相机的用处,不错。”
  杜兰璋耸一耸肩,对此不置一词。
  唐建宏思考一下:“这个孩子——这样,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去问问老板,能不能套出点话。”
  他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目标。
  杜兰璋听了,把相机收好,心里的确放松。这场游戏,有唐建宏和韩川两个人在,嗯,再加上她自己,应该不会发展到太糟糕的地步。
  等到了餐厅,老板看着辛成手臂、脚腕,大手一挥:“没事儿,胳膊洗一洗,脚上啊,给你掰一下。”
  辛成一愣,没搞懂:“掰一下?什么叫——啊!!!”
  他原先坐在凳子上,此刻,老板蹲下来,不容拒绝地握住辛成脚跟、小腿。在场的所有玩家都听到骨头碰撞的声音,辛成疼到整张脸都扭曲起来,眼泪鼻涕一起往外冒。他的脚迅速发肿、发胀,呈现出一种青绿、青紫色。
  辛成喘着气,怒道:“你、你这是……”
  老板从容地站起来,说:“长痛不如短痛。你喷点云南白药,过两天就能好。对了,胳膊这里,”他看一看,从旁边拿了双氧水过来,给辛成清洗,“行了,也别嚎了,多大个人啊。”
  辛成始终痛呼,直到嗓子沙哑。餐厅里其他吃饭的NPC听着,许多双眼睛看来,似乎好奇辛成到底遭遇了什么。辛成一身冷汗,没工夫计较,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自己的疼痛之中。
  唐建宏看到这一幕,心里补充:其他人去玩儿的时候,应该得穿长袖吧。
  他随口问:“老板,你在这儿开店,老婆孩子也在吗?”
  老板笑了笑,说:“我老婆也一起,孩子在市里,和他奶奶爷爷住。最近学校已经开始补课了,就不在。”
  唐建宏“唔”了声,心想:看来这不是老板的孩子……
  之后,玩家们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里是包间,导游盯着菜上齐:大块羊肉、牛肉,还有汤,反倒是绿菜稀少,只有一盘炒青菜。
  辛成很怵导游,不敢和她有什么眼神接触。不过这会儿,导游表现得十分正常。等确定菜好了,就说,自己与司机师傅有专门的饭,玩家们慢慢吃。等到一点半,她再过来,到时候玩家们可以告诉她,是退钱还是继续项目。
  门关上。
  玩家们面对眼前一桌菜,喉结滚动。唐建宏走到门边,屏息听了片刻,又将门打开。
  没有人在。
  玩家们松快下来。
  何秋催促:“小杜,你刚刚是不是拍到什么了?对了,你也拍一下这些菜。”
  杜兰璋答应。她对着一桌菜,按了快门,没看到什么其他东西。玩家们看了,略略放心,杜兰璋又说起,自己拍到一个小孩……
  刘春阳听着,露出点忧虑目光。何秋再问:“小孩?辛成,”她转头,“你刚刚呢?到底遇到什么了?”
  她语气很快、很急。辛成听了,眉头皱一下,略觉不满。不过都到现在,他也算被所有人照顾着上了药。脚上还是很疼,他不知道是否真的两天就能好。这要分两方面看,倘若好了,那还好说。如果不好,之后,他可能就要成为一个“拖累”。
  辛成心里有些埋怨韩川。
  哪怕他知道,韩川多半没有动手脚,只是自己运气不好——这倒是辛成猜错了——但遇到倒霉事儿,总该有个发泄口。
  此刻,辛成做了些心理准备,说:“对,是有小孩儿,不过是两个。”
  玩家们屏息静气。
  辛成心中嘲讽,口中说:“大概这么高吧,”比划一下,“十一二岁。两个人,呸,两个鬼,站在滑道旁边,把绳子抻着。”
  玩家们听着,露出些凝重目光。
  辛成:“我看它们那样子,恐怕是想搞我这儿,”指一下脖子,和杜兰璋的猜想对上,“但又笨手笨脚,没弄好,所以只绊上那块儿破塑料。”也就是滑椅。
  玩家们听到这里,对辛成方才经历的一切,心里有谱。杜兰璋心想:哦,这就是“祝福”的作用。
  并不会让玩家绝对安全,但会给他降低风险,大大增加安全性。
  杜兰璋心里有谱,默默记下这点。
  同时,宁宁忽然转头,看向包间窗户。
  她眨一下眼睛。
  从宁宁的视野里,能看到那里有两个小孩儿。他们扒着窗户,望着里面的玩家,嘴巴里叽里咕噜讲话。宁宁可以分辨出他们的意思,是在挑选下一个被它们“恶作剧”的对象。两只小鬼没有留意宁宁,但在外面经过一个女人时,它们安静下来,静静望着对方。
  宁宁看到,心想:其实还……挺简单的。
  辛成说完之后,玩家们之间出现了短暂安静。期间,刘春阳的唉声叹气,成了唯一的背景音。辛成听着心烦,下意识想要站起来骂人。奈何稍微一动腿,就疼到不行,最后忍耐下来,心想:我倒要看看,你们接下来能做什么。
  唐建宏环视众人。
  他说“是这样的,我个人的态度是:咱们努努力,寻找一下线索,看能否找到避开那两个……‘小朋友’的办法。”
  “怎么寻找?”王诗韵问。
  唐建宏讲:“向周围人打探一下,这里有没有出过事。”一顿,记起什么,“韩川,你前面找到了那个商场的案子,那这边能不能也找一下?”
  季寒川点头。
  唐建宏就说:“我还是有些不擅长用这些电子产品。对了,大家也先吃东西。小杜既然说了,这里的食物上没什么其他东西,咱们就得先补充能量。”
  玩家们开始进餐。
  期间,季寒川摆弄手机,其他玩家也在苦思冥想着关键词,一起搜寻,吃饭倒是很不用心。最后,大半牛羊肉都落进了刘春阳肚子里。
  杜兰璋察觉到这点,意外地瞥了刘春阳一眼,心想:这个人,平时看起来不显山不漏水,倒是挺能“把握时机”啊。
  过了大约半小时,季寒川找到一则新闻。
 
 
第570章 新闻
  去年, 也是这个时候,有两个读四年级、五年级的孩子在这边出事。他们不知轻重, 拿绳子绊马, 被马直接踩在身上, 一阵乱踏。正如导游说的那样, 这里很难找医生。等救护车过来,一个孩子已经没气了,另一个则是到了医院才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季寒川把新闻链接发到群里, 玩家们一一看过, 再给辛成看。小孩子的照片打了马赛克,只能分辨出轮廓。辛成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迟疑说:“应该是吧。”
  季寒川心想:没有“应该”, 就是他们。
  ——刚刚宁宁转头看窗外,那里有一个女人走过去。而从新闻里的采访视频来看, 那个女人,一年前,在镜头里哭得天昏地暗, 说自己孩子没有了。
  有了目标,接下来,行动反而很简单。唐建宏找到新闻里出现的两个孩子家长,他们都是在这里帮忙做事的人。唐建宏提出一个对她们而言有些奇怪的要求:希望她们能跟着自己一行人滑草。
  两个NPC显得十分意外, 不能理解唐建宏是什么意思。
  不过在唐建宏提出, 可以给出每人一千块的报酬时, 两个NPC对视一眼,答应下来。
  这里的老板很有钱,有许多牛羊作为财产。但为他工作的这些服务员,都只是些普通人,没有这份身家。
  之后,导游过来,问玩家们吃得怎么样,是否做了决定。唐建宏又和她谈,希望滑草负责人不要只是想着退款,也要做出一定赔偿。在这种问题上,导游显得挺好说话,问:“你们是什么打算?”
  唐建宏并不漫天要价,只是说,希望可以多几次滑草的机会。导游听了,像是松了口气,打包票,说:“这个肯定可以。”
  就这样,接下来七个玩家在进行项目时,选择将两个滑座连接起来,小鬼的妈妈坐在前面。
  唐建宏第一个往下滑。
  他一路平安,抵达终点。
  杜兰璋站在最高点看着,见接下来的王诗韵紧张地坐下,身前是另一个NPC妇女。往前看,与唐建宏一起那个已经在往回走……她叹口气。
  季寒川看她。
  杜兰璋心里生出些感慨,想到,这些NPC知不知道玩家们是在利用她们?又想,当然是不知道的。
  看样子,这就是这个项目的“生路”——也就是说,这两个中年女性NPC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给玩家们充当安全绳。
  王诗韵之后,是何秋、刘春阳。往后,杜兰璋上了滑座。
  余下季寒川与唐婉。
  唐婉心神不宁。虽然一个个玩家都成功过关,但她还是担心。所以等NPC妇女走过来之后,唐婉问季寒川:“你先?”
  季寒川看她,说:“还是你先吧。”
  说着,他侧头,看一眼导游。
  导游朝他微笑。
  唐婉看懂了这个动作表达的意思:难道你想和导游两个人呆在这里?
  她当然不想。
  所以她咬咬牙,还是上了滑座。
  而后——
  滑座又一次翻了。
  这一次,两个原本连在一起的滑座在行至一半时,突然从中间断开。唐婉眼睁睁看着那妇女滑走,只是眨眼功夫,就离自己很远。她内心尖叫,看着两个小男孩儿出现在滑轨旁边。他们笑嘻嘻地拉起手上的绳子,而她的脖子就要挂上去了。
  唐婉在滑座上挣扎,身体往旁边一歪,整个人都栽倒下去。
  草坡顶上,导游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低呼,似乎十分焦灼:“这——这怎么又摔了啊!”
  她去质问负责人。
  季寒川笑眯眯在一边,听两人争执。期间,其他玩家跑去唐婉那边,看她状况。一个NPC妇女犹豫着,往草坡顶上看。季寒川朝她招招手,那妇女看起来更迟疑了,但还是走来。
  负责人粗声粗气,说:“你也看到了!那女的是自己扭了一下,摔了,这可不是我们设备的问题!”
  导游说:“我的客人接连在你这里出事了两次,总得有个说法吧?”
  负责人:“你还想要什么说法啊?!”
  很快要升级成争吵。
  在导游快要发展到“气冲冲走人”前,季寒川插话,说:“你好,可以给我拿个滑座了吗?”
  导游及负责人都惊讶地看来。
  季寒川轻轻咳了声,看着旁边那个妇女。他温和地笑了下,说:“你好,咱们一起滑。”
  那妇女看起来还是很茫然,不知道这群外地游客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听了季寒川的话,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
  两人上了滑座,季寒川叮嘱负责人,一定要用心检查。负责人摆摆手,说:“行了行了,我还不用心啊!”说着,又在两个滑座中间加了一道钩子。
  滑座开始往下。
  有风迎面吹来,带着青草和牛粪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实话说,不算好闻,但有当地独特的感觉。季寒川想要闭眼吹风,又想要看看那两个小孩儿。等滑到一半时,他密一眯眼睛,看到旁边两个影子。
  季寒川忽然说:“大姐,你看那块儿是不是站了两个男孩儿啊。”
  那NPC妇女茫然,嗓音随着风过来:“有吗?没有吧。”
  季寒川说:“一个穿着红短袖,一个穿着黄短袖,裤子是那种校服裤子……”
  NPC妇女听着、听着,脸上神色变幻。而在季寒川说这些时,他们已经抵达终点。
  那NPC妇女坐在滑座上,久久不起。季寒川却已经站起来,回头看。
  他在考虑,这一趟旅途,从头到尾“不走回头路”——这意味着,自己接触“某一”NPC与游戏生物的时间,大大减短了。
  思及此处,季寒川心情微妙:不是吧?难道又是“游戏”在背后操作?
  现在来看,导游显然来者不善。而另一个长期和玩家相处的NPC,也就是司机师傅,因为存在过于凑巧,以至于季寒川严重怀疑他身上也有其他问题,与导游不相上下。他暂时不打算接触这个“选项”,而是从其他方面着手。
  譬如眼前的NPC妇女。
  季寒川期待对方做出不一样的反应。
  然后,片刻后,对方还是站了起来。她往草坡上眺望,说:“没有啊。”
  另一个NPC妇女过来,问她这是在做什么。两人讲了几句话,之后便像是将这个话题抛到脑后,去问唐建宏要钱。
  从始至终,都没再问问季寒川,他到底看到了怎样的两个男孩。
  两个NPC离开时,季寒川有些惆怅,想:这么看,还真不容易啊。
  唐婉穿了长袖长裤运动鞋,所以虽然翻了下来,但没有受伤,只是显得更害怕了,一个人站着,何秋安慰她很多句,她才像是从自己的世界里抽出心神似的,回应一句。
  这段滑草时间,挤占了原先的自由活动。所以导游宣布,已经要上车、去往下一个景点。
  玩家们不知道自己是否算已经完成项目,心事重重。又要考虑,接下来的新景点,有无其他陷阱。现在这里是安然度过了,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到了车上,导游的声音顺着广播传出,玩家们听着、听着。前面虽然没有提多体力消耗,可心力憔悴,这会儿,不知不觉,便歪头睡去。
  导游的声音又淡了,说:“好吧,那大家先休息,我等快要到景点了再给大家介绍。”说着,也坐回去。
  车厢里想起了当地民歌,歌手嗓音宏亮、辽阔。伴着歌声,玩家们睡着,醒来,看窗外。
  还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
  ……
  让玩家们稍稍放心的是,下午的另一个项目,没再出现问题。
  他们试着总结规律:一共六天,每天两到三个“景点”——这么看来,每天的数量并非关键,重点在于“六天”。吃晚饭时,何秋说:“可能是一天一个有危险的地方。”
  辛成反驳:“但今天早上,战神像那里,不是也出事儿了?”
  何秋皱眉。
  玩家们多少还是在意:虽然当时被韩川摇醒,之后整整一天,都没有遇到什么状况。可“游戏”不会无的放矢,一定有什么东西被他们忽略了。
  当然,也可能是还没到来。
  他们八个人,分四间房住。季寒川和唐建宏一间,之后是辛成和刘春阳,杜兰璋和唐婉,以及王诗韵和何秋。
  在听到杜兰璋主动与唐婉一间时,季寒川挑了下眉毛,没说什么。
  至于他自己。躺在床上玩手机到十二点——基本是在和邵佑打字聊天——之后,有人敲门。
  旁边的唐建宏坐起来,说:“应该是小杜来送相机。”
  季寒川淡淡“嗯”了声。唐建宏出门去拿,回来之后,思索片刻,问:“韩川,你觉得怎么处理比较合适?”
  季寒川看相机。
  他说:“如果要出事的话,放在哪里,都一样的。”
  唐建宏听着,叹了口气,说:“没想到你会愿意和我住。”
  玩家们原本商量,是否要让每天负责在晚间拿相机的人单独开一间房。但在询问导游时,这个想法被否定。
  导游还是笑眯眯的,和她给玩家们戴上手链时、劝何秋一定要去划一次草时一样,态度和软,又坚决。
  所以玩家们退而求其次,觉得是否能让与唐建宏一间房的人出来,与其他人睡。说到这里,季寒川说:“要不然我今晚和唐哥一间吧。”
  所有人都惊讶。
  季寒川解释:“明天晚上就是我拿相机了,先找找经验。”
  这个理由实在很不过关,不过玩家们原先也不是打算讲道理。他这样说了,没理由不答应。
  就有现在这一幕。
  季寒川不以为意,说:“不是说了吗,长经验。”
  唐建宏拿着相机,颇为为难。他坐了片刻,主要还是担心导游。至于里面的另一个小鬼影子,倒是不算忧心。
  最后,他思来想去,把相机放进浴室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
  这晚睡觉,唐建宏没有关灯。
  他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以为到半夜时,会听到浴室那边传来“敲门”声。但出乎意料,事实是,他很快睡着。
  不止是唐建宏,所有人都是如此。
  他们在梦里,去到一个古代战场,听到震天嘶吼声。兵器在他们身边碰撞,他们骑着马,冲向一个地方。
  除了季寒川。
  季寒川一夜好眠,无梦。
 
 
第571章 清晨
  季寒川按部就班的起床、洗漱。昨夜晚饭时导游说了早晨集合时间:七点半, 旅店餐厅开饭。八点半,所有人上车出发。
  今天的行程,导游也略提了两句。路程很长, 大半时间都在车上。要到下午,才会抵达第一个景点, 是一处湿地公园。之后,就是晚上篝火晚会。
  她讲话的时候, 玩家们看看彼此,心中多少有些打算。不过在这些打算之前……
  季寒川洗脸、刷牙, 出了房间, 听见一声惊呼, 然后唐建宏醒来。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 显然昨夜经历并不美好。季寒川反思片刻,心想,难道他真的撞邪?
  他心情有点微妙,怀疑是否是邵佑和宁宁给自己放水, 于是又走回浴室, 想要与家人交流一番。
  不过宁宁指天发誓,说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干。她看起来有点别扭心情,反过来给季寒川诉苦,还是说小鬼难缠。虽然所有世界里的宁宁都是“宁宁”, 大多时候, 并不会分主次。但这一次, 宁宁略带些沧桑, 说:“陶安安实在太麻烦了。”
  她不得不搬出更多精力应付。
  昨夜爸爸入睡后,宁宁就离开了。
  季寒川听着,好笑,说:“你们都在做什么?”
  一边讲,一边又蹲下来,去柜子中取相机。
  既然宁宁说没有……
  看来相机真的没有出事。
  季寒川稍稍放心。这并非说明日后也能安然无恙,但至少前三天,不会因相机出事。他调到相册,看里面的照片。除去早晨饭店门口的合影,加上辛成滑草时的景象外,还有很多杜兰璋拍的寻常照片。季寒川花了点时间,一一看过去,未发觉什么不同。唯有辛成那张,他停下来,注视良久,疑心上面那小孩儿动作有了少许变化,但只是偏离角度。
  季寒川心想:倒是不好直接断定,不过可以先留心。
  总归今天是唐建宏拿机子,明天是他自己,有时间确认。
  做完这些,外面还是没动静。季寒川想了想,揉了条热毛巾。
  等他出去,唐建宏却已经下床,正在窗口抽烟。季寒川走过去,唐建宏看他一眼,把烟包往这边推一下。
  季寒川笑着拒绝。
  唐建宏意外,把烟头从嘴里取下来,说:“我以为……”
  昨天韩川倒是说了,他信教,不能沾烟酒。但不止是唐建宏,其实所有玩家都觉得,这只是应付导游的托词。
  此话算不上错。
  季寒川说:“我爱人不让抽。”
  唐建宏听着,更诧异了。他视线长久停留在季寒川身上,像是转过许多思绪,最后安静下来,看烟一点点燃烧。
  过了会儿,才开口:“我都快不记得爱人长什么样了。”
  你却还记得,还践行着那个人要求你做的事。
  唐建宏得承认,自己听到这话时,对季寒川的信任又增加一分,觉得此人这样重情义,一定是“好人”。但这个念头冒上来时,惯有的疑心又紧跟而来,要教训他,不可轻信,这或许只是某种伎俩。
  季寒川:“那我比你幸运一点,我们刚刚见过。”
  唐建宏这下是实实在在惊讶,连烟头燃尽、要烫手,都一无所觉。季寒川看过来,唐建宏才意识到。他急切地问季寒川:“什么?!你说真的?!是怎么……怎么见得?”
  季寒川说:“你先洗把脸吧,昨晚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说着,把热毛巾递过去。
  唐建宏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咳了声,看起来有些恍惚,说:“是,是得要先收拾一下,否则时间要赶不及。”说着,沉默,接过热毛巾,去洗手间。
  等他出来,季寒川已经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整理时,宁宁会帮忙递东西。倘若有旁人在,会看到一件件衣服、物件从各种地方飘起来,被送到季寒川手上。这一幕在“游戏”里足够惊悚,可惜的是,毕竟无人得见。
  唐建宏出来时,收拾好自己,还刮了胡子。他对着镜子看片刻,闭上眼睛,还是会浮现出昨夜梦中情景:金戈战马,死去……
  他看到无数士兵在自己身边倒下。而所有人之中,一个男人始终坐在马上,拿着他那一把长刀。有箭矢破空而来,大都不能射准,反倒伤及唐建宏身边的士卒。少数几个,真的瞄准了那男人,又被长刀斩下。
  唐建宏混在其中,心情惶惶然,只想要从这一片混乱中离开。可所有人都在往内挤,他不能往外。如果自己真的回到古代,那逃兵,可不是什么能安然苟活的身份。
  他没有功夫去分辨,周围人到底是NPC,还是白日一同坐车的玩家们。一片混乱中,是看到几张熟悉面孔。但之后,就被人群、马匹冲散。他听到马在嘶鸣,嗅到空气里的血腥味。死人太多,尸体在地上,他时常要踩上去。最先会浑身颤抖一下,到后面,完全成了习惯,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脚下偶尔是这样柔软的触感,也有很多时候,是潮湿、泥泞的土地。只是那土地并非被雨水打湿,而是被士卒涌出的鲜血浸透。
  他浑身都沾了血,艰难地要避开那个马上男人的视线。好在、好在……
  那男人似乎有另一个更加明确的目标,几次要对上唐建宏了,就又会被吸引、离开。唐建宏心里有些模模糊糊地猜测,但很快,就会陷入新一轮的逃亡。
  不过现在天亮了。
  一切结束。
  他看时间,这会儿是七点三刻左右。韩川收拾好之后,就坐在床上,看起来百无聊赖。对上自己视线时,他眼里带了点好奇、探究,唯独没有慌乱。唐建宏见状,想一想,先问:“我没有看到柜子里的相机……”
  他甚至来不及因此害怕。
  所有思绪都被抓进那战场里。
  好在很快,韩川给了他一个答案:“哦,相机我拿出来了,就在那边。”努努嘴,示意唐建宏看桌子。
  唐建宏去看,知道相机大约没出事,但他还是多余问了句。季寒川听了,就告诉他自己关于照片上小鬼的发现。唐建宏轻轻“嘶”了声,多一分忧心忡忡。不过他赞同季寒川的看法:现在没必要自己吓自己,还有时间,记住照片里的动作,明天再观察一下。
  这也是无奈之举。
  在“游戏”里,他们会面对很多、很多层出不迭的危险。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里不存在侥幸,只有墨菲定律。相机多半是有问题的,但是眼前问题太多,所以还轮不到让玩家因相机而伤神。
  季寒川又提醒:“得快一点,还得吃早饭呢。”
  “行,”唐建宏回神,“咱们直接把箱子拉过去,退房,再去吃饭?”
  季寒川:“好。”
  唐建宏心想:其实他可以先走的,但他留下来,恐怕就是有话要说。
  这么一想,又记起韩川方才提过的那句“刚刚见过”。唐建宏心神不宁,好在手上速度还是很快,迅速整理好箱子。这也和他的生活习惯有关,昨夜睡前,他只拿出了少数几样东西。
  期间,韩川到底问他:“昨天晚上,你是?”
  这句其实也问过了。唐建宏在洗手间里整理好思绪,去想自己和韩川的经历有何不同他简单地描述:“像是回到战神那个成名战,当然,我是个小喽啰,和一群人一起,前仆后继地要被战神干掉。”
  季寒川听着,“啧”了声,说:“听起来有点辛苦。”
  唐建宏叹气:“谁说不是呢。昨天做梦,我其实好像还看到辛成他们。待会儿出去,得问问。”
  季寒川不置可否。
  唐建宏看他,知道他果然没有梦到这些。不过这很好解释,昨天在雕像前,他是他叫醒众人。
  等他收拾好,两人下楼。唐建宏欲言又止,季寒川看他一眼,也简单地说:“我和爱人是凑巧又一起进了一局游戏,”停顿一下,“那局游戏很长,整整一年。”
  唐建宏怔然。
  季寒川语气平平:“所以我们又在一起一年,然后分开。”
  唐建宏叹道:“这实在是……”
  他乍听起来,觉得羡慕。但紧接着,又想,韩川是在另一场游戏,也就是说,另一场危机之中,遇上从前伴侣。两边都经历很多,恐怕整个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扪心自问,不知自己是否应该羡慕。代入几身,更茫然,不知答案。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对“整整一年的游戏”很有兴趣,有心多问几句。
  恰好电梯抵达一楼,两人出去。唐建宏就想,自己可以晚点再聊。
  这个“晚点”,成了当天晚上。不过在那之前,玩家们在早餐餐厅相会,各自说起了昨夜状况。所有人都显得疲惫,恹恹吃饭,打不起精神。环视一圈,只有韩川不同。
  杜兰璋:“所以,意思是,你在那个广场,也没有被‘迷惑’?”再看看四周,“我们的话,当时就中招了,只不过具体显出作用是在晚上?”
  说完,她还打了个哈欠。
 
 
第572章 第二天
  杜兰璋的状态也是其他玩家的缩影。
  他们在梦里挣扎一夜, 无比困倦,满心只期待待会儿去车上补觉。这会儿看韩川神清气爽,心里多多少少犯嘀咕。虽然知道昨天早晨也是韩川“叫醒”自己, 他有现在的清醒状态理所应当,但总归别扭。
  季寒川说:“是。”
  杜兰璋静一静, 说:“为什么啊?”
  她是抱着“虚心求教”的心思,但语气总有些像是抬杠。在意识到这点时, 杜兰璋略觉后悔,想要弥补。不过韩川似乎不和她计较, 听了, 就回答:“嗯, 可能因为我昨天早晨没看战神像?”
  其他玩家一怔。
  季寒川补充:“我当时……好像是在翻手机?想看看上面会不会有什么能用到的信息?”
  语气有些不确定。
  玩家们:“……”还能这样啊?
  杜兰璋看着季寒川, 想:难道这只是巧合?
  从昨天种种看,此人实在太有主意。这不是贬义,但有时候,还是会让其他玩家觉得疑虑。
  但这么一想, 和之前每一次一样, 杜兰璋记起季寒川在商场里的所作所为,便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
  她叹口气,“这样啊。”
  但还是头痛,为自己接下来要经历的磋磨。
  玩家们心不在焉地吃早饭。因睡不好, 胃口也一般般。早餐寡淡无味, 是平常清粥小菜, 馒头鸡蛋。他们胡乱填了肚子, 上车。
  车子再度往草原深处去。
  所有人昏昏欲睡,唐建宏打起精神,在自己手机上搜战神功绩。不过随着深入草原,手机时常没有信号。他想一想,干脆去请教导游。
  导游正在读接下来景点的导游词。听了唐建宏的话,她笑一下,倒是很乐于回答。“战神啊,算是我们这儿一个‘信仰’一样的人物吧。我们都相信,他会注视我们、庇佑我们。”
  唐建宏又说,自己想要了解一些战神在战争中的事情。他没有把话说全,实则是:想知道,在战场上需要用什么样的姿势求饶,才能被战神放过。
  其他玩家听到这里,也竖起耳朵。
  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导游像是也被难住,她说:“我也不是学历史的,不知道这么清楚的细节。”想一想,提议,“这样吧,我们车上可以放一部电视剧,就是战神的故事,大家要不要看一看?”
  玩家们精神一振!
  他们纷纷答应。导游就下去,和司机师傅商量。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最前面的小电视上,连坐在大巴最后的季寒川也看了几眼。不过他很快又兴味索然,挪开视线,评价:“拍的不怎么样,粗制滥造的。”
  邵佑公平地评价:“其实还好,只是年代久了一点,但演技还不错。”
  季寒川看他,邵佑耸耸肩。季寒川笑一下,很放松,靠在软椅上。他喃喃说:“其实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邵佑:“嗯?”
  季寒川:“他们……晚上很累了,白天按说需要休息。但是,如果他们要花时间看电视剧,就意味着不能在白天补充睡眠。”
  邵佑沉吟,“也对,会恶性循环。”
  季寒川:“这么说的话,其实这场游戏是有‘时间限制’的。长期睡眠不足,总有一天会引发身体机能崩溃,他们撑不了多久,也就五六天。”
  邵佑:“其实是一趟旅程的时间。”
  季寒川考虑一下,“这么说的话,可能杜兰璋一开始那个思路是对的。但我们既然上了这辆大巴车,就相当于是选择按照‘游戏’的思路来,不能再退。”
  邵佑:“也对。”
  季寒川:“不过……”
  邵佑:“嗯?”
  季寒川低头,在手机上打字。有导游的那个群冷冷清清,反倒是没有加导游的,始终热闹。
  韩川:大家只有晚上会梦到战神吗?
  韩川:我其实有一个想法。
  手机震动,牵动了玩家们的视线。有人仍然在专心致志研究电视剧——其实目前的情景真没什么好看的,战神还在幼年期,和母亲被人到处赶——也有人低头,看到群里的消息。
  季寒川提出,如果所有人都是晚上做梦,那何必一定把睡眠时间放在晚间?从作业大多数人入眠,到清晨,说来不过六七个小时。他们完全可以直接调整作息,换做白天睡觉。
  玩家们看到,恍然。
  大约是太疲惫,消磨了意志,他们竟然没有考虑这么简单的状况。
  唐建宏心中警醒,发觉这样下去果然会出问题,同时回复:可能没有这么简单。
  辛成紧跟着:总得试试
  刘春阳: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啊……
  王诗韵:得试试啊!好的,今天晚上就不睡了吧,白天在车上睡够。
  她还发了一个兔斯基比OK的表情。
  其他人看了,笑一笑,心情骤然一松。
  刘春阳:可如果要睡,咱们还怎么看电视?
  这话像是一盆凉水,泼到玩家们头上。
  玩家们又迟疑。
  后座上,季寒川看了眼邵佑,眼神说:果然吧?
  这两者是有必然矛盾的。
  不过很快,杜兰璋:如果晚上根本不会遇到战神,那白天也没必要看电视剧吧?
  刘春阳不再说话了。
  唐建宏倒是提出:其实咱们可以派个代表,把重要剧情记一记。
  唐建宏:这个代表,可以和保管相机的人选一样,是轮班制度。
  玩家们看了,考虑。
  杜兰璋想到什么,问:相机昨天晚上有问题吗?
  唐建宏如实回答:放厕所柜子里了,我和韩川都没听到多余动静。也检查了一遍照片,但因为之前没有留下太多印象,所以不确定照片有无变动。
  杜兰璋:“……”有点后悔,这么说,难不成是要自己去“确认”一下?
  不过唐建宏又像是没有这个意思。
  消息很快被刷上去,还是关于作息的讨论。玩家们谈着谈着,倦意用来,此起彼伏地打呵欠。最后,唐建宏干脆说:大家这样子,如果咱们下午去的地方就是“景点项目”,要怎么办?
  唐建宏问:你们觉得,如果再看一上午电视剧,到时候能应对吗?
  玩家们沉默。
  他们心里其实知道答案,只是面对眼前一个可以掌管命运的局面,又会想要尽一点力、抓住这丝可能性。
  正在踌躇,见群里刷出新消息。
  韩川:你们睡吧。
  韩川:早上我负责看。
  韩川:[喝茶]
  玩家们看了,心情各异。
  季寒川从最后的座椅上走来,改坐在唐建宏身边。唐建宏原本动容,想和他郑重道谢。不过季寒川说:“唐哥,你能不能去后面坐一下?我东西挺多的,得放在这儿。”
  唐建宏:“……”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的心情就叫做“无语”,“好,你辛苦。”
  季寒川笑吟吟,“不辛苦,好好休息。”
  他们这边动静,导游转过头,问发生什么。季寒川说:“我坐后面看不见电视,正好唐哥说困了,就干脆换一下。”
  导游看他,季寒川回望,好像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旅行团,不是要踏上死亡旅途。
  导游说:“以后大家还是留心一点,车在行驶过程中,不要走来走去,万一出事故了呢?”说了几个例子,“还有啊,大家今天系安全带了没有?这边有很多人检查的,一个人没有系,就要罚200块……”
  说起其他事。
  玩家们就知道,韩川算是顺利度过。
  早晨很快过去。
  他们补充了体力,下车时,看着眼前花、草。吃饭是在一个大帐中,还有许多其他旅行团一起。唐建宏恢复体力,过去晃了几圈儿,聊一聊天。
  等到下午,他们要进景点。
  导游负责买票,所有人严阵以待。
  导游看一看天色,像是有些忧虑,说:“要下雨了。”
  玩家们相互看看,又问导游:“下雨的话,游览上会有什么问题吗?”
  导游说:“得看具体天气状况。”之后就不多说什么。
  云越来越厚,带着青色,风渐渐变冷。
  这一路走,路上都是格桑花,随风摇曳。
  唐建宏搜寻了下景点相关新闻,没有看到什么严重事故。其他玩家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最后得到一样的结论。但这并不能让他们放松,不可能所有项目的危险都一样。再者说了,新闻不报道,不代表无事发生。
  他们安静地上了一辆游览车,往高处去。期间,唐建宏拿着相机,一路拍照片:天边的云,路上的花……风更大了,而唐建宏把相机端着看,拧一拧眉。旁人目不斜视,只待唐建宏得出一个结论。季寒川倒是凑过来看一眼,客观评价:“唐哥,你这完全没对焦啊。”
  唐建宏叹口气:“有风。”
  风更大、更大,呼啸着卷向所有人。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挪动,半边天都是青的。倒是远方,能看见寻常的蓝天,白云。导游笑道:“我们这边啊,经常有两个相邻的地方,天气完全不一样。”不过完全没有让玩家之间的气氛缓和。
  等到游览车到了地方、离开。方才吃饭时,还有许多其他游客。到现在,玩家们四周却空空。
  他们站在山头,俯瞰下方茂盛林木。
  第一滴雨终究落下,打湿了季寒川肩头。
 
 
第573章 雨水
  从山头往下, 才能看到湿地。
  第一滴雨之后,第二、第三滴如连珠串般落下。头顶雷声轰轰,风力强劲, 几乎要吹走玩家们手上雨伞。他们站在高台,看着下方茂密林木, 以及其中一条蜿蜒河流。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说:“走吧。”
  玩家们往下。
  这一路,走得心惊胆战。景区做了仿栈道式的台阶,天晴时不觉得陡峭, 到这会儿, 就难免湿滑。雨太大了, 很快将所有玩家的衣服打湿。到后面, 辛成因腿上的伤,开始落后。唐建宏见状, 干脆收了伞,去架着辛成一起走。
  看到他的动作,辛成眼神复杂, 心想, 这场游戏, 我还真是遇到一群傻子。
  木栈道两边就又是郁郁深林。他们行路时, 走得很小心。到这一步,其实玩家们心里都有隐隐约约的期待, 希望这是一个“安全”的地方。虽然危险迟早要来, 但能有一刻逃避都好。再者说, 这种环境下,要逃走,实在很不容易。
  偶尔林中传来枝叶晃动的声音,玩家们都会一惊一乍。好在早晨在车里睡过,这会儿虽说环境恶劣,但所有人的精神状态都还好。
  他们原先还想讲话,问问韩川,早晨电视剧里又何细节。不过很快又发现,一张嘴巴,雨水就会灌进去。此外,雨声、风声,也阻挡了声音传递。玩家们颇为郁闷,最后只好闭嘴,往下。
  一路寂静,唯有风声雨声。所有人身上都湿透了,其他玩家也学着唐建宏那样,干脆收起伞。但他们有了新的担心:缺乏睡眠,又淋雨。这么下去,如果生病,接下来恐怕不会好过。
  正想着,唐婉就打了个喷嚏。其他玩家起先没有留意到,只有离她最近的王诗韵抬了下头,但接着,又顾及自身,没多说什么。
  因唐建宏去扶辛成,季寒川就主动接过了他手上的相机。唐建宏露出点感激目光,季寒川则观察片刻,确定相机包的确防水。
  他安心,在玩家们往下的过程中,偶尔拍两张照片,确定旁边树林、接下来要走的台阶上,都没有什么额外的影子。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急。等到玩家们下到最下方时,一缕灿灿日光,冲破云层,照在所有人肩上。
  他们仍很狼狈,浑身湿透,连头发都能拧水。眼前湿地草木繁茂滋长,在雨后显得生机勃勃。玩家们在景点搭建的平台上看过,又挪开视线,相互看一看,茫然地想:这算是结束了吧?
  这个时候,辛成可以自己扶着栏杆,不用再劳烦唐建宏。唐建宏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确定无事,便走到季寒川身边,问:“要不要拍个合影?”
  季寒川挑了下眉毛。
  他说:“好啊。”
  导游并未随他们下来。
  上山途中,导游便念完解说词。之后,面对风雨,她提出自己今天没有额外拿伞,玩家们不如自己下去。那个时候,玩家们以为这是危险的预警。现在看,倒兴许是他们想多。
  不过这样也好。
  听着唐建宏的号召,他们虽有一定疑虑,但也知道,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所以所有人很快站成一排,摆出常见的旅游照姿势,一起朝镜头比V。
  这里没有旁人,好在唐建宏找好角度,将相机放在旁边另一个栏杆上,调整时间,在倒计时时跑到玩家之中。
  他们一起看着镜头,听快门声想起。
  之后,又集体静默。唐建宏心里微微叹息一声,自己往前,玩家们才又开始活跃,跟着唐建宏,讨论方才拍照时的种种细节。不过这仿佛只是一个假象,等到唐建宏手碰上相机,所有人又一起屏息静气。
  唐建宏无奈。
  他去看照片。
  毕竟足足八个人,不好一起凑来。辛成以身上伤势为借口,从一开始就没往这边凑。之后,刘春阳也慢吞吞地停住步子,不往前。何秋似乎心中顾及什么,同样扭头,假装自拍。
  王诗韵原先想来,可看着后面三个人这样,她脚步渐渐止住,转而去关心唐婉。
  王诗韵叫:“唐婉,你怎么了?”
  玩家们这才意识到,唐婉已经很久没有出声。
  雨已经变小,但偶尔还是会飘一两滴。明明所有人都湿透了,但在这之中,唐婉又显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狼狈。她吸一吸鼻子,眼神呆呆看着前方,站在方才玩家们拍照的位置。王诗韵心道不妙,怀疑唐婉是否撞邪、被附身。所以她虽然口上叫着,但并不真正往前。
  杜兰璋皱眉。
  她粗略地看了相机相册,觉得应该没什么,便和其他人一样凑到唐婉身边。因王诗韵方才那句话,此刻,唐婉稍稍回神,说:“我没什么,就是有点冷。”
  语气虚弱。
  讲完这句话之后,她又咳嗽两声,再吸鼻子。杜兰璋看她,知道这恐怕依然是“诅咒”的作用。唐婉此刻的虚弱,和导游对她念的那一串话脱不了干系。
  她倏忽抬手,去摸唐婉的面颊。
  唐婉有些被吓到,轻轻“啊”了声。她头很晕,方才下台阶到一半,就觉得身上发痛。但到现在,更多是身上很烫,喉咙干哑,鼻子里带着点奇怪的浸了水的感觉。唐婉不想承认,但她的确……
  杜兰璋:“你发烧了。”
  她淡淡说。
  唐婉沉默。
  所有玩家都安静下来。最后一滴雨也落在地面上,天气彻底转晴。日光温暖,照着所有人,慢慢晒干他们的衣裳。
  唐婉有种强烈的直觉。
  她觉得自己恐怕会撑不下去。
  不过这一次,她遇到的玩家里,有几个显得过于“老好人”了些。唐建宏方才扶辛成往下,现在,又背着唐婉上台阶。他体格很好,其他玩家意识到这点,都羡慕。辛成说:“唐哥,你之前也经常锻炼吧?”
  唐建宏只是笑笑,不说话。
  但他的确算是这群人里体能数一数二的那个。之所以没有自信说“排第一位”,还是因为韩川。因这会儿是夏天,虽然有导游事先叮嘱,但他们从大巴下来时,不觉得冷,所以也就没人额外拿衣服上山。这会儿,所有人都是短袖。唐建宏能看出,韩川恐怕经受过一些专业的指导。不过,也不知道那身漂亮肌肉在面对鬼怪时,能发挥多少作用。
  他们往上走。
  唐婉状况更差了,一路昏昏沉沉。杜兰璋走在她身边,时常和她说话。不过她也有些迟疑,不知道是不是干脆让她睡过去更好。这么纠结着,杜兰璋叹口气:“感冒……至少车上医药箱里有药吧。”
  玩家们沉默,想道导游先前那番话,心里都知道,唐婉这次,病情凶险,可能凶多吉少。
  回到山头时,唐婉的嘴唇发白、发干,意识彻底陷入昏沉。导游看这状况,夸张地“啊”了声,答应玩家们,回去之后,就给唐婉找药。
  唐婉迷迷糊糊,一路都歪在旁人身上。等到出景区、上大巴时,玩家们心情沉重——虽然这里没有鬼,但玩家们并不好过。甚至,唐婉出了这种状况。
  男女分别换了干衣服,导游倒是体贴,在车里开了空调热风,又建议,如果哪个玩家衣服不多,可以把湿衣服晾在没有人的椅背上。玩家们听着,各有各的做法。
  车子启动时,他们给唐婉量了一次体温,也吃了药。体温在三十八度二,已经很高。他们让唐婉躺在最后一排,排了班,一小时换一次人,守着唐婉的时候要始终留意,还要给她额头换毛巾。导游说了句“之前应该在车上备退烧贴的”,之后便坐回座位。
  季寒川从旁边玻璃里看导游的表情,找到一点笑影。紧接着,导游又侧头,在窗子映出的影子中,与季寒川对视。
  季寒川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车子又驶上马路。
  玩家们心情沉重。
  不光是因为唐婉的病,还是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按照前面猜想,一天出现一个危险地方。现在离开湿地了,那接下来的篝火晚会,恐怕凶多吉少。
  而对季寒川来说,杜兰璋先前从老太太那里问出的答案中,没有篝火相关词汇。但这也不能作准,毕竟他和杜兰璋没有拿到手链,唐婉更是被导游打回理由,弄成现在这幅凄惨样子——说到底,玩家之中,缺了三个“祝福”。
  也许晚上的篝火晚会,原本该被囊括在这三个祝福之中。
  宁宁再度出现在季寒川身边。
  她有点担忧地看季寒川,又回头,看看唐婉。季寒川留意到,拿手机打字问:看到什么了?
  宁宁回答:“死亡概率。”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玩家头上。
  这之中,季寒川是概率最小的一个,在算法中加上宁宁和邵佑之后,无限趋近于零。这之后,是杜兰璋、唐建宏……
  宁宁默默想:其实原本辛成的概率也是很低的,不过在滑草时,爸爸插手,让他第一个滑草,于是有了现在的状况,稍微拉高了辛成的死亡率。
  不过总体而言,依然在“安全线”以下。
  相比之下,到现在,唐婉的死亡概率已经无限趋近于“一”——也就是说,她几乎板上钉钉,一定会死在这场游戏里。
  其实她原本不是倒数第一,不过在火车站与导游的对白之后,她就被放到了这个位置。
  这些事情,宁宁没有说出口。
  季寒川也没有问的意思。
  他在听到女儿说的四个字之后,就轻轻“唔”了声,靠回软椅上,抬头看那一台小电视机。
  玩家们的衣服慢慢干了。
 
 
第574章 帐篷
  介绍篝火晚会时, 导游提到:“晚会开始之前,大家先吃饭。会有人来帐篷里唱歌,”他们吃饭是在帐篷里, “第一首是免费的,不过接下来就要花钱了, 这个你们自己决定。”
  这时候,玩家们睡了一个下午。除了唐婉之外,何秋与王诗韵也要了药。她们身体有些不舒服,不至于真的生病, 但吃点药, 一面是预防, 一面也有心理安慰的作用。
  导游说话的同时, 外面的天还是很亮。大巴再度驶入一个城市——或说小镇。今天晚上,他们就在这里歇息。
  杜兰璋拍拍自己脸颊, 辛成苦着脸看自己脚踝。唐建宏则和季寒川商量,说今天按说是自己拿相机,不过整整一天, 基本都是韩川你来拿。既然这样, 不如就当我们两个换了班, 明天交给我。
  他这么说的时候, 季寒川笑吟吟看着他,说:“好啊。”
  等所有玩家都下车里, 季寒川慢吞吞往下走, 才自言自语一样, 说:“其实还是好人多。”
  这个时候,留在车上的只有导游、司机。
  不过季寒川是在对宁宁讲话。
  宁宁好像很诧异季寒川竟然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她困惑地看着爸爸,同时默默下决定,自己要搭一个模型,模拟当时状况。如果寒川爸爸不提出帮忙,其他人是否会主动向唐建宏提出自己去拿相机包。
  好人多?
  宁宁对此抱有怀疑态度。
  她对比自己能看到的各场游戏。也有玩家提出,其实将他们迫害最深、折磨最深的,是“游戏”本身,玩家之间何必相互争斗?但在没有绝对实力碾压的条件下,提出这些的人,往往只能嘴上说说,或者稍微付出一点行动,接着,就不得不被现实击垮。
  他们或许还怀抱一点期许,但也学会了圆滑。
  更多情况下,“不主动害人”,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到了日落的时间点,天色终于开始转暗。
  这里有密密麻麻的帐篷,不少NPC游客来来往往。季寒川看到一个餐车过来,上面是一头表皮烤到金黄焦脆的烤全羊。他看着,觉得饿。但看四周,又想:这一次,又会出什么问题?
  这么想着,季寒川拿起相机,在眼前拍了张照片。
  之后,他低头,看着相册,低低地“哇哦”了声。
  不简单啊……
  季寒川换一种目光,审视四周。
  这一次,他像是嗅到了火焰烧灼时的气息。焦臭味和浓烟夹在在一起,耳畔似乎传来凄厉喊叫。
  但很快,他抬脚往前,这声音就又轻了下去,眼前依然是热热闹闹的帐篷。
  到了玩家们在的那一间,季寒川撩起帘子走进去。服务员同样端来一头烤全羊,将其切好,然后便不见人影。玩家们饥肠辘辘,嗅到香味,食指大动。但他们还是谨慎,希望季寒川先拍一张照片,确保安全。
  季寒川无所谓地笑了下,说:“好啊。”
  看着他的态度,唐建宏心中古怪。不过很快,他注意力被其他方面吸引。
  安静了一整天的刘春阳在此刻说:“之前不是排好班了吗,今天轮到唐先生。但是,”他看一眼季寒川,再看唐建宏,眼皮耷拉着,没精打采,“怎么一直都是韩川用?”
  唐建宏一愣。
  刘春阳干巴巴说:“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韩川,你可以给我们说,我们毕竟是一起进行游戏的。”
  唐建宏听着,脸色一沉。
  他不是暴脾气的人,也自认一直待玩家们不薄,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事情上被质疑。听刘春阳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怀疑他威胁了韩川,而韩川不得不拿着“危险的”相机。
  唐建宏:“刘春阳,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在湿地那会儿,是什么情况,你都知道。”
  刘春阳反问:“现在又不是在湿地了。”
  唐建宏心中虽凉,但他理智上知道,刘春阳会有这样的怀疑,实则是有理有据。只是他经历了这两天的事儿,对其他玩家生出了不应有的期待。他竟然觉得,这一场中,所有人可以守望相助、肝胆赤诚。
  唐建宏叹道:“对,但是因为前面那会儿,我就和韩川商量,干脆我们换一个班。”
  其他玩家竖着耳朵听到这里,明白过来,是刘春阳小人之心。但——这也不算什么。
  刘春阳:“原来是这样。”再无其他话。
  唐建宏被平白怀疑,心中仍有不悦,何秋察言观色,打圆场,说:“之前不是说了吗,咱们要好好合作。像是刚刚那样,老刘有了疑问,直接问唐哥,不自己在心里瞎捉摸。唐哥呢,也就直接回答了,不给老刘留问题。你们看,这不就是最好的‘合作’吗?”
  硬生生把刘春阳对唐建宏的怀疑,说成一种“信任”——正是因为相信你,所以才这么问了,想听你说。
  唐建宏心中微微冷笑,但未说太多。
  是因为季寒川插话。他拍了照片,说:“这里没有东西。”
  的确,照片上干干净净。玩家们仔细研究各种角落,都未发现什么。不过这不能让他们安心,危机仍然存在。
  天空已经黑下来,外面有歌声传来。和导游一开始在车上放的曲子一样,歌手音域辽阔而壮美。听着歌词,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草原风光。
  唐建宏心情不妙,没有讲话。杜兰璋考虑一下,提出:“我有个想法。”
  所有人看来。
  杜兰璋说:“韩川,你拍一下外面?”
  季寒川挑眉。
  杜兰璋:“是这样的,导游之前说的那些话,‘第一首歌免费’,之后要掏钱……我有种预感,这个‘歌’,作用可能不至于此。”
  其他人顿时紧张起来。辛成受伤了,唐婉又生病,所以他们两个被安排在离帐篷门最远的地方。说得好听点,是保护。但两人心里明白,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其他玩家离门近,或许可以趁乱逃脱。可他们两个,一个半残,一个病恹恹,完全没这个机会,所以干脆把逃生位留给其他人,还要这么包装一番。
  季寒川心想:不错啊。
  他说:“不用拍了。”
  杜兰璋一愣。
  季寒川说:“前面我在外面,就发觉,你想的没有错。”
  玩家们相互看看,神情凝重很多。季寒川给他们看了先前那照片,上面还是此地,帐篷却不是现在这样雪白,带着或多或少的陈旧痕迹。照片里,这些帐篷变成了一片焦地。
  他们看到了烧成炭的桌椅,看到了这些残痕之中焦枯的人影。
  玩家们起先都未发觉。
  他们以为,那是某个梁,某个桌椅板凳部件。但随着照片放大,属于人的轮廓终于被显现出来。玩家们不寒而栗,下意识去看门口。那里只有一片黑茫茫,加上其他帐篷里传来的歌声。
  季寒川问:“我刚刚在路上耽搁了一下,”举一举相机,“过来的时候,导游已经不见了。所以,她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回来?”
  辛成原本想要质问,既然韩川早就知道外面的状况,为什么不在回来之后的第一时间告诉其他玩家。但话没开口,整个话题就被对方引走。
  唐婉无精打采地坐着,告诉季寒川:“八点半。”
  “八点半……”季寒川沉吟。
  他看时间,心道不妙。
  这个点,不过七点出头啊。
  方才耽搁了一会儿,桌上的饭菜已经慢慢冰了。
  不过在吃饭之前,季寒川先做了一件其他事。
  他把旁边的碗碟柜拿过来,将相机架在上面,同时把显示屏对准玩家们。他们要确保,自己填饱肚子的时候,没有东西进来。
  或者说,如果进来了,至少要有人发现。
  不过以目前状况来说,玩家们更倾向于:他们当下正处于一种保护时间。危险尚未拉开序幕,只是露出一个小小的倒影,就让玩家战栗。
  辛成突发奇想,问:“如果咱们把门锁上呢?那些怪物就进不来了?”
  杜兰璋吐槽:“对,咱们更出不去。再有火烧,就能一股脑闷死在这里。”
  辛成郁闷。
  刘春阳却始终在不疾不徐地吃饭。
  那个唱歌的声音近了,接着又远些。玩家们心情不妙,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能用歌声抵抗外面焦鬼的人,还是一丘之貉的鬼怪。不过听了会儿外面的音乐声,辛成又说:“这些歌都挺大众啊,如果咱们唱呢,会不会有类似的效果。”
  其他玩家:“……”
  唐婉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皮半阖着,望向辛成。
  辛成干笑两下,“我就这么一说,如果不行,咳,大家再想其他办法。”
 
 
第575章 燃烧
  辛成这个名字,据说是他爸妈把一本《新华字典》都翻烂, 终于还是起不出一样像样的名字时, 他奶奶终于一锤定音:“我看啊,就叫‘辛成’——心想事成!”
  家里其他人面面相觑,起先觉得, 这么给小辈起名是否太过随便。但仔细琢磨了, 又觉得这名字的确不错。简单、大方。
  于是他就叫做辛成了。
  可惜的是, 这辈子, 他很少有心想事成的时候。在学校里,成绩中不溜。等毕业, 倒是凭借活跃的性格,干上销售, 一年总能赚个二十万。对于辛成来说,这算是不错的生活。
  期间, 爸妈老了,奶奶去了。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这样下去,谈不上心想事成,但娶个老婆, 生个孩子, 家庭和睦,也是不错的结果。哪怕偶尔吵吵架, 都算人间烟火。
  尤其是后来二胎开放, 辛成他妈一直在琢磨, 得提前跟儿媳妇儿说好, 她想要两个孙子。当然,孙女也成。等生下来,她来带!
  这是最平凡、最普通的日子。偏偏在那一天,一切都被改变了。
  辛成不知道自己家人如何。他往后才知道,很多人第一场游戏是和家人度过的——这不是好事,家人可能会死在他们面前,也可能把他们退出去喂鬼。都说远香近臭,这话用在这里也算合适。
  最初的几场游戏里,他还见过一些爸妈那个年纪的人。往后,慢慢地,辛成发觉,与自己共同游戏的都是一些青壮。他心里有了很悲凉的猜测,觉得自己爸妈多半已经身死。但因这种事难过,未免显得软弱……
  此刻夏日炎炎,天暗了下去,帐篷里却很闷。桌上的烤全羊散发着油脂香气,玩家们已经开始吃了,同时商量:“其实可以试试。”
  他们其实不觉得辛成那个办法可以成功,但“游戏”不会给出必死局面,一定会有生路。
  杜兰璋慢慢嚼着羊肉,心中一动。她记起来,昨天清晨,韩川给导游的话录音。而当时的录音,算是发挥大作用。
  她由此提出这点。
  玩家们恍然,纷纷说:“对,这个也要试试。”
  他们很快就排出了PLAN ABC,其实其中有些挺可笑的,但这种时候,任何一种方式都有可能带来生机,所以所有玩家都显得严肃。
  一路列下来,排在最后的是PLAN D,也就是最简单粗暴的一个:所有玩家自行逃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根据导游的说法,危险应该会在八点半结束。这期间,他们化整为零,总好过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这样的心境下,玩家们其实都没胃口。可饭还是要吃的,下午淋雨的事情,给他们敲响警钟。在这场游戏里,健康的体魄非常重要。
  他们列完计划时,是七点一刻。之后,一道粉色身影出现在帐篷口,是歌手过来了。
  玩家们胃里塞着食物,但无论吃饱与否,到这会儿,都没法再咽下去。歌手是个年轻女郎,穿着民族服饰,笑盈盈说:“大家想听什么歌?”
  她讲话的时候,玩家们的视线慢慢飘到相机屏幕上。
  他们屏息静气。
  唐婉的脸色开始发白,显得摇摇欲坠。
  女郎背后,门外,竟然沾满了焦黑的尸体!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完全不可能逃出!
  最可怕的是,其中一个尸体缓缓往内。它似乎很恐惧那个女郎,并不接近她,但那只焦枯的手,贴在了帐篷的门栏上——这里毕竟不是真正“帐篷”,只是一种更有当地特色的餐厅布置——而这一下,就让帐篷瞬间燃起火花!
  玩家们面色一变。
  他们几乎迫不及待,想要点歌。或许、可能……在这个NPC歌手唱歌的时候,他们就是完全的。
  然后季寒川横插一脚。
  他看着歌单,似乎踌躇。何秋凑上来,恐惧地看着门外,迫不及待,说:“你也别犹豫了啊!随便点一个就行……”
  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在场这些人,全部见过许多大场景。他们面对生存威胁,虽然还会害怕,但总体来说,都算是镇定。
  那些真不镇定的,早已死在此前的“游戏”中,不会留到这里。
  所以季寒川一个眼神,就让何秋哆嗦一下。她诧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这个男人竟然比外面的焦枯尸体还要可怕。同时,又迅速明白:韩川似乎是有什么打算。
  何秋勉强按住心情。
  她也会审时度势。
  虽然帐篷已经开始烧了。这火焰是能实实在在看见的,而非和那些焦枯尸体一样无形无踪。但那女郎仍然面上带笑,似乎毫无所觉。这么看,此女也不是善茬。
  她现在点了歌,或许能有一刻安全,但接下来,就是死路。
  不行……
  起码还要再坚持一下。
  何秋闭嘴,听韩川和那女郎讲话。韩川笑眯眯地,说自己刚刚听到女郎在其他帐篷唱了一首,很喜欢,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歌名。歌手也很好脾气,给他免费哼了几个调子,问他是否听到这个。在她哼调子时,季寒川还拿出手机。
  从他背后、玩家们的角度看,自然知道他是在录音,但季寒川说的是:“好像都不是,这样吧,我哼一下,看能不能识曲。”
  女郎答应,显得很耐心。
  而在这过程中,玩家们仔细看四周。
  从相机屏幕上看,越来越多的焦枯尸体在接近帐篷。它们手贴在帐篷上,就会燎起一阵火焰。不过在歌手哼唱时,那火焰便会“扑哧”一下熄灭。而在韩川哼的时候,又毫无影响。
  之后,季寒川叹口气,说听课软件也不能识别啊。说着,就把手机放在一边桌子上。
  被杜兰璋拿走。
  杜兰璋背后,就有一个被火烧出来的窟窿,边缘还燎着火焰。事实上,在季寒川与歌手的这一番对话里,整个帐篷都变得千疮百孔,似乎稍微碰一下,就能散架。
  杜兰璋小心地播放刚刚的录音。何秋和王诗韵在她旁边大声讲话,给杜兰璋打掩护。之后,杜兰璋面上一喜,说:“有用!”
  玩家们惊喜。
  他们一起看镜头,见其中的火苗明明灭灭——是有用,但效果不如真正歌手唱歌。同时,这点作用,还在随着时间流逝,迅速消失。
  玩家们精神一振!
  这至少是个方向。别的不说,起码能给他们带来一点缓冲时间。
  所以在季寒川终于挑好歌、同时四周帐篷基本上只剩一个头顶,所有玩家都缩在中间,但还是有人的衣服被火燎到、带来一阵手忙脚乱的状况下,玩家们纷纷拿起手机,准备录音。
  对于这个场景,歌手抿着嘴,笑了下。她不算是特别漂亮的女孩儿,却落落大方、十分自信。此刻开口,嗓音便如方才夜色里一样,音域辽阔,歌声壮美,听着,便宛若奔跑在草原上。
  玩家们却没有心思欣赏。
  他们只关注一件事:录上了吗?!
  这个录音,又有什么效果!
  再有,之前导游说,如果他们还想再听歌,需要自己付费。导游说的是“花钱”,但玩家们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个“钱”,是真正的货币。
  在歌手唱歌期间,外面的焦枯尸体被安抚下来,一动不动,不再试图往帐篷里钻。
  季寒川在群里发:这首歌一共有五分钟。
  玩家们精神一凛。
  他们看着外面的尸体,心中一动。
  或许……
  季寒川却没有给玩家们多考虑的时间。
  他一马当先,从帐篷中离开了。
  外面的焦枯尸体的确密密麻麻,但大都集中在入口处。而其他方向,只是小猫两三只。可惜的是,手机镜头也拍不出它们,只有相机镜头可以。
  好在离得近的话,会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热风。如果是焦枯尸体开始攻击人的时候,要从这方面入手、定位,可能有些艰难。但现在,就还好。
  季寒川在外面绕了一圈。
  帐篷中,玩家们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相信。
  辛成:“卧槽,他走了?!”
  “韩川怎么这样啊,”何秋抱怨,“他一个人……”
  说话的时候,她视线在一下又一下地瞄旁边的相机,心里琢磨,自己要怎么把相机拿出来。
  有了这个,才能安心行走在这鬼地方啊!真不知道韩川是怎么想的。
  季寒川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他想看看,玩家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相机的存在,必然会引起一番争斗。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所有人同进同出,这样一来,每个人都能享受到相机开的金手指。问题是,这么多人一同进退,两个帐篷间的具体却很小,只能容得下两人并肩通过。这么一来,定然要出事。
  他看了眼时间。
  已经七点半了……
  还剩下一个小时。
  他掐着时间,知道一首歌五分钟,眨眼功夫,自己已经出来两分半。
  他得尽快回去。
  季寒川环视四周。
  帐篷太容易燃烧,定然不可能躲藏其中。但如果待在空地上,那显然会成为焦枯尸体的烤肉。季寒川拒绝这种可能性,最终、最终,他找到一个勉强算是中和的地方。
  是厕所。
 
 
第576章 篝火晚会
  这里的厕所非常粗制滥造,只有一堵粗糙的水泥墙, 把男女分开。但进去的时候, 左右两边的讲话声毫不隔音。更莫说卫生状况,实在很一言难尽。但季寒川进去看了一圈,确定一件事:有自来水。
  他拧开水龙头, 将水池封住, 之后迅速转身离去。
  出来的时候, 没有明确目标, 所以很耗费时间。回去时,却很切入重点。
  玩家们已经在为相机的归属问题争吵。
  他们话中的火药味儿很浓, 到最后,已经完全不顾及那位歌手。而歌手置若罔闻, 只是寻常地继续唱。她唱到高潮处,广播声回响在所有帐篷之中。焦枯尸体们听着、听着, 觉得歌手的嗓音宛若甘霖。
  可惜的是,有人煞风景:“走。”
  玩家们一愣。
  他们这才发觉,韩川竟然回来了。
  “韩川?”辛成问,“你——”
  季寒川:“找到个能避一避的地方。”
  她这么一说, 玩家们才知道, 原来方才韩川出去,是为了这个。
  玩家们还是犹豫。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眼看着歌手就要唱完。但何秋怀揣了一丝期许, 想要问歌手, 听他唱歌究竟是怎样一个价钱。不过抬眼一看, 原本放在架子上的相机,竟然被韩川拿走了!
  何秋等人对季寒川怒目而视!
  季寒川不以为意,吩咐:“那还是按照之前的一样。唐哥,你背一下辛成,别让他出差错。杜兰璋,你们抚一下唐婉。”
  话音未落,他直接往出走,把歌手、帐篷……所有东西,都抛在身后!
  他手上拿着相机。玩家们又气又怒,想要让他把相机交出来。奈何季寒川实在滑不留手,饶是唐建宏想要和他“冷静谈谈”,都让季寒川身子一晃,就避了过去。他脚步坚定,直直往前。而在他们背后,歌声仍然飘着,慢慢进入尾声。
  洗手间离他们那个帐篷,隔了几十米距离。在往常,这不算远。但此刻,他们面前一间接一间的帐篷,还是走得玩家们心慌意乱。眼见歌手尾音拉长,是真的要结束整首歌曲,何秋心慌慌,往前走,路上无意间撞到什么——
  “啊!!!”
  她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玩家们循声看去,见到何秋身上出现火苗,熊熊燃烧。唐建宏反应最快,迅速脱下外套,往何秋身上拍打。季寒川皱眉,等待片刻。这时候,歌手的声音消失了。
  整个用餐处,这会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
  等到何秋身上的火被扑灭,季寒川:“走!”
  他继续往前。
  何秋看着他的背影,咬咬牙,跟上。她皮肤上泛起大片大片水泡,看起来十分吓人。火虽然消停了,但何秋能感觉到,恐怕有衣服和伤口粘在了一起。可惜的是,这会儿天色实在太暗,她看不清楚。
  她心中怨恨,想:韩川他手上拿着相机,可他走在最前面!遇到什么状况,我们都不会知道。
  他们背后泛起一阵热浪。
  玩家们感受到逼人的灼意。这一刻,和方才的季寒川一样,他们闻到了东西焦臭的味道,空气里多了劈爆声,而玩家们到这会儿还不知道,韩川要把自己带去哪里。
  不过在他们眼前出现一个矮小的建筑时,玩家们知道了答案。
  他们躲进厕所里。
  味道很糟糕,辛成苦中作乐,说:“就像是在煮螺蛳粉。”
  王诗韵听着,干呕了一下。辛成理亏,闭嘴不说话。
  季寒川吩咐:“把这里想象成火灾避难。衣服脱下来,淋湿,把门缝堵住。之后可能会有烟钻进来,也用打湿的衣服捂住口鼻。”
  他勾勒出一个很清晰的场景,玩家们正在最慌乱的时候,赶忙照做。之后,忧虑地看着眼前木门,害怕这木门像是刚刚的帐篷一样,被外面的焦枯尸体烧开……
  季寒川吩咐:“这里有水,也有盆子。我们要不停地往门上泼水、降温。”
  一言蔽之,不要把外面的东西当做鬼,不妨认为这里是一个普通火场。
  不得不说,季寒川这个要求,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玩家们的心理压力。在短暂的空白之后,玩家们迅速开始动作。他们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门扉,担心这里是否真的可以成为安全区。至于厕所原本的味道,到这一步,就被玩家们忽略了。
  唐建宏四处看了一圈,发觉这里没有窗子,只有换气扇。他有种“歪打正着”的感觉,对韩川说:“这里恐怕就是‘生路’。”
  季寒川莫名其妙看他,眼神像是说:不然呢?
  唐建宏没再说什么,加入忙活。
  何秋是例外的那个。她被烧伤了,这会儿正用凉水冲被烫伤处,表情痛苦。季寒川去看了一眼,觉得的确伤势严重。不过一时之间,何秋也只能忍受。
  总好过出去送死。
  时间一分一秒推移。
  在所有玩家的严阵以待中,季寒川闲来无事,用手机打字问宁宁:好像没机会从这里知道了,不过那个歌手的“钱”到底是什么?
  宁宁犹豫一下,想:可邵佑爸爸之前说过呀,不能给寒川爸爸提示。
  季寒川把前面半句话加粗。
  宁宁瞬时倒戈,告诉他:“也听没创意的,就是手脚。”
  季寒川听了,不算意外。
  一首歌,基本就是五分钟时间。从歌手第一首歌唱完,到八点半,大约要唱十二首,才能平安。如果有比较“团结协作”的玩家群体过来,一人出一只手脚,其实就能“轻松度过”。
  不过也可能遇到害人流的玩家,直接把其他人推出去,好延长生存时间。
  等到八点出头,门上到底出现了焦黑痕迹。这时候,玩家们再泼水上去,也是杯水车薪。
  八点十分,那焦黑痕迹变成一个小洞。小洞边缘,火焰熊熊燃烧,水彻底无用。
  随着火焰烧灼,那个洞口慢慢变大,露出守在外面的焦枯尸体。就和放在守在帐篷门口时一样,密密麻麻,从相机屏幕里望去,无穷无尽。
  而在它们身后,方才那些帐篷,已经完完全全被烧毁,只剩下废墟。
  季寒川摸了摸肚子,有点可惜刚刚那只烤全羊。至少东西的确能吃,其实自己完全可以打包。
  他胡乱想了会儿,旁边的完全却屏息静气,几乎要无法呼吸。他们无比忧虑、惊恐,看着那洞口越来越大,终于,到了焦枯尸体可以直接进入的时候……
  这不大的空间内,忽然响起一阵歌声。
  歌声壮丽,宛若带人去到真正草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首个里夹杂了一些电音。
  正是方才女郎唱歌时,玩家们录下的音乐。
  他们轮流播放。
  就像是方才在帐篷里测试的结果一样,录音的作用有限,并且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逝。但在一个录音失去作用、那焦黑尸体开始往前时,立刻就有下一个人跟上。
  八点半越来越近,玩家们越来越紧张。他们心脏怦怦跳动,祈祷:可一定要消逝啊!
  八点二十五,焦枯尸体踏入厕所,玩家们缩去里间……
  八点二十七,镜头中,尸体越来越近。这时候,要同时播放两个录音,才能让它们止住脚步。
  二十八、二十九……
  第三个录音加入进来,所有玩家都能感受到这些尸体身上灼人的热度——哪怕他们依然无法通过肉眼看到尸体。
  八点半。
  一个人从门口走进来。
  他起先毫不在意地吹着口哨,解着裤子。之后,一抬头,看到了挤在一起、宛若沙丁鱼罐头一样的玩家们。
  这人猛然哆嗦一下,往后退去,到了外间,像是在观察门口的标志到底是男是女。之后,又走进来,大骂:“变态啊!怎么一堆人挤在这儿!还让不让人好好上厕所了?!”
  玩家们怔然看他。
  热浪消失了。
  原本被烧毁的厕所门也恢复原状。
  相机里看,一切都是正常样子。
  倒是那个进来上厕所的男人,看到了相机。他更跳脚,嘴巴里爆发出一连串脏话:“神经病,到厕所拍人,你他妈的怎么不拍自己啊!?”
  玩家们默默相对。
  他们假装没有看到那男人,从他旁边走出。
  男人更恼怒,伸手,想要抓住人说个明白。他自然要选择一个软钉子,唐婉就是不二人选。不过刚一伸手,就有另一个人握住他手腕,笑眯眯说:“兄弟,别生气啊,我们这不是走错了吗。你看,来这地方玩儿,遇到一个分男女的厕所也不容易……”
  男人脑子晕晕乎乎,主要是疼的。他眼泪都要彪出来了,连忙说:“对对对,不容易。”
  玩家们离开了。
  他们到外面,看到的是依然完好的帐篷。方才那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他们沉默地走回自己那一间,导游正站在里面,笑眯眯地看向他们,问:“怎么人都不在啊?”
  唐建宏沉默一下,说:“去洗手间了。”
  导游:“好的,那咱们晚饭结束,要回酒店了。”
  唐婉大约是发烧太久,毕竟头晕,下意识问:“不是说还有篝火晚会?”
  导游眨了下眼睛。
  她看着诸人,红唇弯出一个弧度。晦暗的光照着她,而她说:“你们不是刚刚参加篝火晚会回来吗?”
 
 
第577章 司机
  玩家们愣住。
  他们花了点时间, 琢磨导游这句话的意思。低头看时间, 八点半, 没有错。
  至少没有出现他们不知不觉被吞掉几个小时的状况。
  玩家们苦笑。
  短暂安静后,导游说:“把东西都收拾一下,不要落手机啊。之前说过了, 如果有东西丢在这里, 真的很难找回来……”她絮絮叨叨, 说着这些叮嘱。玩家们心神不宁, 没什么心思听。但习惯使然,还是检查了各种东西。
  离开帐篷时,外面再度响起来嘹亮的歌声。唐婉浑身颤了一下, 她依然在高烧中。反倒是何秋,一个小时过去了,她开始觉得自己手臂上的伤也不是很疼。但在诡异的气氛里,季寒川看她一眼,往前,低声对导游说了何秋的状况问她这小镇哪怕没有医院,起码得有了诊疗所吧。
  这倒是有。
  导游仿佛终于发觉何秋的伤势,其他人也相继恍然:就说刚刚好像忘记了什么。
  导游考虑一下,说:“这样吧,我们先送何女士去上药,耽误大家时间了……”
  玩家们连忙摆摆手, 说没有, 不耽误。
  导游就笑一下, 说:“你们的关系倒是很好。”
  玩家们心里则想,待会儿可以在车上睡一会儿。
  这是他们进入本场游戏的第二天。如果运气好,就是已经完成两个“景点项目”,胜利就在眼前。虽然有一点讨厌的事,从目前状况来看,玩家们已经知道,他们在结束这场之后,不会有休息时间,需要立刻投入下一个游戏。不过能活过今天、明天也有盼头,就是好事。
  等给何秋上了药,回旅馆时,是九点多、快十点。玩家们还是按照昨晚的方式分房,相机再度被放在季寒川和唐建宏的房间。按照之前说好的状况,从这天下午六点左右,到明天中午十二点,相机该被唐建宏保管。但对季寒川来说,其实都无所谓。
  他先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唐建宏躺在床上看电视。这里信号不好,只能收到几个台,都是些电视剧、动画片,连新闻都看不见。唐建宏犹豫半天,终于找到一个本地电视台举办的唱歌比赛。季寒川看了,想笑,说:“我还以为你短时间内不想再听到唱歌呢。”
  唐建宏说:“那没有。”说着,一样去洗澡。可惜的是,等他三分钟解决战斗,出来的时候,电视上已经不再是比赛,而是长达一个小时的“本地神药”介绍。季寒川看着,昏昏欲睡,打了个呵欠。
  唐建宏仿佛被烫到,整个人都要从床上跳起来,说:“别别别!你千万别给我传染。”
  季寒川无奈,“好吧好吧。”
  唐建宏说完,再瞅瞅季寒川,心里郁闷:如果他就这么睡了,那别说,我肯定要受影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样缩进去打盹儿。但如果我去和其他被“标记”的玩家一起,说不定还能聊聊天、打打牌。
  他想着想着,有些心动。唐建宏便道:“我还是去找他们几个吧。”
  季寒川无所谓,说:“随便。”
  这倒的确是一件“随便”的事。唐建宏三下两下收拾好自己,临走时提醒对方上闹铃,明天还是八点半上车。季寒川无所谓,像是又想打呵欠,但动作到一半,停了下来。唐建宏看着,不敢和他多说话,连忙溜溜球。
  门一关,屋子里只剩下季寒川和宁宁、邵佑。
  季寒川“啧”了声,说;“总算能说话了——怎么说?难不成还是去找司机‘聊聊’?”
  他靠在说着,干脆又拿床头柜上的电话打给前台,要了点夜宵零嘴。话都说出去了,啤酒就算了,用可乐凑凑趣,加上一些三无食品。邵佑露出点不赞同的目光,季寒川便退让,只喝碳酸饮料。
  季寒川分析:“不过这么一说,我突然记起来,这两天,司机好像都没怎么说话。”
  他往更深处考虑。
  司机……是“没怎么说话”,还是压根没说话?
  不,还是有些神态、动作的。昨天上午,早餐店门口,司机虽然一直耷拉着眼皮,但好歹始终待在车外、导游身边。
  这么一想,季寒川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摸着下巴,考虑片刻,说:“我有一个想法。”
  宁宁好奇,问:“什么?”
  季寒川笑一笑,说:“再看看吧。”
  话是这么说,但等第二天早晨,季寒川先行一步,收拾好东西、下楼。
  他在群里发了条消息,可是迟迟没有人答复。季寒川心里冒出点不妙预感,觉得那些人恐怕仍然入睡、做梦……这是很麻烦的状况,不过季寒川前天没看战神像,也就是被排除在外。除非让他一样入梦,否则的话,恐怕没有办法帮忙。
  想到这里,他眼珠转了转,给自己的计划表上再添加一行。
  他吃完饭是在七点多。到停车场一看,司机已经在车上了,正玩儿手机。季寒川问:“师傅,能开下车厢吗?”理由很正当,要放行李。
  可能是因为他今天来太早,否则的话,他不会和司机有这么一番对话。往前两天,车子如何,都是导游和司机沟通。
  但司机还是没对季寒川说什么,只是打了个手势,示意已经打开了。
  季寒川倒是不急,过去放行李。期间,他的手机开始狂震,打开一看,是消息刷屏……哦,也不算,是杜兰璋一个人刷屏。总结下来,是:其他玩家刚刚睡醒,碰过头,发觉昨晚竟然都睡着了,所有人状态都很糟糕。但看到群里韩川的话,还是来回复一下。
  季寒川坐在导游平常的位置,瞄一眼导游那堆东西。墨镜、湿巾、防晒喷雾……季寒川笑了下,说:“他们竟然才睡醒。哎,师傅,你们有遇到过那种特别特别没有时间观念的游客吗?都是怎么处理的?”
  他说完之后,就耐心地等。司机沉默很久,让季寒川以为他是否不会回答了,但他最后,还是慢吞吞说:“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得等。”
  季寒川心中一动。
  他在群里发消息,问导游在不在其他人那边。同时要求,自己希望他们记录下导游说话的确切内容、时间。最好的方法,是在导游过来的时候,随时录音,养成好习惯。
  玩家们不明所以,辛成问季寒川要做什么,王诗韵说导游的确是在,还叮嘱他们多吃点,不要饿着。季寒川在群里回答:有点想法,正在验证。
  其他人:“……”
  这是一个多么标准的死亡FLAG!
  君不见多少恐怖电影里多少角色就死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了。
  季寒川也意识到这点。他有点无奈,打字:好吧,我怀疑导游和司机有什么关系。
  其他玩家:???
  群里冒出来一堆问号。
  可见玩家们虽然人在餐厅饭桌上,但心已经飞来季寒川这边。
  季寒川没有说自己的推断过程——导游不能“策反”,这场游戏又特地是环形地图,没道理司机可以——而是简单表示:一路上,好像都没看到司机有什么大动作。
  唐建宏还是很困,心神俱疲,眼睛一闭,都能睡一觉。昨天晚上,梦里,战争更加惨烈了,无数NPC死去,活着的玩家们显得愈发显眼。他们又活过一天,但之后呢?
  季寒川:不过你们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季寒川:简单说,我怀疑司机是导游的分身。没有证据。
  准确地说,是没有能够直接告诉其他玩家的“证据”。
  杜兰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杜兰璋:我们都没有人记得……
  刘春阳:那应该是不可逆转的“设定”吧
  唐建宏:不过这样的话,我们之后可能一直都要白天睡觉了。这么一来,韩川,你就要辛苦一点。
  毕竟只有韩川一个人能担负起看电视剧、寻找对付战的细节。
  季寒川耸了耸肩,在群里回了一句“OK”。至于季寒川先前那句怀疑,虽然在群里掀起来一阵小小的波澜,但后面,还是很快沉寂下去。都说了只是猜测了,再说,哪怕真的证明司机和导游是同一个人的左右两只手,对他们来说,似乎也毫无影响。
  他们更愿意去关注与自己切实相关的事。
  不过只是给导游录音这种小事,玩家们还是能帮忙的。
  季寒川花了半小时时间,和司机闲聊,从入行世界说到家里几口人。往后一些时,手机消息说导游离开了。而这之后,季寒川明显感觉到,司机的配合度高了很多。
  他唇角弯起一点弧度。
  之后,没过多久,导游过来。季寒川站起身,带着点歉意,说:“不好意思啊,坐在你位置上了,我刚刚看车里没人,就和师傅聊聊。”
  导游看他,还是那张职业化的笑脸,说:“聊什么呢,这么火热。”
  季寒川就和她扯东扯西。
  一直到其他玩家上车,季寒川才往后退了一排。杜兰璋给他发消息了,是几个录音文件,文件名称就是录音创建时间。季寒川看着,回忆。没错,这几个点,司机没有讲话……
  但还是不能确定。
 
 
第578章 故事
  季寒川思绪转了一圈, 笑道:“梁导, 今天也继续放那个电视剧呗?”他既然坐在这里了, 就顺便和导游多聊聊。
  导游笑道:“好。不过呢,先给大家介绍一下今天的景点。”
  季寒川当然说好。
  导游翻着手上的稿子,其他玩家陆陆续续过来, 脚步都很虚浮。何秋过来的时候, 导游额外问了句她的伤情。仿佛是真的关切, 也说:“对了, 待会儿咱们会先开车到诊疗所那边,换一次药再走。这个会耽误一点时间,不好意思啊。”
  玩家们当然说没事。
  车子又一次上路了, 导游很热情,介绍说今天也是两个项目,分别是草原纵马,以及免税区。她说话的过程中,许多玩家已经睡着。季寒川心想:骑马也是杜兰璋从那个老太太那里问出来的“祝福”项目之一,免税区……这其实是个购物点吧?
  这么看来,当然是早晨的项目更危险。但免税区也不能放松警惕,有商场的前车之鉴,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什么突发状况。
  季寒川问导游,可否告知马场的名字。导游爽快地说了,还亲切地一一告知具体是什么字。季寒川含笑, 说:“我记一下, 晚上正好发朋友圈。”
  导游显得很理解。
  但季寒川要“记一下”, 为的当然不是发朋友圈,而是搜寻新闻。不过这会儿已经到了信号很差的地方,网页半天加载不出来,他也就暂时不急。
  或许因为维度变高,天凉了很多,玩家们庆幸自己买了厚衣服,好在还没到羽绒服的程度。
  接下来,季寒川又花了点时间,和导游聊战神:“我现在还是觉得,一个人对付一千个人,这也太……夸张了,应该是有后人夸大的元素在吧,这样故事性确实更强。啊,梁导,你别误会啊,我知道战神的确是英雄,就是一千人……”
  导游笑了下,说:“今天电视剧应该就能演到那里了,你看呗。我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只是从小到大都听着这种故事。”
  季寒川考虑一下,说了句“好”,之后又道:“其实挺可惜的,我刚来这边那会儿,单位有点事情,一直都在发邮件,当时都没好好看一眼战神……唉,这算什么旅游啊。”
  导游眨了眨眼睛。
  她看这季寒川,似乎在端详、思索、判断……季寒川面不改色,回视。
  导游慢吞吞说:“其实我们这边类似主体的雕像很多的,到处都是,明天要去的一个景区里也有,和市里的战神像一样,只是雕塑规模小了点。”
  季寒川露出“惊喜”目光,“真的?”
  他连声追问。
  导游看他这样,笑一笑,说:“当然是真的啊。不过这个毕竟是人家景区建的,主要还是展示景区其他地方,只是一个……嗯,陪衬吧,可能没有市区的战神像那么巍峨、高大。”
  季寒川说:“那我也想要去看看。”
  导游便说:“好啊,那明天你再提醒我一下,我怕忘了。”
  季寒川问:“具体是哪个景区啊?”
  导游:“彩绸河。”
  两人对话结束,季寒川重新在座椅上坐好。
  背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杜兰璋倒是额外给季寒川发了条消息,提醒他“信马由缰”项目的事。但信号不好,消息没发出去,前面多了个鲜红的感叹号。她却未留意到,头一歪,就呼呼大睡起来。
  手机从她手上滑落,片刻后,屏幕黑了下去,无人看到她刚刚打出的内容。
  只有季寒川,还在认真看电视。
  路上路过一个服务区。导游显得非常无奈,说:“大家体力怎么这么差啊?”说得情真意切,“同样的时间,我也和大家一起走项目啊,为什么我能……哦,这个帅哥也能坚持下来,其他人都睡成什么样了。”
  她原本是要叫人起来上厕所的,可惜无人响应。只有季寒川,稍微给了个面子,下去溜达一圈。
  等再上车,季寒川问导游平常作息习惯。导游看这车子上那群睡得歪七扭八的,叹口气,“其实也就是十一点睡、七点钟起,八个小时,足够了啊。”
  季寒川就笑,说:“那可能确实是他们比较喜欢熬夜。”
  导游摇摇头:“这样可不好!你想啊,出来玩,就要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我们看到的风景上。唉,我都担心,这个样子,要怎么骑马。”
  何秋受伤,辛成崴脚,唐婉高烧……
  后面两个人经过一晚上“休息”之后,非但没有好转,反倒还恶化了。
  季寒川听着导游的话,心中一动,问她:“那他们几个实在不太方便去骑马的,能不能退费啊?”
  导游说:“嗯?这个本来就是自选项目哦,大家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参加。”
  季寒川眼皮一跳。
  他说:“原来是这样。”
  信马由缰的被祝福者是唐建宏。前面车上的时间,季寒川也在考虑,要怎么让唐建宏第一个参加。还是抽口香糖吗?他不怀疑杜兰璋那边有没有存货,问题是接连两次用一样招数,而且唐建宏多半还是会受伤,这就有点惹眼了。能活到现在的,有谁是傻子。
  加上过去两天相处,季寒川在考虑对唐建宏实话实说。不过导游的话,也让他看到另一种可能。
  季寒川玩笑似的,说:“那如果咱们车上没有一个人想去,是不是可以直接跳过啊。”
  导游说:“那也太遗憾了吧,既然来了,总要玩玩儿。其实那边不止有马,还有小火车,卡丁车。在草原上跑卡丁车很好玩儿的,很辽阔、宽广,我自己都想玩儿呢。”
  季寒川听了,笑一笑,心想:原来是这样。
  “自由消费”项目的意思其实是:还是得有人参加,但不会强求全员。
  只要有人愿意站出来就好。
  车子再次启动了,车上照旧一片呼噜,季寒川也依然有一搭没一搭和导游讲话。他还是那种开玩笑的随意语气,说:“说起来也挺神奇的,这两天他们几个都说梦到战神像了,只有我。唉,梁导,你说这是不是因为我那天在玩儿手机,没有仔细看战神像,所以梦不出来什么。”
  导游这次就不再说什么,含糊地笑道:“说不准哦,那你明天可要认认真真的看,这就能梦到了。”
  季寒川:“嗯……”
  电视剧在继续。
  战神已经成长为少年了,也是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红颜知己。那是一个普通牧民家的女孩儿,甚至是一个与战神部落敌对部落的奴隶。不过在战神被俘虏、落难的时候,她因为不忍心,所以悄悄放走了战神。
  战神怀着感激的心情,告诉她,等自己长大一些、有能力一些的时候,一定会回来,带走她。
  季寒川看着,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再之后,没过几集,又是几年过去,战神果然“回来”了,而这就是他一战成名的时候。原先导游的故事只节选了他以一对一千的一段,但没有更详细的说:原来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就在于,战神带着自己部落的人马,过来攻击敌对部落,并且要找到这个奴隶少女。
  不过他愤怒地发觉,自己离开以后,少女竟然被部落的主人变成自己的妻子之一。他的行为,就从抢走一个奴隶,变成抢走部落首领的老婆。从掠夺财产,变成了一种羞辱。
  这让敌对部落的战意更加凶猛、激烈!
  但还是不敌、溃败。
  在这过程中,因为他对敌军追击太深入,反倒与大部队失散。
  战神命令自己的手下分散去寻找大部队,自己也成为“分散”之一。这样化整为零,优点缺点都很明显。好处是他们可以找寻更多方向、有更多可能性找到大部队。缺点,则是一旦对上敌军,就要面临巨大的压力。
  不过战神考虑得很清楚。他们现在人也很少,对上敌军了,不是照样压力很大?与其如此,不如一搏!
  却没想到,战神本人成了那倒霉的一个。他在这种环境下,以一敌一千。但也有值得庆幸的地方,面前的敌军并不是真正精锐部队,而是一股已经被打到崩溃的散兵游将。可以说,战神能活到最后,也有心理因素在。
  季寒川琢磨:如果可以整合一下……不,其实还是很难。或者简单一点,战神是为了一个女人来的,可否利用这点?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真的可以通过明天的另一尊雕像,开启这个梦境。
  季寒川重新翻了一遍文档,之后发觉,接下来被“祝福”的地方,竟然都是自费项目。乍看上去,这是给了玩家们苟活、喘息的机会,但实际上,真的会有这么简单吗?一天天缺乏睡眠,迟早要将玩家们逼入崩溃境地。这么说来,其实最好的方式,还是迅速完成项目、离开游戏。
  不过可以想见,至少部分玩家不会愿意骑马。
 
 
第579章 信马由缰
  季寒川所想不错。
  等到了地方, 玩家们呵欠连天, 更愿意在大巴上继续睡觉。听了导游的介绍之后,杜兰璋给季寒川发消息。这个地方, 倒是有信号。她也问,接下来要怎么办,是否仍然拿口香糖抽签?
  季寒川否决, 回复她:这也太引人注意了。
  杜兰璋叹口气。
  几人站在马厩边,打量眼前的一匹匹棕马。这些马皆身材高大、健壮。导游在一边催了几句,见玩家们不动, 她笑一笑,说:“我们这毕竟是自费项目,大家别有压力, 我也不是一定要让大家都玩儿。就是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是之前给季寒川说的那些话。
  这下子, 玩家们都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季寒川打断, 说:“梁导,我们商量一下。”
  导游含笑, “好, 商量。”说着, 就去一边玩手机了。
  几人站在一起, 唐建宏先给所有马拍了张照片, 看不出问题。再去拍旁边的操场, 也是一片寂静。最后, 他咳了声, 说:“大家要是有什么想法, 就先说一下。”
  何秋:“我看要骑马的话,得戴护具的,我这个样子,”看一眼手臂,“应该不行。”
  辛成也提到:“我也没法踩脚蹬啊。”
  这都是实打实的问题。唐建宏不多说什么,直接去看唐婉。唐婉犹豫一下,看着马厩,咽了口唾沫,犹豫道:“我也……好不容易可以选择一次,还是算了吧,真怕出事儿。”
  唐建宏又问季寒川:“有查到什么相关消息吗?”
  季寒川摇头:“没有。”他之前在车上问了马场名字,后来到有信号的地方,就搜索过,“不过其实不能作准。”
  唐建宏叹气:“对。”
  他们在伦城人生地不熟,谁知道“游戏”有没有加大难度,直接设定“在出事儿之后,马场改了名字”。或者再狠一点,是马场建立之前,这里出过事。
  一共五个玩家,有三个拒绝参与。余下的人里,刘春阳叹口气,慢吞吞就往辛成旁边走,接着就揣着手,不说话了。辛成瞅他一眼,刘春阳才叹气:“我这把老骨头,哎哟,要散架了。”
  剩下杜兰璋、王诗韵、唐建宏和季寒川。
  这群人里,唐建宏眯着眼睛往草场方向看了一圈,发觉那些正在骑马的游客竟然是自己拉动缰绳。他想一想,问:“你们之前骑过马吗?”
  杜兰璋苦笑一下,说:“梦里算不算?”
  王诗韵也摇头。
  唐建宏考虑片刻,缓缓说:“大家伙儿也知道,这场游戏,和之前都不太一样。我的建议是,还是尽快完成项目。今天是第三天了,之后的问题,肯定比今天更严峻。但是呢,骑马这事儿,又确实比较特殊……这样,我个人是会参加的。”
  他这么一说,杜兰璋露出惊喜表情。但她忍住了,没看季寒川。
  唐建宏:“但这也意味着,接下来,我可能会比你们之中有些人快一步离开。”
  那事儿已经站出去的玩家开始犹豫,刘春阳又回来。
  唐建宏:“兴许到最后,整个‘旅行团’里,就只剩下一个人。你们想成为那一个人吗?”
  玩家们脸色变化。
  季寒川看着,有点想笑。
  他想一想,说:“好,我也打算参加。不过今天之后,倒是可以休息一下……”
  唐建宏看他。
  季寒川一本正经,写作分析,读作信口胡扯:“我认为,接下来的‘景点项目’,可能都会是自费内容。”
  刘春阳眼皮跳了下,辛成:“怎么这么说?”
  季寒川闲闲笑道:“如果你是‘游戏’呢?这一场很明显吧,如果接下来还是固定项目的话,玩家很快就能完成、离开了,战神像能有多少作用?只有玩家可以自行选择,并且一直错过,才能被缺乏睡眠逼到崩溃。”
  辛成“嘶”了声,还是有些不满,但他承认,韩川说的确实有道理。就是唐建宏,听到这话,也开始沉思。
  此外,季寒川:“对了,相机……”
  唐建宏看他。
  季寒川:“那张滑草的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唐建宏听着,一愣,叹口气:“我忘记了。”
  睡眠缺乏的影响在这一刻已经开始显现。他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可这么看,却并非如此。
  唐建宏坚定了自己要去骑马的决心。
  但在那之前,玩家们看过照片,神色各异,总体来说都偏阴偏沉——有了昨天经验,这回看,那个在辛成旁边只有半边身体的小孩儿,果然有所挪动。
  他离辛成更近了。
  辛成心里涌出不祥预感。没有人说,但是所有人都在想:难道这个小鬼是去“找”辛成的吗?
  如果小鬼真的接近了、甚至触碰到了照片里的辛成,会发生什么?
  辛成哆嗦了一下。
  这个时候,他开始犹豫。其实到今天,他的脚踝已经开始好转。还是不能跑跳,但平常走路毫无问题。其实他可以试一试骑马。
  正纠结,便见唐建宏他们几个去买号码牌。韩川和杜兰璋落后一步,两人似乎在讲话。这会儿是十点多,太阳不算很晒,但辛成还是头晕目眩。
  他慢慢想:算了,我先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状况。
  至少……
  等看完,再做决定吧。
  之后,辛成无比清醒自己的想法。哪怕要他与鬼共骑,他可能都可以忍受。作为玩家,面对鬼怪时保持冷静,这是最起码的。他们会恐惧没错,会想要逃离没错。但走到这一步了,谁都知道,大多时候,只要你无视鬼,保持心平气和,就有很大可能性活下去。
  前提是真的能做到,而非自以为“冷静”,其实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但马场的危险并非来自于此。
  而是更加简单、明了的:马走到一半,忽然不受控制!
  在买好号码牌之后,杜兰璋忽然说自己肚子痛,想去厕所,还问王诗韵去不去。她脸色惨白,连嘴唇都发青,犹豫地看着唐建宏,像是想说:虽然我这幅样子很像是装的,但确实不是。
  唐建宏也不在意她是否假装。王诗韵被杜兰璋拉走,就留下他和季寒川。等马场工作人员过来,唐建宏打量季寒川几眼,说:“我还以为你也要找个借口走。”
  季寒川笑一下,说:“我的确打算待会儿骑慢一点,跟在你后面。”
  唐建宏不说话了。但过了片刻,他翻身上马,再回头,看着身侧年轻男人的利落动作。唐建宏意外,说:“你之前有骑过?”
  季寒川漫不经心,说:“是。”
  他拉着缰绳。
  宁宁在一边,看起来有些担心。但邵佑看了,是真的觉得还好:正如之前季寒川遇到的AG秀游戏世界,那里也没有鬼怪,恐怖来自于岛上恶劣环境、改造动物,以及其他玩家带来的威胁。而在这里,恐怖则在于马不受控之后可能带来的危险。
  一言蔽之,对于真的有驯马经验的人来说,这是一个白给的项目。
  唐建宏不久之后就意识到这点。他沉稳地让疯马冷静下来,期间,工作人员也过来帮忙。但韩川那边,他的马似乎更疯,直接越过工作人员,奔向草场深处。
  饶是唐建宏,看到这一幕,也骂了一句脏话。
  工作人员骑马急急追去,但所有玩家都心中发凉,觉得韩川多半要折在这里。
  相机这会儿在唐婉手上。杜兰璋想到什么,快步走来,拿到相机,去看相册。她比照马厩,看刚刚拍的照片,这才发觉,里面的确有些马匹神情与马厩中的那些马不同……
  可惜的是,玩家们并非动物专家,故而一开始没有看出。
  等唐建宏回来,所有玩家沉默看他。唐建宏看上去冷静,其实也有些惊魂未定,想:还好有工作人员。
  又想:但那个NPC拉住了我,没有拉住韩川,是巧合吗?
  他下意识往手上红色手绳看了一眼,莫名觉得,比起方才,这手绳颜色显得有些暗淡。
  导游从一边过来,问发生了什么。玩家们心情郁郁,知道这NPC是来看笑话,但不好撕破脸。唐建宏说了状况,导游果然没有丝毫忧心,说:“没事,我们旅行社给所有人都买了保险。”
  其他玩家:“……”这无疑是火上浇油。
  导游只笑,不再多说什么。
  玩家们其实已经默认,韩川多半身死。但他们意外地发觉,导游竟然迟迟不谈离开的事,只是一味地给他们推荐其他项目。卡丁车、小火车,玩家们看了一眼,心有余悸,不敢多说什么。但看导游态度,恐怕他们必须得要找人出来参加。
  杜兰璋和王诗韵对视一眼,表情严峻,打算上阵。至于骑马……还是算了。
  但杜兰璋并不知道,老太太给她的翻译里,只提了“马”。这么说来,卡丁车这些可能根本不算“项目”。她考虑到这些,心浮气躁。
  正准备交钱,旁边何秋发出一声惊呼。杜兰璋回头看,听何秋说:“那是不是韩川?”
  玩家们惊愕。
  他们眼睛瞪大,看着草场深处。唐婉:“那是刚刚追去的工作人员吧……”
  何秋:“马上有两个人!你仔细看!”
  唐婉改眯着眼睛,观察半晌。
  辛成先说了:“卧槽,还真是啊。”
  韩川活下来了。
 
 
第580章 第四天
  玩家们起先是欣喜, 之后, 刘春阳却冷不丁来了句:“我们怎么知道那是不是韩川。”
  其他人看他。
  有点怒目而视的意思:你能不能别泼凉水啊?
  但仔细一想,又得承认刘春阳说的有道理。谁都看到韩川那匹马疯了、跑了, 却不知道他之后遇到了什么。之前不是没有玩家死掉之后还被“游戏”利用得彻彻底底的事儿,想着想着,玩家们打了个哆嗦。
  季寒川回来的时候, 对上各种眼神。他心思一转,想明白他们的疑虑。但比起生气,更多还是好笑、有趣, 甚至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
  唐建宏倒是额外问了句,那匹马跑出去之后,到底又发生什么。季寒川简单说:“也没什么……”
  其他玩家显得更怕了。
  宁宁在一边, 兴致勃勃。
  季寒川:“我直接跳下来了。”
  唐建宏:“……”
  所有人:“……”
  季寒川补充:“哦, 问过了, 这算是马场的问题,我不用赔偿。”毕竟不知道马之后又跑到哪里。
  唐建宏看他, 在韩川小腿处看到了一点沾上的草、泥巴。他还是有些难以想象韩川说的“跳下来”, 但或许……嗯, 也无所谓。看样子, 自己最早明天就能离开这鬼地方, 哪怕眼前这个韩川真的是个披着人皮的鬼, 也和他没关系了。
  只是今天晚上, 自己还是去找其他人挤一挤吧。
  季寒川问:“要不要我拿相机自拍一下?”
  其他玩家“唔”了声, 倒是有点恍然。再看韩川大大方方的态度, 虽然仍觉得不可思议,可疑虑还是少了些。
  有辛成那张照片的前车之鉴,他们不敢提议合影。最后,还是按照季寒川说的那样,他来“自拍”。其他玩家离得远远的,看着他动作。之后走进,看着照片里的男人,多少松一口气。
  都这样了,那确实是活人吧。
  宁宁报告,说零食一下子减少了,证明季寒川这一招有效。不过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酸溜溜的。在这之前,爸爸从来没有为了其他人,而减少宁宁的零食量。
  不过在季寒川笑吟吟地对小姑娘说了句“抱歉啦”之后,宁宁立刻转换心态:爸爸是好人!自己不该吃醋的!
  杜兰璋和王诗韵权衡过,觉得如果让自己去面对韩川面对的状况,那一定只有死得明白一个下场。这不是脑子能解决的问题,本身就是针对部分玩家的项目。两人释然,决定放弃,唐建宏也表示理解,一样劝着。
  到这里,导游又出现,让所有人上车。经过季寒川时,她看过来一眼,神情颇为遗憾。季寒川倒是不生气,还是笑眯眯的,说:“梁导啊,还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值得买的特产呢,给介绍一下呗?”
  导游皮笑肉不笑,说:“嗯,当然啦,上车就给大家介绍。”
  她好像又切换到职业状态,上车之后,随着大巴车行走在路上,导游说起下午的事。“我们这边,要说特产,便宜的呢,就是吃的。奶制品,牛肉干,还有从隔壁进口的巧克力,对了,还有格瓦斯,你们之前尝过吗?”
  玩家们摇摇头。
  经历了方才的惊险,还是有人犯困,但大多数人肾上腺素被催动,很清醒。
  导游笑着说:“可以尝一下。格瓦斯是用面包酿的酒,喝起来味道很特别。”
  季寒川听得很认真,甚至有点遗憾,自己之前为什么要说不沾烟酒。
  导游:“价值高一点的,就是紫金和蜜蜡。对了,还有一些羊毛制品。我这个披肩就是在免税区买的,很便宜……”
  被她这么说了一通,方才还清醒的玩家们也开始昏昏欲睡。
  这天再没有什么波澜。
  睡到下午,玩家们倒是对“马场算不算景点项目”有一番争论。很明显,这里面没有鬼,但切切实实存在可以致死的问题。认真说来,唐建宏的状况同样凶险,他能等到工作人员帮忙,很大原因在于唐建宏本人有相关经验,做了前期准备,让马稍稍镇定,否则一样是冲向草场深处的下场。
  玩家们各执一词,何秋:“人都要死了,这肯定是项目啊!我是说,如果确定会死人就是项目的话。”
  辛成:“可是没有鬼。”
  唐婉:“也不一定要有鬼吧?”
  辛成冷笑:“你们是忘了昨天那个‘篝火晚会’了吗?”
  季寒川听了一会儿,反问:“你们之前难道没遇到过没鬼的游戏?”
  其他人一愣。
  季寒川解释:“我遇到过。”
  这话听起来,是在给马场佐证。不过联系起前面玩家的疑虑,倒是让季寒川身上多了几道若有所思的目光。
  好在玩家们很快又记起来:如果是游戏生物的话,不会知道这些和“游戏”有关的状况。
  于是又放松。
  接着这个话题,玩家们聊起自己之前遇到过的游戏。唐建宏对季寒川说的那个“为期一年”的游戏很有兴趣,之前说“晚点再聊”,但一直没找到机会。正好今天没别的事儿,就又挑起话题。
  其他玩家听了,一样惊讶。季寒川就笑一笑,说:“说是‘一个游戏’,其实分成很多‘关卡’。”一一讲明,最后想一想,“也是因为我们当时那个模式的关系吧,到最后,只死了十个NPC。”
  他没提陶孟和钟欣。这两个属于意外状况,其实完全可以避免。
  玩家们惊讶、震撼。
  “几千个人,一个没死?”
  季寒川镇定自若,“如果你们遇到的话,可以借鉴一下。里面有几个NPC,我印象很深,也起了很大作用。”他说起慕博、任瑾等人。
  玩家们听着,若有所思。
  这场谈话不知不觉就进行到很晚。眼看快要八点,玩家们抓紧时间回去睡觉。虽然明知道晚上多半还是会被拽入战场,但多睡一会儿总是好的。
  唐建宏犹豫一下,还是回了和季寒川的房间。
  到第二天,或许因为昨天白天睡了很多,完全昼夜颠倒,玩家们反倒显得颇有精神——按照最近作息,这会儿属于“睡前时间”。
  今天的项目,除了导游和季寒川提过的彩绸河之外,还有一场表演。也是自费,据说主打民族风情演出。
  杜兰璋心道:这个倒是项目。
  被“祝福”的人,则是何秋。
  除了季寒川之外,所有玩家都报名参加。唐建宏有心劝季寒川一句,想了很多说辞: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天晚上,你和我就能离开了……
  但还没说出口,又哑然,想:韩川肯定也知道这个。但他不报名,就是有其他考虑。
  唐建宏闭口不言。
  上午开了一上午车,午饭在景区吃。吃饭之后,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说来其实也就是让玩家们溜达溜达,看能不能骑骑这里的小矮马、玩玩射箭,给景区创收。不过有了昨天的事儿,玩家们对马ptsd,只是瞎转,并不掏钱。
  导游则带着季寒川,去了战神像处。
  路上,导游假笑,说:“你之前说,自己有信仰,我还以为你那天没看战神像是因为这个。”
  季寒川:“那倒不是。战神……他除了是这里的‘战神’之外,更大程度上,算是一个知名历史人物吧。”
  导游说:“也是。”
  两人闲聊,季寒川问了几句导游家庭状况。导游说自己有丈夫、孩子,都在伦城。季寒川听着,倒是突发奇想,说:“你也是长期和爱人孩子分隔两地啊。”
  导游很莫名其妙,说:“对。”
  季寒川叹气:“我也是。”
  导游:“……”
  季寒川说:“你家是你爱人照顾小孩,还是长辈?”
  导游干巴巴说:“长辈多一点。而且我家是男孩儿,本身也比较自立,不太需要家长看着。”
  季寒川就笑,说:“我家是个小姑娘,小时候粘人,现在就喜欢自己跑出去找小朋友。”
  其他世界里,画师、Woolf等人打了个喷嚏。
  季寒川看着四周景色。路上还是草、格桑花。与那天天阴时看不同,到今天,格桑花在阳光下绽放,点缀在草丛中。导游安静下来,像是不想多说。
  等到了战神像前,果然,此处的战神像要矮小很多,但仍然能看出几分威猛。导游行了个当地的礼节,季寒川学着做。他有短暂晕眩,再被导游叫醒。季寒川知道,这样一来,自己也会入梦了。
  这晚,季寒川没去表演,其他玩家忐忑地去,再狼狈回来,倒是没人死,只是情况十分惨烈。何秋不用再担心自己的烫伤了,她手臂直接被舞台上的怪物咬掉,杜兰璋陪她留在医院急诊。
  唐婉的病情恶化很多,是被辛成背回来的。唐建宏果然离开,听说他走前状况比何秋更凄惨,但这多少给玩家们注入一支强心剂。
  果然,这些有危险的项目都能满足游戏要求!
  导游倒是没太留意唐建宏,仿佛旅行团里原本就没有这个人似的。
  因背唐婉回来,辛成脚伤再度恶化。
  余下三个男性玩家被开了三人房,季寒川睡下的时候,心里重新梳理一遍那些打算。再睁眼,看到血流成河。
 
 
第581章 反水
  这已经是此次围困的第四天, 战神依旧神采奕奕, 愈战愈勇,散兵游将们却要溃不成军。
  季寒川算是其中状态最好的一个。旁人面上满是血污,他却还算干净,甚至过于显眼。
  察觉到这点后,季寒川蹲下来,在地上抓了一把渗着血、带着腐臭味的土,擦在自己脸上、身上。同时, 他观察、模仿周围NPC士兵的姿势, 将肩膀塌下来, 半边身子都耷拉着,像是一个疲惫不堪的虾米, 慢吞吞挪动在人海中。
  其实散兵游将已经只剩半数。他们把战神围在中间,形成一个圈。战神……季寒川纠正自己方才的看法,他仍然睁着眼、有精神,但已经长久站在圈子中心,没有丝毫闭眼睡觉的意思。按照当下状况, 他一旦闭上眼睛,就会迎来杀身之祸。
  季寒川在找人。
  这段古战场时间满打满算只有七个多小时。他花了三个小时时间,找到其他玩家。旁人看到季寒川, 都诧异。杜兰璋忍不住问:“是因为唐建宏出去了吗?”所以韩川被拉进来凑人头?
  季寒川否认, 说:“我自己进来的。”简明扼要地说了自己去找导游的事情。其他玩家看他, 露出复杂神色。
  季寒川环顾四周, “其实这里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士卒们基本都呆在原地, 一动不动。
  杜兰璋叹道:“今天的确好多了。”不像之前,完全无穷无尽。
  季寒川:“也就是说,这里的NPC,包括战神,依然是‘人’。”
  玩家们不明所以。
  人?这怎么可能是人?
  季寒川:“会疲惫,会偷懒,会对峙,不是一味地冲上去杀戮,这怎么不是人?”
  玩家们安静。
  他们看季寒川,眼神几乎都是一个意思。韩川没有经历前面几天的打打杀杀,现在进来,说着这些话,实在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这些又不能直白说,对方完全没有必要进来,却依然主动去找导游、寻找另一个战神像。其中意味,玩家们都明白。
  杜兰璋问:“那现在怎么办?”
  她们尝试过了,这片地域其实很小,只有战场一处,完全不可能“离开”。
  季寒川说:“是‘人’的话,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可以沟通。”
  他给玩家们阐述了自己的计划。浓缩成一句话,就是:既然打不过,那就投降呗。
  这两边都是草原部落,牵扯不到民族气节。
  玩家们瞠目结舌。
  刘春阳磕磕巴巴:“不、不对吧!我们现在站这边,就只用对付一个战神,等休息完了,又开始打,他不一定能打到我们。但如果我们去那边,岂不是成了活靶子?”
  季寒川看他一眼,问:“其他人呢?”
  玩家们考虑。令人意外的是,最先站出来的,竟然是唐婉。
  她手腕上的红绳是很鲜艳的红色,这会儿咬咬牙,说:“好,我去!”
  “唐婉?”
  “我总觉得……他要杀了我。”
  唐婉说。
  其他玩家皱眉,刘春阳嘀咕:“他谁都想杀。”
  杜兰璋记起红绳的含义,心中一动:唐婉就算了,但其他人,身上有“战神的祝福”,是否本来就更容易被对方纳入自己阵营?
  她又开始后悔,觉得自己当时不应该随韩川行事。但到这一步,说这些没有意义。
  唐婉:“不,不是的!他经常看我。”
  眼神冷漠,如刀。
  唐婉心想,自己可能的确是因为发烧,神志不清。但她有种强烈直觉,这是第四天了,之前自己已经几度面临危险。这一次,等战神醒来,兴许就要朝自己走过来。
  但她要求季寒川:“韩川,我还是有点害怕。如果要过去投降的话,你能在我前面吗?”
  唐婉话音落下。她没看其他玩家,但心里知道,其他玩家一定觉得自己不识趣,得寸进尺。
  但出乎意料的是,面对这种“不平等条约”,韩川竟然答应下来,笑道:“好啊。”
  玩家们诧异。陆陆续续,其他人也答应下来。何秋、王诗韵相继举手,辛成骂了一句,拖着一瘸一拐的脚,一样表示自己加入。等到最后,刘春阳叹口气,看态度,依然很消极,但毕竟是点头了。
  季寒川结合电视剧里的内容,给玩家们编了一个身份,说他们原本就是战神父亲部落的人,后来被地方这边俘虏,才不得不对战神兵刃相向。但他们仍然忠诚于战神的父亲,到今天,终于鼓起勇气站出来,愿意和战神一同离开。
  季寒川还有另一个猜想:杜兰璋前面说,她们看过四周环境,知道整个梦境范围也只容纳周遭一片。但这“一片”,有没有可能是以战神为圆心,向外扩散?
  玩家们说定,便走向中心。察觉到他们的动作,战神警惕地站起来。但这回,辛成咬咬牙,和季寒川并排走在最前。杜兰璋稍微用了点小手段,确保自己和唐婉在最后。
  NPC们沉默、麻木地看着这一幕,无人出声。只有战神,在玩家们离他只有三尺见方时,这个高大、粗粝的男人终于开口,喉咙因太久没有滋润变得沙哑,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问:“你们是来杀我的吗?”
  辛成留意到,对方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就去看韩川。
  与在自己身上轻飘飘扫过的一眼不同,落在韩川身上的眼神宛若雄鹰,凶悍而狠厉。
  季寒川丝毫不惧。
  他说了先前与玩家们讲好的话。战神听着,视线缓缓在所有玩家身上扫过去。他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玩家们犹豫。
  他们在这一刻,忽然想起来。按照历史知识,战神应该说他们民族的语言,但现在,两边竟然能自如沟通。
  季寒川:“韩川。”
  其他人一愣。
  “韩”这个姓,很明显不属于本地民族。但看战神,他似乎没有丝毫诧异。玩家们留意到这点,心情渐松,一一报出名字。
  “辛成。”
  “王诗韵……”
  “刘春阳。”
  “何秋。”
  “杜兰璋。”
  “唐婉。”
  轮到唐婉时,她被战神的视线看得哆嗦一下,下意识往后退去。
  杜兰璋皱眉,拉住她。
  其他人屏息静气,都看出了战神第他们的不同。
  战神说:“我知道你们的姓氏。”
  他说:“辛成,刘春阳,王诗韵,何秋,你们是勇士的后代,竟然成为了奴隶。如果我们可以顺利出去,那我一定要让你们做我的安达。”
  “韩川、杜兰璋,我不记得你们两个人的父亲是谁,但我知道,你们愿意在这里站出来,就可以享有部落中的荣誉。”
  唐婉听着,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她手腕又开始发烫了,那根红色绳子像是变成了前天晚上的焦黑尸体。稍微触碰一下,就会燃起一片火焰。唐婉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腕正在被烧灼,也要成为一片焦枯。
  战神看了她片刻,果然开口,说:“唐婉,你是叛徒的后代!”
  唐婉浑身一个哆嗦。
  她眼睛睁大。在战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战神看起来明明只是一个高大、健硕的普通男人,并非鬼神,但这一刻,唐婉膝盖一软,几乎跪下去。
  她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其他玩家忧心地看着她,季寒川微微拧眉,察觉到杜兰璋看来的目光。他们其实都没感觉到唐婉受到的压力,但看唐婉状态,也能察觉不妙。
  唐婉抽泣一声,近乎晕厥。但这时候,战神放缓了语气,说:“如果你真能和我一起离开这里,那我宽恕你。”
  方才的凄风苦雨倏忽变成和风细雨,唐婉看起来有些发怔,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其他玩家赶忙按着她,要她道谢。唐婉说了句“谢谢”,想一想,再加上几句表忠心的话。战神看着她,视线幽深,仿佛多了重其他含义。唐婉被高烧熏得晕晕乎乎的脑袋察觉到,手腕反倒有些发凉了。她瑟缩一下,往杜兰璋身后躲避。
  季寒川问:“我们要从哪个方向突围?”
  他们的“背叛”,显然引起了其他NPC的注意。他们拿起草原弯刀,站起身,朝这边虎视眈眈。相比之下,玩家们宛若鸡仔,软弱无力。
  战神转而看他,缓缓说:“你们从南方来,带着对阿父的信义。所以,我也要往南,往阿父指印的方向去。”
  其他玩家一起看季寒川——历史上,战神究竟是在哪个方向找到大队人马的?
  季寒川闻言,笑一笑,说:“好,首领,我们走南边。”
  ……
  ……
  突围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个时候,周遭围着的NPC们,其实已经无限临近于“竭”的阶段。只是受到玩家们“反水”的刺激,所以又升起怒火汹汹。但事实上,身上疲惫是真、酸痛是真。
  而玩家这边,虽然大部分人同样疲惫,偏偏有一个季寒川。
  季寒川神采奕奕,拿着一把弯刀,左劈右砍。
  刀刃砍入NPC身体,有温热血液溅在季寒川脸颊上。他面上有血污,这会儿又加一重。从旁人眼光看,已经完全看不出季寒川原本的模样。
 
 
第582章 暗示
  有季寒川这个“意外”, 玩家们晕晕乎乎地跟着, 竟然真的顺利离开NPC们的包围。同时,如季寒川原先所想,四周场景忽而广阔起来。一阵风刮过,连血腥味都淡了下去,空气里多了青草、牛羊的气息。
  他们马匹不多,除了战神之外,只够两两共乘。又有额外一匹, 给季寒川。
  经历刚才突围, 季寒川毫无疑问地成为战神“心腹”。他纵马, 走在战神身边。
  战神面容硬朗、坚毅,随意地问:“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季寒川笑一笑, 说:“我是什么来头不重要,首领只要知道,我确实想帮你,这就行了。”
  战神沉吟。
  其他人或身体虚弱,或不擅长骑马, 慢慢被落在后面,但总算没有追兵。战神考虑的时候,季寒川添一把柴, 说:“首领, 你一个人在这里, 恐怕很难办事吧。”
  战神看他。
  季寒川笑吟吟说:“只有我们零星几个人, 想成大业, 恐怕很难。”
  战神轻轻眯起眼睛。
  季寒川则想:他算是除了导游和司机之外,另一个可以“始终存在”的游戏生物,不会受到换线旅行的影响。这么说来,他或许……也知道很多。
  但如果这只是一个脑子里仅有打仗、仅有自己这些事的NPC,季寒川就得再从其他地方考虑了。
  他还算耐心,愿意等待。战神沉思间,说:“所有地方,都是由‘零星几个人’构建的。”
  季寒川耸一耸肩:“也是。”
  他们突围,到底花了些时间。到现在,虽然没有手表,不能确认具体点数,但季寒川估摸着,恐怕再过十几二十分钟,玩家们就会在旅馆床上醒来。他又想,刚刚其实得问问,玩家们每次进入古战场时,面对场景是否与从前离开时一致。
  这很重要。
  季寒川不讲话了,换战神端详着他,思绪万千。马行在草原上,季寒川看四周,唯有一望无际的茵茵绿色,加上色泽黯淡混沌的天空。他控制速度,不让后面的人掉队。默数过五分钟,才又开口,问:“首领,这是什么时候了?”
  其实梦里的场景是白天。
  但战神沉思片刻,告诉他:“再过一会儿,就要天亮。”
  其他玩家不善骑马,要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拉缰绳上。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倒是找到一些诀窍,知道要让马往那边走,就拉哪边缰绳。这是战场,马鞍不齐,玩家们大腿很快被摩擦到发痛,更没心思去听风里传来的说话声。
  季寒川有些惊喜,但还是平静姿态,说:“我看这会儿,倒像晌午。”
  战神笑了声,听不出喜怒:“是吗?”
  季寒川:“不过首领说是夜间,那便夜间吧。”
  战神不言。
  偏偏随着季寒川的话,天色却似真的迅速黯淡,有了天上星斗、烂银霞照。玩家们惊异于此刻的变化,再看天际处,一抹薄薄微光浮出。玩家们在迷茫中松一口气,知道这是马上天亮,他们即将离开。
  这一夜虽说仍然保持清醒,后面骑马,更是费心,但总体而言,却算得上是玩家们最轻松的一晚。
  有事儿韩川扛着,最大的烦恼,也只是不被马匹甩下去。
  随着微光渐明,战神深深看季寒川,倏忽问:“明日,你还会在吗?”
  季寒川笑了下,说:“原来首领也有野望。既然如此,我便放心。”
  战神手上拉扯缰绳,不置一词。季寒川又睁眼,旁边刘春阳、辛成的床铺传来几声咕哝,是两人刚刚睡醒。等上了大巴,导游讲到今日行程是往何处,所有玩家都显得十分积极。
  这是最后一天了!
  杜兰璋原先还在考虑,是否要将自己从老太太那里听到的消息告予其他玩家。但到现在,她错过很多次机会,已经不适合直说。好在对照项目表,知道一切马上结束。所以杜兰璋默默想:就算了吧。
  总归……一切都能平安了。
  这天的项目共有三个,分别是:爬山,参观当地特色龟甲岩,以及夜游。
  据导游说,他们恰好赶上本地一个民族节日。夜游是在城市中,届时,整个城市都灯火辉煌。
  导游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说:“夜游也是可以自选参加的一个项目,其实我个人的建议是,如果你们想要明天能振作精神,那还是不要选择。实话说吧,这个项目,还是挺费劲儿的。”
  玩家们神色各异。何秋在医院急诊呆了一夜,正奄奄一息。医生不建议她出院,但何秋坚持。不得不说,昨夜入梦时,何秋状态堪称糟糕,她一度以为自己会直接死在“梦”里。但被韩川一通骚操作,所有玩家都安然活命,甚至混成战神亲信。往后,应该也不会有事。
  何秋大受鼓舞。
  既然断臂已成定局,接下来,不如好好……撑过接下去的“项目”,尽快离开这见鬼的地方。
  她虚弱,抿嘴不言。其他玩家看她,眼里同情居多。何秋知道,其实他们心里可能会想,自己何必城墙,不如好好养伤。游戏要求里没说他们一定要在这一轮中完成所有项目,也就是说,她完全可以等待旅游线路下次开张。
  但何秋不敢等。
  她有种强烈预感:安全、温和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每天都比前一日更加危险。等到自己“养好”,恐怕整个游戏场地都已经天翻地覆……
  导游开始统计参与人数。
  因她特地提到的话,杜兰璋说:“梁导,我们还是商量一下。”
  导游就笑,说:“当然,不过要尽快给我结果。”
  杜兰璋抿一抿唇,答应下来。
  商量的时间就定在爬山时。
  导游和他们讲好,说自己已经来过许多次这个景点,加上这两天舟车劳顿,实在没有精力随玩家一起。所以她提出,自己在出口等待。玩家们看一眼彼此,答应下来。
  之后,就是玩家们的议会时间。虽然知道此处山林多半不会有危险,但玩家们还是一路警惕。等到了最高处的平台,眼前有天池。烈日暴晒,玩家们寻了树荫坐下,辛成先耐不住,说:“我怎么觉得那导游前面……怪怪的。”
  作业过后,唐婉连日不退的高烧总算有了缓和趋势,今日爬山,也没有预想中难受。她去旁边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下,说:“简直像是提醒咱们,今天那个项目特别危险。”
  何秋咂舌,说:“不至于吧?”
  她接了唐婉的班,成为玩家之中最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一路爬山时,断臂吸引很多目光。何秋尽量忽略,让自己沉浸入思考。
  何秋:“导游……怎么可能那么好心?”
  杜兰璋:“那从‘导游不安好心’来考虑,她为什么暗示我们,让我们知道晚上的项目不容易?”
  一向悲观的刘春阳道:“你们都这么觉得吗?那我……要不然还是不去了。”
  杜兰璋诧异:“去!为什么不去?!咱们已经只差最后一个项目了,过了今天晚上就能结束!对了,照我说,导游说那话,就是想让咱们再在这里被折磨几天。”
  刘春阳沉默。
  杜兰璋越说,也觉得有可能。她想要寻求他人认同,一一看过其他玩家。在杜兰璋的目光中,最希望能够尽早离开的何秋一咬牙,点点头。唐婉倒是说:“总觉得不会有这么简单。”
  杜兰璋客观地:“站在导游不希望咱们好的角度,却是只有这个可能。对吧,韩川?”
  季寒川不说话。
  他坐在最靠天池的地方。说是“最靠”,其实不过比其他玩家又略近几尺。背后是阳光,是风,是格桑花。季寒川考虑之后,说:“我的建议是,大家不要去。”
  玩家们愣住。
  杜兰璋全然没想到,自己这一路上的“隐形盟友”会做出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决定。但比起生气、恼怒,更多的,却是好奇。她说:“为什么?”
  季寒川环视所有人。
  他说:“我已开始就想好了,今晚不会去。这个决定,是在今早到来之前。准确说,是在昨天晚上,和战神讲话的时候。”
  玩家们屏息静气。
  季寒川简单地:“如果今晚一切顺利,我就不能再见到战神,完成之前的一个猜想。如果不顺利,我会死掉,还是没机会见到战神……”
  玩家们悚然。
  杜兰璋考虑过往。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团体中,乍一看,似乎不觉得韩川在过去几天做出多大贡献。论整体领导力,他绝对不如唐建宏。然而此刻,唐建宏拍拍屁股离开了,韩川还在。而且……昨夜是近来唯一一个没有韩川掺和的项目,就伤得颇为惨重。
  杜兰璋不赞同英雄史观。她不认为,昨夜玩家们遇见的状况,与“韩川不在”有任何挂钩关系。可思绪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想:好巧。
  何秋:“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见战神啊?”
  季寒川沉默。
  其他玩家看他,对季寒川当下的安静各有各的理解。唐婉有点恍然,说:“你不会是战神迷弟吧?”虽然民族史相关学科比较冷门,但毕竟存在。战神作为一个青史留名的人物,被人喜欢、崇拜,再正常不过。
  季寒川原本正在斟酌要如何与玩家们说。听了唐婉的话,他顿时哭笑不得,“当然不是。”
  太阳往西移动。
  杜兰璋把从景点入口拿到的宣传页折起来,当风扇一样,扇出微风。
  所有玩家看着季寒川,季寒川斟酌,说:“站在导游的立场,应该不太希望我和战神有太多接触。”
  玩家们困惑。
  “什么意思?”辛成问,“小BOSS之间还是敌对关系?”
  他其实只是随口一说,自己都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猜中核心。
  季寒川斟酌一下,说:“的确。”
  辛成反倒愣了,嘴巴张开一点,看起来很傻。
  大约因为旁边很多花,这块儿蜜蜂也很多,“嗡嗡”作响。唐婉听着听着,莫名哆嗦一下。她换一个姿势,尽量让自己平静些,说:“韩川,我不明白……”
  季寒川:“准确地说,是竞争关系。但是,具体的东西,你们确定要听?”
  六双眼睛直直落在他身上,竟然包括历来游离在玩家群体之外的刘春阳。
  辛成爆了句粗口,说:“卧槽,我……什么鬼,怎么这么突然?一下子开始解密了?”
  季寒川摇头,说:“不是。”一顿,又补充,“我不介意告诉大家,但因为这些东西,我已经进过两次‘清洗’场次。所以,要不要听,你们可以自己斟酌。”
 
 
第583章 夜游
  这又是一个很陌生的名词, 玩家们不解其意。杜兰璋根据字面意思,说:“清洗?是那种……以杀了你为目的的场次吗?”
  季寒川耸肩。玩家们“嘶”一声, 刘春阳吐槽:“你这也太玄乎了点儿吧。”
  季寒川笑了下,温和地:“我也不是一定要让大家听从我的意见。事实上, 杜兰璋刚刚说的那个, 的确有可能性。如果我不直接和大家讲这些, 那大家对导游那番话的理解, 应该就要倾向于这里,并且决定‘去’。但是, 我说了,大家大约反倒能做出更冷静的决断吧?”
  玩家们说不出话来。
  韩川的态度始终平静, 连语气都显得轻飘飘,实在不像是说生死大事。事实上,再回想昨日之前, 另外三个惊心动魄的关卡, 韩川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最明显的是篝火晚会, 他只是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就能准确无误地带玩家们找到最安全的地方。
  后面再想,韩川做出的选择、决定,似乎不是那么难以想象, 如果没有他, 自己也能想到去洗手间避火。可到底不一样。
  季寒川考虑片刻, 提醒:“对了, 还是之前说的,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这个会是所有人的‘第四个景点项目’。换言之,去的人不论是什么结果,我都不会知道了。个人角度来说,希望去的人成功。或者说,不论什么结果,我都会相信‘你’顺利离开了的。”
  这话乍听起来,玩家们不解其意。往后深思,才恍然。韩川恐怕是说,他也知道自己加入,会给玩家们很多便利、安全保障。但他仍然选择不参与、见战神。
  他会在遇到状况时,尽己所能帮忙,却不会为了别人,打乱自己的计划。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杜兰璋忍不住想:这也太傲慢了吧?
  他凭什么觉得,只要有他在,其他人就能安全?!
  不过这话,她又说不出来,最终只能沉默。
  季寒川被对比得尤其轻松。他看时间,觉得离导游约定的“集合”还有一个半小时。下山路会难走一些,但总不会超过太多。远远看台阶,这里是成熟旅游区,开发不错,台阶都很平、到底算是好走。他心平气和,觉得其他人的决定与自己无干。
  如果是在恰好看到、与自己的目的不冲突时,拉一把别人,理所当然。季寒川甚至愿意为之绕些六弯路,做些“没意义”的事。但既然冲突,就只能say goodbye。
  杜兰璋深呼吸:“韩川,我……我想和其他人商量一下,你们觉得呢?”
  这句话是问其他玩家。
  玩家们相互看看,默默点头。
  季寒川一笑,手撑着平台坐起,说:“好啦,那我先走一步,你们慢聊。”
  他倒是离开很果断。但在他之后,玩家们仍然久久不言。所有人视线或多或少,集中在那个远去、下山的男人身上,起先,是确保他的确离开了,不回头,没有潜伏在旁侧偷听。往后,却成了一种逃避似的习惯。
  但杜兰璋坚持认为,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所以她咳了声,说:“大家还是表个态。”
  辛成烦躁,说:“没必要拉着所有人一起吧?”
  杜兰璋安静一下,说:“如果已经做好决定了,可以和韩川一样走。不过离开前,还是给大家说一下,具体是什么打算。”
  辛成怼她,说:“我怎么想是我的事儿吧,没必要给你报备!”
  杜兰璋叹气,“你太激动了,辛成,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辛成深呼吸。
  他也不是太没脑子,只是事情莫名其妙发展到这一步,脑子空空,完全无法理清。片刻后,刘春阳开口,说:“韩川刚刚说的,那个清洗……你们怎么看?”
  这群玩家都是第一次接触这个概念,相互看看,都一样莫名。刘春阳搓了下自己的胳膊,因为太热,出汗,身上许多泥泞。这一搓,是习惯性解压动作,他手指、手臂上出现一圈圈褐泥。原先身上的汗味还不明显,但有玩家无意间瞄到这个场景,便觉得汗臭味扑面而来,不由撇撇嘴,往一边扭头。
  辛成:“喂,相机里,我和那个小鬼还有多少距离?”
  今天轮到王诗韵拿相机。辛成那声“喂”,也是朝她。
  听了这话,原本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王诗韵手忙脚乱,将相机打开。等到翻到照片,她脸色立刻变白了。辛成见状,有不好预感,自己一把夺过相机,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须臾之后,辛成啐了口,站起来:“老子今晚必须去。”
  之后,就离开,还狠狠瞪了杜兰璋一眼。
  玩家们看他背影,明白了什么,再看照片:果然,拿着绳子的小鬼已经站在辛成身边,微微抬起手。好像只要再过几十个小时,就能把那绳圈卷在辛成脖颈上。
  杜兰璋反倒改变主意,说:“那我还是不去了。”
  照片是她拍的,辛成显然深恨她。也对,在辛成之后,玩家们一直都很留意,不让自己与可能出现鬼怪的东西一同入镜。从这个角度来说,辛成毫无疑问成为了玩家们的垫脚石,难怪他那么生气。
  至于杜兰璋,和一个显而易见对自己十分怨念的人共同开始项目,当然不是好主意。
  说完,她浑身轻松,看看时间,倒是不急着自己走。她提议:“要不然咱们开始下山吧?导游之前总说时间,我怀疑这也是她的‘设定’之一,如果违反太厉害,兴许能直接激发她的小BOSS形态。”
  “说什么呢。”何秋吐槽,“小BOSS?别吓人好吧。”
  倒是也跟着站起来,一路往外。
  到了这日晚上,玩家们在路上一处餐厅吃了晚饭。车子还在往前开,按照导游的说法,他们即将下榻的酒店,在夜游城市往东,是另一个小镇。
  季寒川玩笑似的,说:“这也太不大方了吧?明明要路过城市,有活动,结果给我们订小镇的住宿?”
  导游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最近是旅游旺季,城市里的酒店实在被订完了,不过那个小镇也很有特色,如果一路顺利,你们可以在里面转转。”
  季寒川若有所思,接受这个说法。
  等真正送好辛成,看他下车,走入人群中。玩家们静默注视,知道这一去,就是永别……好吧,他们也没什么交情,不必用这么郑重的话语。虽然有些担忧,但更多的,还是自己接下来如何。
  玩家们不断扪心自问,自己留下的选择是否做错。这当中,导游招呼,让玩家们快点上车,马上启程、回酒店。
  唐婉记起什么,问:“那梁导,辛成之后要怎么回来?”
  导游不答。
  唐婉一愣,心里冒出许多不详念头。她深恨自己不长记性,同时又模模糊糊地想,至少这次,手腕却是不烫了,也没有之前那种奇怪的阴风。
  其他玩家意识到不对。
  不知多久沉静,车外阒黑,那满城灯火阑珊似乎一下子离玩家们远去。导游终于开口,说:“辛成?是什么?”
  玩家们心头发凉。
  他们还在车下,辛成明明刚刚走进人群。但这一刻,导游却露出一张对他一无所知的面孔。其中含义,引人深思。
  不过玩家们还没来得及深思,就听韩川说:“不好意思啊梁导,我可能晚饭吃太油了,有点闹肚子。那边有个公厕,我速去速回。呃,这不算参加‘夜游’吧?”
  他额外问了一句,乍听起来颇为可笑。玩家们摸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导游倒是看着他。转头过去时,导游的头几乎是一顿、一顿地挪动,像是生锈的机器人。季寒川似乎半点不觉得不对,捂着肚子,愁眉苦脸。
  但他有那么一张面孔,连“愁眉苦脸”,都显得好看。
  导游说:“这个……得问大家。”
  “大家”当然没有意见。
  虽然不知道韩川有何目的,但事到如今,似乎也只能相信,韩川是个玩家中的“先驱者”,为了保护其他人而背负秘密。只有这样想,才能抹掉玩家们心中为自己错过离开这个游戏的机会而生出的遗憾、惋惜。
  季寒川道了句谢,还问杜兰璋借卫生纸。杜兰璋拿了纸给他,看此人消失在夜色中。她又摸出一片口香糖,拆开,放在嘴巴里咀嚼。廉价的香精味弥漫在唇齿边,杜兰璋心浮气躁,不由又多拿了两片,一起嚼吧嚼吧。
  其他人见状,也问她来借。杜兰璋“唔”了声,倒是大方,一一分出去。不过之后一摸口袋,里面空空,她的烦躁更上一层楼。
  他们等了季寒川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季寒川重新从夜里走来,他看起来有些虚弱,说:“不好意思,耽搁大家时间了。”
  导游看他一会儿,像是在审视,想知道季寒川方才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可惜的是,她一无所获。
  导游淡淡笑了下,“出门在外,就是要相互包容、相互理解。”灌了句没什么意义的鸡汤,上车。
  车子往外开。
  辛成的状况,是死是活,离开或失败……仍然沉沉压在玩家们心中。但结合外面没有散去的灯火,再加上导游表示自己不知道辛成其人的时间,大多玩家都悲观地认识到,其实不用想太多,多半辛成已死。他们当下心情,其实不过是忧心同样的灾难降临于几身。
  出了城市,周边一下子暗下许多。他们没上高速,走的是国道,有路灯,能隐约知道两边是草场——理所当然,这地方很少有草场之外的景色——更多却看不出。
  季寒川和导游闲聊,问当地的农作物情况。导游倒是不介意和他说这些,讲了几句现代化饲养业与种植业的结合,话题扯远时,还说起草原特有的风滚草。季寒川问她,明日有什么行程,导游也一一回答。
  按说一切稳稳当当,偏偏这时候,大巴忽而一晃,紧接着,像是在路上飘。
  原先在打瞌睡、哀叹自己今晚不知道要遇到什么的玩家们一个激灵,醒来,先往窗外看,发觉还在路上。又往车内导游方向看,一叠声问发生了什么。
  这种环境里,季寒川慢吞吞往后靠了些,脊背贴上后方座椅。
  而导游匆匆与司机沟通,得知答案:发动机似乎出了点问题,不能前行。
 
 
第584章 停车
  司机在车下转悠了会儿。此地少有人烟, 等待途中,始终不见车子过来。季寒川看手表, 他之前在“洗手间”拖太久,加上路上时间, 这会儿是十一点左右……还不太够。
  不过走到这里, 就不再是这场游戏的问题。宁宁在她键盘上轻轻敲一下, 对季寒川比了个“OK”手势:接下来一个小时, 这里不会有信号,不会有车来。
  季寒川笑着说了句“谢谢”, 之后,就看着导游、司机……加上其他玩家。几方反应都有不同, 玩家们当然显得忐忑,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导游和司机也仿佛卡壳。
  导游原本说:“这里没信号, 不过走这条线的旅游公司挺多的, 如果遇到其他公司的车, 大家先拼一下,我去交涉。”
  过了十分钟,又说:“如果遇到私家车,我先跟他们回那边,找旅店老板开车来接。还好咱们人少, 一辆面包车就能坐下了。”
  六个玩家, 加一个司机, 的确如此。
  玩家们原本已经在睡了, 虽然晚上不会有危险,但还是养精蓄锐。但随着时间流逝,外面始终寂静,司机和导游都流露出莫可奈何。他们不得不考虑,自己是否遇上了另一个“商场”,即临时插入、不算项目的危险场景。
  玩家们渐渐聚在一处,起先是打着分吃食物的名义。他们手上都有一路过来买的水果、面包。车子坏了,连空调都打不起来,女玩家们抱着胳膊,有些哆嗦。
  导游看到,提议,不如下车去取行李。玩家们看着窗外幽暗夜色,都露出迟疑目光。唐婉打了个喷嚏,但还是坚强地表示:“不用啦梁导,我有披肩。”就是前面在免税区买的。
  厚衣服在行李箱,至少这些是在车上。
  但还是会冷。
  季寒川加入了其他玩家的队伍。
  他们一起挪动到车子最后一排,有五个座。何秋惨白着一张脸,说:“挤一挤,能坐下。”
  季寒川说不用,自己在前面一排就好。
  他们隔着一个车的距离,去看前方的导游与司机。中间的排排座位,让两边仿佛隔着山海距离。玩家们都默认导游与司机都是鬼怪,到这时候,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都显得忧心。
  季寒川看他们这样,甚至有些想敲敲窗子,假装外面有鬼来袭。
  玩家们开始小声讲话。
  还是从前的话题,聊聊他们之前遇到过什么游戏,给彼此做准备。刘春阳意外地话多了西,偶然提到一句,说唐建宏在他与刘春阳、辛成同睡的晚上,提到这些诡异场面其实出现在更早之前。当时他们买了酒、小菜,切实做好了一晚不睡的准备。后面计划赶不上变化,但一开始打牌时候聊天,这句话,让刘春阳记了很久。
  他那张苦瓜一样的脸,在这会儿转向季寒川。杜兰璋心中“啧”了声,想: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样。
  刘春阳不是“意外”话多,恐怕是在白天爬山那会儿的对话之后,就一直记挂这个。有疑问,又不敢直白问,所以挑这种时候。
  不过季寒川没有接话。
  他“哦”了声,之后就再不多说什么。
  刘春阳看着,眼睛轻轻眯起一些。
  聊了一阵,离十二点还有半小时,玩家们面儿上放松,心却越来越提起,满是忧虑。车里开着灯,可能是角度关系,导游那边影子被拉得很长,玩家们甚至觉得,导游的个头都在往高冒,一晃眼,仿佛看到他头顶到车顶。再细看,才觉得她只是平平常常坐在那里。
  他们咽了口唾沫。
  唐婉低声对杜兰璋说:“那天早上,还好你没有……”
  没有说全。
  不过玩家们知道,她的意思是:还好你没有真的拍一张“合照”。
  杜兰璋勉强笑一笑,“嗯”了声,车里仿佛比刚才还要冷些。
  这个时候,季寒川打断了她们的议论。
  季寒川:“一直忘了说,今天晚上,咱们进战神那边的时候,会是过去十几个小时了,还是还在离开那会儿?”
  玩家们愣一愣。
  他们相互看看,最后,杜兰璋不太肯定地说:“两边时间应该是同步的。对,同步,我听那些NPC抱怨过,说战神简直不是人吧,否则怎么可能不吃不喝坚持那么久。如果只是二十多个小时,不至于。”他们睡眠时间满打满算是一天七个小时,全部相加,就得出杜兰璋此刻说的数字。
  季寒川问:“那你们知不知道,咱们在‘外面’的时候,里面的你们是什么状态?”
  玩家们还真愣了。
  不知不觉,她们的注意力从导游那边抽开,开始讨论,各有各的说法。回忆着自己一次次出来、进入时的位置,还有旁边NPC的动静。当时脑子里都是活下去、撑下来,没精力想太多。到这会儿,才算能静心分析。
  期间,季寒川不动声色地侧头,看着前方的导游和司机。
  他坐在靠走廊的位子上,倒数第二排,身体侧着,肩膀靠着座椅。宁宁在对面,抱着电脑,盘着腿,表情有些严肃。
  留意到爸爸的目光,宁宁抬头,说:“还有十六分钟。”
  季寒川随意地“嗯”了声。
  十六分钟,玩家们再度陷入战神编织的梦境。同时,也是……
  宁宁:“导游和司机会切换状态。”
  她已经能“看”到那股能量波动。
  季寒川听了,看一眼余下的玩家们。
  他们也意识到,快一个小时过去了,始终没有什么东西从黑暗里走来,窗子也干干净净,不映出另一张面孔。虽然不可思议,但兴许这的确是发动机故障?
  但还是不应该啊。
  种种困惑里,随着时间推移,玩家们的声音越来越低。起先,是讲话时前言不搭后语,其他人也不觉得不对。到后面,干脆闭着嘴巴,打着哆嗦。
  唐婉后悔自己没有下车拿披肩。可这么看,他们难道要在这里入梦?
  这能保证安全吗?
  他们“睡着”的时候,导游会不会变出鬼相,把他们统统撕碎、吃掉?!
  恐惧再度袭来,杜兰璋有些“恍然”,觉得自己知道答案。或许这里的生路是在车子刚刚停下时就下车、往小镇走。一个多小时,或许能走到有人烟的地方。而不是坐在这里,把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运气……但也说不准,可能这么一走,才是误入鬼镇。
  她开始烦躁,可惜口香糖已经快吃完了,这会儿手插在口袋中,拇指指甲一下下刮着食指侧面,把那一小片皮肤刮得发热、发红。痛意很微薄,更多的是慌乱。但心中越慌,她的表情就越僵硬。
  时间越来越晚……
  瞌睡虫在这一刻席卷了玩家们。说不上是谁先打了个呵欠,之后,倦意开始传染。刘春阳坐在床边,这会儿头一歪,要往王诗韵肩膀上枕。王诗韵头皮一炸,用自己最后一点力气,把刘春阳推开,让他去靠窗户。
  五个女玩家倒是由此坐得歪七扭八。
  季寒川是最后一个“睡着”的。他闭眼,眼前已经是如茵草原。但睁眼时,还能看到一点车内图景。耳边传来马蹄声,能嗅到一点草原上的气息。马身上的味道,加上脸颊上的血污气。远远看去,车前的两个影子在这一刻变成一片混沌,像是影子,又像是触手,挣扎着扭动在一起。宁宁站起来了,往前走一点,站在车子走廊上,远远看着发生异变的司机和导游。
  她身前、身后,成了截然不同的图景。
  这并非真正肉眼可见的画面,更像是一种力量碰撞。身前是车子,身后则是青色草地,加上拉着缰绳、走在上面的战神。两方对视,是白天与黑夜的交融。到了夜间,导游与司机要交出对玩家的控制权,把他们“送”给那个只存在于梦魇中的游戏生物。
  宁宁顺着游戏中捕捉到的“数据”,追本溯源。在这场游戏第一次启动时,白天与黑夜并非这样相差悬殊,战神可以每天十二个小时将玩家拖入梦境。但到现在,两边此消彼长,导游与司机占据上风。
  再这样下去,战神毫无疑问会被吞没,成为一个和滑草时的小鬼、帐篷里的焦枯尸体一样的普通怪物。
  但这次,一个玩家给他送来机会,让他与导游、司机直面相对!
  这里是夜晚,是他的主场。白天时,他总在沉睡。到此刻,他重振旗鼓,要发起进攻!
  而玩家们对这些一无所知。
  他们睁眼的时候,身体在马肚子下面。鼻翼间都是腥臊气,匆忙起来之后,见到韩川已经更早之前就在一边安抚马匹。玩家们哆嗦一下,季寒川听到动静,转头说:“看样子,‘咱们’之前还是走了一段时间,现在是停下休整。”
  玩家们:“……”
  他们其实得出一个不能确定的结论:玩家离开时,这里时间同步往前,而玩家们在这里的角色也仍然存在,但“他们”又并非玩家本身,而是可以自主活动的另一种NPC。倘若他们死亡……也说不准,兴许玩家不受任何影响,只是重新刷新一个角色?
  何秋倒是吐槽了句:“总不至于这些NPC死了,咱们一样跟着死吧。”
  其他玩家想想,觉得:“那这就是随机抽取了,还挺……”符合“游戏”尿性的。
  何秋:“……”
  总归,这都是无法验证的事了。
  他们不好把太多心思花费在上面,徒添恐惧,又毫无意义。
  与昨天相比,今日,玩家们的状态不好不坏。虽然在车上时没有睡好,也有其他心理压力,但至少身处草原时,战神把他们划成了“自己人”,生命安全勉强得到保障。
  他们仍然在找大部队。上马之后,便随战神行走。运气终于眷顾一回,在走了两三个小时之后,战神翻身下马,在地上摩挲一下,看着马蹄印。再趴下来,听着土地传来的动静。之后,战神大喜,说:“我们要找到大队人马了!”
  杜兰璋与何秋共乘一匹马。
  杜兰璋找到了拉缰绳的秘诀,这会儿,她胯下瘦马有些躁动,杜兰璋训斥一声,而后带着点忧虑,抬头。
  她想:万一是敌方部队呢?
  好在很快,她知道,是自己杞人忧天。生活在草原上的民族、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战神,的确有独特的侦查能力。
  小股人马终于与大部队会合,玩家们见状,心想:那接下来,总算能太太平平了吧?
  答案是:不行。
  战神甚至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找到的这几个“好安达”介绍给其他将领,就有人仓皇来报。乌云降落在草原上,变成十丈高的怪物,要吞掉所有牛羊、马匹,甚至部落兄弟!
 
 
第585章 乌云巨人
  玩家们:“……”怎么感觉……画风忽然就变了?!
  他们茫然, 看看战神,再去看旁边神色从容的韩川。脑海里回荡着来报者先前的话:乌云, 十丈,也就是三十米, 怪物。
  杜兰璋脑补出一个灰色版本的米其林。
  玩家们脑内宕机, 战神却陡然严肃。他看一眼来报者所指方向, 那里呈现出一种雾茫茫的灰色。脚下大地在震动, 只是短时间内,那震动还很轻微。战神感受了片刻, 沉声说:“是天神。”
  来报者听到这句话,猛然一抖, 脸上流露出瑟缩、惶恐。他往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问:“首领, 我们要怎么做?”
  以这两天玩家们对本地民族的了解来看, 他们口中的“天神”, 并非统称,而是一个特定的神明。在草原上的信仰中,所有部落的主人都由这位神明赐予权力。由此,可以想见“天神发怒”一事对于这些NPC的严重性。
  战神深深地看着来报者,却换一种角度, 说:“这是天神对我们的考验!”
  来报者愣住。
  玩家们也跟着发愣。只有季寒川, 他若有所思, 找了个没人注意的空当问宁宁:“是导游?”
  宁宁点头。
  季寒川沉吟, 说:“这倒是……”出乎意料。
  不过看战神的态度,他会亲自出征,迎上怪物。
  接下来两个小时,大地的震动越来越明显,是乌云巨人在朝部落走来,要发动攻击。刚刚回归的战神骑着马,走在所有将领面前。有人和他争论,说天神震怒,这是要他们止息战争。战神却还是他那套说辞,“中原有一句话,‘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到现在,就是我们‘合’的时候。天神降下巨人,就是要考验我们。只有能战胜巨人的部落,才能成为草原上的雄鹰,才能统一整个草原!”
  他声音越来越高,说到最后,手猛然举起。部落中的战士们被气氛感染,开始随战神欢呼!
  玩家们在这样的气氛中,倒是有些安心。但也仍然忐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几个女玩家嘀咕了一段时间,失去一条手臂的何秋是最不必忧心的人,她直接被分配到战场之后,只用负责搬运伤兵、给伤兵紧急处理,不用自己动刀动枪。
  与大地震动一起的,还有“隆隆”雷声。进入这场梦境的第四个小时,玩家们看到了乌云巨人的影子。一切发展太快,玩家们还在发蒙,就被推上战场。
  战神背后有成千上万的草原战士,乌云巨人则带着狂风暴雨。两军相会,一方高大巍峨,一方宛若海潮。战神拿起手中弯刀,玩家们被分散到军队各处。战神带着刚刚被他动员完的战士们爆出一声巨吼,战士们的声音紧随其后,一波接一波,声音宛若实质,冲向乌云巨人。
  王诗韵惊愕地发现:“那个东西竟然真的被冲击到了?”
  这个发现,让玩家之间士气大振!
  他们原先觉得,让人来对抗怪物,这无异于以卵击石。之所以留在这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战神的态度,让玩家们认为战神或许另有方案。直到看了当下场景,他们才发觉,兴许是自己想太复杂。
  乌云巨人在一个踉跄之后,重新站稳脚跟。它抬起脚,往士卒身上踩下。那些士卒架起盾牌,刀刃向上,丝毫不惧。两方接触,战士们再度爆发出一声吼叫。他们嘴巴里念着佶屈聱牙的当地语言,宛若魔咒,让乌云巨人有所警惕。但也许因为即将踩到的人太少,乌云巨人最终还是落下脚。原先在那一片的战士们连人带马,被吞没其中。
  玩家们看到乌云巨人脚下的电闪雷鸣,听到更加磅礴巨大的雷声,同时,嗅到了空气中的焦糊气息……
  他们不寒而栗!
  如果没有及时躲开,那被踩中之后会发生什么,可以想见。
  可玩家们瑟缩,战神手下的人却丝毫不惧。他们照旧高声唱着古老的草原歌谣,像是一波高过一波的海浪一样涌向乌云巨人。玩家们跟着学了几句,开始一同高唱。
  他们发音不准确,歌声变调。战神往这边看了一眼,倒不嫌弃。季寒川始终跟在战神身边,比其他人更快学会那古朴的腔调。一片混乱之中,季寒川:“首领,那个巨人,好像——”
  变小了!
  战神轻轻“嗯”了声。
  当下场景,其实和过往每一次重启一样,都是“此消彼长”。但在此之前,战神从来是扮演前一个角色。他没有办法进入“白天”所在的世界,当然,导游与司机也和“夜间”划开界限。但因为这个玩家的横插一脚,两边终于在夜晚相会,于是有了这场战争。
  乌云巨人在缩小,战神来不及吸收所有力量,于是把其中很大一部分转化成新的战士。如果玩家们更有耐心一些,观察四周,或许会发现,有面容一模一样的小兵已经开始第三、第四次“冲锋”。
  再过一会儿,连其他玩家也发现了乌云巨人的缩小。玩家们再度士气大振,不会像其他NPC那样送命,却聪明地骑着马,在保持与乌云巨人的距离时,将周边混乱的人马组织起来,一同高歌!而在乌云巨人要往这边来时,又一哄而散。
  在危险、恐惧时,玩家们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但当他们找到应对之法,时间流速又仿佛加快。
  意识到快要天亮时,季寒川拉住马,叫了声:“首领。”
  战神战意正酣。乌云巨人身形庞大,令人恐惧的同时,也十足笨重。刚刚,他干脆在乌云巨人脚边绕了一圈,再在对方要弯下腰、捉住自己时及时避开。
  但听到季寒川的声音,他还是稍微冷静一下,回头看向此人,挑动眉毛:“我的勇士,你有什么事吗?”
  季寒川说:“首领即将打败这怪物,成为草原真正的主人了。”
  战神听着,愉快地眯起眼睛。他还年轻,往后几十年间,会统一整个草原,甚至攻向更北的地方,扩张整个国家的版图。但现在,他只是一个找到理由与其他部落开战的新任可汗。更有甚者,他只是一个被“游戏”模拟出来、放在这里的影子。
  季寒川说“草原真正的主人”,但两边都知道,“草原”并非指当下这片草场,而是天量之后的游戏。
  战神大笑,说:“是,还是安达你的功劳。哦,对了,你要离开了?如果还有下次,我要请你喝草原上最好的酒,吃最嫩的羊羔肉,睡最美的女人!”
  季寒川:“……”
  季寒川微微笑了下,一缕初升的朝阳落在他肩头,让他的面孔上镀上一层浅浅金光,俊美仿若神祇。他答应下来:“会的。我的确有些事,想让首领帮忙——酒和羊羔肉,先谢过了。”
  至于“女人”,季寒川敬谢不敏。
  战神听出他言下之意,露出一个颇具兴味的眼神。他说:“看来我的安达选择忠诚于一个人了,好,我尊重安达的决定。”
  几百年前的真正战神不会理解感情中的“忠诚”,时代局限,对他来说,“女人”的确是战利品的一部分。但几百年后,这个诞生在“游戏”里的战神,却很容易明白季寒川的意思,并且表示接受。
  等到睁眼,在座椅上歪了一整晚的玩家们腰酸背痛,模模糊糊记得,“梦”里那个乌云巨人已经只有原先一半高度。
  他们甚至遗憾,觉得如果在草原上多待一会儿,就可以真正打败乌云巨人。但此刻已经天亮,阳光从窗子照进大巴。玩家们口干舌燥,眼前发晕,动一下脖子就觉得全身都“嘎嘣嘎嘣”作响。花了好大功夫,才能清醒,意识到自己回到了车上。
  “唔……”杜兰璋揉了揉眼睛,看其他人,庆幸地意识到,一晚过去,所有玩家都平安无事,没有缺胳膊少腿。
  再往车头看,能看到导游的腿。她似乎是躺在第一排座椅上,但两个座椅还是不够容纳一个成年女人,所以大腿的一部分、加上小腿,要屈起来、踩在地上。
  等所有玩家都醒来,相互看着、沉默着,用眼神试探、催促,想要其他人去前方看看情况,然而无人开口。
  最后,他们一起看向了前一排的男人。
  唐婉小心翼翼地:“韩川?”
  季寒川正在听宁宁说昨晚的具体情况:思路没错,车子坏掉之后,玩家们被迫留在车上过夜,这促成了两边BOSS正面相对、开战。而经过一夜交战,导游身上的能量场大大减小。不出意外的话,再来一次,她就会彻底沦为一个普通游戏生物。
  不过,在季寒川想来,导游短时间内恐怕都不想在对上战神了,更愿意避其锋芒。
  他听到唐婉的声音,恰好,宁宁的分析也告一段落。季寒川说了句“好,我去看看”,之后就站起来,还顺手拧了一瓶矿泉水,边喝边往前走。
  身侧的车流已经恢复。不多,但隔山差五总有一辆。甚至有大巴车过来,看上面印着的文字,果然是其他旅游公司。往前走,除了导游之外,季寒川也看到司机。一夜功夫,这两人……两鬼,显然消瘦很多,脸颊上的肉都凹陷下去,颧骨分明。
  季寒川趴在椅背上,身体的影子落在导游身上。他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看着导游。玩家们起先觉得奇怪,小声议论,韩川是否遇到什么状况。但在季寒川这儿,他想一想,喃喃自语:“算了,干看着也不是办法。”说着,倾斜矿泉水瓶,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水浇在导游身上。
  导游蓦然睁眼。
  季寒川镇定自若地收回手,和她道一声早安,问:“梁导,今天有什么安排?”
  导游神色阴晴不定,看着他,说:“得看车子的情况。”
 
 
第586章 抉择
  车子情况不是很好。
  导游的脸色始终阴沉, 和司机商量一会儿,做出决定。
  他们会从夜游城市中租一辆新车,先送玩家们去前方城镇休整、吃早餐。同时, 也有专门的修车工过来, 看怎么解决大巴的问题。
  这么折腾下来, 等大巴缓缓开进小镇, 已经是中午。导游拿着行程安排,和玩家们商量, 是选择压缩接下来行程的时间,并且可能很晚才到落脚酒店,还是干脆去掉一个景点。
  玩家们照旧要商量。
  导游皮笑肉不笑, 答应下来, 同时也给玩家们介绍了今天该有的景点:一个猛犸象主题公园,加上牧民生活体验。
  后者是自选项目, 也是杜兰璋从老婆婆那里得知的“祝福”之一。
  季寒川又问:“那梁导, 明天呢?”
  导游回答:“明天啊,我们明天就要结束旅程了, 会在下午七点送你们去伦城火车站。所以呢, 到时候主要是去一个庄园餐馆, 这个项目倒和我们草原这边的风情特色无关,主打是邻国的一些风土人情。另外,就是参观边境线, 到时候可以在草原上跑卡丁车……”
  玩家们面面相觑:怎么又是卡丁车?
  杜兰璋庆幸自己昨天没把口香糖吃完。这会儿, 她又拿了一片, 一边嚼,一边想:我们是不是想多了?这可能只是一个普通宰客项目。
  等导游离开,所有玩家相对。能出头的人要不然完成人物、顺利离开,要不然死了,要不然因为断臂而恹恹。杜兰璋叹口气,只好继续当扛大梁的人,问:“韩川,今天你要不要去自选项目?”
  季寒川摇头。
  杜兰璋拧眉。她想一想,“昨天晚上,那个乌云巨人……”
  季寒川说:“她不会是威胁了。不过这趟旅程本身马上就要结束,今天、明天的自选项目的危险系数……我说不好。”
  导游是更希望赶紧送走他们这帮“瘟神”,还是想要从他们身上榨回自己损失的能量?
  季寒川的确不能断言。他不想给其他玩家建议,不打算对他们生命负责。他只是很简单地告诉所有人:“我是一定会留到明天的,嗯,是不是还要给你们时间去讨论?”
  他准备好直接离开。
  杜兰璋却说:“没关系,留下来吧。我们来分析一下,从景点介绍里,能不能看出什么。”
  玩家们叹息。这似乎是当下唯一的思路,虽然很大程度上,算得上心里安慰。
  杜兰璋从手机里找出此前导游发的文档。打开看,带着价钱预算、风景照。这一路走来,因为最初取了钱,在零星消费场合,他们倒是没感受到丝毫压力。但到最后,都没找到“本应存在,偏偏没出现”的那条生路。
  季寒川其实有些猜想。按照设定,他们是来旅游的,那最该有的,就是轻松、期待的心情。但对于玩家们来说,要他们轻松且期待,实在有些为难。
  想到这里,他慢慢有了一个主意。又看一眼杜兰璋,是否能具体实行,还得看杜兰璋愿不愿意配合。
  杜兰璋:“还是得结合之前的项目。滑草这里,关键字是惊险、刺激,体验到风一般的翱翔,草场……全是套话。”叹气,“篝火晚会的话,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倒是真的,特别热闹。”
  玩家们打起一点精神,听她吐槽。
  杜兰璋回想到从前遇到的种种危险,心情渐渐复杂。她抿唇,继续往下念,“骑马的关键字和滑草差不多,还有‘腾飞般的体验’——韩川,你那个时候如果不自己下来,有没有可能被马直接甩下去、摔在地上?”
  要是这样,玩家轻则被摔得七荤八素,重则直接瘫痪都有可能。
  季寒川承认:“你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杜兰璋叹气,“我可能太心急了。好吧,那天晚上的表演。”玩家们的神色凝重起来,何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断臂伤处。没有好全,仍然很痛。今早来到小镇之后,何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本地诊所换药,担心伤口发炎。
  他们心有余悸。
  杜兰璋:“体验不同文化……倒是挺‘亲身体验’的。”
  当时,所有玩家被“邀请”到台上,和鬼怪共同完成演出。最先,只是一些普通舞蹈,跟着扭动摇摆就行。杜兰璋大着胆子上去,下来后虽然紧张,但好歹算“轻松”。但越往后,玩家们面对的状况就越难。何秋是最后一个,她一个动作不及时,就被旁边的鬼挑刺。当时何秋察觉到危险,想要直接跳下舞台、制造些骚动跑开。然而舞台上的地板竟然直接如同海浪一般翻起,何秋躲闪不及,摔了一下,然后就被“海浪”之下游动的东西咬掉手臂。
  之后,她惨叫一声,带着剧痛往旁边滚去,血在舞台上融入地板,她听到了模糊的吞咽声。
  何秋哆嗦一下,杜兰璋察觉到,但没有看她。
  杜兰璋:“夜游,我们没亲眼看,就不说了。接下来两个项目,一个是牧民生活,一个是庄园。咦,这个介绍倒是挺仔细的,牧民亲手熬制的奶茶,挤牛奶,喂小羊羔。”乍看起来,十分符合都市人想象中的放牧生活,“上面标注了,每种都可以体验一遍,嘶……不会是和这场游戏本身一样,是集卡模式吧?”
  唐婉幽幽道:“这么说的话,可能在挤牛奶的时候,直接被牛吃掉。”
  杜兰璋抿了抿嘴,叹气,“很有可能。”
  “另一个庄园呢?”王诗韵问。
  杜兰璋往下翻,“庄园……哦,差不多,好像也是集卡?可以穿着他们国家的服饰拍照,还有正宗的罗宋汤。”
  “拍照?”何秋哆嗦了下,“我怀疑那些衣服上就附着鬼魂。”
  “别吓人啊。”唐婉说,“不过,对,很有可能。”
  听她前半句时,何秋对她怒目而视。到了后半句,她似乎无语,扭过头。
  杜兰璋总结:“这么说的话,两边差不多。好吧,我也等明天再参加。”只隔了一天,难度总不可能天上地下。
  她之后,女玩家们一一表态。最后,才轮到刘春阳。
  这些天,刘春阳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他刚刚几乎没有参与讨论,等到要结果了,才说了句:“如果今天那个是最后一个符合要求的景点项目呢?”
  玩家们一愣。
  连杜兰璋都发愣,心想:对哦,我之前知道的那些,这两天都有去过。明天的庄园,我们只是根据之前的那些状况,推断它也算“景点项目”,可万一……
  我们为什么会那么笃定?
  细细想来,似乎是因为韩川的态度。
  杜兰璋抿了抿唇。
  那可是韩川啊。
  她说:“如果你这么想的话,可以报今天那个项目的。”
  刘春阳就不说话了。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缩着肩膀,小声说:“好,我也和你们一样。”
  杜兰璋无语,想:那你刚刚是想表达什么?
  玩家们把结果报给导游。
  导游像是一个影子,听了玩家们的话,什么也没说,就往外晃去。杜兰璋反倒愣了愣,犯嘀咕。为了让“今天没有一个人参与自选项目”更正当一点,她原本打算扯出早晨耽误的时间,表达自己给导游解约的美好愿景。不过现在看,备好的台词落空。
  她有点诡异的遗憾。
  ……
  ……
  主题公园没什么好说,平常地买票入园,平常地转了一圈。王诗韵和唐婉就路边某种野花叫什么名字进行一番讨论,季寒川则叫住杜兰璋,和她走到一边,商量起什么。
  杜兰璋听到的时候,很意外,问:“会有用吗?”
  季寒川随意地说:“试试。”
  杜兰璋深呼吸,“韩川,我们不能……之前瞒下来,就算了。但如果直接这么做,其他人丧失警惕心的话,这不是杀人吗?”
  季寒川看着她,见杜兰璋眼睛瞪大,和自己对视。
  季寒川说:“你是个好人。”
  杜兰璋一愣。
  季寒川说:“但你可能不太敢赌。也对,这毕竟是其他人的命。”
  杜兰璋沉默。
  季寒川:“你选择‘明天’去,我还以为……”
  杜兰璋开始烦躁。
  对,“今天”和“明天”,两个项目没有太大差别!她心里很清楚,两边区别,更大程度上,在于有无韩川加入。她明明就是以这点来做出决定的,为什么到这会儿,面对韩川的判断,反而开始不确信了呢?
  杜兰璋抓了抓头发,说:“可之前我都那么说了,一本正经地分析那个庄园有什么问题,现在你又要告诉他们,有问题的是边境线那个项目,他们能信吗?”
  也不能把人当傻子吧?
  季寒川笑了下,说:“这个啊,有办法。”
  杜兰璋狐疑。
  “如果你能说服他们的话,ok。”她最终说,“我不拆你台。”
  季寒川闻言,礼貌地:“好的,谢谢。”
  所以这天下午,玩家们看到,韩川耳朵上始终挂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离得近了,还挺听到一点低声细语。仔细辨别,似乎是本地语言。他们听不懂,但这些日子听了太多,有几个特殊的发音,还是可以辨别。
  又到夜间。这一晚,导游与司机紧赶慢赶,甚至不让玩家们下车上厕所。最后,竟然在下午四五点时,就抵达落脚的小镇。
  此地的建筑很有特色,所有房屋都是原木搭成,呈现出一种漂亮、原始的颜色。晚饭之后,玩家们聚在一起,聊聊天、散散步,心中到底还是紧张。
  等到更晚,他们再度被拖入梦境。乌云巨人不见了,战神设宴,邀请众人。
  这场盛会上,季寒川对战神低语几句。战神诧异,问他要做什么。季寒川只是笑,不多言。但之后,宴会结束,战神把几个玩家叫过来,告诉他们:“韩川方才问我,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第587章 金刀
  虽说设宴, 但这时候,战神还是穿着他那身数十斤重的战甲。哪怕只是坐在案后,都仿若一座小山。
  他嗓音低沉、浑厚, 与前一日和乌云巨人对战时不同, 这会儿的战神, 是个颇从容、冷静的男人。玩家们被他看着, 就下意识觉得,此人的话一定可信。
  再说了, 他似乎也没有必要欺骗自己。
  战神念了一串语调古怪的东西,而后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赐予你祝福, 希望你在见到‘下坠之草’时平安’。”
  玩家们面面相觑。
  他们心中意识到什么, 而战神继续说:“……一共五句话,意思都差不多, 只有‘祝福’的内容不同。”骑马、夜游、表演……最后, 则是,“边境线。”
  玩家们睁大了眼睛。
  季寒川作为“功臣”之一, 坐在战神旁边。他手上还有马奶酒, 不过若仔细观察, 会发现这杯酒始终没有减少,只是被他端着,偶尔轻轻抿一下。
  玩家们被战神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震晕, 心中思绪涌动。庆幸、后怕……这些交织在一起。只有杜兰璋, 这会儿低头, 接着喝酒的动作掩盖表情。她心情复杂,觉得韩川是不是疯了,他竟然真的做到,让战神配合他撒谎。不过这么说来,战神对韩川的确不同。杜兰璋扪心自问,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追根究底,她压根不敢和一个铁板钉钉的鬼交往过密。
  玩家们开始讨论。
  “这么说来,明天的‘景点项目’其实是边境线?”
  “可为什么?边境线不是自选项目啊!”
  “其实有可能的,”王诗韵想了想,说:“因为我们之前都……嗯,也不对啊。”
  她困惑,蹙眉。原先想说,“因为我们之前遇到的景点项目都是自选,所以可能会出现猝不及防的意外”。但仔细一想,所有人都要参加边境线项目,这项目又排在最后。无论怎样想,都很古怪。
  王诗韵看看韩川,再看杜兰璋,想要找人讨论自己的困惑,但韩川的位置离他很远,杜兰璋则一直抿着嘴巴、闭口不言,看这沉默的样子,恐怕也在思索什么。想到这里,王诗韵闭上嘴巴。她考虑起其他事:或许“游戏”另有目的,只是在不知不觉间,这目的,被玩家们错过了。
  至于战神话中真假?
  玩家们没有怀疑。
  是,战神毕竟是个游戏生物,可能害人。但在玩家们看来,战神只出现在“梦里”,换言之,他是一个单另存在,与白天情景毫不相关。没道理知道玩家们前面的选择,而后在这里骗人、把他们拖进坑里。
  他们的思考方向完全跑偏。
  这晚没有再出现更多意外。宴会之后,又是篝火晚会,所有人都被NPC们拉着唱歌、跳舞。玩家们分散开,也就没有人留意到,已经有人消失不见。
  季寒川和战神单独坐在一个营帐中,而战神考虑片刻,从腰上拿下一把金刀。
  他淡淡说:“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刀,大概也算是‘重要的东西’。”
  季寒川笑一笑,说:“好。”
  战神看他,浓眉稍稍拢起,似乎也在好奇,想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见到什么。
  至于刚刚抢回来的妻子,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他是可汗,未来会统一整个草原,会有无数女人——真正的战神,在二十岁时,与第一个妻子感情甚笃。等到后面,有了新的美丽俘虏,娶了第二个、第三个妻子时,还会犹豫,担心妻子生气。但在“游戏”里,可汗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他重复地征战、重复地被敌兵困住。这一切,让战神有了更大的野望。
  他想要把征战的目标,放到更远的地方。
  战神:“我要怎么做?”
  季寒川温和地说:“把这把刀,送给我的女儿。她叫宁宁,还是个小姑娘呢。”
  战神应一声,左右看看,“可她在哪里?”
  季寒川:“就在这里。”
  他看着战神面前。
  宁宁的确在哪里。她把电脑放在一边,悬浮在空中,自己低头,看着战神手上的刀。这把刀看起来有些陈旧,却很漂亮,上面镶嵌了许多宝石。宁宁心想:我要拿去给小娟看——小娟也会觉得很好看的。
  战神反倒愣住了。他不确信地看看季寒川,再顺着对方视线,去望向自己“面前”。那里分明只有一片……不,不能说是“空白”,只是营帐中的寻常布置。地毯,皮子,还有放在一边的酒壶。他心中一沉,想说“你是否在戏弄我”。但转念一想,自己之于玩家,是这样的存在。而在这个诡谲的世界里,他是能感受到更高一重的东西。
  既然如此——
  战神缓缓说:“这把刀,我要送给宁宁姑娘。”
  随着这句话,战神错愕地睁大眼睛。他面前竟然真的浮现出一道身影,那是个和旁边男人一样的中原人,有着娇美的五官,正笑吟吟看着自己。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女孩儿眼睛弯起来,礼貌地:“你好呀。”
  战神安静片刻。
  他想到“自己”从前有过的心思:往中原去。
  那里有肥沃的土地,有精致的瓷器,有华美的丝绸。那里的女人,皮肤娇软,身上没有牛羊的味道,而是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奇异香气……
  大抵是他的眼神变化太明显,宁宁一本正经,说:“叔叔,你这把刀真好看啊。”
  她其实有点心烦。
  第一反应,竟然是:如果把这个人和陶安安放在一个群里,陶安安肯定又要闹了。
  战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借着喝酒的动作,掩饰性地挪开视线。宁宁倒是迅速调节,很理直气壮,想:陶安安怎么想,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很轻松、愉快地把战神拉进群聊……好吧,几百年前的古人,虽然曾在前天夜里,被季寒川拉到那辆大巴上,但实际来说,战神对现代科技一窍不通。他被宁宁递过来的一个新电脑搞得头大,之后,还要听宁宁……不,恐怕是披着这女孩儿皮囊的另一个人,对方和他说了许多,他往后应如何,要怎样积蓄能量、让世界扩张,成为这场游戏、以及之后所有在同一根“主干”上长出的枝丫上的主宰者。战神尽量跟上思路,其他心思,便慢慢淡了下来。
  终于到天亮。
  玩家们知道,这就是最后一天了。昨夜舞会,到最后,其实大部分人都假装醉酒,歪在一边,在梦里补觉。那些NPC还笑话他们,说可汗亲口夸赞的勇士竟然不会喝酒。不过玩家们不吃这种激将法,坚决闭眼。慢慢地,那些喧嚣声,倒不再是一种打扰,他们真正睡去了。
  而到今天,离一切结束近在咫尺。玩家们拿出最好的状态,连刘春阳,都对着镜子,仔细剃了胡须。这会儿只剩下两个男玩家,当然是他和季寒川住一间。在刘春阳缩在浴室,磨磨唧唧的时候,季寒川在窗台边的小沙发坐着,和宁宁沟通。
  宁宁的群里多了人,语言不是问题,“游戏”可以自行转换。但键盘使用,还是让战神颇为头痛,完全是一指禅。
  陶安安似乎认命,知道自己不能摆脱这个名字,也就不多说什么。但在发觉这会儿有人新加入后,他第一个冒出来,以“过来人”的姿态,想要“指点”战神。同时拐弯抹角,想知道战神和宁宁之间有多少交流。
  宁宁:“……”
  季寒川看了会儿,发觉他们的话题完全跑偏。他忍俊不禁,宁宁叹口气,问:“爸爸,我应该怎么处理?”
  季寒川:“你那句‘叔叔’就不错。”
  直接把战神提了一个辈分。
  宁宁考虑了下,说:“他那个眼神,让我有点恶心——对了,这也是我第一次感觉‘恶心’。”
  季寒川客观地:“那也算是他有点用处。”
  宁宁撑着下巴,小脸上露出一点忧虑,“爸爸,有时候我会想,是我的情感太匮乏,还是‘他们’的感情太丰富。”历数过往,这些变成“祂”的伙伴,每个人都有自己惦念着的、最重要的人。最先的时候,宁宁觉得,方婶之于小娟,就好像是两个爸爸之于自己。但或许,还是不同的。
  他们天然有更多、更复杂的情绪,会爱会恨,只是展露在宁宁面前的,是其中一部分更加丰富的感情。但对宁宁来说,她的所有“情绪”都是由“爱”而始,其他的,都是慢慢“学习”。连陶安安,都和她有很大差别。
  宁宁心想:对我来说,“快乐”、“悲伤”……这些都很像是垃圾程序,只是我选择将它们保留下来。
  过了会儿,刘春阳从浴室里出来。宁宁耸耸肩,身影消失在房间中。
  换季寒川去洗漱。
  他经过刘春阳时,留意到刘春阳若有所思的目光。等神清气爽地出来,刘春阳犹豫一下,问:“韩川,我刚刚好像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
  季寒川半蹲着,把昨夜用过的东西装回行李箱。闻言,他动作不停,笑一下,说:“是吗,可能是隔壁吧,这里隔音不好。”
  刘春阳看着他,过了半晌,才说:“是吗,隔音不好……”
 
 
第588章 鲁巴哈
  玩家们再度上车。
  时间还早, 他们在小镇中吃了面包果酱,也有更中式的鸡蛋稀饭。与前面相比,接连两天, 导游都显得安静许多, 像是前面打击太大, 一蹶不振。
  不过在季寒川之外, 玩家们其实并不知道,导游到底遇到了怎样的“打击”。
  他们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 闭着嘴巴,安静地看车子往前。
  照旧是八点半出发,在补了一个半小时觉后, 玩家们来到了索菲亚庄园。
  杜兰璋知道, 这里才是旅途真正的最后一站。在其他玩家带着些好奇,打量眼前的俄式古堡建筑时, 唯独杜兰璋, 神情严肃。
  不过在王诗韵偶然间把视线转来、看了一眼之后,杜兰璋又意识到什么, 调整状态, 露出点轻松神情。
  虽然不知道韩川这神来一笔, 究竟有什么作用,但不妨稍稍配合吧。
  她揉一揉自己脸颊。
  下车之后,导游又介绍。索菲亚在俄语中是一个象征着体贴、同情心的名字, 而这个庄园本身, 还承担了列巴生产基地的作用
  一面说, 玩家一面往里。
  道路两边有许多雕像。随着玩家的脚步,雕像们一点点扭过头,视线紧盯所有进入的人。如果哪个玩家在此刻转头,他们将恰好与雕像视线相对。
  唐婉、王诗韵,加上何秋三人左顾右盼。唐婉有些感慨,说:“如果不是这见鬼的游戏,我可能会一直呆在家那边吧,根本不会出来。”
  何秋吐槽:“我倒是希望不出来。”说着,撇撇嘴。
  王诗韵夹在两个人中间,没说什么,只是笑一笑。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她心中的信任居多。既然这里不存在危险,那的确可以稍稍放松一下。如果一味紧绷,迟早把自己逼疯。
  整整六天来,王诗韵第一次主动问导游:“梁导,你之前说,这里的具体内容有什么来着?”
  导游看她一眼,神情阴沉之外,嗓音也很低,飘飘忽忽的,好像刚一开口,就被送入风里。
  王诗韵只好稍稍凑近些,好去听导游讲话。
  “罗宋汤,列巴,拍照……”她慢慢说,“对了,也可以亲手画套娃。”
  王诗韵露出感兴趣的目光,“真的啊,我还没有画过呢。”
  说着,她转头,想要说一句“这里确实挺有意思”。既然生活这么苦,好歹要学会自娱自乐,好不让“游戏”带来的压力逼疯。但这一扭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些雕塑,之前是那样吗?
  正有疑虑,便听到季寒川轻咳了声。
  他迈着步子,恰好挡住了王诗韵往后看的目光,说:“套娃现在还是手绘吗?我以为都是机器作业了。”
  王诗韵心里有模模糊糊的古怪感,总觉得哪些地方不对。但听韩川这么一说,她也好奇,看向导游。
  同时,季寒川侧头,看杜兰璋。
  杜兰璋四处打量。
  季寒川低声说:“你话太少了。”
  杜兰璋眨一下眼睛,没听明白。
  季寒川幽幽说:“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他们会觉得奇怪。”
  杜兰璋看着他,见韩川眉眼平静,看不出多余情绪。好像只是很平常地走着,语气倒是温柔,但总体来说,还是很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心思转了一圈,叹口气,说:“我知道了。”
  刚才明明还是想装一装的。
  但真的进来之后,就觉得心绪不宁。可能就像是韩川说的那样,“轻松的心态”的确有用。看其他玩家,她们还有心思和导游讲话,显然一点都不觉得此处恐怖。
  导游解释:“对,还是手绘的。其实这边还有一个‘套娃村’,就是以套娃为基本产业,畅销国内外。”
  王诗韵轻轻“啊”了声,露出些恍然。
  “好了。”导游把他们引入古堡,几个穿着邻国传统服饰的女孩儿过来,用一口怪腔怪调的中文,和玩家们说,请他们先去换衣服。
  既然来了古堡,就要打扮成与古堡相称的样子。
  挑选衣服时,男女要分开。这里有信号,杜兰璋手机震动一下,低头看,是韩川告诉她,不如让何秋负责替她们所有人挑衣服。
  杜兰璋看了,心念一动。也对,何秋是这里被“祝福”的那个人。
  有了明确目标,杜兰璋彻底振作起来。四个女玩家都是年轻女性,过去几天里,她们不说聊得来、交朋友,至少能相敬如宾。这会儿,几个人走在一排排一架里。杜兰璋琢磨着,要如何达成目的。
  先是王诗韵看中一件颇为典雅、大方的裙子。她拿着裙子,在身上比划一下。大抵是因为真的轻松愉快,她完全没有留意到,腰带上带着点点血痕。杜兰璋却一眼看到,她心中“咯噔”一下,立刻说:“但我觉得这个裙子太长了,”仔细看裙摆,“可能不太方便走路。不是说待会儿会参观列巴制作间吗?”
  王诗韵犹豫,迟疑说:“嗯,也对。我也在想,这个裙子的颜色是不是有点显黑。”
  唐婉客套性质地说了句“怎么会”,不过倒赞同多挑一会儿。
  于是王诗韵放下裙子,与其他人一起往前。杜兰璋心烦,想要快点结束,总有意无意地去看何秋。她担心待会儿唐婉再拿一件,自己要是继续否决,是否目的性太明显。好在接下来,看中裙子的人,就是何秋了。
  何秋选了一条主体是黑色,唯有两个袖子上有精致红色图案的裙子,又犹豫,“我觉得这个也不错。”
  第二条被看中的是绿色主体、上面有金色图案,袖口是宽大白色纱制的长裙。
  杜兰璋“呀”一声,自己都觉得自己浮夸,说:“我觉得何秋这两件选的就挺好呀,走路方便,而且也特别有特色。还日常,很衬人。”
  说到一半,杜兰璋就有点后悔。果然,话音落下时,王诗韵用奇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杜兰璋抿一抿唇,尽量镇定。
  王诗韵慢慢说:“也对……何秋,你眼光不错,要不然就由你帮我们挑吧?”
  何秋意外,“呃?我只是随便看看啊。”
  杜兰璋有点小崩溃,想:她不会是看出来什么了吧?
  但王诗韵这么说了,她也赶忙顺杆爬,说:“对,我其实也这个意思。这个绿裙子,原本不觉得多好。但你一拿、一比划,我就发现确实好看。”
  话音落下,她闭嘴,忐忑。其实不知道,这样何秋看中过、再给其他人的裙子是否真的就“安全”了,还是只有何秋真正选中的一条是不带血的。
  她们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何秋慢慢笑了,显得很愉快。她大方地把自己方才看中的两条给了王诗韵和杜兰璋,然后说:“虽然这场游戏……唉。”
  她看着自己残缺的手臂。只剩一个肩膀,她时时会有幻肢痛,也会下意识地想用断臂做动作,几天下来,完全无法习惯。好在何秋知道,等这场游戏结束,自己就会有新的身体,所以心态还能放平。
  何秋:“不过这里遇到的人倒是不错,大家都算能相互帮忙,不会故意坑人吧。”
  说着,又惆怅很多。她能只丢掉一根胳膊,而非丧命在那个剧院,也是因为其他玩家愿意拉她、等她。
  杜兰璋听着这话,默默无言,有些心虚。不过看当下状况,她自我安慰:兴许的确有用呢?至少到现在为止,是没有冒出来什么鬼。
  接下来,何秋也帮唐婉挑了一条裙子,最后才是她自己。她选中的样式都很简单、素雅,离开换衣间后,庄园里的工作人员走过来,还是那口不标准的中文,告诉她们,她们选中的衣服都是鲁巴哈,传统上,都是妇女们在劳作时穿。后来发展、演变,有了越来越多样式。另外,虽然一样叫做鲁巴哈,但还有各个地区的差别。王诗韵那条腰身修长,是北部款式。唐婉那条,样式则更加偏向于南部。
  杜兰璋惦记着韩川方才那句“你话太少”,听到这里,笑道:“还有这么多讲究啊。”
  私下里,则和其他女玩家说:“我还以为都是差不多的影楼装。”
  她们说笑了一阵,才记起男玩家还没出来。何秋咂舌,往男换衣间方向看。嘀咕:“怎么这么慢?”
  杜兰璋同时想:韩川那边可没有何秋了,他要怎么办?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答案。
  韩川竟然硬生生拖到女玩家们出来,再过来问,说他们之前看了一会儿,有些“挑花了眼”——原话就是这么说的,配上他略带点苦恼的表情,何秋瞬时答应:“那我帮你们看看?”
  季寒川笑一笑,说:“那太麻烦你了,我先说句‘谢谢’。”
  何秋笑道:“诗韵、兰璋他们几个的衣服,也全都是我挑的啊,不麻烦。”一边说,一边往男装衣架那边走。不多时,就从中拿出两件。款式参照她给女玩家挑的那些,到了男装这里,要更朴素,两件男式衬衫,加上花纹和女式鲁巴哈相似的灯笼裤。
  季寒川再度道谢,把其中一身递给刘春阳,两人去换衣间。
  宁宁站在其中一个换衣间门口。刘春阳原先直直往那边,但季寒川步子迈大一些,从他身侧插过去。刘春阳心中莫名,但没有和他起纷争。
 
 
第589章 套娃
  季寒川:“怎么样?”
  宁宁端详片刻:“的确相对要好一点。”
  季寒川:“那就好了。”
  他在进入换衣间的瞬间, 就闭上眼睛。而在他背后,镜子里,正站着一个浑身苍白、带着许多淤青伤痕,同时七窍流血的异族男鬼。
  男鬼有一头淡金色的长发, 这会儿乱糟糟的披散在脑后,上面还沾了血污。他眼里写满了怨恨,死死盯着季寒川, 看着季寒川讲话, 却无人回应。
  他思考不了太多,只能一心期待对方睁开眼睛、看一看自己。遗憾的是,这个期望, 却久久不能达成。原本的T恤、牛仔裤被脱下来, 直接扔到地上。之后, 季寒川摸索着, 穿上灯笼裤,再慢慢给衬衫扣扣子。整个过程里,非但不睁眼,还轻轻哼着歌。
  把男鬼无视得彻底。
  宁宁心里嘀嘀咕咕:礼貌、不能看。
  她只好和镜子里的男鬼大眼瞪小眼,对方还看不到她。
  等到季寒川快要扣完扣子、离开这个换衣间,男鬼终于忍受不住,从镜子里冒出来。
  他直接穿过宁宁的身体,要去扑季寒川。
  虽然也有限制, 但只要碰到这个男人, 把他拖进镜子里, 就能有一顿大餐了!
  他会患上对方拿进来的衬衫和灯笼裤,变成对方的样子,混入那个旅行团中,慢慢吃掉所有人。
  这当口,季寒川蹲下来,系鞋带。
  男鬼的半边身体浮在空中,手臂试着下探,却被镜子限制。他腰部以下的地方,像是有一个透明的平台,不让他直接触碰到季寒川。
  不过没关系,男鬼还有一计。
  血液从他眼睛里滚落,要滴在季寒川身上。
  男鬼开始兴奋,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想要庆祝,自己虽然有了意料之外的付出,但至少能擒获猎物——
  季寒川换一条腿,继续系鞋带。
  换腿的同时,身体也转了位置,那滴从男鬼眼睛里滴下来的血,恰好落在他手臂旁边。
  地面被腐蚀出一个硬币大小的圆坑。男鬼眼睁睁看着自己再次失败,发出一声不甘不愿的尖啸。季寒川掏了掏耳朵,等到男鬼的尖啸结束、重新被吞入镜子里后,他把耳机取下来,走出换衣间,睁开眼睛。
  旁边,刘春阳抱着他原本的衣服,狐疑地看季寒川。
  季寒川露出无辜笑容,说:“怎么了?哎,你还把衣服拿着啊,我都没拿……”回头,似乎很犹豫,看看把换衣间遮住的帘子,摸摸下巴,“是不是得拿出来?”
  恰好,工作人员过来,邀请玩家们去品尝列巴、画套娃。季寒川像是犹豫,“可是,我们的衣服?”
  工作人员微笑,“没关系,我们这边会帮忙收拾的。等你们出来,也是在这里换。”
  季寒川说:“这就好。”
  工作人员补充:“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吧?”
  季寒川笑道:“没有,放心。”
  玩家们会合。
  等待期间,唐婉提议,难得换上其他衣服,还有特色建筑,不如在这段时间自拍。
  杜兰璋迟疑,想说着衣服上万一还是有鬼,那自拍之后,岂不是沦落到和辛成一个下场。不过转念一想,这都最后一天了,相机也交给刘春阳。换言之,没有用“游戏”特地提供的相机,也许不会有问题?
  她担心自己的心态影响到其他玩家,所以先看了会儿唐婉和何秋兴致勃勃地调整美颜。过了会儿,没见出事,才加入进去,脸上多了些笑意。
  等到季寒川和刘春阳出来,几个女玩家已经凹造型凹了半天。刘春阳抬了抬眼皮,嘀咕:“有什么好高兴的。”
  季寒川笑道:“开心点,总是好事。”
  刘春阳就不说话了。
  在杜兰璋看,其他几个女玩家的做派,实在有点“末日前最后的狂欢”。只有她忧心忡忡,知道:哪有什么“末日前”,这会儿就是“末日”啊!
  可惜这话没办法告诉旁人,只有她能咽下满心苦涩。
  导游又一次不见人影,把玩家们完全交给工作人员。王诗韵对画套娃挺感兴趣,频繁询问。工作人员统一报以微笑,等人凑齐了,就带她们去。
  一共六个玩家,何秋只有一只手臂,只能望洋兴叹。其他人里,刘春阳始终不是很感兴趣,比起亲自动手,他似乎更愿意在一旁围观。杜兰璋心有余悸,想不明白韩川怎么能那么从容镇定。这么林林总总,最后面对一柜子的空白套娃,只有季寒川、王诗韵,勉强加上一个唐婉,三个人讨论,干脆他们三人选同一套,免得浪费。
  杜兰璋听着,见韩川瞥过来一眼,像是某种提醒。她哆嗦一下,拉着何秋凑过去,说:“我的确手残啊,画不好,不过这些套娃……”一眼看过去,其实所有空白套娃在杜兰璋眼里都一模一样,但她装模作样,表示自己也想有点参与感,要亲自挑选空白套娃,还要给其他人出谋划策、在色彩搭配上提出一些建议。
  虽然所有人心思不同,但这一幕,的确算得上其乐融融。
  刘春阳看着,昏昏欲睡。他找了个凳子坐下,不离人太远,确保所有玩家都能看到自己,然后开始打瞌睡。
  既然下午才要面临鬼怪,那这会儿,应该养精蓄锐。也不知道那几个女的发什么疯,这么浪费精力。
  他心里暗骂几句,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像是睡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刘春阳猛然惊醒!
  桌边,正在调颜料,画套娃的玩家们也愣住。
  王诗韵刚刚蘸了颜料。这里有提供专门的笔,笔尖很细,才好在空白套娃上勾勒图案。这会儿,她不动,饱蘸的颜料就慢慢聚拢、仿佛滴落……
  “哇——”
  那哭声更大了,仿佛就在玩家们耳边。
  王诗韵艰难地低头,看着手上套娃。她忽然觉得,自己手上的空白套娃不是木壳,而是真正婴孩,有着柔软的皮肤,正在哇哇大哭。
  怎么会?
  她茫然。
  这里不是和平项目吗?
  昨天的“梦境”之中,战神明明说……
  早在进入庄园、无意中看了雕像一眼时,王诗韵心中就有浅淡怀疑。到现在,进门时埋下的那一颗种子,顶破心中那一层薄薄泥土,开始迅速生长,眼看要变成繁茂的大树。
  “哇、哇——”
  哭声更大了,仿佛成了二重、三重奏,连声音源头都开始扩大,除去她手上这个之外,还有其他地方。
  王诗韵缓缓抬头,看着桌子另一边的韩川。
  对方拿出手机,正在播放一个视频。从王诗韵的角度,其实不好看清视频里究竟是什么画面。不过她眯一眯眼睛,凑近一些,勉强看出,里面是一个在大哭的婴孩。
  她一愣。
  不止是王诗韵,其他所有玩家都被韩川手机里的视频吸引视线。只有韩川自己,仍然在专心画套娃。他拿笔很稳,一笔一线都恰到好处,不会让颜色太多、溢出来,也不会画得歪歪扭扭。玩家们看了一会儿,方才的恐惧不知不觉淡化了。
  何秋忍不住问:“韩川,你放这个……”
  季寒川没有回答。
  他嘴巴稍稍抿起,看起来很认真、专注,用黑笔勾完套娃的五官之后,再用金色线条填充眼影,之后是水红色的嘴巴。宁宁坐在桌子另一边,撑着下巴,给爸爸当小模特。
  虽然她没有眼影,但看五官轮廓,季寒川画的的确是她。
  所以宁宁美滋滋想:这个套娃,我也可以带走啦~
  回去以后,可以放在邵佑爸爸的办公桌上,就和邵佑爸爸、寒川爸爸的合照放在一起!
  玩家们安静下来,心思全部转移到季寒川身上,不再细究方才的哭声是否真的从自己手上传来。
  韩川手机里的声音,真真切切,来源明确,所有人都听见、看到,那就不会有错了。
  最后一笔结束,季寒川抬头,先转了转脖子,才像是终于看到其他玩家们的表情。他诧异,说:“怎么了?”
  王诗韵肩膀绷紧,指一指他手机。
  婴儿的哭声还在继续。季寒川“哦”了声,将手机拿起啦,露出一个怀念、难过的表情,说:“我想到了我的女儿。”
  他半真半假,在其他玩家或惊讶、或一样怀念的目光里,说:“说要画套娃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到,如果现在,我还和爱人、孩子在一起,该有多好。公园里不是经常有那种给陶瓷小人涂色的项目吗?和这个很像。”
  玩家们:“……”没毛病。
  季寒川:“可惜我离开女儿太久啦。”之前的四十五天,的确“很久”,“‘游戏’出现这么久,她大概……我记得最清楚的,还是她还是个小小不点的时候,”微笑一下,“可惜这里看不到她的样子,只好找了个视频。虽然并不是真正的宁宁,不过,算是聊以自慰吧。”
  玩家们:“……”似乎也说得过去?
 
 
第590章 午餐
  玩家们哑口无言。
  杜兰璋知道一切, 却因先前与季寒川讲好。加上这会儿冷眼看,韩川这套,似乎确实有效。所以她把自己当背景板,眼观鼻、鼻观心, 假装没有听到前面的对话。但转念一想,对哦,她不能太安静。
  所以杜兰璋说:“你都有孩子了?看不出来啊。”
  季寒川停顿一下, 还是八分真二分假, “我和爱人读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之后在一起很多年,有孩子很正常吧。”
  杜兰璋听着, 倒是由衷地说:“有点羡慕。”
  这是纯粹实话。
  刘春阳想了半天, 还是挑刺, “哎, 真有小孩儿,你干嘛看小孩儿哭的视频?”
  简直心理变态啊!
  不应该看点开开心心的吗?
  王诗韵原先已经放下心了,偏偏听到这话。她心脏默默揪起,仔细回忆刚刚的情形。哭声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真的仅仅是韩川的手机吗?
  季寒川笑一笑:“可能刘先生没有自己照顾过孩子吧。小孩儿刚出生的时候,需要耗费大人很大精力。虽然展露在外人面前的,都是乖乖巧巧、安安静静的小天使,但家长面对的,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哭声。说起来, 也挺让人崩溃的。”
  宁宁:“……”
  海城世界里, 天诚总部, 宁宁看一眼邵佑爸爸,疑问:“崩溃?”
  邵佑咳一声:“是这样,但宁宁,你不一样。”
  宁宁自发地理解:“对,我又不是陶安安。”
  ……
  ……
  关于哭声的话题被揭过。
  玩家们被季寒川诡异的逻辑绕晕。他们到底感受到些不同,但看韩川态度,显然是更希望其他人闭眼装瞎。玩家们权衡一下,觉得这样也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行动太多,衣服开始变紧。季寒川察觉到,放下手中绘制了大半的套娃。
  王诗韵与唐婉看他这样,也说:“算是画好了吧?”
  “我确实不太擅长这种……”
  他们结束这个项目。工作人员问,是否要将画好的套娃装进礼盒。季寒川听着,欣然答应:“好啊,麻烦了。”
  之后,又要参观列巴制作间,还有一顿午饭。
  等这些全部做完,才算是完成索菲亚庄园项目。
  玩家们有微妙预感,但在参观时,韩川表现得十分平和。他们便只好压住心中不确切,用一样的步调,看那些面包制作项目。
  空气里有诱人的面包香,加上快到午餐时间,玩家们肚子开始咕咕叫。工作人员邀请他们品尝,玩家们犹豫一下,下意识去看季寒川。
  韩川正在和杜兰璋讲话。
  说着说着,就从旁边工作人员的盘子里拿起一块切好的列巴。
  像是某种指引。玩家们看到,松一口气,也跟着拿起列巴品尝。杜兰璋小心翼翼,问:“真的可以吃?”
  季寒川说:“相对来说吧。”
  杜兰璋起先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还是满心狐疑,最后也没吃几口,还是捡何秋拿过的一盘。但很快,玩家们进展到最后一站,他们坐在长桌边,看着工作人员端上来的罗宋汤。季寒川稍微翻搅一下,从里面找出一根手指。
  手指被煮的软烂,用勺子一拨,皮就要从骨头上掉下来。季寒川看着,像是琢磨这玩意儿味道会怎么样。
  工作人员不知不觉中过来,站在每一个玩家身后,虎视眈眈。
  玩家们感受到一股森然寒气,背后的“人”温柔地问:“怎么不吃呢?”
  到这里,哪怕再冷静、一路装瞎的玩家,都要开始崩溃了。
  杜兰璋捏着勺子,看着自己碗里的眼珠。这眼珠的瞳仁是灰蓝色,不像是亚洲人。这给了她一点仅存的慰藉,好歹不是辛成参加夜游之后被送到这里,成为所有玩家腹中餐。即便如此,她还是反胃。
  喉咙一下又一下痉挛,她想吐。胃部翻江倒海,能感受到方才吃掉的列巴。明明是带着麦香的面包,到这会儿,她却觉得胃里一阵血腥气。
  杜兰璋捂着嘴巴,小小地干呕了下,不可思议地想:我刚刚到底吃了什么?!
  她瞪向韩川。
  韩川看起来很好脾气,和工作人员交流:“你们这个……有通过卫生检疫吗?”
  工作人员被他问愣了。
  韩川叹口气,说:“是不是导游和你们沟通的时候出差错了啊?我们只是一个普通的旅游团,没想要这种‘惊喜’。”
  工作人员看着他。
  这是一个异族女郎,有着和镜子里的男鬼一样的淡金色长发。头发带着柔和的卷曲,垂落在脸颊边。她眼神直勾勾的,似乎听不懂季寒川讲话。
  季寒川:“你好?Hello?……俄文的‘你好’怎么说?”
  一边讲话,一边看一看其他玩家,像是想要找到外援。
  可惜没有人回答他。
  季寒川只好再叹口气,说:“你们的负责人呢?我们……算了,准备这些,应该也挺辛苦的。但之前,我们吃过列巴了,原本也不是很饿。这顿‘午餐’要怎么算费用,还是让我们导游和你们谈吧。”
  杜兰璋咽了口唾沫,不可思议地看着韩川竟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往外走。
  走到一半,还回头,问他们:“你们不走吗?”
  玩家们拿着勺子、刀叉,背后工作人员的视线如同火烧,落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他们试着站起来,偏偏动弹不得。
  杜兰璋努力了几下,只觉得来自身后的压迫越来越重。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动弹,那女鬼恐怕会直接把她的头按进汤碗了!
  她想象着眼珠子直接镶嵌到自己脸上、往皮肤深处钻去的景象,不寒而栗。无限恐惧之中,肾上腺素飙高,大脑飞快转动。
  韩川其实完全可以拿他一开始说过的“宗教信仰”当借口,但他没有。
  那一定有什么更加简单的、所有玩家都可以达到的条件。
  杜兰璋福至心灵,几乎是尖叫出来:“我刚刚也吃了很多列巴!”
  她忍受着反胃、呕吐的欲望,话音落下,连嘴巴里都是血腥气。
  这一回,杜兰璋拒绝去思考自己究竟吃下去了什么。她只知道,随着这句话,背后的压迫感的确小了很多。杜兰璋尝试一下,发现自己竟然能站起来了。
  她忙不迭地冲出餐桌,去了韩川身边。
  有杜兰璋这个榜样,其他玩家也逐渐脱离餐桌。他们脚步虚浮,捂着肚子、嘴巴,看着前面走动的男人。
  虽然心里有很多困惑,但似乎……
  不问才是最好的。
  玩家们闭上嘴巴。
  他们神色不定,绕了一圈,重新进入换衣间。到这一步,很大程度上是掩耳盗铃心态。这里一定是有问题的,但仿佛只要当做“没问题”,就可以顺利离开?
  每走一步,身上的衣服都会更紧一点。脖子被勒住,身上的每一寸都被廉价的布料贴着。杜兰璋有种预感,结束这场游戏的关键,恐怕就在于自己能否顺利地脱下衣服。这样下去,恐怕必须得扒下一层皮,才能顺利解脱。但……
  即便是这样,如果能离开,那扒下一层皮,也没什么不好。
  只要“离开”了,身体总会恢复的。
  等到他们再度回到换衣间,六个帘子被拉开,里面能看到叠好的、自己原先的衣服。玩家们沉默片刻,相互看一看。他们知道,这就是彼此相见的最后一眼。之后怎么样,旁人都不会知晓了。
  韩川照旧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他一眼扫过,看到自己的衣服,便往前去。
  玩家们看着他,心里有些怅然若失。这最后一个项目,若说谁贡献最大,当然还是韩川了。虽然他的“贡献”方式颇为诡异,最重要的是,玩家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战神为什么会那样说话。但到现在为止,成功近在咫尺,似乎也没必要再计较其他。
  不过在放下帘子前,韩川到底说了最后一句话。
  “不要看。”
  玩家们面面相觑。
  不要看……
  看什么?
  怀揣着疑惑,他们走进换衣间。
  季寒川是动作最快的一个。
  和“游戏”里的大方向一样,玩家们身上的衣服,也是以身着之人的负面情绪为养料。只要不害怕,衣服就不过紧绷到直接钻入皮下。
  也有何秋参与了每一件衣服挑选的缘故在,附着在这些鲁巴哈上的亡灵,原本也没有多么强横的力量。
  除了他之外,第二个离开这个世界的,是刘春阳。
  他听到隔壁传来的惨叫声,手上动作一顿,暗骂一声晦气,然后加快了自己脱衣服的速度。
  在灯笼裤被踩在脚底下的瞬间,刘春阳意识一沉,进入下一场游戏。
  往后,则是一路上都尽量克制自己的王诗韵,以及咬咬牙,觉得跟着韩川走,应该没有错的杜兰璋。
  至于唐婉、何秋。最先脱不下衣服时,她们还能心平气和。但到往后,越来越焦灼时,鲁巴哈也越来越紧紧粘着皮肤。
  一把凳子从黑暗处默默挪出,恰好停留在两个换衣间前。帘子被无形的力量挑开,但唐婉和何秋都没有发觉。
  她们的皮肤被鲁巴哈粘住,和杜兰璋想的一样,想要离开,就需要先剥一层皮下来。
  宁宁坐在凳子上。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下去,唐婉和何秋闭着眼睛,没有察觉到这一切变化。她们扭动、挣扎,不像是人类,更像是两条蠕虫,皮肤被撕破了,血擦在旁边镜子上,而镜中慢慢浮现出扭曲的人影。
  宁宁静静地看着。
  她背后是延伸向黑暗的衣架,眼前则是仓皇哭泣的两个女玩家。她们的惨叫声都微弱下去,唐婉还好些,何秋却因为只有一条手臂,原本就很艰难。
  不过她们没有死去。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抬起了她们的下巴,轻声说:“睡吧、睡吧。”
  睡一觉。
  等到了晚上,战神就可以出现在这里,让你们出来。
  在那之前,不要浪费太多体力。
  两个女玩家听着,头一歪,睡了过去。
 
 
第十卷 Ⅹ莫尔顿庄园 
 
 
第591章 第十场游戏
  鼻翼间有股奇怪的味道, 倒是和上一场游戏里的草原有些相像。
  身下颠簸,似乎正在行进。但不像是轿车、火车,更像……
  季寒川缓缓睁眼。
  这次切换来得太快。谈不上习惯与否,更像是一种意外。
  他考虑了会儿上场游戏里的种种是非, 问:“宁宁,剩下的人怎么样了?”
  宁宁出现在他身边,似乎又长高了点, 五官轮廓开始向着比“少女”更成熟的方向变化。
  她转过电脑, 给季寒川看屏幕上的画面。
  两个换衣间门帘挑开,露出里面不成人形的两个女玩家。她们的身体与鲁巴哈粘在一起,后者几乎成了她们的第二层皮肤, 无法剥离。
  右上角有时间显示。等到夜间, 12点那一刻, 两个女玩家许久未曾动弹的身体再度开始颤抖。鲜血从已经凝固了的伤口上崩出, 像是有一双巨手,正在快速地、强行将她们的衣服剥下。
  这一切进展很快,以至于那两个不承人形的“生物”在浑身上下只剩下鲜血、暴露在外的肌肉时,还活着。
  紧接着,画面结束。
  季寒川看着,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低低“哇哦”了声,说:“应该很疼。”
  宁宁安静地看他,不说话。
  季寒川闭上眼睛, 缓了片刻。
  这之后, 再睁开时, 他才算是真正开始观察四周世界。自己在一个欧式马车上,撩开窗帘看,外面是乡野景色。这样的场景,让季寒川心下满满都是怪异。
  难道又是一个欧洲世界?
  季寒川看着崎岖的小道,陷入沉思。
  等把窗帘放下,上面出现了几行血字。
  季寒川一眼看完,这回是真的诧异了。虽然听说过这种情况,但这的确是他第一次遇见。再者说,按照以往经验来看,那些遇到同样状况的玩家往往会被限制在一个极小的场景中,不像现在。
  他神情几番变换,最终定格。
  “生存七天,即可通过本场游戏。”
  “玩家韩川,你是一名来自东方的冒险家。因囊中羞涩,在看到莫尔顿庄园的主人为孩子招聘家庭教师时,你报了名。现在,就是你第一次前往庄园,与莫尔顿先生商议具体薪酬待遇的时候。当然,前提是你的确能得到这份工作。”
  “注意事项:请履行家庭教师的职责。”
  这场游戏,只有他一个玩家。
  季寒川往后靠了靠,陷入思索。
  宁宁身形一闪,改坐去季寒川面前。她说:“爸爸,这场游戏的针对意味很浓。”
  季寒川闲闲说:“对,应该所有角色都很想弄死我。”
  宁宁看着他,想说什么,又闭上嘴巴。
  爸爸这么说……
  意味着他已经想到了。
  宁宁甚至有种预感:在尝试了诸多办法,却总是失败之后,“游戏”已经彻底陷入疯狂。如果存在某个将所有玩家分门别类的统计,寒川爸爸应该排在很高、甚至最高的地方。
  如果连上一场中的环形路线都不能阻止他改变游戏格局,让另一个游戏生物占据优势、成为“祂”,那“游戏”便干脆放弃这种思路。
  游戏生物需要玩家的恐惧来成长,季寒川却不会因为种种惊悚元素而害怕。他走在游戏里,像是在看普通风景。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拉着其他玩家和他一起。
  季寒川乐观地:“这样一来,其实也算省时省力。”
  他不用把精力放在其他玩家身上。
  宁宁看着他,半晌,“也对。”
  马车缓缓向前。季寒川原本觉得这里是中世纪欧洲。但慢慢地,又发觉这里的一切都很虚浮。倒是和安平轮、AG秀世界十分相像。
  在看到桌上柔软香甜的白面包时,他更是肯定,这里也是一个由“游戏”设定出的世界,一切都是虚假。
  他尝面包,配着果酱,旁边还被倒了一杯红酒。第一顿饭吃下来,一切安宁。季寒川承认,上一场游戏最后,那个看起来是列巴、实际上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的确让他有点煎熬。不至于像杜兰璋那样反应剧烈,但他心里的情绪还是实打实。从胃部反上来的腥臭味是真的,季寒川勉强用“这又不是真的死人肉,只是‘游戏’弄出来的虚拟感官”来安慰自己。
  莫尔顿先生是一个中年绅士。
  他大约五十岁年纪,有一头烟灰色、打理柔顺的短发。胡须修建平整,手上拿着一根雪茄,却没有点燃。他端详着这个前来应聘的家庭教师,问他从何而来、在城中有什么朋友。季寒川听着,心想:这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如果你身边没什么熟悉的人,那死到这儿,多半也不会有人发现”。
  不过看游戏要求,他原本就要留在这里。所以季寒川在话里留了余地,简单说,就是短期失踪没事儿,他也给神父提过,自己即将有一份工作。长期的话,倘若能寄一封信回去,那些冒险家的朋友也会觉得习惯。
  听了这份回答,莫尔顿先生露出一个微笑。有女佣无声无息地走过来,端走已经吃完的主菜,换上餐后甜品。季寒川看一眼,没有动刀叉。他提出:“我既然是来当家庭教师的,总要见一见学生。”
  莫尔顿先生露出一个微笑,说:“当然。不过今天太晚,那孩子已经睡下了。等到明天早晨,韩先生,你可以先准备一下第一堂课。”
  季寒川闻言,像是考虑片刻,之后答应下来。
  “也好。”
  庄园很大,与上场游戏最后那个用来圈钱的旅游景点完全不同。除了中间的古堡之外,还囊括外间的花园,以及更远处的山林。来的路上,季寒川就发觉了,自己如果打着“遇到鬼之后就跑路”的主意,那恐怕得在第三到四天就准备离开,这才有可能在第七天时离开庄园范围。
  晚餐后,莫尔顿先生去了二楼书房。季寒川的住处,则被安排在一层一间客房。
  女佣带他前去住处时,季寒川额外问了句,自己的学生住在哪里。女佣转头看他,苍白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笑容,却没有直接回答,照旧说:“等到明天早晨,韩先生就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女佣就离开了。
  季寒川叹口气,倒在柔软的床铺上,自己嘀咕:“怎么神神秘秘的?”
  除去季寒川与莫尔顿先生一家外,所有女佣、男仆,从厨师到画匠,都住在古堡后面的配楼中。
  季寒川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外面天色已经暗下,能看到星光。总体来说,星星却算不上明亮。
  他从自己的背包中找到纸笔,盘腿坐在床上,开始速写。虽然不打算溜溜球,但还是得弄清楚这里的布局。季寒川大致涂出附近山脉走向,还有隐藏在其中的几条小路。他眉尖拢起一些,像是陷入深深思索。先在脑海中勾勒,而后落笔。
  下午进门,便看到古堡一层正厅悬挂的巨幅油画,看人物特征,上面正是莫尔顿先生。油画两边,就是两个布局对称、一样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楼梯旁侧,则是则是莫尔顿先生与人谈话的地方。按说书房也能承担这个职责,季寒川琢磨了下,觉得可能“书房”会更加正式、私人化。
  之后,厨房和餐厅同样在一楼,另有两间客房。
  季寒川住其中一间。
  他快速画出整个一楼,而后想:今天是第一天——好,不如去楼上看看。
  刚刚下定决心,忽而听到一声轻轻的“吱呀”。
  像是有什么人,推开了窗子。
  季寒川垂眼,视线落在手中羊皮封皮的笔记本上。他翻过一页,露出空白纸页,而后手起笔落,几笔之内,就勾勒出一副画面。
  似乎是书房,有一张办公桌。桌后是一个年轻男人,眉眼英俊,在看手上文件。分明只是寥寥几笔,却能看出说不出的性感。
  而桌前,则有一个趴在桌面上的女童。她手上有玩具,却眼巴巴地看着桌后的男人。
  宁宁一眼看出:“啊,这是我和邵佑爸爸。”
  季寒川没说话。
  在整体画面出来之后,他落笔的速度慢了一些,像是怅然。而在他背后,那个从窗口翻进来、带来了夜风与凉意的“人”,一样久久盯着画面。
  如果季寒川的视线稍稍往旁边偏移一些,他就会看到自己身侧那个庞大的影子。
  但他始终没有。
  一直到整个画面充盈起来,季寒川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季寒川充耳不闻。
  他也没想到,竟然这么早就被找上。夜探庄园的计划显然不能实施了,装夜盲症与探索整体布局不能共存。
  不过晚上不行,还有白天。
  等结束了整个画面之后,他便抱着本子,身体一歪,陷入沉睡。
  在他背后,那个翻窗户进来的“人”待了很久。等季寒川呼吸平稳,“他”试图将季寒川手上的本子揪出来研究。可惜拽了一下、两下……季寒川都死死握着,“他”只好转向其他方向,去翻季寒川的行李。
  里面只有几件衣服,一些基础生活用品,再无其他。
  “他”佝偻的身子缓缓立起,在月光下,像是一个回形针被一点点拉直,又像是蜷缩的花苞渐渐绽放。
 
 
第592章 管家
  季寒川一夜好眠。
  即便在诡谲的游戏世界,他也总有种异乎寻常的安心。到天亮时, 换了睡姿, 手上的本子倒是仍然紧握。
  他在清晨七点睁眼, 是颇准时的生物钟。醒来以后左右看看,屋内只剩自己一人,不见昨夜到访的“客人”。但皮箱被翻乱,窗子打开一道口。风吹来,让雪白的纱帘在窗口鼓起。
  季寒川出神片刻, 放下床、洗漱。
  他在箱子里取干净衣服。注意事项里说了,要当好一个家庭教师, 尽职尽责。季寒川盘算一遍这句话, 扪心自问, 莫非“游戏”还要给他算kpi?学生学会一首中文古诗,记一分?
  他被自己逗笑了。
  宁宁在一边观察, 觉得爸爸心情的确不错。她稍有放心, 同时凑到窗边,往外看去。眼前是打理精细的花园, 能看到丛丛郁金香。季寒川也走来看了一眼,说:“是春天啊。”
  宁宁转头看他。
  季寒川则在想:虽然所有角色都怀揣恶意,但这毕竟是一场游戏。
  总会存在生路的。
  他往窗下看, 见到一行歪歪扭扭的脚印。看起来像是半个人的脚掌, 再拼上半个羊蹄子。考虑欧式背景, 季寒川轻轻“啧”了声, 脑海里冒出一个词。
  恶魔。
  他反倒更轻松了, 自言自语:“看来我的学生喜欢恶作剧。”
  语毕,就一身轻松地出门。
  餐桌上已经有人了。却并非莫尔顿先生,而是一个棕色头发的小男孩儿。女佣过来,给季寒川摆好早餐。是简单的牛奶、面包、煎蛋。
  季寒川却没有先吃,而是笑眯眯地看着那男孩儿,问:“你就是我的学生吗?”
  “游戏”没有在语言方面为难他。早在昨天下马车时,季寒川就留意到,自己照旧不用担心翻译问题。但有一个延伸出来的疑问:他是莫尔顿家小少爷的家庭教师,要教授中文。问题是在季寒川听来,他和小少爷的对话原本就是中文。
  可能会有其他设定吧。
  他把这个疑问放在一边,用一种老师第一次见到学生、缺钱的冒险者第一次见到工资的视线,看着眼前孩子。大约有五六岁大,脸颊圆乎乎的,身上也一样圆滚滚。对于这个年纪来说,绝对算得上“胖”。
  停顿一下,季寒川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哼”了声,看起来对这个家庭教师兴致缺缺。不过季寒川锲而不舍地盯着他,男孩儿大抵是被看得头皮发麻,终于在放下刀叉之前,说:“欧文。”
  季寒川就笑一笑:“你好啊,欧文。”
  欧文瞪他一眼,扔掉刀叉、把椅子推开,“蹬蹬蹬”地跑上楼去。
  季寒川看着小孩儿的背影,露出点忧虑表情,同时心想:这里的伙食倒是不错,就是他单调了。
  上一场游戏中,他吃了六天旅游团餐。谈不上好吃与否,就是“能下咽”。再往前,在京大的那四十五天休息时间,季寒川虽然不算“敷衍了事”,但他的手艺却是是勉强能吃。哪怕是在和邵佑在一起的时候,家常是有,大餐却无。
  这么一想,季寒川倒是真的忧虑,叉子刮在瓷盘上,慢吞吞考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可以自由点外卖、下馆子的世界啊。
  女佣看到这边动静,踮起脚尖,仔细看韩先生盘子里的食物。她与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过了会儿,一个男人过来。和莫尔顿先生一样,这人也是彬彬有礼、面容温和的老绅士,只是身上衣服的料子差了一个档次,头发也不是那种漂亮、柔顺的银灰色,而是普通花白。
  他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庄园中的管家。
  季寒川差不多吃饱。他觉得自己应该能抗到中午,于是放下刀叉,礼貌地打招呼,听对方说,可以叫他老库克。
  季寒川含笑答应,同时问:“昨天怎么没见到你啊,老库克。”
  管家从容地笑道:“我也是昨天深夜才回来的。”
  没有说自己去做了什么。
  季寒川又问:“怎么没见莫尔顿先生?”
  管家说:“先生今天清晨便离开了。他说,请韩先生先教导小少爷一周。等到一周后,再决定是否雇佣韩先生。”
  季寒川“唔”了声,看不出喜怒。管家察言观色,问他:“这会不会耽误韩先生的事?”
  季寒川笑道:“耽不耽误,我现在也走不了了。对了,库克,我想问问小少爷的情况。昨晚先生说,要我准备第一堂课。”
  “当然。”管家微微躬身,“我还会给你介绍整个庄园的状况。至于第一堂课,还是安排在下午吧。”
  季寒川听着,心想:这倒是意外之喜。
  他自然答应:“好。”
  接下来,管家果然带季寒川转了整个庄园——当然,不包括那些连绵的山脉。他着重介绍了花园中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郁金香,说这是夫人生前最喜欢的花。
  听到这里,季寒川:“抱歉,我不知道这个。”
  管家笑道:“夫人是位很温柔、知性的女性,她也是来自东方。因为这个,先生才希望他们的孩子学会中文。”
  季寒川听着,回答:“原来是这样,我一定会好好教授小少爷。”
  他们又站在花园中,管家指着二楼的窗口,一一告诉季寒川:“这里是先生的书房,这里则是先生为小少爷准备的书房。韩先生,待会儿你们就在这里上课。”
  至于二楼第三个窗户,管家没有提起。至于三楼,则被一语带过,说:“先生和小少爷就住在三楼。不过韩先生,请你不要上去。”
  季寒川嘴巴上答应:“嗯。”
  他顺着管家的话抬头,视线恰好对上三楼某个窗户。那里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按照管家的话,夫人死了,莫尔顿先生离开,加上圆滚滚的身形,那里只有可能是小少爷欧文。季寒川起先也这么想,但很快,他发觉:欧文背后,还站着一道纤长伶仃的影子。
  那影子很高、很高,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上。季寒川一下子记起上一场游戏里的导游,在自己弄坏发动机、导致一整车人不得不停留在大巴上,再从此处进入梦乡时,曾有一次晃眼,觉得导游也被这样拉长。
  季寒川淡定地想:嗯,我眼花了。
  管家在一边问:“韩先生?”
  季寒川眨眼,果然这时候,无论是欧文还是那条影子,都已经消失不见。
  他说:“我好像看到欧文在那里看着我,”一顿,又“迟疑”,问:“这样的话,平时三楼各个房间,都是由先生和欧文分别打扫吗?”
  管家一愣。
  他说:“这……当然不会了,还是会有女仆上去的。”一顿,解释,“我前面那么说,是因为先生和小少爷都不太习惯让陌生的人进入自己的私人空间。如果哪一天,他们向韩先生发出邀请了,韩先生一样可以上去。”
  季寒川听到这里,还是笑一下。他表现得像是个自信于能力,同时仍然忐忑于是否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的普通年轻人。在管家带他走的这一圈,他努力地记住种种要点:一共八名女佣,三个男仆,两个花匠,一名厨师,加上管家,还有小少爷欧文,这就是现在莫尔顿庄园里的所有人了。
  到这一圈游览、介绍结束,季寒川玩笑似的说:“我看这边山脉这么广阔,就在想,这里能不能打猎。”
  管家安静一下。他语调沉稳、温和,告诉季寒川:“打猎……当然可以,这是先生很喜欢的娱乐活动。只是上一场狩猎离现在很近,短时间内,可能没有合适的猎物。如果韩先生在这里长久工作,或许能参加下一次狩猎。”
  季寒川眨眼,露出一丝好奇,问:“我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了鹿。库克,你说的猎物,就是鹿吗?”
  “是其中之一。”管家露出神秘的笑容,“剩下的,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第593章 欧文
  看着管家的表情,季寒川把“他们恐怕有把活人当做猎物”纳入考虑。
  不过当下, 他没说什么, 反倒露出期待目光, 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在和管家往古堡内走时,也一派轻松,说自己很喜欢这里的环境。来前还忐忑,但在真正见到莫尔顿先生、见到管家等人之后,就放下心来, 觉得这的确是个工作的好西方。
  “只是担心欧文不喜欢我。”季寒川说,“我之前……没太和这个年纪的小男孩相处过。”
  管家闻言, 笑一笑, 眼角都带出细纹来。他告诉季寒川:“不用担心, 小少爷是个好孩子。今天第一次见到你,有些不习惯罢了。以后, 你会知道的。”
  季寒川听着, 露出夹杂了忐忑与向往的神情。他看着花园中的郁金香,也看着周边山野。最终, 在进入古堡前,季寒川叹道:“这的确是个好地方。”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转了这么一圈, 差不多到午饭时间。午餐餐桌上, 欧文的态度已经比上午缓和许多。季寒川试着和他讲话、自我介绍, 都得到了不错的回应, 整体气氛其乐融融。
  等到再往后一点, 欧文年纪小,精力旺盛,不用睡午觉。他眼珠子转啊转,似乎对即将到来的“课程”兴致缺缺,更想知道韩川老师这个“东方人”在来到自己国家之前,经历了怎样一番冒险。季寒川心想,这是否也算“家庭教师”的kpi?同时顺口编故事,把郑和下西洋和鉴真东渡里的种种惊险结合起来,听得欧文一惊一乍。
  旁边有女佣收拾东西。和昨天夜里那个带季寒川去住处、脸色苍白,脚步无声无息的女佣不同,今天这个女佣脸颊上有雀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季寒川看到她,想起来,她有一个很大众化的名字,安娜。
  嗯,十个故事里能有七八个同名的安娜。
  至于那个苍白的女佣,则叫做莫妮卡。
  安娜似乎是刚来这个庄园不久,显得笨手笨脚,时不时就会让盘子、杯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当啷”声音。屋内不知何时安静了,连窗外的百灵鸟都不再唱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安娜身上。
  这让安娜更加紧张。在欧文、季寒川,加上管家的目光下,她脸颊涨得通红,额头上流下汗水,洁白的牙齿咬住下唇。季寒川看了,心想:这个年代,女佣的牙会这么白吗?
  他走神,又把自己逗笑。可安娜完全不觉得好笑,她简直整个人都僵硬,快要哭出来。季寒川怀疑,只要旁边稍微有点动静,安娜就能把手上那一堆盘子、杯子摔在地上。
  他考虑一下,站起来,慢慢帮安娜归拢自己这边的一些餐具。因为他这个动作,欧文和管家的视线转过来,望着季寒川。这下子,季寒川倒是有点明白,安娜怎么能怕成那样。
  这目光若有实质,像是沉沉山脉,压在季寒川肩头。他瞄一眼桌面、地面上的影子,一晃眼,欧文的影子又像是被拉得很长……
  他动作越久,肩头就越重。等到把自己这边的东西差不多归置完,季寒川怀疑周边整个重力环境都翻了一倍。
  他带一点调侃心情、“严肃”地想:其实可以把欧文和管家送去科学研究所,人工制造种种重力环境啊。这么看,这个世界或许另有能源?倒是可以发展一下。
  这个时候,安娜终于察觉到,有人替自己做了一半工作。她惊讶地抬头,看着季寒川。
  女孩儿原本小麦色的皮肤这会儿也开始发白,脸颊上的热度褪下去,早已因为紧张而变得浑身冰凉,拿着盘子时,都能留下汗涔涔的手印。她眼神有些恍惚,瞳仁失去焦距,看着季寒川,半晌,才说:“韩先生……”
  这像是一场你唱罢,我才能登场的舞台剧。好在季寒川对“舞台”也比较熟悉,他抬头看一看欧文和管家,笑着说:“欧文,既然吃完了饭,我们就开始上课吧。”
  这句话,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季寒川话音落下时,那股无所不在的压力骤然消失了,欧文和管家又变成了之前的小少爷和老绅士。管家流露出一些不赞同,说:“收拾餐桌这种事,怎么能劳烦韩先生?”
  欧文也说:“是啊,让她去做就行了!她就是做这个的嘛。”
  不过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针对季寒川的“抢行”发表很多看法。欧文带着季寒川上楼,管家和安娜则留在楼下。随着他们远去餐桌,餐桌那边的光线似乎黯淡下来。在踩上旋转楼梯时,欧文絮絮叨叨,还是活泼小孩的样子,要听故事、拒绝学习!
  季寒川含笑听着,忽而转头,去看餐桌方向。
  ——那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管家和安娜站着的地方,被额外投下一束光。
  他手边,就是庞大的莫尔顿先生油画。这一刻,莫尔顿先生的目光仿若与季寒川一起,看向管家与安娜。管家离安娜很近,低着头,和她讲话。安娜脸上渐渐又浮起一丝慌乱,最后,凝聚成僵硬。
  “韩先生?”
  欧文叫他。
  季寒川眨了下眼睛,回头,笑道:“来了。”
  他大约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间古堡里那些古怪的地方:安娜以外,像是幽灵一样走在城堡各处的女仆们;欧文走过光源时,脚下会扭曲一瞬的影子;窗外的郁金花田,开得过于茂密了,泥土上爬过甲虫,甲虫背上都是油亮的光。
  进书房前,季寒川随口问:“欧文,安娜是不是也是新来的啊?她好像不太适应这里的工作。”
  欧文正带着些不情愿地推门,像是每一个不愿意上课的学生。不过在季寒川看,他已经算得上“好孩子”。虽然紧盯自己学习的家长不在了,但还是会别别扭扭地准备好上课用具。
  听了季寒川的话,欧文回答:“是呀!家里总有八个女佣,上一个生病了,安娜就过来。她是山下一个村庄的,在你前一天来。”
  季寒川露出点诧异,说:“你竟然知道?”
  欧文一愣,看着他。
  季寒川慢吞吞说:“我以为,像是你这样的小少爷,不会太在意家里佣人去向。”
  欧文听了,静一静,撅起嘴巴。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比从前的每个瞬间都更像是一个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他说:“在意……总是在意的。这里经常有人‘生病’,人来人往。看得多了,你也会和我一样在意。”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死死盯着季寒川,像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特别的反应。
  不过这个家庭教师的回答,显然让他很失望。
  季寒川:“生病吗?我从东方来,知道一些东方特有的医术。这一路远渡重洋,也是因为本身就会医术,所以才能坚持下来。等到给你上完课,我去找库克先生聊聊,或许可以避免再有人生病。”
  欧文:“……”
  小胖子像是服气,坐下来,拍一下桌子:“好啊,你去聊聊!”
  季寒川一本正经,随口胡扯:“这是真的。来到你们国家之后,我才发觉,这里有很多东方没有的病症。但追根究底,是因为‘卫生习惯’。只要把水烧开了喝,就会减少生病的频率。还要把排泄物清理掉,不要堆得到处都是,也不会频繁地拉肚子。对了,洗澡的时候,需要每个人都换水。如果一直不换,所有人都在一个浴桶里,就会传染疾病。哦,欧文,你没有这个烦恼。但在城中澡堂,很多病就是这样流行。女仆那边,兴许也有一样的问题。”
  欧文听着,头晕眼花。
  季寒川笑吟吟说:“好了,我们开始上课吧。”
  他心里其实清楚:欧文的话,是在暗示“这里三天两头就有人出事”。甚至不出所料的话,这两天也会有新的“生病的女佣”。
  不过想到欧文身上隔三差五出现的怪异影子,季寒川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太在意这个小胖子的话。或者说,听是要听的,但不能让小胖子觉得自己“听懂”。
  课程内容倒是没什么好说。季寒川问了欧文的中文学习进度,知道他从前对这门语言一无所知,之后就开始放飞自我。从拼音开始教,几个小时下来,欧文显露出聪明的一面,竟然掌握得不错。季寒川颇为意外,场外求助,请宁宁帮忙寻找小学一年级课本。之后考虑,自己是否要结合现实环境,编两篇课文出来,给欧文熟读并背诵。
  转眼,外面天色暗下,季寒川在莫尔顿庄园的第一个24小时结束。他用玩笑语气试探欧文,自己要做什么,才会被“邀请”去三楼一观。
  经历了一下午课程,欧文似乎对这个家庭教师观感不错,原话是:你好像没把我当小孩子,愿意给我讲很多其他事,我很高兴。
  不过在面对季寒川的问题时,他还是矜持地咳一声,告诉他:“老师,不要那么心急。”
 
 
第594章 入夜
  季寒川看着欧文, 欧文则坦然回视他。这半天相处下来, 如果不是欧文背后的影子总透着古怪, 季寒川或许会觉得, 这的确是个作为“活人”的NPC男孩儿。
  但他是以“这里所有生物都想杀我”的思维方式看这场游戏。听了欧文的话,季寒川微微笑一下,“好啊,我等着。”
  他在心里默算:七天的游戏, 一般会在第四天露出杀招。还有七十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欧文已经跳下凳子, 预备去吃晚饭。季寒川看着他的背影, 又想:整个古堡,只有我一个人承担“老师”指责。那在上课之外的其他时间, 欧文都在做什么?
  正考虑, 管家来敲门,果然提起晚餐的事。
  说曹操、曹操到。欧文小小地欢呼了声,迈开步子往外跑。季寒川跟在他后面, 出门时,管家友好地朝他笑一笑。欧文已经窜出几米, 管家带上小少爷书房的门,和季寒川一起往下。看似指引、陪伴,但他总在季寒川侧后方, 无形之中, 也阻断了季寒川对二楼第三间房子探寻的目光。
  季寒川随意地问:“欧文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莫尔顿先生不在, 我也没看到其他老师。他在这里,还有别的功课要做吗?”
  管家听了季寒川的评价,像是高兴,嘴巴弯起来,脸颊上挤出皱纹,说:“小少爷学东西从来很快。”
  季寒川耐心等待。
  说出这句话时,他与管家在书房门口。一直到踩上楼梯、季寒川彻底看不见第三间房子的门,管家才继续讲下去:“……先生是给小少爷布置了一些功课,说等他回来后要检查。但具体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季寒川“哦”了声,像是每一个对学生稍有关切的老师。听到这里,便停下,不再追问。
  晚餐是熏肉,依然配面包。季寒川把熏肉切开,仔细看了会儿,觉得不是人肉,才安心入口。几顿饭下来,蛋白质没少补充,碳水也有,唯独缺少维生素。
  安娜不知道去哪里了,餐桌边的女佣又换回莫妮卡。黄昏时分,屋里点了蜡烛,还算明亮。但烛火摇曳,映在莫妮卡脸上,总显得阴森森。
  季寒川礼节性地问了句,晚上是否要继续上课。欧文拒绝他,表示下午学了许多东西,自己需要时间消化。
  他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吃完之后,便上楼,不见人影。莫妮卡在一边收拾,季寒川摸摸肚子,觉得吃饱。他看莫妮卡忙忙碌碌,记起什么,问:“今天的晚餐,是不是比昨天早些?”
  莫妮卡回答:“是,小少爷总要在最后一丝阳光落下山之前吃完晚饭。”
  季寒川挑眉,想:这个设定,有点意思啊。
  简直是在明示了:太阳下山之后,小少爷身上会发生些不适合被人看见的变化。
  他没有表现出多余神情,轻轻“哦”了声,算是尽到“了解学生”的义务。季寒川有种预感,以今天出现的信息量来说,光是晚上,自己就能等来不少“惊喜”。
  所以他心安理得,再度把“探索古堡”的待办划掉,以防自己错过晚上到访的客人。
  至于羊皮本子上的涂鸦,倒是在参观的时候在管家眼皮子地下过了明路,不用再抓着本子睡觉。
  ……
  ……
  这一晚,季寒川翻开本子的下一页,写了一篇日记。
  “我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最初那会儿,还会担心小少爷调皮、不配合教学。但一下午的课程看来,我反倒开始忐忑,不知道自己能保有这份工作多久。身为‘老师’,当然希望看到聪明、一点就透的学生,但同时,作为一个拿钱的被雇佣者,在只有一个学生的时候,也会害怕他过于聪慧,让自己提前被解雇。”
  写到这里,季寒川听到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没有理会,只当时窗外过来什么小动物,继续往下写。
  “管家库克先生是一个温柔的好人。他把我介绍给庄园里其他人,还对我说起这里的狩猎活动。我之前只猎过兔子,连鹿都没成功得手过。但库克先生告诉我,这里还有更特别的猎物。他说的时候,我有了一些猜想。可惜的是,短时间内,似乎没办法参加了。希望我可以留到下一场狩猎活动、在猎场上大放光彩吧。当然,前提是在那之前不要被解雇——未来的日子里,我恐怕会频繁地担心这个。好吧,由此可见,这份工作多么合我心意。”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大了,老旧的窗框似乎被什么触碰到,再次发出响声。
  季寒川给羽毛笔吸了墨水,然后又动笔。
  他写字的时候,眼睛离本子很近,几乎贴在上面。又要靠近蜡烛,眯起眼睛,确认光线下的一行一行字迹。
  “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苦恼,我虽然记住了八个女佣的名字,却并不能把她们每个人都和面孔对上号。唯独确认的,是莫妮卡和安娜。嗯,这也不能怪我呀,因为看到她们太多次了。至于其他女佣,只在走路时擦肩而过过。她们好像是这座古堡中的幽灵,哈哈,我喜欢这个比喻。”
  随着这些文字,季寒川给自己定下的“性格”,也跃然纸上。
  他是一个充满冒险精神的东方青年,不远万里来到此处,并且对未来的一切充满了美好幻想。但也有些古怪的地方,对“幽灵”比喻的偏好,还有对“猎物”有所猜想后的期待。
  写日记时的种种表现,也把“夜盲症”人设安牢。
  做完这一切,季寒川打了个呵欠,主动熄灭了烛火。
  光线一下子暗淡狭隘,一缕青烟被风吹散。
  季寒川躺在床上,准备先“睡着”。之后半夜无论看到什么,都可以用“似乎做了噩梦”来解释。同时,也想:今天比昨天吃饭早很多,到现在,“那个东西”还没有过来。算算时间,或许也快了。
  夜风比昨夜凉些。
  古堡内的摆钟敲了十一下时,一个矮小的、一步一拐的人影,悄悄走在台阶上。之后。“他”走过正门,去了外间花园。郁金香花丛中,人影照着月光,坐在地上,甲虫在“他”身边勤勤恳恳地爬动。
  “他”捉住其中一只,举起来,在月下细看。甲虫背上有漂亮的橘色纹路,六条腿扭动,偶尔会刮到“他”的手。
  “他”毫不在意。
  看了片刻,大约觉得无聊,便直接把甲虫塞进嘴巴里。
  甲虫的腿刮蹭着“他”口腔内的软肉,“他”轻轻笑了声,声音在寂静夜色里传出很远。牙齿咬下去,嘴巴里乱动的小东西却还在乱扭。“他”像是生气了,更加用力地咀嚼,牙关中有让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咔嚓”声。最后,一整只甲虫都被嚼成碎屑,被“他”咽下去,再不满意地砸砸嘴巴。
  “他”看向古堡的窗户。
  夜还很长,能够做很多事。
  有甲虫爬上了“他”的身体,人影毫不在意,放任地让甲虫钻进自己衣袖。衣服显得宽宽大大,挂在伶仃的身体上,很不像样。这样坐了许久,大约终于觉得无聊了,“他”站起来,两相权衡。是那个从外面来的家庭教师,还是配楼里还算鲜活的女佣?
  再或者……原本也不必做出选择。
  “他”心情愉快起来,拖着慢吞吞地步子,往配楼中去。宁宁跟在后面,看着郁金香下那些橘黄色纹的虫子,再看看身前的背影。她拍了一张照片,发在群中。姜林很快回复:这里应该有大量腐烂的动物吧。
  程娟也说:我在祖坟那边看过这种虫子,叫“埋葬虫”。
  姜林:是一种食腐甲虫
  郭晓璐:怪渗人的……
  Woolf:对了,下一届AG秀用“虫族入侵”作为主题怎么样?这种东西在科幻电影里人气高居不下,研发部那边也很有兴趣,说各种巨型蟒蛇、棕熊已经被观众看腻了,丧尸的可看性太低,虫子倒是不错,也能用上之前的技术。
  姜林:……
  郭晓璐:……
  战神:你们在说什么?
  宁宁人性化地叹口气,把群聊关掉。
  这时候,“他”已经走到女佣的住处。与能睡在古堡的季寒川、在配楼独占一间房的管家库克都不同,八个女佣睡在一间屋内,是通铺形势。“他”进去的时候,屋里静悄悄的,女佣们平躺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放在胸口,两只脚并起来,以一种祈祷的姿势,陷入梦乡。黑夜之中,她们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甚至带上一种奇怪的青紫色。如果不是胸口偶尔还有起伏,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排死人。
  “他”开心起来,身体都变高了一些,一个个数过去:“一、二、三……”
  一共应该有八名女仆。
  但是“他”往下数:“四、五、六……”
  “七。”
  七个女仆整整齐齐地躺着。
  第八个位置,却空空如也,冰冰凉凉,像是从来没有人在上面睡过。
 
 
第595章 来访者
  “砰砰砰!”
  “砰砰砰——”
  “韩先生, 韩先生!!!”
  “呜……”
  女佣安娜在窗边捂着嘴巴, 发出一声低低的抽泣。
  一窗之隔, 床上的人迟迟不醒。
  安娜瑟缩一下, 左右看看。寂静夜色中,郁金香被风吹过,发出一阵轻轻的“沙沙”声。更远的地方,则是郁郁树林。风吹过时, 树影婆娑。
  安娜抬起手,重新敲上窗户。这一回,她嗓音低哑许多, 轻轻叫:“韩先生、韩先生……”
  季寒川是侧躺, 背对她。他眼睛睁着,借着朦胧月光, 去看床头烛台映出的、窗外人模模糊糊的影子。
  安娜叫了一分钟, 虽然因为恐惧,声音压低,但目前来看, 还算是个活人的样子。
  季寒川在心里默数完六十下,终于“被叫醒”。他睁眼, 像是依然困倦,艰难地分辨着声音来源,确认自己是否在梦里。又花了点时间, 终于从床上起来, 迷迷糊糊地看向窗子方向。
  女佣安娜的确还是那张面孔:健壮的村庄女孩儿, 圆脸,麦色皮肤。因为恐惧,嘴巴透出轻微的紫色。
  她眼里含满泪水,惊喜地看着总算坐起来的韩川。季寒川往更远的地方看了看,只见到月色下的郁金香丛。今天晚上,昨夜那个到访者似乎被什么事情耽搁。
  他掀开被子、下床,仿若在梦游似的,眼神都发飘,走到窗边。
  安娜是个个头比较低的姑娘,矮了季寒川整整两个头,也没办法从窗口翻进来。季寒川原先还在想,这姑娘会不会给自己一个“惊喜”——譬如,早晨那个有一半是羊蹄的脚印。虽然觉得脚印和欧文脱不了干系,但兴许会有其他可能性。
  不过走近了,他往下一瞄,看到女佣裙子下面是两只正常的腿脚。
  季寒川露出迷茫的视线,问:“安娜?我……我是在做梦吗?”
  安娜身体靠过来,抓住季寒川的手。她掌心湿漉漉的汗水擦在季寒川手上,告诉他:“逃走吧!韩先生,你是一个好人,逃走吧!留在这里的话,你会……”
  说到一半,她眼睛睁大一些,看着眼前男人的视线转到一边。
  安娜僵住。她浑身战栗,因握着季寒川的手,所以季寒川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姑娘的手指、手臂,包括整个上半身,都在不正常的颤动。
  她脸上的血色迅速消退了,衣领下先是鼓起,然后又瘪了下去。离季寒川最近的袖口窸窸窣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
  季寒川视线转回来。他看到配楼门口立着的,那个纤长伶仃的影子。但恰好有云飘过来,遮住月光,他其实“不应该”看到这样的画面。
  他静静地注释安娜,听到她压在喉咙中的惨叫,见她眼睛瞪圆、瞪大,脸颊上青筋爆出来。最后,安娜嘴巴张开,她的舌头成了酱紫色,倒是和现在的脸色相得益彰。一个橘黄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季寒川眨了下眼睛,露出苦恼的表情。
  他缓缓松开了安娜拉着自己的手,叹气,“安娜,你是个好姑娘。”
  同时,季寒川的余光看到,那个原本在配楼外的影子在往自己这边过来。每一次眨眼,都能让他离得更近。
  季寒川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十字,很不认真地祷告:“父啊,我已经下定决心、洗清罪孽。即便在梦里,我也不应该看到这些。”
  他说:“安娜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我怎么能……看到她这样死去呢?”
  安娜的身体开始后退。
  她“走路”的姿势非常、非常不自然,简直像是一个木偶娃娃,被人机械性地扭起脚来。
  同时,季寒川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睛,最后看一眼窗外摇曳的郁金香海。
  他一头栽倒在床上,之后听见窗子“吱呀”声,有什么东西靠近了,带着泥土的腥味、动物腐烂的臭味。床塌陷下去一角,来访者很不客气地坐在床上。季寒川记起什么,想:这么说来,我写日记的时候,待在外面的其实是安娜?至于现在的“客人”,他并不知道我夜盲?
  这个念头,让季寒川有些许苦恼。不过很快,来访者被桌子上的羊皮本子吸引,臭味离开了,季寒川听到翻开本子的生意。
  再有,就是“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一个个黑亮的甲虫从那过于宽大的袖口、衣摆里爬出来,落在地上,在房间里悄然挪动。只是食谱限制,这些小东西倒是对床上躺着的活人没多少兴趣,它们更希望爬上墙,去看看外面倒在地上、正在被自己同伴瓜分的女佣。
  “咔嚓咔嚓。”
  来访者缓慢地读着家庭教师的日记。小少爷是聪明的孩子,管家是和善的好人。
  “咔嚓咔嚓。”
  本子封皮阖上了,那个现场的影子往下一折,再度蜷缩起来。“他”却没有从窗口离开,而是走到门边,压下门把手。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声音一点点远去。
  季寒川睡着前,想:原来是这样。
  “他”会在每天晚上,到古堡外转一圈。这个时候,应该就是季寒川能探索古堡的时间。只是还要留意,得在“他”回来之前,回到房间。
  想完这些,季寒川真正入睡。他睡眠质量依然很好,七点钟准时自然醒,外面已经备好早餐。
  洗漱时,季寒川心不在焉,觉得有点奇怪。古堡隔音效果一般,自己在给欧文上课时,能偶尔听到外面女仆走动的声音。但接连两天清晨,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外面早餐就已经备齐。虽然有他在睡觉的原因在,但还是……
  不太应该。
  他不动声色,和昨天一样吃早餐。欧文还是圆滚滚的小胖子,脸颊上一捏都是肉。餐桌上,季寒川问他,今天想要什么时候上课。欧文想了想,说:“父亲给我布置了课业,我得要在早晨完成。”
  得,这就是昨天早上他猫在房间里不出来的原因了。
  季寒川笑道:“好,那我们还是下午上课。”停顿一下,转向管家先生,“昨天我们看了古堡附近,今天呢,我想去旁边那片树林里转一转。库克,这边森林里不会有熊吧?”
  管家露出为难的目光,说:“是有这样的传闻。早几年,先生还不在这里长住的时候,只有佣人们负责维持庄园,似乎有报上来,说一名佣人被熊吃掉。”
  季寒川便说:“这样啊,那你可以借我一把枪吗?”
  “枪?”
  “对,”季寒川笑一下,说:“我在东方居住的村庄,曾经遇到一只三米高的巨熊。它下山吃人,被我用一把长刀斩杀。”
  管家听着,露出惊讶目光,欧文也“哇”一声,用意想不到的眼神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心道:表情很自然啊,难道看到半夜看我日记的“人”不是欧文?
  实在不怪季寒川将二者联想到一起。以现有线索来看,这似乎是一个不用思索的答案。
  是欧文演技太好,还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背后时不时要晃一下的影子?
  再或者,真的另有其他缘故?
  季寒川镇定自若,说:“不过在乘船来这边的途中,那把刀,遗失在海里。而到了欧罗巴之后,我见到了你们的火枪,这的确比长刀好用。”
  管家听到这里,躬一躬身,说:“原来是这样。好的,韩先生也是一位‘猎人’,这里没有其他娱乐,我会给你准备一把枪——这是应该的。”
  季寒川露出满意的笑容。
  早餐结束后,欧文照旧上楼。季寒川看看小胖子的餐盘,已经空空如也。收拾东西的女仆换了人,季寒川艰难地把她的面孔与名字对上号,似乎叫做维拉。
  与安娜、莫妮卡都不同,维拉有一头红色的头发。她的肤色像是安娜和莫妮卡的中间值,苍白,带有雀斑。
  大约是季寒川的视线在维拉身上停留的太久了些,管家问:“韩先生?”
  季寒川收回视线,露出了愧怍的目光,说:“这附近如果有教堂、神父的话,我想找他忏悔。”
  管家眨了下眼睛,看起来颇有兴趣,但还是温柔引导的态度,问:“韩先生,发生了什么?”
  季寒川含含糊糊,说:“我梦到了一些东西。”
  停顿一下:“一些不好的东西。这实在太不应该了,我怎么能见到那样的……”
  似乎心有余悸。
  他说着,表情里带上隐约痛苦。管家还要再往深处问,不过这之后,无论再说什么,都等不来季寒川的回复。先生请来的家庭教师咬紧了牙,不愿意告诉管家,自己究竟在“罪恶的梦”中看到什么。
  管家不再追问,好脾气地告诉季寒川,自己要去准备给他的枪了,请他稍等片刻。
  这倒是让季寒川记起另一件事。
  虽然知道这里是一个架空庄园,但以其表现出的科技水平来看,季寒川原本觉得,这里应该恰好是神学发展的时期。
  但他都提起“神父”、“教堂”,管家竟然毫无反应,轻飘飘就将话题揭过。
 
 
第596章 麻布
  拿到枪之后, 季寒川果然很快离开。他走到从古堡中不能看到的地方, 停下来, 好好检查了下手上的家伙。
  这是一把来复枪, 大约在十七世纪出现、上战场。但在当时因为造价昂贵,并未成为主流。除了枪支本身之外,管家库克先生还给了季寒川一些弹药——最原始那种,用布包裹着, 里面满满都是润滑油。与后世可以轻松拆、装的子弹不同,这些弹药需要用特殊制备的道具一个个敲进枪管,发射速度极慢。
  倘若真的遇到危险, 恐怕只来得及开一枪, 之后就得在“跑路”和“留在原地装弹,结果因为速度太慢而GAME OVER”之间做出选择。
  这让季寒川对本地所处科技水平又有了新的认知。如果管家直接给他一把现代枪械, 他恐怕会彻底晕头。可这把来复枪, 却给了季寒川一个信号:虽然在各种细节上颇为混乱,但在“主线”上,此处依然在靠拢某个年代。
  十七世纪, 宗教革命已经结束,新兴资产阶级兴起, 莫尔顿先生除去贵族封号之外,恐怕也有一定产业。虽然庄园所处的这片山脉整体显得静谧、宛若世外桃源,但外面没准炮火连天。
  当然, 也有另一种可能:“庄园”就是整个游戏场地——这也是季寒川不打算溜溜球的重要原因, 倘若自己画上三四天时间, 把鬼怪庄园玩成荒野求生,再撞上最外面的边缘膜。没法真的出去不说,还错过了前期所有线索,未免过于冤枉。
  等检查过枪,为其撞上弹药,季寒川拿着它,走入林中。
  树林远看郁郁葱葱,走进了,却能发觉此地的林子并不繁茂。
  宁宁走在季寒川身边,季寒川玩笑似的问女儿:“可以给开个挂吗?”
  指点一下哪里有线索?
  宁宁眨一眨眼睛,露出为难目光——邵佑爸爸之前特地和她说过呀,如果一味地依靠他们,寒川爸爸迟早会变得无法在这游戏世界里生存。倘若有一天,他们不在了……
  季寒川已经摆一摆手,说:“没事,只是说说。”
  宁宁看他在林中走动。
  莫尔顿庄园越来越小,季寒川踩着皮靴,脚下是一层腐殖质。他脚步落在上面时,会稍稍陷下一些。这点动静,对人来说太小,但对于林中小动物,已经足够惊起一片。
  季寒川走着走着,忽而一停。他蓦然转头,看向某个方向。灌木丛轻轻晃动,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季寒川微微笑一下,端起手上的枪。
  片刻后,林中传来一声枪响。
  这似乎成为一种信号。鹧鸪飞起,林鹿惊走。树上溅起一点血迹,隐在深棕色的树干上,看不分明。
  季寒川走过去,在灌木里拎起一只野兔。野兔几乎被子弹打得稀碎,季寒川看着,叹口气,自言自语:“这种小家伙,好像不太适合用枪……”
  他停顿一下,视线转向一边。
  季寒川的眸色深了下去。
  宁宁露出意外目光,反思:我又没有“不小心”引路?不应该啊,明明一直都是寒川爸爸走在前面。
  野兔躺着的地方,竟然隐隐约约露出一个树洞。而在把灌木拨开、露出树洞真容之后,季寒川从中取出一样东西。
  一封写在麻布上的“信”。
  这个年代,铅笔还没有发明,但已经有了雏形。人们发现石磨,将其切成小条,用来“书写”。这样的石磨条有很大缺陷:写出来的字迹模糊不清、容易被弄花。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会弄脏手。
  季寒川手上这块麻布中的内容,就证明这些。许多字母已经一片模糊,无法分辨,只能结合上下文判断。看了两行之后,季寒川修改自己的看法:这并不是“信”,更倾向于遗书。
  他试着往下读。虽然是字母内容,但看在眼里,却自然而然被翻译成了母语。不过在遇到第一处无法读通的地方时,季寒川就叹口气,将整张麻布折叠一下,准备换个地方研究。
  他挎着枪、拎着兔子,一路往山下走。宁宁心里憋着疑问,途中,到底忍不住:“爸爸,你为什么想到走这边呢?”
  季寒川看她。
  见女儿脸上写满纠结。
  季寒川好笑,说:“这应该不是唯一一封‘遗书’。”
  宁宁露出不解的目光。她回头,看着背后的森林——的确,她是站在更高的地方来“俯瞰”这场游戏,以一种更加本源化的方式来判断整个世界的构成。她能“看”到天上流动不息的能量,而在经历了画师世界之后,“双六游戏”的存在,让宁宁可以将整个“游戏”都视作一种“代码”。
  但哪怕知道这些,宁宁的困惑也依然存在。
  她看到了另一个树洞里的金属怀表、看到某块腐殖质下的花冠。正如寒川爸爸说的那样,这里有很多、很多可以视作“遗书”或者“遗物”的东西。但这不能解释……
  季寒川说:“库克说了,先生很喜欢‘打猎’。有我捡到的东西在,已经可以证明他们‘猎物’的特殊性吧?花园里埋了很多尸体,应该就是他们的‘猎物’。”
  宁宁:“嗯……”还是不太明白。
  宁宁:“可昨天上午,是爸爸你主动问这里可不可以打猎的啊。”
  之后,才是库克接话。
  季寒川笑了下。他渐渐走出林子,却离古堡主体更远了。山峡中,有一片溪流,他在溪流旁边停下,清洗野兔、准备烧烤。
  “是啊,我主动问了。”
  季寒川说。
  他洗好野兔,看一看太阳,觉得今天天气都没有昨天好,要稍微阴一些,不过暂时没有下雨的迹象。又用火石生火,将野兔肉窜起来烤制。至于皮毛,季寒川拿着反复看了看,觉得实在不能用,于是遗憾地将其和方才剥离的内脏一起埋好。
  之后,兔肉在火上烤制,季寒川看一看四周,确定方圆几百米内都只有自己一人,这才慢吞吞把麻布取出来、展开。
  天怜可见,他前面做的一堆事,就是为了让自己的举动合理化。
  这其实有点杞人忧天,不过季寒川觉得,要研究麻布上的字,还是需要找一个空旷、能分清旁边是否有东西盯梢的地方。可如果光是来了,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恐怕也会带来麻烦。因此,又花一点心思,把兔肉烤上。
  宁宁坐在一边,学着爸爸喜欢的姿势,手撑在下巴上。她今天穿了长袖、长裤,头发束起来,是很干脆、利落的样子。等啊等,寒川爸爸却没有下一句。
  宁宁不得不提醒一句:“寒川爸爸?”
  季寒川回神。
  他继续说:“这毕竟是一个客观存在的‘设定’——你看这天气,觉不觉得,再过几天,这里要下雨?”
  宁宁抬头,心想:不用“觉得”啊,这里本来就会下的。
  就在明后两天了。
  她不说话,不过季寒川像是自发地理解了宁宁动作里的含义,笑道:“对吧?”
  这里没有什么调料,好在烤着烤着,兔肉本身就开始出油,发出诱人的香气。
  宁宁轻轻“嗯”了声。
  季寒川:“下雨之后,这上面的字,恐怕就更难看清了。”
  宁宁陷入沉思。
  的确。她看着爸爸手上那块麻布,可以看到“两天后”它会成为的样子:虽然在树洞中,但因为雨水关系,还是会有一半被浸湿,之后字迹模糊,隐去了最关键的信息,只能看到写字人的名字、哭诉。
  季寒川:“不过到那时候,管家可能会‘遗憾’地告诉我,这种天气,就没法打猎了,于是开启话题,邀请我尝试狩猎,我再找到这个。嗯,‘原本’应该是这个顺序。”
  宁宁有点明白了,“可是……”爸爸把这一切提前。
  季寒川把一块串在树枝上、很小,已经熟了的肉取下来,尝试着咬了一口,嘴巴上沾了油,含含糊糊地评价:“味道一般啊。”
  他低头,慢慢排除掉自己脑海中“翻译”的影响,尽量让自己去看原本的英文字迹。这样一来,对于词语的猜测变得容易、有针对性很多。
  同时,季寒川:“欧洲原本就有狩猎文化,算是‘贵族活动’里的一部分?哦,这么一说,其实东方古代也一样。看到这片山地,加上来的过程中见到的动物,鹿,狐狸……问一句,很正常的。”
  季寒川:“野兔的话,应该是一个比较固定的‘线索指引’。如果我不走这条路,去其他方向,照样会遇到类似的东西。虽然‘游戏’很想弄死我,但总得遵循基本法。这些线索客观存在,哦,就和安平轮那一场里的海底洞窟一样。”
  宁宁听完,叹为观止。
  她固然知道,或说“可以知道”很多事,但那是因为她身份不同。爸爸却完全是以一个玩家的身份,代入“游戏”的角度思考,从而得出这些结论。
  季寒川嘀咕:“不过我原本觉得,出来了,可能会遇到上一场狩猎里没死掉的人?算了,毕竟也没走几步,要是还有人活着,应该不敢来这种地方。”
  他要是走“逃离莫尔顿庄园”路线,兴许会与幸存者相会。
  薛定谔的幸存者。
 
 
第597章 师生
  遗书来自一个叫做斯科特的年轻人。
  从麻布上的字迹、内容来看, 季寒川判断:遣词造句都很简单, 拼写还有一些出错……这应该的确是个没有受过太多教育,只有最基础读写能力的普通男性。
  他写了自己的名字、来历, 说自己的未婚妻在成为莫尔顿庄园的女佣之后再未回到村庄, 于是他前来找寻。之后, 他发觉自己的未婚妻“被恶魔附身”, 想要仓皇逃走, 却被捉住,成为了“猎物”之一。
  他写:God bless me...
  光是这些内容,就已经占满整张麻布。但在最后,斯科特还是挤出一个角落,写自己被关进古堡地牢, 在那里,看到了一个怪物。
  整块麻布破破烂烂, 斯科特写下的内容又不算规整。季寒川把麻布撑开, 左右看了看,觉得“被恶魔附身”和“成为‘猎物’”,加上“古堡地牢”几处, 都很可能在未来几天牺牲在雨水中。
  不过今天,他赶在落雨之前看完所有东西,并且得出几个结论:
  斯科特会祈求上帝保佑——这更显得庄园中的先生、小少爷饭前不祈祷, 管家对“神父”无动于衷是一件怪异的事。
  再结合下面的“被恶魔附身”, 原有的奇怪, 变成了理所当然。
  加上“地牢”, “怪物”,季寒川心里勾勒出一个故事雏形,接着,又可惜地叹了口气。
  哪怕知道庄园里有多少罪孽,对他“活过七天”,也没什么帮助啊。
  这兴许是一个存在“恶魔”的世界观。那要怎么对付?装做梦、装夜盲这一照,在最初几天会管用,但在之后,多半会成为无用功。他想顺利活下去,需要的是十字架、圣水。一本圣经,在这里比身手、枪法管用得多。
  季寒川摸摸下巴,琢磨:话说回来,理论上讲,每一局游戏都必须存在“生路”。也就是说,我应该能找到一些可以驱魔的东西。另外,自己刻一枚十字架,会不会有用?
  多半不会……
  季寒川想完,再考虑手上麻布的去处。原本想要烧掉,但转念,记起斯科特提到过的“未婚妻”。他没有说未婚妻的名字,但季寒川有种预感,此人或许仍然徘徊在庄园中,可能是那八个女佣之一,也可能是某个可以被唤醒、成为助力的亡灵。所以到最后,季寒川用小刀割开自己的羊皮本,将麻布叠好、放入封面中,再重新缝合。
  之后,他一边吃余下的野兔肉,一边回到古堡,准备给欧文上课。
  上山的时候,天气明显闷热起来。云变厚了,但整体还好。结合宁宁的表情,季寒川认为,至少明天不会下雨。他决定明天来转上圈,好找到更多“遗物”。
  这些猎物生前满心绝望,死后应该也会怨恨庄园主人,兴许能在最后几天,帮他抵挡片刻。
  可惜今天在外耽搁太久,一面是熟悉场地,一面还要摸索枪械用法,没有找到更多。
  回到古堡时,恰好在正午。管家温和地欢迎季寒川回来,并且对他带回的猎物表达了夸赞。季寒川坦然接受,看着桌上的欧文,不期然想到斯科特提到的“地牢”。他略作反思,切熏肉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想当然,也许欧文与“怪物”另有关系。
  “老师?”欧文叫他,问:“你在想什么?”
  季寒川回神,笑了下,“我在看这古堡。昨天库克先生告诉我,说古堡已经有些年头了,曾经经历过许多战争。”
  “对。”欧文脸上露出了混合着骄傲、自豪的表情。季寒川看到,觉得有趣,再说一句,小少爷就开始讲述家族历史。
  好像这也是他的一门必修课。
  季寒川听着,吃完肉,喝了汤,最后拿出羊皮本。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把本子递给欧文,全然不在意自己在封皮中放了什么东西。因为他的表情、动作太自然,欧文显然也没想到其他方向。他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将本子翻开,看到第一页、第二页中绘制的森林,加上古堡的平面图、三维图。
  “这是?”
  欧文问。
  季寒川笑道:“昨天库克先生带我参观的时候,我画了这些。”说着,朝管家点头,管家也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来到欧罗巴之后,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建筑。到现在,虽然已经看过很多了,但还是会觉得很惊奇。”
  欧文定定看着他,眼神不像是个孩子。但转眼,小胖子问:“东方的建筑与这里不同吗?”
  “是有不同。”季寒川告诉他,“在我的家乡,大多宫殿都是木制的,只有一层,不会有这样整整三层的居室。倒是有‘塔’、‘楼’,但那毕竟不是人局之处……到了冬天,会很冷,所以有各种取暖方式,譬如在墙上抹花椒和泥混合成的东西,一面是取暖,一面也象征着‘多子’,只有皇后才能住这样的地方。”
  小胖子脸上露出好奇、神往的表情。
  季寒川半真半假,一路往下讲。期间,管家大约看着小少爷与家庭教师的盘子,觉得这顿午餐已经可以结束,于是对女佣们使了几个眼色,让她们来收拾东西。季寒川花了点心思,留意:这一回,来的是多莉丝和乔蒂——她们两个似乎关系不错,季寒川已经看到几次两人出双入对。
  依然没有安娜。
  不过因为人员一直在更换,也不能说明什么。
  季寒川慢吞吞想:昨天晚上过后,如果再见到安娜,甚至发觉她变得和其他女佣一般无二,这就能说明,眼下的所有女佣恐怕都是死人。至于被她们服侍着的欧文、管家,多半也半死不活。
  倒是庄园里的其他人,值得再留意一下。
  但要是安娜直接“不见了”,就要麻烦一点,有诸多可能。
  季寒川:“……大人物住的地方,往往会准备一个密室,专门用来审问囚犯。”
  他总算切入正题。
  小胖子听着,瞪圆了眼睛,像是惊讶。
  到这里,季寒川就是彻底胡扯,干脆聊到自己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皇后发现皇帝喜欢上一个宫女,于是把那个宫女抓过来,放在自己宫殿中的密室里,让身边的嬷嬷折磨她。”
  小胖子:“哇哦!”
  季寒川打住,露出一个笑,说:“我昨天就在想,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类似的地方。不过……好像直接问的话,不太礼貌。”
  小胖子张口,就要讲话。
  旁边的库克先生咳嗽一声,似乎是提醒。
  小胖子听了,摸摸鼻子,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一本正经:“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这里是父亲的古堡。”
  季寒川露出理解的表情,从善如流地把话题引开。但等进了书房,小胖子迫不及待,告诉季寒川:“是有这么一个地方!”
  季寒川心想:嗯?挺容易啊。
  容易到像是有诈。
  分明是他挑起话题,不过到这会儿,季寒川显得兴致缺缺,敷衍似的回答:“有什么地方?”
  小胖子似乎没察觉到季寒川透出的“我不感兴趣”,仍然神神秘秘,说:“我小时候,曾经被父亲带去‘下面’。”
  季寒川终于正眼看他。
  小胖子露出得意表情,仿佛在说:看吧,你就是很想知道!想了解更多对不对,那就来问我呀!
  季寒川疑惑地问:“你现在不小吗?”
  小胖子:“……”
  欧文恼羞成怒,说:“你、你才是小孩子!”
  季寒川听着,笑一笑,脸上写满“包容”,说:“好了,来上课吧。”
  欧文:“……”更生气了,两腮都鼓起来,扭头,不看季寒川。
  宁宁在一边啧啧称奇,说:“陶安安生气的时候也会这样,好奇妙。”
  季寒川心想:奇妙吗?也还好。欧文和陶安安都是“系统设定”出来的角色,兴许在创造他们——“它们”——的时候,“游戏”用上了同一套性格模板。
  他这样欲擒故纵,小胖子偏偏上钩。生了一会儿闷气之后,小胖子重振旗鼓,拐弯抹角,换一种方式,宛若对着季寒川倾诉烦恼。
  他说:“其实,我因为那时候看到的东西,做了很长时间噩梦。”
  季寒川终于正色一些,像是每一个关心学生的老师。他在心里给自己点赞,决定这样处理,一定能让自己身为“家庭教师”的kpi再度高上几个百分点。
  他温和地问:“欧文,虽然这只是我们遇见的第二天,我也不过刚刚来到庄园。不过——对,你是我的学生,所以,如果有什么烦恼的话,你可以告诉我。”
  他停顿一下,笑道:“你是我在这里第一负责的对象。好吧,我喜欢这里,想要在这里工作更久。所以呢,你对我的印象,对我能否留下,起到关键作用。如果你希望我隐瞒接下来的对话、不告诉莫尔顿先生,我想,我也可以做到。”
  欧文显然被季寒川这番话感动得不行,抽一抽鼻子,认认真真问:“真的吗?”
  季寒川声明:“但如果我觉得,把这些告诉其他人,才对你更好,我可能会‘违约’。”
  这承诺,简直像是什么也没说。
  不过欧文叹口气,还是对季寒川娓娓道来。
  季寒川听着,心想:哦,这应该是一个“必要线索”。
  不管他怎么回答,欧文恐怕都会告诉他。但答应与否,可能会对后续发展造成影响。
 
 
第598章 状态
  “那是在母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
  小胖子回忆。
  “就是在这里。那个时候, 我们已经搬了过来, 我记得外面的郁金花田。母亲很喜欢这些花,到了最后的日子里, 每一天, 都要让人把她扶到外面的摇椅上。可是那段时间, 天气总是很糟糕, 阴沉沉的, 像是要下雨。”
  季寒川想:五六岁的孩子,语言能力有这么好吗?
  不过莫尔顿先生已经五十岁以上了。看外表,是这样年纪。但他是保养良好的绅士,兴许还要更大。
  这对父子的年龄差,让季寒川察觉到一丝微妙。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还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认真听欧文讲话。
  对于“韩老师”的态度, 欧文像是满意。
  他继续往下:“父亲很担心。母亲原本就很虚弱了, 万一淋了雨,岂不是更加糟糕?但他没办法说服母亲。那段时间,他推掉了所有应酬, 留在庄园内,想要陪伴母亲走过最后一程。”
  “有很多人过来,声称可以医治母亲。韩老师, 你不是说自己懂得一些医术吗?其实那个时候, 也有你这样的黑发黑眼、东方面孔。父亲起先很宽容, 愿意留他们下来尝试。但很快, 母亲说,她受不了这样子——一天吃很多药,还要放血治疗,这让她越来越虚弱了。父亲说,希望她多坚持一下,哪怕是为了他和我。但母亲很坚持,她认为,这些药物、治疗,只会让她的状况越来越糟糕。”
  季寒川想: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简直像是趴在你爸妈的床下面听他们讲话。
  这个画面,让季寒川眼角抽了抽。不过欧文陷在他自己的回忆里,没有留意到家庭教师表情的不同。
  小胖子继续道:“终于到了那一天。母亲躺在摇椅上,在她最喜欢的郁金花丛中,永远地闭上眼睛、离开我们。我比父亲更快地接受了这件事,母亲和我说过很多,什么是‘分别’,什么是‘死亡’。她有一个美好的灵魂,上帝都会爱她,她一定会去天堂。”
  一段漫长的沉默。
  季寒川一言不发。
  欧文:“但是。”
  终于迎来了转折点。
  小胖子倒抽一口冷气,露出后怕的表情。
  他眼神闪动,喃喃重复:“但是……”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母亲停留在石棺里,神父还在赶来的路上。”
  季寒川眉尖轻轻拧起。
  神父?
  原来莫尔顿一家从前也是有信仰的?
  欧文:“我当时比现在更小,不能记得很清楚。可是在天边划过第一道闪电的时候,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笃、笃、笃。”
  欧文瞳孔蓦地一缩,脸色惨白。
  他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整个人都哆嗦一下,鲜明地展露着自己的恐惧。
  季寒川看看他,再看看门口。
  “笃、笃、笃。”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不是在欧文的故事中,而是在现实里。这声音显得温和、稳定,季寒川听着,笑一下,“应该是库克先生,我去看看。”
  欧文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而季寒川转身,果然走去门口。
  他在门口看到了和自己屋子里一样的银烛台,上面有反光。季寒川轻轻一暼,看到欧文背后开始拉长的影子。他迅速收敛了神情,在开门的同时问:“是库克——哦,真的是库克先生。”
  管家站在屋外。
  他手上端着一杯牛奶、一碟小饼干。看着那饼干,季寒川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这玩意儿,昨天餐桌上也有,他尝过一口。一言蔽之,甜的要命,简直是用糖堆起来。
  不过这个时代,糖十分昂贵。比起味道如何,这更像是一种身份象征。
  库克先生笑眯眯说:“我来给小少爷送下午茶。”
  走廊光线暗淡,乍一眼看上去,这位管家先生简直像是一尊蜡像,脸颊上毫无血色。
  他背后再无其他存在。平时会走来走去、打扫卫生的女仆全部消失。
  季寒川往旁边让一点,请管家先生进来。
  欧文方才还喋喋不休,这会儿,却闭上嘴巴。他看着管家,告诉他:“你把盘子和杯子留下,就可以离开了。”
  管家露出一个微笑,“当然,小少爷。”
  这个短暂的插曲过后,欧文沉默很多。他咬着饼干,邀请季寒川一起吃。季寒川婉拒,欧文便叹口气,趴在桌子上,以一种非常不“小少爷”的姿态,幽幽地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说:“只是一块饼干而已,欧文,不要这样。”
  “不,”小胖子严肃地说,“我觉得,你完全没有听进去我之前的话。”
  他深呼吸,问:“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季寒川挑眉。
  小胖子:“我们刚说到敲门声,”他声音压低了点,捂着嘴巴,疑神疑鬼,像是恨不得从凳子上跳下去、跑去门口看看,偏偏心有余悸,不敢真的去做,于是只好拼命给季寒川使眼色,“喂……你看看门口,他还在不在。”
  季寒川看他片刻,笑一下,说:“欧文,你太敏感了。”
  小胖子瞪着他。
  季寒川心想:我要是真被“开门杀”了,找谁伸冤?
  他“鼓励”小胖子,说:“有时候,只只有自己面对,才能克服恐惧——我大概知道你之前遇到过什么了,不过欧文,库克先生是一个好人,他很关心你。莫尔顿先生也很信任他,才会让他在自己不在的时候留下来照顾你。所以,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应该自己下来看一看。外面怎么会有人呢?库克先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小胖子开始“呼哧呼哧”地喘气。
  他脸上露出了不被理解的郁闷,同时,也显得委屈。
  季寒川轻轻“啧”了声,想:哪怕不论每天半夜准时去我房子里报道的那玩意儿,就当那真不是你吧,但昨天中午,安娜收拾碗筷的时候,你和管家可是一起死盯着她和我。嗯?难道是要走精分路线?
  小胖子嘟囔:“哦,你果然不相信。”
  季寒川说:“欧文,去看看吧,打消疑虑。这对你有好处。”
  他甚至提议,说在这之后,欧文不妨多了解一下管家的日常工作。同在一个屋檐下,他是这座古堡的小主人,原本就应该明白这些。
  小胖子似乎被他绕晕,露出了迷茫的目光,倒是真的犹豫了会儿,踩在地上。屋子里铺了毯子,走在上面,没有声音。他无声无息地走去门口,而季寒川跟在他旁边,确保自己不要和欧文的影子有所接触。
  欧文大约没有留意到家庭教师这些小动作,也没察觉,自己在门口站定时,“韩老师”恰好留在小沙发的侧后方。倘若真的有问题,有沙发阻拦一下,季寒川可以及时跑开。
  他深呼吸,鼓起勇气。
  季寒川始终鼓励地看着他。
  欧文伸出手,拉开门把手。
  季寒川观察,见欧文此刻的犹豫、担忧,一切情绪都非常明显。甚至——明显过头了。他察觉自己的注意力被其吸引,立刻挪开视线,往旁边一些,避开欧文背后又开始变化的影子。
  真是一步一个坑。
  小小的空间内,只有欧文的喘息。门到底被打开了,外面一道白色的影子一晃而过。欧文还没看到,但以季寒川的角度,看得分明。
  季寒川眼皮一跳,怀疑自己阴沟里翻船。但等欧文霍然拉开门,往后退去半步,一样被“吓”到,季寒川这才看清,外面的确有人,却不是脸色怪异的管家,而是一个拿着抹布、正在擦门的女仆。
  是红头发的维拉。
  她也被小少爷吓到了,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这声叫喊,让维拉比过往的每一刻都更像是一个活人。她手放在胸口,显然心惊肉跳,脸上都有了血色。一主一仆面面相觑,维拉猛地跪下去,瑟瑟发抖着求饶,说自己不是有意打扰小少爷读书。
  欧文静静看着她。
  维拉抖得更厉害了,肩膀往下塌。季寒川心中涌起一丝不妙预感,察觉到:这会儿的维拉,是不是和昨天的安娜有些相像?
  他叫了声:“欧文!”
  小胖子眨眼,回头看他。
  季寒川说:“你看,库克先生不在外面。”
  欧文直直地望着季寒川,重复:“库克先生不在外面。”
  季寒川安静下来。
  欧文这个状态……
 
 
第599章 生病
  书房的窗户开着。从季寒川的角度, 能看到连绵起伏的山脉。天气比早晨要糟糕一些, 带着说不出的潮闷。
  毕竟是温带海洋性气候国家,按说是该这样, 日光透不过云层, 不能照到人身上。
  欧文静静看着他。到这会儿, 小少爷的影子终于停滞, 不再乱动。
  门开着, 外面其他女仆看到了维拉跪在地上,忧心地轻轻叫了声,却不敢过来。这声音传入季寒川耳中,像是羽毛飘过。他考虑自己究竟听到了谁的声音,总归不会是安娜。
  欧文“惊醒”, 又变成那小少爷。
  他撇一撇嘴,懊恼自己方才的“胆小”。再看跪在地上的维拉, 欧文说:“好了, 快去干活儿吧。”
  然后就关上了门。
  他深呼吸一下,转头看季寒川,眉眼里有些羞赧。还好是小孩, 虽然是小胖子,但这样的表情,也能透出些许可爱。
  “我想太多了?”
  欧文喃喃说。
  季寒川道:“还好, 你还不到六岁, 是会幻想的年纪。”
  欧文还是撇嘴, 对季寒川这个说法不以为然。但他显然没有消除全部害怕, 此刻坐回座位上,影子乖乖巧巧,随他的动作而晃动。他喝了一口牛奶,发呆。
  季寒川看着他,许久没有出声。最后,欧文说:“老师,我有点不敢往下说了。虽然刚刚却是是我想多,可万一……”真的出事呢?
  季寒川便“体贴”地告诉他:“那就不要说,欧文。但我希望你知道,如果遇到困难,或者有难过的事情想和人诉说,都可以找我。当然,我是说,在我在这里工作期间。”
  欧文听着,显现出一种与他年纪更不符合的精明。他问:“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能留下,就不会再听我抱怨啦?”
  季寒川看着他,笑了下,“欧文,你要讲道理——如果我不‘留下’,那当然是‘离开’。这种情况,要怎么听你说话?”
  小胖子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牛奶,另一只手拿饼干,陷入沉思。
  季寒川补充:“不过,还有一种情况。虽然我不是你的老师,但可以是你的朋友呀。这样的话,你也能经常邀请我来做客。”
  欧文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屋里原本有几分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小胖子“哼”了声,斜眼看季寒川,露出“果不其然”的目光,“我就知道,你是不是还是想要上三楼去?昨天刚上完课,你就问我这个!”
  季寒川笑眯眯道:“如果上三楼是‘成为朋友’的必然结果,那好啊。”
  他一口咬定,自己绝对没有特殊的目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小少爷着想。
  他不好奇,不针对欧文的故事追根究底。
  到这会儿,欧文没有表露出要继续说起敲门声之后故事的意思,季寒川便就势提起,不如继续课程。
  欧文考虑一下,点头答应。
  至少在教学期间,他很让人省心。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下午过去。等到晚餐将临,照旧是管家先生来叫晚饭。这回,他敲门的时候,小胖子露出一副复杂表情,转头看季寒川,无声地做口型:这回真的是他。
  季寒川露出在这个下午已经练习到非常公式化的鼓励式笑容。
  他们一起离开。临出房间前,欧文轻轻对季寒川说:“明天这个时候,我们继续聊下午的事。”
  季寒川神色不动,笑道:“好啊。”
  管家在一边插嘴,仿佛好奇,更像是一个老人对孙辈的关心,问:“小少爷,你们下午聊了什么事?”
  欧文看他,眨一下自己圆溜溜的眼睛,说:“嗯?这是我和韩老师之间的秘密。”
  管家便像模像样地“受伤叹息”,转而对季寒川说:“小少爷真的很喜欢你啊,韩老师。”
  季寒川仍旧不动声色,回答:“欧文是个很好的学生。”
  欧文在一边看他,还是很傲娇,“哼”一声。管家捧场,笑道:“哦,小少爷的意思是,‘韩老师也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三人其乐融融下楼。走前,管家不忘带上书房的门。而在随着变色黑下来的屋子里、书架边,安然放着一个羊皮本子。
  季寒川已经为自己准备好半夜回来的理由。
  ……
  ……
  晚餐的时候,安娜还是没有出现在季寒川的视野当中。他记起欧文先前说过的“女佣生病”,稍作权衡,干脆在小少爷面前对管家说:“库克先生,其实我有一件事想询问。”
  管家礼貌地欠一欠身,问:“什么事,韩先生?”
  季寒川斟酌一下,才说:“昨天中午的那名女仆。其实我……梦到她了。库克先生,这就是我清晨对你说过的,那个罪孽的梦。这一天下来,我思前想后,还是对她十分愧疚。所以,我想为她做点什么。”
  欧文露出兴味的目光,插话:“韩老师,什么是‘罪孽的梦’。”
  管家皱眉,有点谴责地看季寒川,像是抱怨他给小少爷带来不良影响。但季寒川镇定,说:“等你长大,你就知道了。”
  欧文被这句话激到,气呼呼地拿起刀叉,开始切今天晚上的熏肉。他用自己的眼神、态度来谴责季寒川,像是在说:你之前把我当做大人,我很高兴。可这会儿,你却和他们一样,到底把我看做小孩子。
  季寒川权当不曾看到。
  他态度很坚持,看着管家。管家迟疑,问:“韩先生,这个……你打算怎么‘补偿’?”
  季寒川:“我要当面对她道歉。另外,”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低一点,“我希望把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无偿赠送给安娜。”
  欧文吐槽:“你现在倒是确定自己能干满一个月啦?”
  季寒川露出为难目光,温和地说:“欧文,这取决于你啊,我不知道答案,也不能做那个拍板的人。但如果不可以,我会去其他地方干活儿,想办法攒够一个月的工资。你知道,我真的非常愧疚。”
  欧文看他一会儿,叹口气:“真是个奇怪的人。”
  管家先生似乎也有同样态度。但他到底是大人,懂得面子工程,不会对季寒川的这些决心发表个人看法
  听到最后,也只是说:“好吧,如果韩先生坚持的话,我会告诉安娜这件事。不过是否要来见你,还要让她自己做决定。”
  季寒川眨一眨眼睛。
  自己做决定……
  也就是说,安娜没有“死”?
  可能半死不活,但不管怎么说,她都“留存”在这场游戏中。
  虽然有管家糊弄季寒川的可能性,但无妨,他还有接下来的补丁。
  季寒川心思转了一圈,觉得此刻算是一个不错的时机,“事实上,我很好奇。今天一整天,是我真的错过了安娜的每一个身影,还是她的确不曾出现在这里?”
  季寒川看起来漫不经心,讲话都带三分笑。但他话音出口之后,视线死死盯着管家,不错过管家面上的每一丝变化。
  管家叹口气,为难,说:“我其实原本想要隐瞒的。”
  季寒川感受到了久违的心跳。
  管家:“是这样……”
  他慢吞吞说话。声音像是一块融化了的黄油,腻乎乎,黏糊糊。
  管家告诉季寒川:“安娜生病了。今天一整天,她都躺在配楼中。”
  他为难,说:“我原先不愿意告诉韩先生。韩先生,你说你梦到安娜,你说自己因为这个梦而感到愧怍。而在今天,安娜确实很巧合地出了一些状况。站在我的角度,我知道安娜的状况和你没有关系。但听到你的话,我却十分担心,怕你会想太多。”
  季寒川安静下来。
  他身前是长长餐桌,几乎够几十个人一起吃饭用,但现在,只作者季寒川和欧文两个人坐在旁边。餐桌的另一头,已经被黑暗吞没。外间是黄昏,晚霞像是绸缎一样,铺在天空,拢住太阳。
  “生病?”季寒川问,“怎么会呢,她有什么症状?”
  管家吞吞吐吐,看一眼欧文。欧文被“特殊关照”,正在不满。他说:“喂喂!别用这种眼神!好吧,我要回房了。”
  离太阳落下不剩多少时候。
  欧文咽下最后一块叉子上的熏肉,接着“咚咚咚”回到自己的房间。季寒川从前不觉得,此刻却想,看来半夜在古堡中行走的话,得要加倍小心,不要让自己的声音传出。但有舍就有得,他可以忍耐,却不知道那个总在午夜到访的来客是否能轻松地压抑动静。
  眼见欧文离开了,管家才松了口气。他依然显得很为难,但还是告诉季寒川:在莫尔顿庄园里,一种怪病,流传了很多年。这种病是夫人去世之后才出现的,大伙儿都猜测,可能是当时来给夫人看病的医生太多,某位医生一时不慎,在这里泄露了病毒。
  季寒川露出适当地惊讶:“还有这种事?”
  管家叹道:“对。”又问,“少爷有没有和你说?”
  季寒川心想:难道欧文故事的下半段在这里?也不对,看今天下午欧文的反应,“精分”路线板上钉钉。这么说来,管家和小胖子可能会给出两个故事版本。
  他欣然表示:“少爷倒是和我提过,说先生很关爱夫人,一心想要夫人病愈。”
  管家喃喃说:“这倒是对的。”
 
 
第600章 夜探
  无论管家还是欧文, 他们这样急切, 要把庄园里的故事说给初来乍到的家庭教师听,原本就是件奇怪的事。
  虽然这份“急切”被包装起来,裹上了管家的迟疑, 以及欧文的不确定。但归根究底, 还是那个问题——
  这仅仅是他们见面的第二天。
  莫尔顿先生尚未归来, 理论上讲, 没有人能肯定季寒川可以留下。
  而管家和欧文的态度, 在季寒川看来,完全是向玩家明示:我们都有问题,你哪边都别信。
  在管家口中,故事前半段与欧文那边一般无二。他同样提到了暴雨天,倒是接上欧文讲述中尚未被提及的后半段。
  “那是一个所有星星都被乌云遮住的晚上。”
  管家说。
  随着他的话,周遭光线都更暗一些。原本就到了晚上,只有蜡烛为季寒川照亮。但在管家话音落下时, 餐厅墙壁上挂着的蜡烛骤然熄灭, 只留下了桌上的一支, 仍有烛火跳跃。
  季寒川面上不动,心里很想吐槽:这种“气氛渲染”,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管家露出一丝诧异, 叹道:“蜡烛好像烧完了, 韩先生, 我去拿新蜡。”
  季寒川说:“不用。”
  管家眨眼, 季寒川心道:我八成是等不到你“回来”的, 那就干脆别去了吧。
  他努努嘴:“这里还有光线呀。”是朝着餐桌上烛火的方向,“库克先生,请你就这样告诉我吧。我想到安娜现在正在被病痛折磨,就如坐针毡。”
  季寒川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不用太说得过去,只需要糊弄过管家。
  管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被说服了,叹道:“好,那我长话短说——那天晚上,神父终于赶来。但在看到庄园里的女佣们之后,那个神父居然说,”一顿,“……先生试图将上帝要带走的人留下来,而这份野心,吸引了来自地狱的生物。”
  季寒川轻轻“呀”一声。
  管家告诉他:“先生不愿意让小少爷知道这些,所以对外,我们只说是医生带来了病毒。因为这个,我们的女佣几乎从来不会一起行动,总是各做各的工作。”
  季寒川:“多莉丝和乔蒂?”
  管家出神片刻,跟着念:“多莉丝和乔蒂……她们是意外。”
  没有说太多。
  季寒川听着,略作考虑,也没有追问,只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管家告诉季寒川:“夫人是心向光明的好人,而恶魔告诉先生,只有让夫人堕入地狱,她的灵魂才能留在先生身边——先生拒绝了它,那个恶魔便恼羞成怒,为庄园下了一份诅咒,夫人也因此直接去世。”
  季寒川听着。
  管家叹息,说:“那天晚上,神父过来之后,对这份诅咒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是一个好人,却不能以凡人之躯对抗恶魔。”
  季寒川眼皮一跳,记住重点:凡人之躯,不能对抗恶魔。
  “但是,”管家话锋一转,“神父可以让这份诅咒被分担到其他人身上。庄园里需要同时存在八名女佣,这些女佣来自先生领土中的各个村落。”
  季寒川心说:原来是《睡美人》啊。
  嘴上则说:“欧文告诉我,这些女佣,时常会‘生病’?”
  管家温和地笑道:“我们是这样告知小少爷的。韩先生,请你放心,生病并不是一件坏事。这是在提前警示我们,这位女佣不适合继续在庄园中工作。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发信给山下的人,请他们介绍新的女佣过来。所以,安娜的病,和你没有关系。再过几天,她就会下山了。真是可惜,她明明刚来庄园,甚至没有习惯这里的工作。”
  季寒川听到这里,仿佛松一口气,喃喃说:“原来还有这些缘故。”
  管家说:“对。”他讲完台词,要结束今晚的对话。于是站起来,去端餐桌上的烛台,“韩先生,我送你回房间吧。”
  季寒川朝他道谢。
  两人回房,管家将季寒川送到门口。季寒川刻意踉跄了几下,之后“难为情”地承认,自己在光线暗淡的地方,会看不清眼前景象。管家是见多识广的老人,告诉他,自己见过与韩先生有类似症状的人,要他不要因之苦恼。
  窗户开了整整一天,这会儿,外面的浓云遮住月色。
  季寒川“感动”,说:“库克先生,你真是一位好人。”
  管家站在门口。幽幽烛火中,他的脸色又成了蜡一样的颜色、质地。他朝季寒川笑一下,不过家庭教师的眼睛里没什么焦距。管家先生改为明确表述:“好好睡一觉。安娜虽然不适合继续工作,但我想,她还是可以和你见一面的。”
  季寒川道谢:“这实在太麻烦你了。”
  管家宽容地看他,眼神倒是有些像季寒川看欧文。
  “为这座古堡里居住的每一个人服务,是我的职责,先生。”
  门在季寒川面前关上。
  季寒川听着外面的脚步。
  管家先生走远了——大概是走远了。季寒川重新整理已有线索:树林中的遗物、病逝的女主人、女佣之间流传的“病症”。哦,还有欧文,欧文的种种表现、暗示,会指向怎样的结果。
  季寒川直觉,认为这是重中之重。
  他靠着门,缓缓坐在地摊上。宁宁出现了,在他面前。小姑娘左右看一看,似乎在确认那个夜夜拜访的“客人”如今身在何处。等得出一个结论,又转头,看季寒川。
  再到讲话时,已经是一道微沉的嗓音,叫:“寒川。”
  是邵佑。
  季寒川一下子弯起唇角。
  他不方便讲话,但邵佑也不在意。他坐在季寒川身边,两人静静相处。季寒川想:在什么情况下,才需要给欧文一个“精分”的设定?
  ——一方好,一方坏。
  以这两天的所见所闻来看,“好”与“坏”之间的界限分明。甚至可以从“欧文和管家一起把安娜盯得瑟瑟发抖”去推断,“坏”欧文八成和管家一伙儿。
  从中,又能得出一个初步结论:管家口口声声,都说诅咒不会真的伤害到那些女佣。八个人,恰恰好。那些“生病”、“离开”的人,并未经历什么被隐藏在语言之下的悲惨状况。她们仅仅是下山,回到家中,晒一晒太阳,就重回健康。
  顺着这条路去想,女佣一定是真的出事了。管家提到的、季寒川明天可以见到安娜,也另有一番“不怀好意”。
  季寒川想到这里,手指在地毯上轻轻摩挲一下。他算计时间,从云层中偶尔漏出一点的月光推断。这个点,夜半来客应该已经在外晃荡,同时尚未来到自己这站。
  所以季寒川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床上的被子摆法——他希望营造出的,是“不慎将羊皮本遗落在楼上,于是半夜去取”的假象,而非“家庭教师苦心孤诣,假装床上仍然有人,实则自己偷偷夜探古堡”。
  不必给被子下摆衣服、枕头上放衣球,只用将被子稍稍扯乱,再遮住枕头,力求“第一眼看不出来,第二眼瞬间识破”。
  做完这些,季寒川心中默数:总不会那么寸,管家依然在门外。
  他拉开门,听见悠长的“吱呀”一声,回荡在空空如也的古堡中。夜晚,万籁俱寂,眼前一片阒黑,管家也已回去配楼。
  季寒川能看出模模糊糊的家具影子,要让他真的去走,自然不会碰到任何东西。但是,他上楼时,一面调动所有感官,确保自己没有被人盯上。另一面,却总会“恰到好处”地露出破绽。会被绊倒,但也会及时扶住旁边什么东西。会不小心撞到桌子,然而不会制造出很大的响声。
  这样一路走下来,多花费了些时间,但相当于另上一重保险。
  二楼有三个门,夜盲症的韩老师看不见具体方位,在墙上慢慢摸索。然而,从一开始,他就走到错误方向——
  季寒川终于碰上了一扇门。
  他心想:如果门没锁,我就不进去了。
  这实在太像一个陷阱。
  同时又想:虽然从“欧文精分,是有好坏分别”的角度,可以推出一整套剧情。但事实上,也不能忘记“两方都有问题”的可能性。
  这么考虑着,季寒川轻手轻脚推门。他仔细感受,片刻后,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身前、身后,依然是那一片阒黑。
  现代的防盗锁都能开,十七世纪的锁子更是不具备任何安全性。不消片刻,一声轻轻的“咔嚓”声响起。紧接着,房门被真正推开,季寒川做了颇多心理准备。他想到《蓝胡子》,想到外面的郁金香丛,疑心这里是否会放着猎物的其他部分。或许被风干,做成熏肉,在这里储藏。往后有朝一日,自己餐桌上的东西,会神不知鬼不觉被换掉……
  也有想,如果运气实在糟糕,怪物就在屋内,那他也别无他法,只能试着能否再用“噩梦”糊弄。实在不行,把荒野大逃亡列为PLAN B算理所应当。
  不过等房间展露在季寒川面前,他便知道,自己前面所思所想,只是杞人忧天。
  虽然与隔壁布局摆设有些许差异,但这里同样是一间书房。大约时常有人清洁,空气里都没有太多灰尘味道,只是略有沉闷。往里看,先见到一把洁白的摇椅,旁边有小茶几。和欧文那边的其实不太适合小孩子的厚重不同,这里显然是个让人松快的地方。
  季寒川心想:哦,一家三口,一人一间。
 
 
第601章 羊皮本
  这是季寒川进入本场游戏的第五十三个小时。
  他似乎表演上瘾, 看着眼前房间, 轻轻眯起眼睛——哦,看不清。
  于是这位年轻的、来自东方的冒险家迟疑一下,手在一边摸索, 想要找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他面上露出一点困惑, 总体来说, 是在慢慢往屋内走。越走, 越觉得, 这里似乎并不是自己白天来过、给小少爷讲课的地方。
  季寒川实则心不在焉。
  他花了点时间,不忘记关上门,之后检查一下窗户,确保自己准备将其打开时,不会遇到阻挠。
  有了外面不太明显、但毕竟存在的月光,他总算能“看到”周遭环境,同时“认识”到, 自己总算走错地方。
  季寒川琢磨:昨天中午, 我帮安娜拿了盘子, 所以到晚上,安娜过来找我,告诉我要逃走。按照这个道理, 维拉是否今晚要来?
  他迅速地往楼下看了一眼, 只见到郁金香丛, 没有见到多余的人影。
  季寒川松一口气。
  他有了短暂的探索时间:虽然装成半瞎, 但书房布局对季寒川来说实则是一目了然。只要没有多余动静, 那就能确保此刻安全。
  他想到白天那会儿,小胖子的一些习惯:在何处放纸笔,又在何处放自己喜爱的书本。依照三个书房、整整齐齐待在二楼来看,莫尔顿夫妇都是喜欢读书的人。而他们给儿子布置出的房间,则透露出:这对夫妻,想要从儿子小时候起,就培养他的好习惯。
  这是人之常情。季寒川心中理解,再以欧文的习性动作,去倒推莫尔顿夫人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他手指在桌子附近按了按,眼里划过一丝细微的光。
  果然……
  只听一声机关开启的响动,季寒川顺利地从暗格中拿出一个本子。
  宁宁感慨:“太顺利了。”
  季寒川沉默一下,看着眼前精致的羊皮卷轴,开始新一轮疑神疑鬼。
  不过这毕竟算是收获。
  季寒川考虑片刻,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多做些什么。
  ……
  ……
  往后,躺在床上时,季寒川还在模模糊糊地想:就像是宁宁说的……今天晚上,是不是有点过于顺利了?
  他听到窗口传来的动静,是熟悉的“客人”再度来访。虽然闭着眼睛,但其实依然能感受到光线。这天晚上,季寒川难得没有侧躺,而是面对前方,手上抱着本子,旁边的羽毛笔还在流墨。既然要守住手上的东西,那起码得学会装模作样。此刻来看,场景就是:家庭教师在写今天日记的时候,不知不觉睡着。
  有橘黄色图案的甲虫再度从来访者衣袖、衣摆中掉出来,似乎比昨天晚上的量更大。它们四处攀爬,有几只甚至爬到了床上。季寒川面无表情,想:难道等最后一天,我会直接被这些虫子淹没?
  实话说,是有点恶心了。
  不过当下还好。甲虫“巡逻”一圈,坚定对活人不感兴趣的基本方针不动摇。季寒川呼吸绵长,嗅到了昨夜也曾来过的腐臭味。这回,那味道停留的时间更加短暂。
  季寒川将心比心。
  他以自己寻常面对其他玩家的经验,想到:如果是我的话,做出种种行动,旁人无动于衷。那说实话,挺无聊的。
  多半也会失去兴趣吧。
  他不知道身边的游戏生物是否是同样状况,但这一次,对方离开的速度果然又要比昨天快一些。宁宁坐在窗台上,看着“客人”一瘸一拐的背影,叹为观止。
  她有一种很奇妙的预感。虽然寒川爸爸现在还没有摸索出整个故事脉络,但很快,就该得到一个初步成果。
  又到天亮。
  先前,季寒川是下午五点、将近六点的时候,抵达庄园。而今,他在晨曦初起时睁眼,迷茫地看一看四周,然后对着被羽毛笔墨水弄脏的羊皮本,低低骂了一声。
  管家依然在恰好的时间过来,季寒川也依然没听到任何准备早餐的动静。不过今天早晨,这位家庭教师表现得对一切都兴致缺缺。管家要问,便看到眼前年轻人叹息着,问他如何能清洗掉羊皮卷上的墨痕。
  他显得很痛苦,说:“我已经尝试过清洗——但事实上,我也不敢用太多水过去,至于清洁的材料,虽然可能会洗去墨水,但很有可能同样洗掉我的羊皮卷上写着的东西。”
  管家看一眼家庭教师手上的本子。他很熟悉这个,过去几天,这个新来的小家伙一直都拿着它,无论是在上面画出附近山峦景色,还是古堡结构。他大约真的很珍惜它,所以这会儿不小心将其染污,就十分无法接受。
  管家不好多说什么,勉强劝慰:“韩先生,这也算是岁月留下的一片痕迹。”
  季寒川叹道:“岁月。好吧,库克,也许你是对的,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接受。”依然表现恹恹。
  管家心里其实觉得,这年轻人的态度实在有点过头、钻牛角尖。不过他未多说,看对方心情不好,甚至主动提议,问他是否要再出去打猎。
  这算是给季寒川递了个梯子。
  哪怕管家不说,他也会主动提起。但自己的要求,和NPC的建议,到底不同。简单来说,前者之下,他被监视的可能性也大大提高。至于后者,嗯,大约可以自由发挥。
  所以他叹息一声,以一种不像拒绝管家先生好意的态度,说:“也好,我确实需要做一些事情来放松,忘记这些不愉快的经历。”
  餐桌上,欧文也察觉了韩老师的不对劲。他问了几句,便表示不可思议:“老师,你真是……”
  太幼稚了!
  季寒川不说话,心想:哦,现在是“好”欧文。
  欧文大度,摆摆手,主动说:“不如这样,我送你一个,不,十个和你这一样的本子!”
  季寒川听着,笑一下。小少爷在展现自己大方,同时,这也是一种对于金钱的炫耀。事实上,羊皮造价谈不上“昂贵”,但这仅仅是相对于其本身价值来说。可如果是当做“书写用具”而言,这算得上是一道门槛。在造纸术没有流传到西方之前,《圣经》大多被写在上面。加上活字印刷术也未流传来,以至于《圣经》只能被神父们手抄。这样一来,民众的识字率低到吓人。
  不过这是两个世纪之前的事情了。
  到现在,欧文所说的“十个羊皮封皮的本子”,一样是不错的礼物,但谈不上奢侈品。
  季寒川和他道谢,很郑重,表示自己感受到了小少爷的好意。同时,也婉拒了他的建议。他抚摸着自己的本子,兴许因为浸了水,所以那本子封皮颜色有微妙变化。不过一时半会儿,欧文和管家都没有察觉这点不同。他们听这家庭教师讲了一个漫长的故事,季寒川先问:“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欧罗巴吗?”
  两人面面相觑,当然回答不知。
  季寒川就说:“我曾听传教士提过这里。在他的描述中,这里是流着奶与蜜之地……当然,”笑一笑,“在来到这里之后,我也听到了许多人故事中的东方。我得说,这两边对于彼此的印象,都有很大的误解。”
  欧文安静地听故事。
  季寒川则完全临场发挥,中心思想只有一个:自己手上的本子,非常、非常特殊,不能被任何一个其他人的礼物替代。
  这也是在解释,为什么他在庄园里睡了三天,两天都要把本子搂在怀里。
  他带着一点忧伤,说:“这是我‘新的开始’的象征。”
  欧文懵懵懂懂:“哦……”
  季寒川吃饱,放下刀叉,笑道:“好了,欧文,我知道你有功课要做。库克先生为了安慰我,又提供了一些弹药。所以呢,现在,我就要去林子里一展身手。”
  欧文眼神闪烁一下。
  季寒川看他,啧啧称奇,想:难道又切换了?知道“我”只打过兔子,并不像口口声声宣扬的那样是天生猎手?
  不过这下子,欧文什么也没说。
  季寒川也不算遗憾。今天一天,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林中,枪声不断响起。一个上午过去,季寒川打了三只狐狸、两只野兔。
 
 
第602章 道具
  在猎物附近, 季寒川分别找到了两张皱皱巴巴的速写,一封信件, 一块怀表, 以及一个满是锈痕的花冠。
  他把所有东西收好, 羊皮本封皮变得鼓鼓囊囊。其他东西勉强能塞下, 唯有花冠, 无论如何都放不进去。季寒川考虑了会儿,干脆将其放入口袋。
  是该有样可以被直接拿出来防身的东西。
  大抵因为驾轻就熟, 季寒川拎着五只猎物往下走的时候,时间和昨天下到山涧时差不多。
  宁宁一面啧啧称奇, 觉得爸爸效率未免太高。一面,又微妙地想:其实不能这么说。
  其他玩家哪怕拿到猎枪, 要打中猎物, 仍然是一件困难的事。可能折腾很久, 才能在达成其他条件之后, 拿到“游戏”给予的安慰奖。并且, 的确,这些东西会在日后发挥作用。
  因为邵佑爸爸的叮嘱,宁宁没有这样对季寒川直说。但她也能看出来,寒川爸爸早就发现这点。
  季寒川枪法甚好, 不说百发百中, 至少在听到小动物窜在灌木丛中的动静后, 十次开枪, 总有一半次数能射中猎物。
  这样一来, 也无怪他能找到这么多道具。
  至于其他东西——
  她随季寒川一起在溪流边坐下。天气更闷了,身上一层薄薄的汗。认真说来,谈不上“热”,却黏黏腻腻,让人无端不舒服。
  季寒川还能忍受,他待过更糟糕的环境,与撒哈拉沙漠里的炎炎烈日、南美洲的凶险雨林相比,其他环境都能算得上天堂。
  “我有种预感。”在烤兔子的时候,季寒川慢吞吞说,“这可能是我吃得最后一顿安生饭。”
  已经是第三个早晨,安全时间即将结束。
  考虑这些,季寒川顺手把余下的野兔、狐狸一样剥皮,却并未烤制,而是选择了能更长久储存的方法:熏肉。
  他忙忙碌碌做这些,宁宁静静看着他。同一双眼睛中,邵佑一样看着自己的爱人。
  等到肉块们被挂起来、青烟浮上,季寒川转动着串起兔子的树枝,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
  早晨那会儿,管家没有提起安娜的状况,他自己也担心耽搁出门,所以不曾说到。但等回去之后,就可以问问,昨日讲好的约见可否进行。
  花冠带在身上,是该有用。昨天就在想了,要和女佣们多接触。有了花冠,可以拿这个当话头。手上东西多,可以承担一些试探成本。
  今天在林子里转了半天,没再找到新的猎物。季寒川相信,如果自己再多花些时间找寻,说不定可以“集齐”所有道具。但他觉得,以这越来越低的效率来看,很可能得不偿失。
  那么接下来,可以把重心转移到对女佣的了解上。
  说到底,他已经算收获颇丰:六个林子里的信物,再加上莫尔顿夫人的羊皮卷轴。
  季寒川粗略地读过羊皮卷轴上的内容,有些像日记,同时也是在病故之前对丈夫、儿子的叮嘱。其中有一句:“霍华德,我离开之后,最不能放心的,就是你和欧文。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但欧文还是个孩子……”
  羊皮卷轴上有很多字,都在岁月里消磨,再也看不分明。就连最后的落款,都模糊不清。
  不过季寒川还是能读出一位妻子、母亲,对自己家人的关心。
  他给自己做出计划:争取今天下午,拿到去三楼的邀请。
  计划完这些,兔子差不多烤熟。季寒川尝了一口,邵佑问他味道如何。季寒川说:“没有公司附近那家熟食外卖好吃。”
  邵佑听着,笑一下,说:“好,我今天中午就叫那家外卖。”
  季寒川叹气,喃喃说:“真过分,这么勾引我。”
  他回到古堡的时间,比昨天要晚一些。熏肉做好之后,不好放在外面。但若直接拿在手上,同样奇怪。所以季寒川将其分做几份,装在自己身上不同地方。乍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只有仔细看,才能察觉他肩膀、腰腹的臃肿,以及小腿上的累赘。
  管家看他手上空空,惊讶道:“我听到很多声枪响。”
  季寒川从中确认了枪声的传递范围,“唔”一声。回来路上,他想过这种可能性,也做好计划,知道自己最好怎样应答。
  他没有完全否定自己的能力,但也没直接承认自己打到多少猎物。
  季寒川说:“我觉得,对那些不幸中弹的小东西来说,山中泥土就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哦?”管家像是兴味。
  季寒川假笑,说:“世间万物都应该这样轮回。狐狸在活着的时候吃兔子,但死了之后,它会变成草,被兔子吃掉。相比之下,人类更像是横插进这样轮回的坏家伙。所以,我打猎的时候,会尽量让维持自然的平衡。”
  他化用了下《狮子王》中的台词,不过管家显然没听过这样的话。管家意外,说:“原来韩先生会这么想。”
  季寒川反问:“那库克先生觉得呢?”
  说着,他有意无意,去看外面的花园。以这两天看到的花匠照料方式来看,这些郁金香其实长得过于繁茂了。但想到下面爬着的甲虫,一切矛盾,又变得理所应当。
  管家沉吟,说:“我其实没有想这么多。不过,韩先生说得对,世间万物都会归于尘土,包括你我。”
  语毕,他死死盯着季寒川。
  季寒川有种预感,自己这会儿要是点头,管家恐怕会就势让他“归土”。
  所以他大声笑了笑,说:“我说了,库克,人类是那个插入万物轮回的存在。我的话,并不希望自己和狐狸有一样的归宿。”至于具体“希望”什么,当然不能说。
  管家眯着眼睛,像是恼恨季寒川的滴水不漏。
  两人讲了几句话,餐厅那边,欧文大声问,为什么还不开饭。
  听到这话,管家瞬时收敛神色。他对季寒川说:“原来是这样。”说着,做出邀请的动作,与季寒川一起往餐厅走去。
  路上,季寒川“顺口”问起安娜的状况,加上自己探望的事。管家静了静,说:“因为‘那个’的缘故,”说得很含糊,可能是考虑到欧文就在不远处,兴许会听到两人谈话,”她现在不太适合见光,所以,可能要到天黑之后,才能让韩先生见她了。”
  季寒川心想:天黑之后啊。
  按照这场游戏的尿性,恐怕不会有好事等他。
  他为难,再度强调自己的人设,说:“库克,天黑之后,我就看不清东西了,这对安娜实在太不礼貌。”
  管家幽幽地看了他片刻,安慰:“没有关系,韩先生。”停一停,“这样的话,我们也可以把见面时间稍微往前,比如黄昏时刻。”
  听这说法,这个环节留给了玩家讨价还价的空间。
  季寒川想一想,“好。”
  到时候,如果再有突发情况,就见机行事吧。
  等走到餐桌边,欧文显然不满,问季寒川为什么让自己等这样久。
  季寒川拉开椅子坐下,信口说,自己和管家聊天,交流了一些关于人生的哲思,不知不觉就耽误了时间。
  “哲思?”欧文不明所以,看向管家,“哎,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管家沉默,像是认为这种生与死的话题不适合与小少爷交流。至于安娜的事,更是直接被管家从心里划掉,默认此事只能与家庭教师说。
  季寒川能脑补到。倘若管家就此和自己交换意见,一定会认为,母亲病故、恶魔诅咒……此类话题,对小少爷来说,还是太早。
  欧文显然不满意他这样的态度,加大了声音。
  矛盾一触即发,季寒川作壁上观。
  管家更为难,站在原处迟疑不定。
  欧文:“库克,”小胖子叫了管家的名字,明明还是童声,里面却多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严厉,“你要敷衍我吗?”
  实话说,季寒川原先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但在小胖子话音落下时,一个比“‘敷衍’这个词对五六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太难了”更快冒出来的感觉,让季寒川蓦然警醒。
  ……有一道视线,朝这边压来。
  这甚至不算是季寒川“敏锐”,更像是玩家们必然会察觉到的“设定”。那个瞬间,他皮肤上的汗毛竖起,一股具象化的凉意擦过皮肤,引人战栗。
  原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管家终于有了其他动静。
  他身体一下子紧绷,连季寒川都能看出他的紧张。
  季寒川正考虑着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压来的方向。
  是古堡入口地方,那两处旋转楼梯。
  那里有一副巨大的油画。
  季寒川垂下眼帘,默默庆幸自己昨天晚上的一番表演。
  同时,管家微微欠身,嗓音发涩,说:“关于宇宙、星空,万物轮回。”
  欧文听着,久久不动,显然还是狐疑。他看一看管家,再看季寒川,用眼神确认这两人有无欺骗自己。
  季寒川尽量把自己剔除出欧文的观察范围。他一边切熏肉,一边用叉子拨开肉上的纹理,确保今天自己即将咽下的不是安娜的尸体。
  嘴巴上提醒:“欧文,你要知道,库克先生始终在认真、尽职尽责地照顾你。”
  欧文静一静。先前的气势如潮水一般,缓缓退走,只剩下小孩子的幼稚和任性。
  他不满,声音比先前抬高许多:“我当然知道这个!”
  季寒川暧昧地笑一下:“是吗?我还以为……”
  他看看欧文,再看看管家,对欧文做口型:你很有勇气。
  这是一句夸赞,却听得欧文眼皮一跳。
  他骤然安静下来,仿佛总算记起,自己昨天在书房里,还在因为管家有可能接近,而瑟瑟发抖、惊惧不已。那时候,家庭教师用类似的话劝慰他。
  欧文勉强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题,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
  管家尚未开口,季寒川就淡定地说:“你这个年纪,更适合学习更基础的东西。”
  欧文皱眉,不悦地看着季寒川。他想说什么,但季寒川先一步开口、打断。他面容多了几分严肃,说:“欧文,待会儿,我会给你讲一个故事,告诉你为什么不能这样。”
  欧文深呼吸,“什么故事?”
  季寒川:“《伤仲永》。”
  欧文:“……”不懂。
 
 
第603章 忽悠
  话题被季寒川岔开, 管家感激地看他一眼。
  季寒川面无表情,想:哦, 这又要走“管家其实也害怕欧文, 至少害怕欧文的某个‘人格’”路线啦?
  他重新梳理方才状况。
  大厅里那副油画, 在欧文的心情达到某个临界点时, 赋予了他异乎寻常的力量。所以在原本的“好”、“坏”欧文之外, 又多出一个成员,大约可以称作“欧文plus”。
  季寒川又被自己逗笑了。他心不在焉, 想:好、坏……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辨别这些实在有些麻烦。所以归根结底,他只需要知道, 两边都不是好东西,这样既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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